本來武林仗義,遊俠江湖,救人性命,或被人所救,乃是常事,不一定非要談甚報答不可!
但眼前情況不同,蕭冷月是玲瓏剔透之人,她在換衣之際,知道自己曾全身赤裸,甚或還有合唇度藥的情事,若是與這救命老人結為義父女關係,便可消解掉一切難以為情的尷尬事兒!
誰知她雖然想得極好,馬二憑卻有點不識抬舉,不肯受這一拜!
蕭冷月剛待折腰,馬二憑便伸手把她攔住,含笑向她說道:「蕭姑娘千萬不可如此,我的年齡並不比你大上多少」
這句原本含意是相當謙禮的話兒,居然竟似蘊有絕大力量,使蕭冷月入耳之下,立即全身一震!
她本是面含嬌笑,一聞馬二憑之語,笑容立收,凝望對方,失聲問道:
「你你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你你你到底是誰?」
馬二憑覺得雙方既是同仇敵愾之人,再若虛偽,便成失禮,遂一面伸手卸除臉上的化妝,一面含笑說道:「我比蕭姑娘最多只會大上四五歲的光景」
說至此處,其他化妝雖然尚未卸除,但雙目亮如點漆,變成了一位英挺絕世、風神瀟灑的翩翩美男,再不是翻著兩隻白果眼的龍鍾老叟!
馬二憑這張英俊臉龐,在武林紅粉、江湖嬰宛之中雖曾大出風頭,飽受歡迎,享過不少艷福,但今日卻大大吃癟!蕭冷月的絕代嬌靨瞬息連變!
聽得對方比自己只大四五歲時,臉上已是一片慘白再看見馬二憑不是盲目老叟,變成了一位睜大兩隻星眸的俊美少年時,臉上又變成一片紅!
白,是驚色,紅,是羞顏!
當然,蕭冷月在換回衣服時,知曉自己曾被脫得一絲不掛,這種情況若是被位盲目老人所為,還有點說得過去,如今竟是由一位目光灼灼的俊美年輕男子動手替自己袒裼裸裎、接唇度藥,卻叫她怎的不驚,怎的不羞得難以為情?
常言道:「惱羞成怒。」蕭冷月的情況便是如此,而馬二憑也像是在對方「惱羞成怒」的情況下吃了苦頭!
他的俊臉才露,蕭冷月玉掌已揮!
一來,馬二憑委實想不到對方剛欲盈盈下拜,如今竟會舉手就打!
二來,蕭冷月的一身功力修為不下於馬二憑,面對面地揮掌奇襲,即令他有意閃避,也未必閃避得開!
故而,「啪」的一聲脆響起處,這記耳光可挨得實而又實!不單挨得實,並且挨得重,一張俊臉,立即紅腫了半邊,甚至於並從嘴角間微沁血漬!
馬二憑縱橫江湖,何曾受過如此折辱?當然狂燒怒火,立上心頭!
火,最怕水,馬二憑怒火才沖,偏偏就遇見了天生能克火之物!
克火之物是水,水從何來?
水在蕭冷月那兩隻彷彿能裝得下整個世界的、絕美絕美的大眼眶內!
馬二憑望著含蘊滿眶淚水、將落未落、神態極為楚楚可憐的蕭冷月,滿腔怒火才沖便息,手撫紅腫的左頰,長歎一聲,把語音放得特別和藹地緩緩說道:「蕭姑娘,你行功逼毒,遍身冷汗,已然虛脫暈死,更值塞上風高,天寒地凍,非換衣取暖,隔體傳功,並餵食獨門解藥,無法使你復原度劫,萬般無奈,只得從權」
說至此處,馬二憑略微提高語音,目中神光湛然,又繼續說道:「我馬二憑堂堂奇男子,巍巍大丈夫,敢誇『藝有未曾經我學,事無不可對人言』,今夜之事純係醫者襟懷,毫無乘危之念,絕無輕薄之舉,磊落此心,可誓天日,尚請蕭姑娘委屈見諒,莫加誤會才好!」
蕭冷月是玲瓏剔透、聰明絕頂之人,剛才怒摑馬二憑,只是一時羞窘,但出手以後,怒氣一洩,心中立即明白,知曉打錯了人!
因為馬二憑若是好色不端之徒,救人前縱或危機一瞬,不及輕薄,但在自己恢復生機以後,還會肯放過懷中裸女?不來個大逞手足之慾,甚至於
結果對方在一發覺自己恢復神智後,立即避出茅屋,囑令更衣,其人品之端,委實江湖少見!
如此品格,如此恩情,反而挨了自己羞惱成怒、糊里糊塗的那一重掌,真真真是豈有此理
故而,蕭冷月適才的一掌是「惱羞成怒」,如今的滿眶淚水,卻是「羞愧成悲」!
既然「羞愧成悲」,則她這滿眶淚水之中,便屬充分含蘊了向馬二憑求恕的意味!她向馬二憑求恕,馬二憑又按捺怒火,反要她委屈見諒,豈非兩人都心意相同,太平無事?
不然,天下事奇妙無比,蕭冷月雖向馬二憑求恕,卻受不了他這毫不嗔怪,一切歸咎本身的大度寬容之語馬二憑若是摑還她一記耳光,甚或加上兩記利息,蕭冷月心中倒還好受一點
如今,對方只是說明立場,表敘經過,反而請求自己諒解之語,委實每一個字都宛如一根利針,刺激得蕭冷月羞上加羞,愧中添愧,根本無法消受!
她咬牙一歎,縱身飛起,一頭往牆上撞去!
屋是茅屋,牆是土牆,縱然撞上,也不至於會把蕭冷月撞得腦漿迸裂!
但馬二憑人在面前,並留了神,怎肯坐視不救?
剛才,他是不曾留神,以致挨打,如今,他留了神,卻未曾挨打,恰好用來救人!
蕭冷月嬌軀才縱,馬二憑猿臂雙伸
軟玉入懷,溫香在抱,這風光十分旖旎,但馬二憑卻不敢享受,準備把蕭冷月立即放下。
當然,對方已為曾遭男子輕薄以致羞愧輕生,如今哪裡還能
手還未放,妙事又來,蕭冷月一面滴落那滿眶淚水,一面緊偎在馬二憑的懷中,低聲說道:「馬大哥,你就這樣抱著我吧,剛才那樣被你抱過,我們已不算外人,請你再抱我一會,讓我心中平定平定,也許會好過一點!」
好!這「我們已不算外人」一語,是直言,是硬扣,但直中有媚,硬中含情,真所謂斯人誇絕代,斯語足銷魂!但馬二憑似乎對這絕代佳人的銷魂膩語竟有點承受不住、消受不起,雖仍抱著蕭冷月的嬌軀不好意思放下,但那兩隻力能扛山舉鼎、威足斬虎屠龍的壯健手臂卻有點微微發抖!
蕭冷月一雙妙目中仍充滿淚光,極為語柔音媚地低低說道:「馬大哥,你想想看,武林兒女雖然比較開通,但也不能太越禮教,我全身清白無不入你目中,假如你要我再活下去,我是否除了不把你當作外人以外,業已沒有第二條路兒可走?」
這是硬托終身,但話兒說得婉轉,既入理,又合情,使馬二憑無詞可駁,無地可退。
他方長歎一聲,蕭冷月又在他懷抱之中仰著頭兒問道:「馬大哥,你除了『瘦馬書生』馬二憑以外,是不是還有一個更崇高的身份?你是被當世武林人物目為第一流中第一流的高人俠士『孤星俊客』?」
人家既然知道,怎能再復隱瞞?馬二憑只好微帶詫異地點了點頭!
蕭冷月神態美絕天人,帶著盈眸珠淚,嫣然一笑說道:「馬大哥,你不必歎氣,我不會辱沒你,你是『孤星俊客』,我是『冷月仙娃』,也許前世慧修,今生緣合,江湖人物『孤星、冷月、寒霜』之贊,早就把你和我拉得配在一起了呢!」
馬二憑雖知蕭冷月功力極高,修為極厚,卻也萬想不到她就是與自己齊名並譽的「冷月仙娃」,不由劍眉微挑,神情驚詫地又對懷抱中的絕代佳人盯了兩眼!
蕭冷月櫻唇一噘,佯嗔道:「馬大哥還看什麼?是我的容貌配不上你?
功力配不上你?還是聲名配不上你?」
馬二憑苦笑道:「蕭姑娘」
三字才出,蕭冷月便變色叱道:「還叫我『蕭姑娘』?趕快改叫『月妹』,否則,你就不必抱住我了,蕭冷月無顏再與世人相見!」
馬二憑真叫被硬趕鴨子上架,不得不遵命改口,苦笑說道:「月妹,我不是嫌你配不上我,馬二憑青衫落拓,得妻如此,尚復何求?我我絕非假道學,我是另有苦衷!」
蕭冷月見他業已改了稱呼,遂把滿臉冰霜換成了花嬌柳媚,說道:「不要緊,馬大哥,我瞭解你的苦衷,也能解決你的苦衷!」
馬二憑瞪眼了,一雙星眸,幾乎瞪圓!但不是因怒而瞪,是因詫而瞪!
「解決苦衷」一語,已頗奇怪,更奇怪的是蕭冷月居然自稱可以瞭解馬二憑的苦衷!
故而他瞪著一雙俊目,凝望懷中所抱的蕭冷月,詫聲問道:「蕭月妹,你真能了瞭解我的苦衷?」
蕭冷月嫣然一笑道:「江湖中既有『孤星、冷月、寒霜』之諺,則三者缺一不可,你是『孤星』,我是『冷月』,尚缺一位『寒霜』,我瞭解你的苦衷,便是不以有我這『冷月仙娃』便告滿足,你還想找到那位,並擁有那位『寒霜公主』!」
馬二憑連連搖頭,皺眉說道:「月妹莫要胡猜,我確實有位青梅竹馬的舊時情侶,如今也入江湖,必須尋找,不容辜負,但卻不是什麼『寒霜公主』,而是『寒心仙子』」
話猶未了,蕭冷月便失笑接道:「我才沒亂猜呢,狄小珊姊姊對你自稱『寒心仙子』,但在江湖人物口中,她卻是名震八荒的『寒霜公主』!」
「狄小珊」三字的確聽得馬二憑大驚欲絕,忙向蕭冷月急急問道:「月妹竟認得咬過我一塊肩頭血肉的狄小珊麼,這樣說來,『寒心仙子』就是『寒霜公主』?」
蕭冷月笑道:「當然認識,要不然我怎麼能說瞭解你的苦衷?」
馬二憑急道:「月妹知不知你狄小珊姊姊今在何處?」
蕭冷月嫣然答道:「我不知道,但有法兒找到她,不然,我又怎麼能說可以解決你的苦衷?」
馬二憑驚喜交集道:「快說,月妹快說,我們怎樣才能找到狄小珊」
一語才畢,不禁俊臉微赧,又向蕭冷月愧然苦笑,說道:「月妹,我與狄小珊交情太厚,對她過份情癡,請你不要生氣,並不要笑我!」
蕭冷月正色道:「我不單不會生氣,不會笑你,並對你十分敬愛!假設馬二憑懷中抱了蕭冷月,心中便忘了狄小珊時,便是位薄倖男兒,蕭冷月也不會敬你愛你,要離你遠去,讓你真正變成一顆寒冷寂寞的『孤星』了」
說至此處,嫣然一笑又道:「馬大哥,放開手兒吧,彼此話已說明,我不會再尋自盡,但在尋著狄小珊姊姊,與你先完夙願之前,我蕭冷月也絕不會和你有逾越禮教的親熱舉措!」
人的心理往往妙到極處,剛才蕭冷月要他抱時,馬二憑手兒發抖,有點不大敢抱,如今蕭冷月不要他抱時,馬二憑又有點心兒發顫,捨不得放手
說也難怪,蕭冷月人比花嬌,又是正派俠女、名震天下的「冷月仙娃」,偎在懷中,怎不令馬二憑骨蝕魂銷,「怦怦」心跳!
由於抱得甚緊,胴體緊偎,蕭冷月覺察出馬二憑的「怦怦」心跳,也體會出他捨不得放下自己的魂銷骨蝕的心情,不禁又從眼角湧現出兩粒晶瑩的淚珠,幽幽一歎說道:「馬大哥,我允許你再抱我一盞熱茶時分,以後,除了尋著狄小珊姊姊,由她佔先,與你完成夙願外,不論人前人後,都不許你對我太親熱了!」
經蕭冷月這樣一說,馬二憑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竟脹紅著一張俊臉,放下蕭冷月軟綿綿、香噴噴的玲瓏胴體,放棄了再溫存片刻的銷魂享受!
蕭冷月見了他這副前後矛盾、失神落魄的樣兒,不禁忍俊不禁地「噗哧」
一笑!這一笑,把馬二憑笑得更是慚窘,趕緊改變話頭,向蕭冷月問道:「月妹,你既不知狄小珊如今何在,卻又怎找?」蕭冷月道:「我不知道,有人知道。」
馬二憑道:「知曉狄小珊蹤跡之人是誰?」
蕭冷月笑道:「是秦黛黛,『七殺凶魂』秦盼盼的妹子,也就是你我前來『雙心魔宮』準備援救之人。」
馬二憑向蕭冷月深深看了一眼,以一種惑然的神色說道:「月妹,請你說得清楚一點好麼?狄小珊、秦黛黛和你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蕭冷月笑道:「抽絲剝繭,說來話長!」
馬二憑道:「扼要簡明,長話短說!」
蕭冷月點頭道:「好,我從狄小珊怒入江湖說起。你們以前那些竹馬青梅,溫馨旎旖,以及她年年為你在金風玉露時節癡癡佇望、立盡黃昏等你的情事,大概不必說了。」
馬二憑苦笑道:「對,月妹請講,我最渴望知道的,便是狄小珊怎會也入江湖,並於極短時間之內練成上乘絕學,變成了『孤星、冷月、寒霜』三者之一?」
蕭冷月道:「當年,狄小珊一時情急,咬了你一口,你剜肉酬情,長嘯而去以後,猜不猜得出狄小珊當時情況怎樣?」馬二憑一怔,搖頭道:「不容易猜,大概是由愛轉恨?」蕭冷月白他一眼,忽然說道:「馬大哥,你這位『孤星俊客』雖然風流瀟灑,嘗慣胭脂,在綺羅叢中打過滾兒,怎的卻不太明白女孩兒家的心理?狄小珊根本不曾由愛轉恨,她是愛你更深,恨她自己,後悔不該咬你,並深信你去後不久必會回頭,遂決心站在原處,苦苦等你」
馬二憑感動得俊目中淚光流轉,搖了搖頭,喟然歎道:「她她
她太癡了」
蕭冷月笑道:「狄小珊姊姊對你委實太癡,但卻因『癡』得福,她遇見了『大癡婆婆!』」
馬二憑訝道:「『大癡婆婆』?這這『大癡婆婆』是誰?」
蕭冷月答道:「是一位武功高絕,長年住在北天山『大癡谷』的『大癡宮』內,極少在江湖走動,不為世曉的武林奇人!」
馬二憑聽得有點不懂地目注蕭冷月,皺眉苦笑說道:「當年,狄小珊咬我一口之處是在江南」
蕭冷月笑道:「不錯,『大癡婆婆』便是不辭萬里,遠涉江南,去赴一樁三十前得所訂的癡絕約會,才巧遇因癡得福的狄小珊,成就了一樁武林癡緣!」
馬二憑嘴唇啟動,正欲再問,蕭冷月卻已嫣然微笑,又復說道:「『大癡婆婆』遇見狄小珊姊姊時,她正苦苦等你,從黃昏等到黑夜,從黑夜再等到天明,等得整個人都成了花憔柳悴無法支持的狀況,『大癡婆婆』先是憐人,見了狄小珊的絕世風姿,十分投緣喜愛,後是憐情,問明緣由後,深覺狄小珊癡得可憐,癡得可愛,並具有上乘根骨,堪為她一身絕學的衣缽傳人!
遂向狄小珊說,要等你從江湖中厭倦歸來,不如到江湖之中找你!」
馬二憑瞿然道:「這一道理也說得過去。」
蕭冷月含笑道:「狄小珊也深覺有理,但卻憂慮自己的煢煢弱質,怎入得險惡江湖,並須南北東西,天涯海角,追尋心上人兒的蹤跡?『大癡婆婆』聞言,遂慨然承諾,只要狄小珊拜在『大癡』門下,自己必用盡方法,於七年之內使她速有大成,最低限度也能與你分庭抗禮,在武林中放一異彩!」
馬二憑皺眉道:「她縱獲明師,但毫無功夫基礎,入門太遲,區區七年光景,要想大成,恐怕辦不到呢?」
蕭冷月歎道:「以常情而論,確難辦到,但『大癡婆婆』是位絕頂癡人,她把『大癡宮』中所有的冰參雪蓮等罕世靈藥,掃數餵給狄小珊服食,並以上乘玄功,不憚耗喪心神,先為狄小珊改造體質,脫胎換骨,然後兵刃、拳、掌、軟、硬、輕功,一樁樁的造就她的超凡藝業,七年期滿,果卓然有成,獨斃『十三熊』,得號『寒霜公主』」
馬二憑失聲道:「這七年之中,不知耗費了『大癡婆婆』多少心血?狄小珊要善報師恩才」
一語未畢,蕭冷月苦笑一聲,神色黯然說道:「師恩雖重,卻報不成了,因為『大癡婆婆』急於使狄小珊速成大器,不惜自戕天年,暗對心愛徒兒悄悄轉注功力,等到狄小珊七年成材,『大癡婆婆』卻在『大癡宮』中心願已偕地含笑坐化」
馬二憑呀的一聲,略微咨嗟,目注蕭冷月,又復問道:「這是狄小珊變成武林人物,並練成上乘動力的經過,她與秦黛黛以及月妹的相互關係又如何呢?」
蕭冷月道:「秦家姊妹共有秦盼盼、秦黛黛、秦妙妙等三人,一賢兩不肖,其中兩不肖的是秦盼盼和秦妙妙」
語音略頓,向馬二憑看了一眼又道:「她們是『大癡婆婆』的外甥女,狄小珊既然難報師恩,遂把全副心神用在秦黛黛的身上,而秦黛黛除了無法挽救陷溺太深、已遭報應的秦妙妙外,總覺大姊秦盼盼原先不是惡人,未知為何漸趨下流,交結損友?弄出了個極難聽的『七殺凶魂』的外號,她遂以援救度化秦盼盼為最大心願,而狄小珊對於秦黛黛這種深切的心願也有相當瞭解!」
馬二憑看著蕭冷月笑道:「她們之間的關係我已明瞭,月妹你呢?」
蕭冷月嫣然答道:「我師傅與『大癡婆婆』是知交,是道友,也是鄰居!
『大癡婆婆』住在『大癡谷』,我師傅則住在『明月峰』,北天山學劍七年,時相過從,我遂和狄小珊、秦黛黛氣味相投,交成好朋友了!」
馬二憑恍然道:「怪不得我為『千手夜叉』唐大娘診視傷勢時,發現她似乎中的是『天山明月掌力』,這樣說來,月妹與那位隱居北天山的前輩奇俠『明月仙子』定有相當關係的了?」
蕭冷月相當驚奇地咦了一聲,目注馬二憑,訝然道:「『明月仙子』正是家師,但我師傅為了一樁憾事,立誓永遠不離北天山,並因胸懷已冷,才把『明月仙子』之號改稱『冷月幽人』,各種以『明月』為名的獨門絕藝,也一律改為『冷月』,絕跡江湖至少已有三數十年之久,馬大哥年歲輕輕,是怎麼得知她老人家的昔年法號呢?」
馬二憑道:「月妹知不知道你師傅是為了什麼憾事立誓永隱北天山?」
蕭冷月頷首道:「知道一點點」
馬二憑道:「那就容易說清楚了,天下因緣,往往巧合,月妹大概萬想不到,我會與你師傅『明月仙子』前輩的憾事有關!」
蕭冷月先是大吃一驚,然後目注馬二憑,彷彿有悟地哦了一聲,緩緩說道:「我明白了,難怪馬大哥藝兼文武,學究天人,你是一身綜儒釋道三絕藝的『天癡遁客』前輩的門下弟子」
馬二憑肅立恭身,正色答道:「月妹猜得不錯,『天癡遁客』正是先師!」
「先師」二字,似乎使蕭冷月聽得一驚,雙眉立蹙,急急向馬二憑問道:
「馬大哥,你怎麼口稱『先師』?莫莫非『天癡遁客』前輩業業已功行圓滿,去去世了麼?」
馬二憑點了點頭,向蕭冷月歎道:「看月妹說話的神情,定已知道你我恩師原是一雙情侶,只因發生誤會,弄得地北天南,一個隱跡天山,改名『冷月』,一個佯癡遁世,抱恨而終!」
蕭冷月失聲道:「我藝成出道,遊俠中原,便是想尋找『天癡』前輩,設法替兩位老人家解釋誤會,彌補憾事,如今』馬二憑接口道:「月妹不必懊喪,你在見了令師『冷月』前輩之時,只消告訴她老人家一件事兒,雖然人間天上,已成永訣,但也必可使『冷月』前輩吐洩積年怨氣,獲得一份悲槍中的安慰和喜悅」
蕭冷月急道:「馬大哥快說,你要我轉告我師傅的,是件什麼事兒?」
馬二憑道:「月妹就說我師傅在江南雁蕩山中遇見一位悟非大師,於圓寂前送了我師傅一隻木魚,木魚上刻有不少字跡,說明了昔年造成你我師尊發生莫大誤會的『塔里木河舊事』,我師傅讀後知非,立待遠赴天山,尋你師傅謝罪,偏偏世緣已滿,生了重病,無法成行,但他老人家在彌留之際,還要我扶到院中,向天邊冷月,合掌三拜而逝」
蕭冷月一面聽,一面流淚,聽完,悲聲點頭說道:「這是個極為動人的好故事,足以表示出『天癡』前輩對我師傅懺悔的深情,恰如馬大哥之說,我師傅聽了以後,定會有份悲愴中的安慰和喜悅,但人間天上,誤會雖除,再續前情,唯期來世,恐怕悲愴的成份要遠過於安慰和喜悅的了!」
馬二憑歎道:「但得解開心頭,一時悲愴又何妨?先師昔年於對月三拜之後,便是含笑而逝!」
蕭冷月連連點頭道:「馬大哥說得極是,我一定要把『天癡』前輩臨終拜月的故事轉告我師傅!」
馬二憑道:「我們如今怎樣行動?是不是再赴『雙心魔宮』設法救出秦黛黛來,向她探問狄小珊如今何在?」
蕭冷月頷首道:「當然,秦黛黛不能不救,而狄小珊的蹤跡下落,也只有秦黛黛才會知曉,因為照理說來,狄小珊是絕不會遠離秦黛黛身邊的呢!」
說至此處,向馬二憑望了一眼,又道:「但我們這次是怎樣走法?明闖,抑或暗探?是仍用『瞽目神醫』白天樸的身份?仰或恢復馬大哥的本來面目?」
馬二憑想了一想說道:「本來是以『瞽目神醫』白天樸的身份前去,從暗中下手,成功的希望較大,但經過這長時間耽擱,『白天樸』方面多半已露馬腳,不宜畫虎不成,弄巧成拙,我們乾脆以馬二憑、蕭冷月等兩份名帖闖闖『雙心魔宮』,見識見識『雙心魔姬』呼延楚楚的龍潭虎穴如何?」
蕭冷月笑道:「馬大哥這已露馬腳之慮,是否指你點倒高洪一事?」
馬二憑道:「高洪若是被人發現,不論穴道是否已解,白天樸驟失蹤跡,其身份必然引起『雙心魔宮』人物的注意!何況,除此以外,我還討厭『千手夜叉』唐大娘慣於用毒,助紂為虐,是個十惡不赦之徒,在她身上作了一些手腳」
蕭冷月望他一眼道:「馬大哥是作了什麼手腳?」
馬二憑笑道:「我佯作替這老惡婆療治『天山明月掌』的陰柔內傷,暗中已把她全身重要經脈,均震斷得只有一絲相連,這老婆子再若為惡,只要一凝聚真力過度,必遭惡報慘死!」
蕭冷月撫掌笑道:「妙極,妙極,馬大哥此舉真是替天行道,你知不知道那老婆子是為了何事被逐出四川唐門?」
馬二憑搖了搖頭,蕭冷月的目中神光一閃,又復正色說道:「這老婆子貪財好貨,昔年為了一筆厚禮,曾無故用毒藥暗器殘害十七條老弱婦孺的無辜人命,才被請了家法,逐出門戶,逃到這『雙心魔宮』之內,托庇安身,我便因知她惡行,意欲為江湖除害,下手太重,又未想到她竟貼身穿有『金絲蝟甲』,才大意受了暗算」
馬二憑聞言,拉起蕭冷月的右手,只見她細白加玉的掌心上還有六七處針扎的傷痕,不禁好生憐惜地加以撫摩。
蕭冷月玉頰之上飛起兩片紅霞,但卻未抽回手來,任憑馬二憑撫摩,並嫣然笑道:「馬大哥放心,內毒既祛,這點小小的外傷不算什麼,過幾天就會好的」
馬二憑不忍遽釋地從懷中取出只玉瓶,傾出些白色藥粉,敷在蕭冷月掌心的傷口之上,揚眉說道:「月妹請想,我既在唐大娘身上作了手腳,又和鐵心仁在『逍遙別館』樓下朝過相兒,這『瞽目神醫』白天樸的冒牌身份豈非定已敗露,不能再用了麼?」
蕭冷月連連點頭,向馬二憑問道:「馬大哥,你在江湖中閱歷較廣,有沒有聽說過鐵心仁的來歷?這傢伙姓名不見經傳,但那身功力卻著實頂呱呱呢!」
馬二憑苦笑道:「我從未聽說過『鐵心仁』三字,但他那『孤星丑客』的外號,卻明明衝著我這『孤星俊客』而來,頗有挑戰的意味!」
蕭冷月笑道:「好,這一來可就熱鬧了,我們用本來面目拜會『雙心魔宮』,『孤星俊客』大戰『孤星丑客』之訊,大概會使四海八荒的整個江湖為之震撼!」
說至此處,忽又想起一事,向馬二憑揚眉嬌笑道:「馬大哥,鐵心仁其人極不簡單,這次便是他與『千手夜叉』唐大娘雙雙暗入金鼎峽,在『七殺黑牢』中把秦黛黛救出,擄回『雙心魔宮』的呢!」
馬二憑想起師姊「煙雨庵主」玉清師太,遂問道:「月妹既參與金鼎峽救人之事,可曾見著我師姊『煙雨庵主』玉清師太,她應該已來『雙心魔宮』,怎的未見蹤跡?」
蕭冷月笑道:「玉清師太恐怕要晚來一步,因為她在金鼎峽中凝功掌震幽靈塔時,曾被『千手夜叉』唐大娘藏於暗處,悄悄打了一記『透骨陰風掌』,必須先行運功療傷,才可再有行動!」
馬二憑本來以為自己替蕭冷月祛毒療傷時,在茅屋之外的神秘護法人可能是玉清師太,如今這念頭既然推翻,不禁詫聲自語道:「奇怪,不是玉清師姊,卻是哪位神秘人物在這茅屋之外替我護法?」
蕭冷月愕然道:「護法?護什麼法?」
馬二憑遂把經過情形向蕭冷月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蕭冷月聽得雙頰之上嬌紅如醉。
馬二憑有點會錯了意,他不知蕭冷月是因茅屋春光外洩,有第三人知曉其事才如此雙頰羞紅,還以為她是疑心自己所說,不太十分相信
故而,他拉著蕭冷月的手兒,邊自走向茅屋之外,邊自急急說道:「月妹不要不信,那異常神秘地為我們護法之人,在這茅屋上還留得有字呢」
隨著馬二憑的指點,蕭冷月當然立即看見了那劃在茅屋門上的「不欺暗室,前罪可免」八字。
說也奇怪,這八個字兒,對於蕭冷月似乎產生了極大震撼!她一見之下,立即目光發直地甩脫馬二憑的手兒,走到門邊仔細加以察看。
馬二憑不解她何以神情如此震撼?劍眉微蹙,在一旁問道:「月妹,你
你為何?」
蕭冷月嗔道:「馬大哥不要打岔,讓我仔細看看,我怎麼覺得這八個字兒的筆跡好熟?」
這一來,馬二憑自然不敢打岔,只得在一旁皺著眉頭,暗自納悶!
直等蕭冷月臉上呈現一片迷惑悵惘的神色,把目光離開茅屋柴門之後,馬二憑方低聲問道:「月妹,你從筆跡之上看出什麼端倪?猜出那神秘人物的身份了麼?」
蕭冷月不答馬二憑的問話,突然仰視雲天,目光發直地喃喃自語道:「天啦,會是她麼?這世界是否太小?天地是否太窄?竟竟竟會有這等巧巧巧不可言之事?」
一連幾個顫聲「巧巧巧」字,真把馬二憑巧得如墜五里霧中
他靜待蕭冷月神情稍稍平靜,方盡量和緩語聲,含笑問道:「月妹這樣說法,定是猜出那神秘人物的身份了吧?」
蕭冷月嗯了一聲,點頭答道:「不錯,我知道她是誰了,因為相處多年,我認得她的筆跡!」
馬二憑道:「這位神秘人物是誰?」
蕭冷月一字一字,極為簡單,斬釘截鐵地斷然答道:「狄小
珊」
好,這一回輪到馬二憑來禁受極大的震撼!「狄小珊」這三個字兒,真宛如晴空霹靂,震得他目瞪口呆,木立當地!
蕭冷月的臉上呈現出一種萬分尷尬的神色,白了馬二憑一眼道:「怎麼樣?你不相信?」
馬二憑苦笑接道:「我怎會不相信月妹的話兒,只只是想不到會
會有這等巧事?」
蕭冷月突然一陣悲傷,珠淚如泉,從眼眶中撲簌簌地不斷下落,咽聲說道:「馬大哥,你想想,我們在茅屋中的那副光景,竟被狄小珊姊妹看在眼中,叫叫我何以為情?日後我我還有何臉面見她?」
這是心腹之語,不是矯情,使馬二憑亦聽得尷尬已極,不知應該怎樣向蕭冷月安慰才對!
他這種滿面通紅、愧惶無地之狀,看在蕭冷月的眼中,反而使她對馬二憑憐惜起來,慢慢收住淚珠,皺眉說道:「我的本意是設法找著狄小珊姊姊,先替她和你促就良緣,然後,自己大大概也就有了著落!如今這樣一來,只怕」
馬二憑道:「月妹為何語音忽頓,你在怕些什麼?」
蕭冷月秀眉深蹙,滿面憂愁神情,苦笑一聲,幽幽說道:「我是怕狄小珊姊姊誤會我和馬大哥關係密切,早有私情,豈不影響你與她重續前緣之事?」
馬二憑歎道:「月妹顧慮得雖有道理,但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煉』,我們問心無愧,應該可以把話兒說得清楚!」
蕭冷月苦笑道:「若有機會,當然最好,我只怕狄小珊姊姊傷心之下,從此會躲著我們,事情便不好辦了!」
馬二憑聞言,心中陡然一驚!
因為他想起狄小珊的性情,她既目睹自己與蕭冷月之間裸體換衣、接唇度藥的親暱情狀,多半會真如蕭冷月之言,從此便躲著自己
但劍眉才蹙之下,忽又想起一件事兒,向蕭冷月展顏笑道:「月妹,事情可能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法,因為狄小珊好好像並沒生氣」
蕭冷月問道:「馬大哥,你你是怎樣曉得狄小珊姊姊不曾」
話猶未了,馬二憑已手指茅屋門上所劃的字跡,接口笑道:「月妹請看這八個字兒,前面『不欺暗室』之語,已含嘉許之意,後面的『前罪可免』,豈非更顯出毫未生氣,並連我以前對她薄情之罪都一齊豁免,不再追究了麼?」
蕭冷月一面聆聽,一面向門上的字跡注目,卻也一面不住地搖頭。馬二憑見她連連搖頭,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詫聲問道:「月妹,你連連搖頭,卻是何意?難道我說錯了什麼話兒?」
蕭冷月對馬二憑深深看了兩眼,雙眉微蹙,搖頭笑道:「馬大哥,根據江湖傳言,你是位文武雙全、瀟灑倜儻、衣香鬢影、到處留情的風流人物,怎麼竟如此不懂得女孩子的心理?」
馬二憑苦笑道:「江湖傳言,簡直害死了人,我為名心所累,必須闖蕩江湖,生恐耽誤了狄小珊的青春,萬不得已,故意對她負盟薄倖之後,縱令遇見過不少傾城紅粉,絕代嬌娃,此心只如止水,何曾動過半絲綺念?」
話音至此頓住,因馬二憑發現語病,深恐再說下去,又會對蕭冷月有所得罪!
果然,他的語音雖頓,蕭冷月已玉面如霜,向馬二憑注目問道:「馬大哥,三千弱水,只飲一瓢,除了狄小珊姊姊以外,對於其他女子你都毫無真情,全是應付了事麼?」
馬二憑拱手陪笑道;「月妹不要誤會,你是唯一例外!」
蕭冷月其實只是佯嗔,並未生氣,見了馬二憑的這副尷尬神情,不禁嫣然笑道:「馬大哥,多謝你給我這份特殊光榮,要不要我把適才說你不懂女孩兒家心理之語解釋一下?」
馬二憑拱手道:「月妹明教!」
蕭冷月道:「江湖人物講究千金傾囊,一劍酬恩,對生命、對金錢都可看輕,但一個『情』字和一個『義』字,卻看得極重。女子方面,對『情』字尤然,愛情像眼睛,揉不得半點砂子,容不得絲毫異物,我若不是與狄小珊姊姊訂交在前,更知道她與你早有青梅竹馬、金風玉露的無垢情緣,也不會對她那等自甘退讓,而若不是全身清白均已被你目睹無餘,摩拿待遍,無法再嫁別人,也也不至於不知恥地,硬硬要賴上你
了」
蕭冷月說得委屈,又不禁有點珠淚汪汪,語不成聲,泫然欲泣!
馬二憑心中好不憐惜,但又無話可說,遂輕伸猿臂,想把蕭冷月摟到懷中,用行動表示慰藉!
誰知手兒才伸,心意已被蕭冷月料透,嬌軀一扭,像條魚兒般滑了開去,向馬二憑搖手說道:「馬大哥,我話未說完,女子雖然重情,更應重義,我既立意要使你與狄小珊姊姊舊情復合,則在這樁心願實現之前,絕不會和你有甚超逾尋常朋友的親熱舉措義正詞嚴,語如鋒刃,窘得馬二憑滿面通紅,縮回手去,赧然低聲說道:「月妹請繼續指教」
蕭冷月正色道:「事情要反過來看,語兒要掉過來說,站在狄小珊姊姊的立場,目睹你我在茅屋中逾越禮教的親熱情況,心生妒恨,乃是常情,像這等反而對你嘉許,對你免究前罪,委實有點反常,情況不妙」
馬二憑道:「月妹,你所說的『不妙』是指」
蕭冷月不等馬二憑再往下問,便自秀眉一挑,苦笑又道:「我是怕狄小珊姊姊對你心懷已冷,世情已淡,馬大哥請想,倘被我不幸料中,她必然鴻飛冥冥,伊人何處?還會再見你麼?」
馬二憑越聽越對,越聽越急,竟一頭衝出茅屋,對著四顧無人的大河曠野,「小珊小珊」的狂叫不止
大河只聞嗚咽,曠野了無回音
蕭冷月從茅屋中趕了出來,向神情有點失常、俊目滿含淚水的馬二憑微歎一聲,低低勸道:「狄小珊姊姊是綵鳳,也是神龍,她留字以後,必然早就翩然而逝,哪裡還會在此?」
馬二憑強忍著滿眶情淚,把牙關咬了咬,黯然說道:「月妹之意是否認為我今生今世再難見著狄小珊了?」
蕭冷月搖頭道:「怎會見不著呢?狄小珊姊姊縱令絕情,不能絕義,她身受『大癡婆婆』天高地厚之恩,會不理秦黛黛麼?」
馬二憑被蕭冷月一言提醒,面現喜色,連連頷首道:「對,對,我們快去『雙心魔宮』,一定會在營救秦黛黛之役中和狄小珊互相見面,設法向她解釋,挽回局勢!」
蕭冷月歎道:「狄小珊姊姊固然必會參與營救秦黛黛之役,但卻恐怕不會以本來面目和我們相見的了!」
馬二憑目注蕭冷月說道:「月妹猜得出狄小珊會以何種身份在『雙心魔宮』中出現麼?」
蕭冷月搖頭道:「無法猜測,『大癡婆婆』門下極精易容之術,狄小珊姊姊可以化身千億,或老或少,或男或女」
馬二憑劍眉一軒,接口說道:「我相信只要讓我見到狄小珊,不論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扮作任何形相,總會被我認得出一些似曾相識的神韻,或是感覺出一些舊交睽違、把臂頓悟的心靈震撼!」
這回,蕭冷月倒有點頗以為然,把搖頭改成了點頭說道:「辨識神韻,或許為難,但感覺心靈震撼,倒是極有可能之事,因你們畢竟是青梅竹馬,曾有舊交,是對老情人呢!」
馬二憑苦笑道:「月妹請與我一同留意,若有跡象,千萬不可再把她放過,常言道,事不宜遲,尋人固急,救人也急,我們便以『孤星俊客』、『冷月仙娃』的本來面目,硬闖『雙心魔宮』,會會呼延楚楚去吧!」
蕭冷月點頭,兩條人影閃處,像輕煙,像流雲,像閃電,向六盤山中的「雙心魔宮」飄然馳去!
「雙心魔宮」之中已失去往日的寧靜,有點嘈亂,差不多每個人兒的臉上都帶著一份驚訝的神情!
驚訝來自二事,均是馬二憑的傑作!
「雙心魔宮」的首席護法、「孤星丑客」鐵心仁,在隨意散步中,萬分湊巧的情況下,發現了頭目高洪,但高洪業已全身僵直,氣息早絕,失了生機,成為一具屍體!
「首席護法」的地位甚高,區區一名頭目之死、原來不會對鐵心仁構成多大震撼!
但一來「雙心魔宮」威名遠震,他們自己號稱「聖地」,一般武林人物也著實把六盤山當作鬼域,相互戒足,多年以來絕少發生事端
二來,時值蕭冷月剛剛黑衣蒙面,硬闖「雙心魔宮」之後
三來,鐵心仁又在「逍遙別館」樓下遇見高洪引領著一位名叫白天樸的「瞽目神醫」,說是要為「千手夜叉」唐大娘診治所受內傷有這三點原因,鐵心仁自覺高洪之死有點事不尋常,而他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立即回轉「逍遙別館」,想對唐大娘、白天樸說明高洪遇人毒手之事。
一回「逍遙別館」,發話招呼之下,無人答應,鐵心仁突生警覺,暗叫「不妙」,立即衝進了唐大娘所居的靜室。
靜室中哪裡還有什麼「瞽目神醫」白天樸的蹤跡?唐大娘雖在室中,卻心脈早斷,七竅微沁血漬,臉上神情十分獰惡,成了位名副其實的「白髮夜叉」!
「雙心魔宮」中一共只有兩名護法,故而唐大娘雖比鐵心仁低了一肩,地位也不在下。
故而,高洪之死,唐大娘之死,皆屬大事!
鐵心仁不敢隱瞞,也不敢稍微遲緩,立從地道中進入「雙心魔宮」,驚動了幾乎尚在閉關練功狀態的「雙心魔姬」呼延楚楚,報告此事。
呼延楚楚一聞似乎是自己派人所請的「瞽目神醫」白天樸身上出了毛病,不禁愕然說道:「怎麼會呢?那『瞽目神醫』白天樸不過是個瞎老頭子,他有多大能為,敢來我『雙心魔宮』興風作浪?」
鐵心仁道:「魔主」
這「魔主」二字方出,已有「雙心魔宮」的宮門守衛傳來稟報道:「有人拜宮!」
呼延楚楚把手一伸,從前來報訊的宮門守衛手上,取過一份拜帖,只見帖上並排寫著「馬二憑」、「蕭冷月」二人的姓名。
但馬二憑的名下劃了一顆星兒,蕭冷月的名下卻畫了一鉤新月。
鐵心仁見呼延楚楚看了名帖以後頓時雙眉深蹙,不禁愕然問道:「魔主,來人是對頭麼?『雙心魔宮』威名遠震,何人吃了熊心豹膽」
話方至此,呼延楚楚已把那份拜帖向鐵心仁面前遞去。
鐵心仁略一注目,皺眉說道:「馬二憑不是號稱『瘦馬書生』,在冀北一帶小有名氣的麼?加畫一顆星兒,是何用意?蕭冷月則不見經傳」
呼延楚楚冷哼一聲,接口說道:「鐵首席莫小看他們,『孤星、冷月、寒霜』三者,身份神秘,名震江湖,今日來人,恐怕便是其中之二!」
鐵心仁目中突現神光,聽得雙眉連軒,滿面喜色地說道:「那妙極了!
屬下不才,早想一斗這三位人物,今日既有機緣,非要看看『孤星』是如何『不孤』?『冷月』是怎樣『不冷』?」
呼延楚楚點頭道:「『孤星俊客』與『孤星丑客』之會,必足震撼武林!
鐵首席不可過份逞強,你專心應付『孤星俊客』馬二憑,把那『冷月仙娃』蕭冷月交給我好了!」
鐵心仁眼珠一轉道:「魔主認為馬二憑、蕭冷月之來,與唐護法、高頭目之死有無關連?」
呼延楚楚道:「可能,其間定有某種玄妙,鐵首席大概還未聞訊,昨夜本宮中損折之人,不止唐護法與高洪」
鐵心仁一震問道:「有這等事?其其他的傷損人物是誰?」
呼延楚楚道:「本宮一級好手六名,流屍大河,其中並有『雙心八侍』中的兩個!」
鐵心仁雙眉連軒,方自哦了一聲,呼延楚楚又道:「我『雙心魔宮』寂寞已久,大大熱鬧一下也好,鐵首席代為延賓,就說我有小恙在身,不便出宮迎接,請馬二憑與蕭冷月到『雙心鏡殿』相見。」
鐵心仁聞得「雙心鏡殿」四字,不禁微愕,目注呼延楚楚,問道:「『雙心鏡殿』距離『變心宮』太近,莫非魔主還想勞動西門老供奉麼?」
呼延楚楚從她那略顯蒼白的雙頰之上浮現一絲妖媚絕倫的笑容說道:
「『孤星、冷月、寒霜』中任何一人均足威震天下,如今一來兩個,雖由我和鐵首席分別應付,在份量上已差不多,但常言道得好:『謹慎才有江山坐,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既有殺手絕招,預先作一準備,總比托大的好!」
鐵心仁一抱雙拳,表示佩服地向呼延楚楚含笑說道:「鏡殿魔影已是百幻,再加上西門老供奉的獨門絕學,馬二憑和蕭冷月可說絕無幸理,必死無疑」
呼延楚楚搖手說道:「到了龍潭虎穴之內,想殺他們不難,但『孤星、冷月、寒霜』中若能有一二人變心相附,再加上鐵首席這等曠代英才,『雙心魔宮』的聲勢必然冠冕江湖,我呼延楚楚便可以傲視百派,做定武林盟主的了!」
鐵心仁會心地一笑,轉身出宮,代表呼延楚楚迎賓,把馬二憑、蕭冷月二人迎往「雙心鏡殿」。
顧名思義,「雙心鏡殿」的四周殿壁必然均是些晶瑩的明鏡!
但如今鏡壁之外均覆以落地的玄色厚幕,以致連半面鏡兒都看不到。
馬二憑一面隨著鐵心仁從「雙心魔宮」之外走來此間,一面心中彆扭,暗暗嘀咕!
他不是懼怯這四面黑幕低垂的神秘鏡殿,他彆扭嘀咕的是為何自己每次見了這「孤星丑客」鐵心仁總是心內發毛,從脊縫中暗冒冷氣!
蜈蚣見了雞,會如此;毒蛇見了鶴,也會如此;鬼物見了張天師,更會如此!但自己見了鐵心仁為何竟如此呢?難道「孤星丑客」天生剋制「孤星俊客」?
鐵心仁對馬二憑只是淡淡招呼,並未看透他與在「逍遙別館」中突然失蹤的「瞽目神醫」白天樸有何關係!
因為馬二憑既已決定不用白天樸的身份,便連那根白木明杖也一併棄卻,他又和鐵心仁只匆匆見過一面,自然不會使對方看出什麼蛛絲螞跡!
但鐵心仁見了蕭冷月,連盯幾眼,卻對她含笑說道:「蕭姑娘雖然宛若神龍綵鳳,使俗人難測蹤跡,但鐵心仁卻似曾於最近得瞻過冷月光輝?」
蕭冷月知道他有點看出自己就是於掌震唐大娘後,曾與他對過一掌的蒙面黑衣女子,遂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淡淡一笑說道:「我輩嘯傲江湖,遊俠四海,風萍雲水,全是因緣,彼此留過什麼雪泥鴻爪,並不算希奇之事!」
這一答覆,不粘不脫,甚是漂亮得體,使鐵心仁聽得連連含笑點頭,只得奉陪馬二憑、蕭冷月走往「雙心鏡殿」,不再提及此事。
一進「雙心鏡殿」,蕭冷月手指四外深垂的玄色厚幕,向馬二憑嬌笑道:
「馬大哥,這地方相當玄妙;我們好像是被帶進了莫測高深的黑幕之內」
話方至此,有人接口笑道:「蕭姑娘不必擔心,這四周黑幕並無凶險,只不過遮蔽了一些鏡兒,免得不習慣的來客,有些眼花繚亂、目炫五色而已!」
語音夠嬌夠媚,似是從「雙心鏡殿」的左壁之中響起。
隨著語音,一小片黑幕慢慢升起,現出了一片晶瑩的明鏡,鏡中並現出一位坐在輪車之上,由兩名年輕美貌侍女推送的美艷的黃衣少婦。
鏡中人自屬反影,馬二憑遂以為這美艷的黃衣少婦,是來自身後。
但他頭還未回,心中已暗吃一驚,看見那兩名侍女竟推著黃衣少婦所坐的輪車,從晶瑩的鏡中走了出來!
就這一點小事,使馬二憑與蕭冷月雙雙眉頭深蹙,互相看了一眼!
因為,他們知道這鏡殿之中四周的鏡壁既然有真有假,則若是黑幕盡揭,四面成晶,與人在此過手之際,萬千鏡中形像,必然有虛有真,對方能掌握其中奧妙,自己則必須分心二用,一面出手遞招,看招拆式,一面辯認真實的敵人在何方,何處乃是幻影,豈非太費神思,處於相當不利的地位!
思慮之中,黃衣美艷少婦所坐的輪車,已被兩名侍女毫無阻滯地從那片鏡壁中推了出來,並向馬二憑、蕭冷月拱手笑道:「馬大俠與蕭姑娘請恕我呼延楚楚身攖惡疾,不便親自遠迎的怠慢之罪!」
其實,她縱不報名,馬二憑與蕭冷月也知道這黃衣美艷少婦便是「雙心魔宮」的魔主、名列「天外三魔」中的「雙心魔姬」呼延楚楚。
馬二憑抱拳還禮,一面應對呼延楚楚所請,在這殿中落座,一面含笑說道:「呼延姑娘有何貴恙?要不要我這冒牌神醫替你診視診視?」
呼延楚楚與鐵心仁聽得均雙雙一震,把四道眼神一齊注向馬二憑的身上!
上下略一打量後,呼延楚楚雙眉微軒,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昨日曾在本宮『逍遙別館』中出現過的『瞽目神醫』白天樸,竟是馬大俠所扮?」
馬二憑道:「白老人家因另有要事,不能前來六盤山,特命馬某向呼延姑娘代致歉意。」
呼延楚楚道:「白天樸接我『雙心魔令』,竟敢不來?他孫兒白家華所中的『絕脈搜魂手』」
語音至此忽頓,目中神光一閃,哂然失笑地搖頭說道:「我糊塗了,既有馬大俠這等高明人物在白老瞎子身旁,我屬下那點『絕脈搜魂』手法,哪裡還值一笑?」
馬二憑點頭道:「請呼延姑娘見諒,馬二憑一時多事,確已替白家華老弟度厄消災,化解了他所中『絕脈搜魂』的厲害手法!」
這不是逞能,不是炫技
這是馬二憑處事周到,把這樁碴兒都攬在自己身上,因為根據武林規矩,馬二憑是出手架樑之人,呼延楚楚必須先與他有所交代、才可再去找那白天樸、白家華祖孫二人的晦氣。
呼延楚楚雙眉微挑,把兩道美艷中隱含殺氣的目光盯在馬二憑的臉上,緩緩說道:「馬大俠,不論你『孤星俊客』的身份也好,『瘦馬書生』的俠譽也好,均為呼延楚楚久所欽佩!不知何時暨何事開罪,竟勞動俠駕,來我『雙心魔宮』」
馬二憑接口笑道:「不瞞呼延姑娘說,馬某與蕭冷月姑娘前來『雙心魔宮』拜會,只是為了一件事兒,想請呼延姑娘能夠高抬貴手,給我們一點面子!」
呼延楚楚笑吟吟地說道:「馬大俠豪情絕世,俠膽包天,有甚事兒,你就痛痛快快地直接說吧,不必客套,也不必弄甚江湖詞令繞圈子了!」
馬二憑道:「好,我就直說,『七殺凶魂』秦盼盼之妹秦黛黛姑娘是否已由呼延姑娘派人從金鼎峽中擄來此處?」
呼延楚楚毫不推托地立即點了點頭,伸手指著鐵心仁答道:「不錯,確有此事,前往金鼎峽接引之人,便是本宮首席護法鐵心仁兄以及另一位已於昨夜去世的『千手夜叉』唐大娘等二位。」
馬二憑抱拳道:「在下和蕭姑娘均與秦黛黛頗有淵源,呼延姑娘能否賞個金面,把秦黛黛放了,或是交給我們帶走?」
呼延楚楚滿面含笑,毫不拒絕,連連點頭,目注馬二憑道:「可以,可以,『孤星、冷月、寒霜』的威名俠譽震撼江湖,今日竟一來兩位,真是『雙心魔宮』之光榮,我呼延楚楚怎好意思拒絕馬大俠之請求,且不吃敬酒吃罰酒,那等不識抬舉?」
馬二憑與蕭冷月均想不到「雙心魔姬」呼延楚楚竟會這般好講話,不禁心內微愕,互相對看一眼!
但呼延楚楚忽然臉兒一偏,看著蕭冷月,向她含笑說道:「蕭姑娘,『瞽目神醫』白天樸既是馬大俠所扮,則打了唐大娘一記『天山明月掌』的蒙面黑衣女子可能就是你了?」
蕭冷月不便賴帳,也不肯賴帳,點了點頭,承認此事。
呼延楚楚笑了一笑,妙目之中閃射出異樣的神光,一掃馬二憑、蕭冷月,軒眉說道:「馬大俠,蕭姑娘,你們要我把秦黛黛給你們帶走一事,呼延楚楚可以立刻照辦!但唐大娘、高洪以及浮屍大河的六名『雙心魔宮』屬下,共是八條人命,你們卻怎樣給我一個交代?」
馬二憑暗服這位「雙心魔姬」的老練沉穩,言辭犀利,遂含笑說道:「呼延姑娘說得對,大家直言談相,豪爽點好!常言道:『不是猛龍不過江,不是惡虎不下崗。』蕭冷月與馬二憑既敢闖『雙心魔宮』,便不會怕事,呼延姑娘說吧,你要我們怎樣對你交代?」
呼延楚楚雙目中閃射出森森厲芒,眉騰殺氣地說道:「江湖中本有規則,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這位「雙心魔姬」果然有「雙心」,喜怒哀樂可以隨時變化,說至此處,突又把滿臉煞氣化成一片春風,嫣然笑道:「但螻蟻之命不敢褻瀆天上神仙予以照樣賠償,呼延楚楚遂想了一個變通的辦法,請馬大俠與蕭姑娘莫吝高明,在這鏡殿之中留下幾手『孤星不孤』、『冷月不冷』的震世絕學如何?」
馬二憑正待答話,蕭冷月已在一旁接口,嫣然發話說道:「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呼延姑娘要我們怎樣獻醜,你就劃個道兒吧!」
呼延楚楚笑道:「我『雙心魔宮』中雖然人手不少,但呼延楚楚尚知愛惜羽毛,不屑以多凌寡,馬大俠與蕭姑娘既然只有兩位,就由我和鐵首席護法一人接應一陣」
話方至此,馬二憑指著她所坐的輪車,劍眉雙軒,接口道:「聞得呼延姑娘人在病中,你既不屑以多凌寡,我們也不屑」
呼延楚楚不等馬二憑說完,便自點頭笑接道:「馬大俠豪情可佩,但呼延楚楚只是行動略有不便,我不擦拳過掌,閃展騰挪,只坐在輪椅上和馬大俠或蕭姑娘較較玄功,有何不可?或許還是我以逸待勞地佔便宜呢!倘若」
蕭冷月見她忽把語音頓住,遂立向呼延楚楚詫然問道:「倘若怎樣?呼延姑娘怎不說將下去?」
呼延楚楚笑道:「倘若兩陣過後,我和鐵首席護法不堪承教,或是馬大俠與蕭姑娘未能盡興之時,本宮另有高人,自會出面。」
馬二憑道:「哦!『雙心魔宮』竟有比呼延姑娘和鐵兄更高明的人麼,這位高人是誰?」
呼延楚楚笑道:「常言道,打了孩子,大人自會出來,馬大俠但展神功便可,不必問得太仔細了!」
馬二憑碰了一個釘子,但心念動處,業已想到昔年名列「西荒八怪」、如今擔任「雙心魔宮」供奉、精於「換心魔術」的「碧眼侏儒」西門元身上。
他一念至此,便藉著舉杯飲茶,嘴皮微動,暗以「蟻語傳聲」功力,向蕭冷月耳邊說道:「月妹,我忘了告訴你,在這『雙心魔宮』中住著一位神通絕大的老魔頭,被呼延楚楚尊為供奉,就是昔年名列『西荒八怪』的『碧眼侏儒』西門元,此人身若侏儒,一雙碧眼,形相極易辨認,他除功力高深莫測,並精『換心魔術』,最擅長的便是能使與他目光相對之人心神惑亂,受其控制,故而稍時若是露面,月妹千萬小心」
蕭冷月把螓首微微一點,表示會意,向呼延楚楚注目揚眉問道:「呼延姑娘,我們這兩陣怎樣動手?是以男對男,以女對女,還是來個陰陽互易呢?」
呼延楚楚方一沉吟,鐵心仁已向她抱拳恭身,陪笑說道:「啟稟魔主,屬下在江湖中久仰孤星無敵的盛名,恰好又有個『孤星丑客』的匪號,遂想在『孤星俊客』馬大俠的掌下領教幾招武林絕學!」
呼延楚楚笑道:「孤星遇孤星,丑客斗俊客,倒是一場妙到極點,也巧到極點的武林盛會,馬大俠怎麼樣?你不會自矜身份,對我『雙心魔宮』這位首席護法鐵心仁兄吝於賜教吧?」
馬二憑不知怎的,總是覺得對於這位「孤星丑客」鐵心仁有點心底生寒、週身起栗的異常彆扭!
如今,見偏偏是他出面向自己挑戰,又無法拒絕,只得苦笑一聲,抱拳道:「呼延姑娘說哪裡話來,馬二憑江湖落拓,浪得虛名,說不定還要請鐵心仁兄手下收著點兒呢!」
誰知馬二憑這番謙遜之詞竟招來鐵心仁一陣狂笑,他冷冷說道:「鐵心仁名如其人,是個辣手無情的鐵心之人!我只聽說過『當場不讓父,手下不留情』,又道是『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卻未聽說什麼『手下收著點兒』?馬大俠不必假仁假義,假髮慈悲,你有甚震世武功,狠辣手段,儘管對我施展,鐵心仁死而無怨!」
這番話兒著實冷辣異常,不識抬舉,並隱隱流露出一種自視極高的驕狂的意味!
馬二憑被他逗得也自心中有氣,俊目閃光,盯著鐵心仁道:「好,馬二憑請教一聲,鐵兄在軟、硬、輕功、兵刃、拳腳暨暗器之中,最擅長的是哪樣功力?」
鐵心仁冷然道:「馬大俠問此則甚?是不是想『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馬二憑接口道:「對,這是杜工部的名詩,下面兩句便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鐵心仁挑眉道:「我不是『馬』,也不是『王』,我是『能者』!」
馬二憑道:「能者無所不能?」
鐵心仁點頭道:「不錯,何必分什麼軟硬輕功、兵刃拳腳,我們只消過上幾招,便可把所有本領都盡量施展!」
馬二憑想不到在彼此毫無前仇的情況下,這鐵心仁竟似有向自己拚命之意!
他劍眉一挑,抱拳道:「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就來場不拘任何手段的綜合施為,鐵兄請吧!」
鐵心仁端起幾上一杯茶兒,一口喝完,便自帶著滿面狂傲之氣,起身離座!
馬二憑剛也站起身形,耳邊突聽得有人以「傳音密語」悄然說道:「馬大哥,我要請你留上一手,在可能的範圍內,對這鐵心仁盡量寬忍,莫太計較!」
馬二憑知道在自己耳邊密語之人是蕭冷月,卻不知蕭冷月為何突對鐵心仁有了好感?
他人剛離座,走到與鐵心仁距約五尺之處,鐵心仁竟毫不客氣,招式已發!
踏中宮,走洪門,一式「野馬分鬃」,向馬二憑當胸出手!「野馬分鬃」
的招式不奇,但一開始便踏中宮、走洪門,如此進招,顯然不單不把馬二憑這位「孤星俠客」看在眼內,並顯露了相當高傲、輕視的意味!
馬二憑不肯躲,劍眉剔處,衣袖輕,一掌飄然拍出。
他一身兼儒道釋三家之長,屬於儒家的震世絕藝,便是寓文於武,使武功格外嫵媚生姿的「詩魄詞魂掌法」
這衣袖輕-,一掌飄拍的招術,是詩境,叫做「八方風雨會中州」。
八方風雨,交會中州,威力之強,不言可喻,故而馬二憑想掂掂對方到底有多少份量?這一掌上凝聚了十一成左右的功力。但兩掌未接,突然想起蕭冷月剛才以耳邊密語要自己對鐵心仁莫太計較,盡量寬忍!
於是,他硬卸卻兩成功力,使十一成左右的氣功陡減兩成,變作九成左右!
常言道:「陣前易帥,是兵家大忌。」這臨時卸勁之舉,又何獨不然?
馬二憑卸了勁,鐵心仁卻加了勁,他原來也是以十一成功力發掌,但發現馬二憑不閃不躲,欲加硬接,遂雙眉剔處,勁加一成,變成了十二成內勁的全力施為!
「砰!騰!騰!騰!」
「砰」是兩掌相接之聲,「騰騰騰」是馬二憑胸中氣血翻騰,足下站樁不住,被鐵心仁這招「野馬分鬃」震得連退三步!鐵心仁一陣仰天狂笑,目注面紅耳赤的馬二憑,咦了一聲笑道:「馬大俠,當世武林,八荒四海,齊仰『孤星』,你怎麼會這樣不濟?不會是在讓我吧?」
江湖之中,得理者往往絕不饒人,鐵心仁說話聲中,掌招又發,根本不願讓馬二憑有所喘息!
又踏中宮,又走洪門,仍然又發出一招「野馬分鬃」!
馬二憑這回不客氣了,雖然仍以適才那招「八方風雨會中州」硬接來勢,但卻把九成內力加到了十二成威力!
兩掌未合,人影忽閃!
人影是鐵心仁,他在閃動之間,並頗帶揶揄意味地怪笑道:「對不起,馬大俠,你在盛名遭挫之下,必然怒火沖天,這一招是全力施為,威勢極猛!
兵法有云:『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適才先挫你之威,如今再避你之盛,就是我鐵心仁領教高明的自定戰略!」
他閃得好,躲得妙,果然輕靈無比,飄身八尺,使馬二憑這招凝聚全力的「八方風雨會中州」縱然風狂雨暴,威勢罕儔,卻屬空發無功,不曾傷著鐵心仁的半點毫髮!
馬二憑在第一掌上吃上啞吧暗虧,第二掌上又受了鐵心仁的調侃,不由盛氣大動,揚眉叫道:「鐵朋友不必在口舌上逞能,你身法異常靈妙,敢不敢再躲我四招迴環進襲?」
鐵心仁在醜臉之上浮起一絲怪笑,目注馬二憑,點頭答道:「當然可以,但馬大俠藝兼文武,掌法號稱『詩魄詞魂』,鐵心仁附庸風雅,想先問一聲,你這四招迴環進襲,用的是重光小令?抑或青蓮絕句?」
馬二憑正色道:「李後主是詞中之帝,李太白是詩中之仙,我們才一開始,哪裡便用得著二李絕調?馬二憑只是借用了香山居士一首登鸛雀樓的小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而已!」
鐵心仁笑道:「好,白香山既是名家,也是大家,不單『長恨歌』、『琵琶行』等巨製膾炙人口,傳誦千古,連這首小詩也言簡意賅,寄情深遠,幾乎是唐詩五絕中的壓卷之作!馬大俠以此賜教,委實看得起我鐵心仁了!」
馬二憑道:「鐵朋友,請準備,馬某這就進手!」鐵心仁笑道:「馬大俠盡量請吧,我的腹稿業已打好,我們這場切磋,允武、允文,應該力求風雅,鐵心仁打算東施效顰,也以自撰微合詩境的身法閃躲,或許能為江州司馬這首傳世名詩更進一解!」
他們說得有點玄乎其玄,好似全是滿腹經綸,能夠使文武相融,天人合一!
呼延楚楚早就覺得自己這位首席護法的一身修為不在威名震世的「孤星、冷月、寒霜」之下,如今見鐵心仁無論文武雙方均能與馬二憑分庭抗禮,不禁坐在輪椅之上,面露得意的微笑。蕭冷月因看出是自己的耳邊密語使馬二憑第一掌便失銳氣,不禁雙眉微蹙,目注當場,但她的目光中相當複雜,有關懷、有歉疚,還有一分難以形容的疑詫的神色!
這時,馬二憑四招已發
「白日依山盡」極為亢雄蒼莽
「黃河入海流」極為壯闊雄豪
「欲窮千里目」極為高曠深遠
「更上一層樓」更極盡變化之能事
這四招,每招有每招的獨立意趣,但又互相具有關合契機,端的威勢迴環,凌厲無匹!
但鐵心仁嘻著一張醜臉,大袖雙飄,竟在馬二憑的掌風掌影之間翩翩起舞!
不過他舞得太妙了!總是使馬二憑或掌或指,百變無功,每每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呼延楚楚笑了蕭冷月怔了馬二憑也臉色變了
他四招發後,享勢一收,劍眉深蹙,向鐵心仁拱手問道:「請教鐵朋友,你用的是哪位名家」
一言未畢,鐵心仁便自截斷馬二憑的話頭,含笑接道:「不是名家,是我自撰俚句,要為白香山的原詩更進一解,馬大俠願意聽一聽麼?」
馬二憑抱拳道:「馬某願聞名句!」
鐵心仁雙眉一挑,朗聲吟道:「迢遞白日依山盡,莽蕩黃河入海流,到此已窮千里目,誰知才上一層樓」
好,前兩句是就原詩每句加上兩字,「迢遞白日」益顯蒼雄,「莽蕩黃河」更為闊大,後兩句則每句加兩字、改一字,「到此已窮千里目」,「誰知才上一層樓」,居然益發使詩中所含的意趣更深一層!
馬二憑聽得微怔之後,由衷佩服地目注鐵心仁,點頭笑道:「好,好,身法是絕妙身法,詩也是絕妙好詩,不單馬二憑衷心佩服,連香山居士倘若九泉有知,亦當傾心拜服!」
說至此處,先自略頓語音,再把雙眉一軒,目閃神光又道:「馬二憑在江湖中縱橫甚久,今日才在這六盤山的『雙心魔宮』之內遇著真正的高人,我還有一招手法,請鐵朋友或接或躲,不吝賜教!」
鐵心仁看去貌相醜雖,卻極聰明,立即含笑問道:「是不是馬大俠打算施展你那招威震寰宇的闖招牌成名絕學『孤星不孤』?」
馬二憑此時已把一切喜怒哀樂的心緒完全收斂,臉上平靜如水,點了點頭,緩緩答道:「不錯,但在鐵朋友如此人物面前,馬二憑不敢托大,不敢自詡,大概只可以說是還不至於貽笑大方而已。」
蕭冷月一聽馬二憑要施展「孤星不孤」,便知他動了真火,準備以殺手絕學與鐵心仁一決勝負!人的心理異常矛盾,也異常奇妙,有時執著不移,有時卻變遷極快!
蕭冷月剛才還悄囑馬二憑,要他對鐵心仁留點分寸,如今卻又不加勸止,並希望他施展這招「孤星不孤」的成名絕學!
這是因為她先前對鐵心仁的身份有一種奇妙的推想,才囑咐馬二憑莫為已甚,免得把事情弄僵
但適才見了鐵心仁施展那「迢遞白日依山盡,莽蕩黃河入海河,到此已窮千里日,誰知才上一層樓」的身法時,又覺得對方功力太高,超出自己所推料之人,語音更完全陌生,遂有點動搖原意,反而贊成馬二憑不再留情,施展絕學,或者能把對方逼得手忙腳亂之下,看出些來歷破綻
誰知馬二憑那句「還不至於貽笑大方而已」說完之後,鐵心仁卻皺眉說道:「馬大俠,你要我接你一招『孤星不孤』麼?且讓鐵某考慮考慮?」
馬二憑一愕道:「鐵朋友還要考慮」
一語方出,鐵心仁已含笑說道:「當然要考慮,我以最快的速度,加以考慮,作了決定,答案是不接受馬大俠的這項挑戰!」
馬二憑更感意外,俊目凝光,盯著這位顯然極為高明,不應對自己示怯的鐵心仁,詫聲問道:「鐵朋友能不能說明一下你不接受的理由?」
鐵心仁笑道:「當然可以,我有一大原則,兩大理由:一大原則是我與馬大俠不過一時意氣,偶然切磋,既無一天二地之恨,更無三江四海之仇,用不著各走極端,拚個你死我活」
馬二憑道:「這項原則,倒還說得過去,武林中,江湖上,本來就應該以盡量祥和為主。」
鐵心仁道:「這『孤星不孤』與適才的什麼「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不同,這是馬大俠的成名絕學,俠譽招牌,江湖中講究名在人在,名亡人亡,萬一鐵心仁有所僥倖,竟氣得馬大俠掌震天靈,當場自絕,既屬大煞風景,恐怕也不是我家呼延魔主欲與馬大俠、蕭姑娘論交的本意?」
呼延楚楚一陣「格格」嬌笑,坐在輪車上點了點頭,表示對鐵心仁頗為嘉許!
馬二憑憋了一肚皮的窩囊氣,深蹙雙眉,目注鐵心仁苦笑說道:「鐵朋友,你對我馬二憑關切得太周到了」鐵心仁微笑道:「第一項理由,的確是關心馬大俠,第二項理由,則是關心我自己!鐵心仁飄泊半生,好容易才蒙呼延魔主賞識,在這『雙心魔宮』中混了個地位相當不錯的首席護法,倘若接不住或躲不過馬大俠的『孤星不孤』,還有何顏面屍位居,必將自己識趣的捲起鋪蓋滾蛋,仔細想一想,此舉於人於己,兩無益處,豈不以拒絕接受為妙?」
話兒裡含有尖酸,但也佔住理由,難加駁斥,只氣得馬二憑空把炯炯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卻苦於無法發作!
鐵心仁失笑道:「馬大俠這樣看我則甚?你彷彿肝火大動,想咬掉我一塊肉兒?」
馬二憑不願被他一再調侃,方自怒哼一聲,蕭冷月突在一旁笑道:「馬大哥,這位鐵朋友說得對,何須生死判?不是江海仇!你們業已切磋,雖未分勝負,但因鐵朋友不接受挑戰,你亦可算略居勝面,正好歇息歇息,由我向呼延姑娘討教一些『雙心魔宮』的鎮宮絕學,馬大哥不要忘記,還有更高明的對手在後面呢!」馬二憑被蕭冷月拿話一點,才心內暗罵,靈明頓朗!
他暗罵自己今日怎的靈明蔽障,如此容易大動肝火,豈是上乘高手沉穩從容的態度?
蕭冷月一面說話,一面業已舉步向前,走到馬二憑的身邊,柔聲笑道:
「馬大哥,替我把場,讓我與呼延姑娘會上一陣!」馬二憑點點頭,又對鐵心仁深深地看了兩眼,才慢慢退後幾步。
蕭冷月目注呼延楚楚問道:「呼延姑娘打算怎樣賜教?」
呼延楚楚笑道:「我行動不便,較較玄功如何?」
蕭冷月點頭道:「好,這正合我意,我也覺得呼延姑娘坐在輪椅中,行動不便,最好是較量玄功,來得公允!」
呼延楚楚笑道:「玄功的表現方式極多,蕭姑娘喜歡取哪種途徑,有無腹稿?」
蕭冷月道:「無所謂,就請呼延姑娘劃道,蕭冷月學步施為就是,說得謙遜一點這是『入鄉隨俗』,說得狂妄一點是『能者無所不能」
呼延楚楚雙眉一揚,嬌笑說道:「好個『能者無所不能』,我們就用這六個字兒來一較胸中所學如何?」
蕭冷月知道這位在武林中頗享盛名的「雙心魔姬」必會對自己大出難題,遂淡淡一笑道:「生面別開,才有妙趣,呼延姑娘請先施展絕學,示個范吧。」
呼延楚楚側顧身旁侍女道:「吩咐生火升煙!」
侍女答應一聲,立刻在這鏡殿中央生起一具火盆,並向盆中添了些不知名的燃料,化作裊裊白煙,升騰而起,並帶有一種極為好聞的清雅香昧。
馬二憑與蕭冷月對看一眼,相當有默契地均自加深戒備!
他們是怕含有香味的白煙中有甚花樣,遂各摒鼻息,有所警戒。
呼延楚楚在輪車上舉手一揮,對著她的一片殿壁,立即緩緩褪去黑幕,現出晶瑩的明鏡!
馬二憑與蕭冷月顧慮得不錯,呼延楚楚號稱「雙心魔姬」,是極富心機之人,她除了欲與蕭冷月較較玄功之外,著實還藏有別的花樣。但花樣不在那帶有香味、裊裊飛騰的白煙之中,而是在這一片看來晶瑩無翳的鏡壁之內!
壁鏡之中沒有地雷,沒有火藥,沒有毒汁,沒有暗器所謂花樣,只是一對眼睛!
是人的眼睛,不是狼睛,不是蛇目,卻又和一般人的眼睛略有不同!
這一雙眼睛微帶三角形,形狀既凶,目光猶厲,這凶厲的目光,並是碧綠的色澤!
更妙的是這雙碧目分明就在鏡壁中冷冷注視馬二憑、蕭冷月的一切動靜,但馬二憑和蕭冷月卻看不見這雙碧目,他們只覺得當面的鏡壁晶瑩無翳,鏡影清澈,毫無其他異狀!鏡現煙騰,呼延楚楚看著蕭冷月,雙眉微軒,嬌笑道:「蕭姑娘是威震乾坤的當代一流高手,應該知曉以無形真氣控制白煙,使它在空中凝成字跡可以辦得到吧?」
蕭冷月笑道:「這種以氣聚煙、凝形成字之舉,雖然必須有上乘修為,但蕭冷月尚可勉為其難,效顰學步!」
呼延楚楚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我要先獻醜了,除去凝煙成字以外,並打算把這幾個字兒嵌在鏡壁之中,為『雙心魔宮』留個永久紀念!」
話完,不再發話,便自莊容端坐,對火盆中所騰的白煙,注目凝視。
說也奇怪,那白煙原本從盆中騰起後,便裊裊散去,不見蹤跡。
如今被呼延楚楚這一凝目注視,竟絲毫不再散失,在空中凝聚起來!
片刻過後,空中現出了「能者無所不能」六個大字,每字約有五寸方圓,字形筆劃並相當遒勁飄逸,是宋朝風流天子徽宗皇帝所獨創的「瘦金體」。
字體成形以後,呼延楚楚的一雙妙目突然睜得大了一些,櫻口張處,向空中吹出了一口氣兒。
那原本凝在空中不動的「能者無所不能」六字,經這一吹,便冉冉向鏡壁飛去。
怪事又來,極輕極柔的煙凝字體,到了壁上,居然像含有絕強勁力似的,深深嵌入鏡中。
入鏡一寸,鏡卻不裂不碎,煙凝的字跡也不散失,像是已被什麼無形之物封死,只在鏡中煙靄流轉,好像是六個活的字兒一般,端的美觀已極!
呼延楚楚嫣然一笑,微帶得意神色,向蕭冷月揚眉說道:「蕭姑娘莫要見笑,呼延楚楚拋磚」
「拋磚」兩字出口,「引玉」兩字尚在喉中之際,呼延楚楚已突地皺眉變色!
原來就在呼延楚楚向蕭冷月得意發話時,另外六個煙凝的字跡已在空中漸漸成形!
這些字跡自然仍是「能者無所不能」六字,但在字體與大小之上,卻與呼延楚楚適才所表現的略有不同。
方纔,呼延楚楚凝煙所聚的字跡每字方圓約莫五寸,如今空中的字跡卻稍大一些,約莫六寸光景!
方纔,呼延楚楚是字跡呈現「瘦金體」,如今,蕭冷月卻使字跡呈現為鐵線篆字!
用無形真氣遙加控制,自然是大字比小字為難!
而這鐵線篆字筆筆平均,一絲不苟,自然也要比瀟灑遒勁的「瘦金體」
難於表現不少!
故而,呼延楚楚在皺眉變色,連語音也告中斷
因為不單在「雙心魔宮」之內,便把陝甘一帶算上,「雙心魔姬」呼延楚楚也是足以號令群豪的泰山北斗似的人物,如今居然在蕭冷月手下吃癟,豈不難堪尷尬?
蕭冷月也吹氣了,那呈現「鐵線篆字」形態的「能者無所不能」六字,被她吹得向鏡壁飛去!
方纔,呼延楚楚是把字跡吹得嵌鏡一寸,然後再加封存,如今蕭冷月為了勝利到底,自然打算把煙凝的字跡吹得嵌鏡一寸二三分,或是索性嵌鏡寸半以上!
煙到鏡上,突生差錯!
部位就在適才呼延楚楚所嵌字跡的右側,但這片鏡壁卻似比精鋼還硬!
蕭冷月的一口無形真氣,不單未能使字跡嵌鏡寸許,反而似遭受極強抵抗,到壁即被震散!
真氣既散,那白煙所凝的字跡自然也就在空中散去,消失形態!
蕭冷月從鼻中冷冷地哼了一聲,兩道森厲的目光如挾霜帶刃地盯在呼延楚楚的臉上。
她認為是呼延楚楚見自己在凝煙成字之上業已勝過於她,遂不願使人佔盡風光,暗暗以無形真氣護住鏡壁,把自己所吹的煙兒震散
但此念才動,忽又覺得自己所料不對,事實絕非如此因為蕭冷月發現呼延楚楚所坐輪車的位置,距離那片鏡壁太遠,要想默運無形真氣護壁,連自己也不易辦到。
呼延楚楚既在凝煙成字方面功力微遜自己,則她凝功護壁已難,又怎還能把自己所吹的真氣震散?
蕭冷月剛想通自己料錯,呼延楚楚已發現對方森厲的目光,嫣然一笑問道:「蕭姑娘這樣看我則甚?難道竟懷疑呼延楚楚在暗中有甚施為」蕭冷月道:「呼延姑娘是魔宮之主,名列『天外三魔』,威震整個西北,當然不會作出不應有的有欠光明的舉措!但蕭冷月卻想顧影自憐,看看你這片似乎比精鋼還硬的特殊鏡壁!」她把「特殊」二字,說得特別響亮,顯然表示出心中的疑念!呼延楚楚笑道:「蕭姑娘儘管檢查,整座『雙心鏡殿』的四周鏡壁俱是一樣,絕沒有不同品質,呼延楚楚願奉陪你繞殿」她一面發話,一面已命侍女推動輪車,蕭冷月遂趕緊搖手叫道:「呼延姑娘,你不必動,且由我自行參觀,蕭冷月不必繞殿巡查。我只想看看當前這片能使我真氣無功的奇異鏡壁!」語音才落,身形已飄,縱向當面鏡壁。
呼延楚楚聽了蕭冷月這樣說,一笑而止
蕭冷月人到壁前,仔細凝目
剛剛呼延楚楚所吹入的「能者無所不能」六字仍在壁中氛氳流轉,顯得既極美觀,又頗生動!
但仔細注目之下,這片鏡壁確屬一體渾成,品質完全一樣,絕無什麼厚此薄彼的情狀!
蕭冷月看得心中又驚又疑,正自滿頭霧水,猜測不出其中究竟之際,馬二憑突然在一旁叫道:「月妹,我們今日來得略嫌魯莽,雙方均未作周密準備,若想比較神功,鬥個盡興,不如與呼延姑娘、鐵朋友等訂個兩日或三日後之約?」
蕭冷月一怔,目光轉注馬二憑,卻見他在向自己暗施眼色!她是一點即透、玲瓏無比之人,自然知道事有蹊蹺,馬二憑這突想改期之舉,必含某種深意!
故而,蕭冷月聞言之下,立向呼延楚楚揚眉發話問道:「呼延姑娘聽見了麼?你對我馬大哥所提的建議意下如何?」呼延楚楚笑道:「嘉賓寵降,呼延楚楚既然忝為地主,自然是一切主隨客便!」這位「雙心魔姬」刁猾異常,絕不主動應承,把要求改期決戰之事完全推到對方身上!
蕭冷月偏過臉兒叫道:「馬大哥,你決定吧,我們是兩日後再來?或是三日後再來?」
這是她聰明之處,既然猜出馬二憑有甚袖裡乾坤,自然應該由他來決定一切。
馬二憑笑道:「呼延姑娘,鐵朋友,大家俱非俗手,不妨準備得充分一點,內容才比較豐富,我們三日後正午時分再來領教如何?」
鐵心仁則相當有禮貌地向呼延楚楚抱拳恭身,表示請魔主裁決!
呼延楚楚點頭笑道:「好,就是這樣決定,三日後恭迎二位俠駕,鐵首席代我送客!」
馬二憑與蕭冷月雙雙告別,但蕭冷月忽然星眸凝威,盯著呼延楚楚說道:
「呼延姑娘,『雙心魔宮』威震西北,『雙心魔姬』更是當世武林的頂尖人物,我要你千金一諾!」
呼延楚楚道:「蕭姑娘,你要我作甚承諾?」
蕭冷月沉聲道:「馬二憑與蕭冷月三日後再來之時,呼延姑娘能不能保證秦黛黛安然無恙?」
呼延楚楚毫不加考慮地向蕭冷月點頭微笑說道:「絕無問題,我以『雙心魔姬』的聲譽保證秦黛黛是個活的」
蕭冷月雖然聽出這「是個活的」一語似乎含有某種機鋒,但又不便深問
但她雖未問,呼延楚楚卻從她神情之上猜出端倪,嫣然一笑又道:「蕭姑娘放心,我不單保證秦黛黛是個活的,也保證她身上絕無一點血絲、分毫傷損如何?」
對方既然這樣一說,蕭冷月自然無可挑剔,遂由鐵心仁代表呼延楚楚,把他們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雙心魔宮」之外。
走出一段距離,蕭冷月見已四下無人,遂向馬二憑問道:「馬大哥,你突然提議改日再來則甚,難道不知夜長夢多,把秦黛黛留在凶險無倫的『雙心魔宮』之中,有有點不大妥當?」
馬二憑道:「我當然也想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立時把秦黛黛救出龍潭虎穴,才是上策!但有人用『蟻語傳聲』的功力向我耳邊提出了改期之議」
蕭冷月怔了一怔道:「有人對你用密語提議?這人是誰,馬大哥竟如此信得過他,立即遵命照辦?」
馬二憑的雙眸之中閃現出一層瞬刻即逝的薄薄迷霧,緩緩答道:「是我的一位故人」
蕭冷月冰雪聰明,自然可以聞一而知十,立即失聲驚道:「是誰?是不是我們苦苦尋她,卻又不知蹤跡何處的狄小珊姊姊?」
馬二憑臉上的神色有點傷感地長歎一聲,點頭答道:「一定是她,她雖然不曾報名,但我卻聽得出她的聲音,不會有錯!」
蕭冷月急道:「狄小珊既然果在『雙心魔宮』,馬大哥怎不設法尋她,反而退卻了呢?」
馬二憑歎道:「月妹請想,狄小珊既對我施展『蟻語傳聲』,自然是暫時還不願出面,否則『孤星、冷月、寒霜』聯手大破『雙心魔宮』,豈不是震撼江湖的一大快事!」
蕭冷月停了步兒,抬眼看天,但卻把兩道秀眉深深地蹙了起來!
馬二憑問道:「月妹在想些什麼?」
蕭冷月答道:「我在想方纔那座『雙心鏡殿』約莫有多大方圓?
馬二憑道:「規模不小,定費了呼延楚楚不少人力物力心力,方圓足有十丈開外,又復地處深山,建造起來委實極不容易呢!」
話方至此,忽又目注蕭冷月,詫聲問道:「月妹,你你突然追想那座『雙心鏡殿』的方圓大小則甚?」
蕭冷月應聲答道:「『蟻語傳聲』是擇人專注,使第三人無法與聞的至高絕學,但功力再高,亦難及遠!『雙心鏡殿』既然方圓足有十丈,莫非狄小珊姊姊當時人在殿中?」
不錯,馬二憑回想起來,覺得蕭冷月所說的一點不錯!
那「雙心鏡殿」不單有十丈以上方圓,殿外並密佈「雙心魔宮」的屬下,根本不允許有任何外敵潛至左近!
何況「蟻語傳聲」力難及遠,狄小珊既能對自己清清晰晰地加以囑咐,則她果然必如蕭冷月所料,當時人就藏在「雙心鏡殿」之內
想至此處,這位足智多謀的「孤星俊客」不禁眉頭雙蹙,自語說道:「奇怪,那『雙心鏡殿』的地勢雖頗寬大,但無甚陳設,一片空曠,狄小珊是藏在什麼所在,竟能逃過『雙心魔姬』呼延楚楚和『孤星丑客』鐵心仁的敏銳耳目?」
蕭冷月雙露梨渦,白了馬二憑一眼,嫣然笑道:「馬大哥,你大概是對我狄小珊姊姊相思過度,以致有點靈智微蔽!」
馬二憑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哦了一聲,軒眉問道:「月妹莫非已猜出你狄小珊姊姊是藏在何處麼?」
蕭冷月道:「殿中四壁皆鏡,鏡外覆以黑幕,狄小珊姊姊大可人貼在鏡上,隱於幕後」
馬二憑聽得太以為然,點頭接道:「對,對,這樣藏法極妙,即令呼延楚楚命人啟幕,現出鏡壁,狄小珊也可倚仗她的精妙輕功,悄無聲息地隨幕隱遁」
蕭冷月笑道:「好,狄小珊姊姊人藏何處之謎已算暫時揭開,我想問問狄姊姊為何要馬大哥向呼延楚楚約期再戰,拖延三日?」
馬二憑道:「她有理由」
蕭冷月笑道:「當然她有理由,只不知可曾用『蟻語傳聲』對你把理由說明白了麼?」
馬二憑道:「『蟻語傳聲』極耗真氣,倘若說得太長,也容易被極高明極內行的對方看破端倪,露出馬腳!故而,狄小珊在理由方面,只說原則,未說細則」
蕭冷月妙目注處,櫻唇微啟,正待發問,馬二憑又復說道:「狄小珊說再讓秦黛黛在『雙心魔宮』中多留兩日,最好三日,會對降魔衛道大業極有幫助,造福江湖!」
蕭冷月靜靜聆聽,兩道又氏又黑的秀眉眉尖微蹙,彷彿在凝神深思!
馬二憑問道:「月妹,你在想些什麼?」
蕭冷月暫時沒有答理他,又復凝思片刻,方對馬二憑緩緩說道:「我是在想秦黛黛不過是『七殺凶魂』秦盼盼的妹妹,身份並不過份特殊,呼延楚楚何必差遣鐵心仁、唐大娘遠出,冒險到金鼎峽中把她擄來?」
馬二憑深以為然,向蕭冷月點頭讚許道:「月妹顧慮得有道理」
蕭冷月又道:「但再從狄小珊姊姊對馬大哥的耳邊密語聽來,則她暗來『雙心魔宮』之舉,並非企圖救出秦黛黛,而是將計就計,另有謀略,要使呼延楚楚上甚莫大的惡當?」
馬二憑連連點頭道:「月妹慧思無差,狄小珊的心意定已被你猜透,但她何不充分說明,現身相見,我們也好幫她一場,豈不事半功倍?」
蕭冷月含笑道:「也許是時機匆迫,限於局勢,不及細說,而我們在不知底細的情況下,便切忌妄動,以防對狄小珊姊姊幫了倒忙,影響她神出鬼沒的通盤計劃」
馬二憑道:「月妹這樣說法是否打算完全遵照狄小珊所囑咐之語,靜待三日以後再來『雙心魔宮』?」
蕭冷月頷首道:「當然,我好奇心強,委實想看看秦黛黛以被擄之身,能在『雙心魔宮』中作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馬二憑道:「那我們在這三日之中,去往何處?又復作些什麼事兒呢?」
蕭冷月道:「去往何處隨你,但作甚事兒卻須依我,我要對你嚴加督促,不許你絲毫懈怠。」
馬二憑劍眉微軒問道:「莫非月妹要對我交派什麼重大任務?」
蕭冷月正色道:「當然重大,我要你在三日之內,盡量刻苦用功,充實自己。第二次相逢之時,『孤星俊客』不一定要勝過『孤星丑客』,但是至少也要和他實實在在地平分秋色,不能令『孤星、冷月、寒霜』的震世英名受了絲毫傷損!」
馬二憑出汗了,天氣極冷,但汗珠子卻仍一顆一顆地從額間冒出!
蕭冷月妙目注處,又把神情放得十分柔媚,嫣然笑道:「馬大哥不要緊張,鐵心仁確非凡俗,他閃避你『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四招連環進襲時,所用的身法神妙驚人,但你身兼儒、道、釋三家之長,只消盡展所能,不勝亦無敗理,但卻不必施展『孤星不孤』的殺手絕學與他作孤注一搏!」
馬二憑點頭道:「我懂得月妹之意,對於鐵心仁是既不能絲毫輕敵,又不宜一死相拼,若能把他爭取過來,誘入正道,才是造福武林的上上之策!」
蕭冷月撫掌嬌笑道:「對,對,強敵不足俱,就看我們本身夠不夠堅強,馬大哥快決定吧,我們找個什麼地方,利用這三日時光,好好磨練磨練」
馬二憑道:「地方不必找了,有現成的。」
這句話兒倒把蕭冷月聽得一怔!對馬二憑詫然注目問道:「馬大哥,你不是初來六盤山麼?怎的會對『雙心魔宮』附近的地勢如此熟悉?」
馬二憑笑道:「月妹會錯意了,我所謂的『現成地方』,不是什麼幽秘洞府,而是我們的定情之處!」
「定情之處」四字說得蕭冷月滿面嬌羞,紅霞生臉,眉尖上堆起三分嗔,七分愛,那副神情,委實太惹人憐,嬌艷到了極致!
馬二憑原是天生情種,見了蕭冷月如此嬌媚,便有點情不自禁地伸過手去。
一來蕭冷月早已有言,立願必先促成馬二憑、狄小珊重續前緣,自己才作打算,二來方出「雙心魔宮」不遠,說不定那位神出鬼沒的「寒霜公主」
狄小珊就在身後,哪肯讓他親熱!
馬二憑手兒才伸,蕭冷月已身如飄雲,閃出了一丈四五。
閃身之際,並嬌笑道:「馬大哥,你來追追我吧,在當世武林之內,『孤星』、『冷月』均負盛名,我們倆較較足下輕功,也是武林韻事!」
語落,人騰,這一回不像雲了,輕得像一縷煙,快得像一枝箭!
聽到她竟發話挑戰,馬二憑劍眉軒處,騰踔如龍,果然提足輕功,向蕭冷月追去。
蕭冷月先走,馬二憑後追,兩人之間的距離,約莫有十一二丈
這點距離雖然不算遠,但前馳之人的功力腳程若與後追之人彷彿,則慢說十一二丈,便是一丈一二也難於追上,彼此如隔天涯!
如今的情況便是如此,龍形一式,八步登空,草上飛,登萍渡水,移形換影,凌空虛渡馬二憑幾乎展盡了各種輕功,也未能追上蕭冷月半步,只是保持了原有距離,沒有被繼續拉遠而已。
武林人物,誰不好勝?馬二憑追得興起,發出一聲清嘯!在這聲清嘯之後,他盡了全力,施展出輕功中至高無上的「千里庭戶,壺公縮地」的身法!
有效了,距離由十一二丈,減到十丈左右,再減到九丈八丈
距離雖然減到八丈,甚至於八丈以內,馬二憑卻永遠都追不上蕭冷月了,也算是又栽了一個小小的跟頭!
原因在於時不我予,到地頭了
三十里路程如飛而逝,眼前有一道大河,河邊有一座茅屋。這正是馬二憑替蕭冷月療疾祛毒的定情之處
蕭冷月在茅屋門外止步,從神情看來,她本欲回頭,以勝利者的姿態,對馬二憑略微揶揄
但她因目光被茅屋內的情況吸引,竟未能回過頭來,臉上神情也在一剎那間突然僵住!
馬二憑在七八丈外便發現蕭冷月的神情有異,苦笑一聲,揚眉叫道:「月妹,我承認輸了,『天山冷月』已勝『天涯孤星』,你怎麼反有點不高興呢?」
語音未了,人已飛了七八丈的距離,落在蕭冷月的身邊,可見這種「千里庭戶」的身法,實是輕功絕藝!
蕭冷月向茅屋中伸手一指,馬二憑目光注處,也是一怔!不是屋中有了奇幻的變故,也不是什麼血腥局面,只是在那破舊不堪的木桌上放著一隻高約六七寸的晶瓶,瓶下並壓了一張素紙。
蕭冷月秀眉微蹙道:「有人先來過了,並在桌上留下東西,這人是誰?
又又是狄姊姊麼?」馬二憑搖頭道:「未必,她怎麼知道我們會來?並能趕在我們前面,有這大神通魔力?」
蕭冷月歎道:「話雖不錯,但不是狄姊姊又是誰呢?好在留得有字,一看便會明白!」
馬二憑滿腹驚奇,搶步進入茅屋,蕭冷月自然緊隨在他的身後。
他們被屋內桌上之物吸引,急於審視,卻忘了先行搜索四外就在馬二憑、蕭冷月雙雙進屋的剎那之間,河上岸邊所隱藏的一隻牛皮箋子則松卻纜繩,順流飛駛!
筏子上坐著一個人,戴了具絕大的箬笠,不單看不出是男是女,連衣著都被遮住!
奔流急湍,筏去如飛,轉瞬間便失去蹤跡!
原來,這留書人是抄捷徑,乘皮筏,順流而下,難怪能趕在馬二憑和蕭冷月的前面,而使他們毫無所覺!
馬二憑與蕭冷月一進茅屋,便不禁心中微驚,相互對看了一眼!
因為他們全是識貨之人,一看便知那只高約六七寸的晶瓶必非凡物,瓶中尚有寸許朱紅泥土,土中植著一株三葉芝草,顯然更是希世奇珍!
芝草共只三葉,卻分為紅紫綠三種色澤,而在這三葉之間,生著一粒寸許大小、橢圓形的果實,但從果皮顏色上,便可看出這果實尚未成熟!
蕭冷月萬分驚奇之下,忘了矜持,拉著馬二憑的手兒,失聲說道:「馬大哥,這這是練武人和修道人終生渴盼,視為無上珍寶的『三色靈芝』!」
馬二憑頷首道:「不會錯,但不知那粒最有價值的芝實還要經過多少年月才可成熟?」
蕭冷月道:「這株芝草的價值太大,是誰留在這破損的茅屋之內?會
會是狄小珊麼?」
馬二憑伸手一指道:「晶瓶之下壓有素紙,紙上定有留書,月妹怎不看看?」
蕭冷月臉上一紅,放開馬二憑的手兒,舉步向前,抽出瓶下素紙。
誰知她不看還好,這一抽出素紙觀看之下,竟看得立時掉下淚來
馬二憑詫道:「這素紙之上寫些什麼話兒,怎的使月妹一看之下,立生傷感?」
蕭冷月道:「只是一首七絕,馬大哥自己看吧」她語音淒咽,一面發話,一面則把那張素紙向馬二憑遞了過來。
馬二憑接過一看,只見紙上寫著:「孤星難再侶寒霜,且喜天山月有光,為祝月星永偕好,一株芝草略添妝。」雖然,在這首情意既決絕又纏綿的七絕之後並未署名,但無論是蕭冷月或馬二憑,均可一看便知這是「寒霜公主」
狄小珊的筆跡語意!
決絕,是對馬二憑
纏綿,是對蕭冷月
故而,一看之下,使馬二憑心中慚愧,默默無語,蕭冷月卻又惶恐又感動地流下了兩行珠淚!
靜默片刻以後,還是馬二憑先行開口,他頹然一歎道:「照這詩意看來,狄小珊仍恨我昔年負她太甚,她她多半已經走了」
蕭冷月搖頭道:「不會,狄姊姊一定沒走!」馬二憑見她語意神情均表現得十分肯定,不禁詫聲問道:「月妹是根據何事如此斷言?」
蕭冷月道:「狄小珊姊姊與秦黛黛的感情極深,她既然追蹤來此,則在秦黛黛不曾安然脫險之前,狄姊姊絕不會離開這『雙心魔宮』!」
馬二憑道:「倘真如此,我似乎還有見她一面、解釋請罪的機會?」
蕭冷月接道:「當然有機會,不過」
馬二憑見她語意忽頓,略有遲疑,不禁咦了一聲,向蕭冷月問道:「為什麼,月妹為何語音忽頓,有所遲疑地不說下去!」蕭冷月妙目中神光電閃,揚眉說道:「我認為昔日的狄小珊是希望馬二憑莫入江湖,不求名利,與她作一雙極平凡極幸福的無愁情侶」
馬二憑點頭道:「月妹猜得不錯,狄小珊確有此心,只恨我不識好歹,辜負了她的這番情意!」
蕭冷月道:「但狄姊姊既然也入江湖,她的觀念必然改變,她如今定是希望馬二憑成為頂天立地、傲世無雙的一顆高朗的『孤星』,而不希望你成為連對『孤星丑客』鐵心仁都斗不勝、徒負虛名的窩囊的『孤星俊客』!」
馬二憑只聽得一張俊臉由白髮紅,由紅轉青,漸漸再由青復白!
蕭冷月見了他這等神情,有點著慌,也有點後悔,陪笑低聲問道:「馬大哥,是否我的話兒說得太重一點,請請你不要怪我」
馬二憑愧然一笑,搖頭答道:「我知道月妹說的乃是金玉良言,怎會怪你?我我只是心中有些惶愧而已!」
說至此處,拂去灰塵,在屋角就地坐下,向蕭冷月正色又道:「要勝鐵心仁,非恃耐力不可,月妹請為我護法,我要把荒疏已久的師門絕學『大還真力』好好再凝練一遍。」
話完,立即雙目微闔,用起功來,似把一切煩人、惱人的兒女情懷完全撇開,進入了無人無我的內家妙境!
蕭冷月哪敢怠慢?先把晶瓶素紙收入囊中,然後便在茅屋的當門之處坐了下來。
她選擇這個位置,是一面自己用功,一面為馬二憑護法,防範突來驚擾。
馬二憑的「大還真力」是極高明、極上乘的內家絕藝,練成固屬艱難,要複習凝練一遍,也不是易事
他必須盡摒百欲,神與天合,氣調龍虎,通轉九宮雷府,十二重樓,先使本人全身奇經八脈,每一處穴道,都舒暢無礙,然後才可產生周循不竭的「大還真力」。
做上一遍功夫,至少也要一個對時,也就是一日一夜以上。在這一日一夜之間,不能有絲毫外擾,否則,對馬二憑影響太大,重則能令他走火入魔,輕則也會使馬二憑浪費時間,前功盡棄!
蕭冷月是內家絕頂高手,自然深明利害,故而選了這當門的位置,準備稍有動靜,她便出去應付,不允許任何人侵進這茅屋之內!
黃昏,夜盡,又告天明
幾乎有七八個時辰過去了,馬二憑垂簾靜坐的俊臉之上,現出了一層玄光!
蕭冷月看在眼中,知道馬二憑的內功施為正入佳境,不由從嬌靨上浮現一片寬慰的微笑!
但她臉上雖有寬慰的微笑,心中卻仍有點莫名其妙的迷惑!所謂迷惑,是來自一些極輕微的聲息
所謂極輕微的聲息,是於約莫半個時辰前發生於茅屋左近。這些聲息發出時,蕭冷月極為震撼,幾乎想立即衝出茅屋,看看是何人物。
但她略微鎮定,想聽清究竟,再付諸行動,而那奇異的聲息卻靜止於茅屋之外!
等等等到如今!
茅屋外仍是一片靜寂!
蕭冷月起初不解,弄不懂那聲息既然前來,為何又潛伏於屋外不動?
漸漸,她從弄不懂之中慢慢終於自以為弄懂地起了一種假設想法。
蕭冷月認為或許是狄小珊雖示訣別,仍未斷情,如今正在茅屋之外,不辭風露,立盡終宵,悄悄為馬二憑護法!既有這種美麗的假設,蕭冷月自然想設法加以證實。求證之法無他,只有出去看看!
蕭冷月站起來了,她行動萬分小心,不帶絲毫聲息,甚至於連呼吸方面都採用他人無法與聞的「內家龜息之法」。因為,她知道只要這茅屋內響起絲毫有人出室的聲息,那位「寒霜公主」狄小珊便會化成一片寒霜,突然消失!故而,蕭冷月起立的動作緩慢無聲,但起立以後的動作卻快得像一枝箭!
速度,像脫弦的勁矢,方向,是這茅屋之外可惜,蕭冷月白費心了,黎明微曦雖不十分明亮,但已足夠她一眼看清,河上有浪,草上有霜,天邊朝陽未現,有未墜的冷月,也有曙後的孤星,卻沒有半點人影!
蕭冷月在失望之中有點不服氣了所謂「不服氣」,是她不相信她曾經聞得有人接近茅屋的聲息會有錯誤?會是幻覺?
她有自信,絕對不會錯誤,也絕對不是幻覺,最多那聲息不是人,是只猿猴,或是其他靈獸而已。
但是人應該有人蹤,獸應該有獸跡,他們絕不會從虛無中出現,在奇幻中消失!
於是,蕭冷月就她記憶中的方向,低頭看地,仔細搜尋!常言道:「但得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般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蕭冷月果然看出來了
這是個輕功極俊的人,但地上有露,草上有霜,蕭冷月更是行家,具有一雙慧眼,遂被她看出,這人是從大河下游的方向走來,到了距離茅屋約莫七八尺外停止,並站立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才在他最後凝立之處,留下兩隻比較清晰的腳印!這是蕭冷月看得懂的事兒,但卻也有她看不懂、想不通的事兒
蕭冷月看不懂想不通的是這人從大河下游悄悄走來,卻是如何走去?
她幾乎已斷定這人是狄小珊,但狄小珊只不過號稱「寒霜公主」,不是真正的「寒霜」,她不可能無影無蹤地驟然消失!看不懂,只有再看,想不通,只有再想
果然多看有益,蕭冷月在苦心注視之下,又看出了兩點端倪
第一點是距離那較為清晰的兩隻腳印的數尺之外,地上有兩個淡淡的字跡,寫的是「不必」二字,彷彿是狄小珊不辭風露,立盡終宵後,隔空揮手所劃,以排遣胸中的寂寞惆悵!第二點是這兩隻腳印的後跟方面比前腳掌部位來得清晰!看見了,自然要想!關於第一點,蕭冷月是雖想得通,卻拿不準!
「不必」二字,可能是狄小珊自抒胸臆,覺得既已與馬二憑斷情,「不必」再為他辛苦護法,風露終宵
也可能是料定自己有相尋之舉,表示她心意已決,要自己「不必」多事
用意不出這兩者,但兩者之間的取捨衡量,蕭冷月卻無法拿捏得準!
關於第二點,蕭冷月卻似乎想通,頗有自信!
她認為腳印的後跟部位較為清晰之故,多半是狄小珊曾腳跟用力,向後倒縱!
為了求證,她站在那兩隻腳印中,提足輕功,盡量不帶絲毫聲息地向後倒縱而出!
這一縱,因欲避免聲息,只縱出一丈二三,是落足在一道小小河堤之上。
蕭冷月目光四掃,知道自己猜度得不錯,但也有點慚愧!因為再遠四五尺的堤外河旁岸邊有一雙腳印,就大小形狀看來,正是狄小珊所留。
這說明了狄小珊消失蹤跡之故,是早有準備,在堤外藏了皮筏等物,順流而去,才使自己難於發覺,更無法加以追截!更說明了狄小珊的一身修為強於自己,至少在輕功方面便勝她一到兩成火候!
蕭冷月搖頭了,她自言自語說道:「珊姊,你太高明了,但是否心機太深?事事均預先安排,足見仍對馬大哥深情綣綣,卻為何又如此刻苦自己,強抑情懷,不肯使『孤星、冷月、寒霜』並轡江湖,為武林放一異彩?」
話方至此,突有人接口道:「月妹在自言自語則甚?你又提到『孤星、冷月、寒霜』則甚?江湖險峻,魑魅群出,光那『雙心魔宮』中的『雙心魔姬』呼延楚楚和『孤星丑客』鐵心仁,就沒把我們這點微名看在眼內」
不用看,僅從稱呼和語音之上,便可聽出接口發話的人正是靜坐虔參「大還真力」的「孤星俊客」馬二憑。
蕭冷月已從語音內聽出馬二憑的中氣極足,一回頭,更看見他正在漸漸收斂的滿面寶光,不禁心中大慰,嫣然笑道:「馬大哥這快便告功行完滿了麼?看你氣足神定的光景,這一日一夜的靜坐,委實收益不小!」
馬二憑笑道:「『大還真力』是我師門的絕藝,曾下過苦功,如今不過是生恐荒疏,略微複習,自然來得容易,月妹不在屋中護法,卻在堤上徘徊,莫非有甚警兆?」
蕭冷月未曾答話,伸手招來馬二憑,把堤下岸邊的兩隻纖纖腳印指給他看。
馬二憑自然不會明白究竟,看了一眼,詫然問道:「這是誰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