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們所乘的烏篷小船,剛好快進入漢水與長江合流處的中心點,但見濁浪滔滔洶湧澎湃,在四顧茫茫的一片濁流當中,這一葉扁舟,可就顯得太過渺小啦!
這情形,對於一個不會游水的人而言,本來就有點提心吊膽的,如今,又陡地撞來這麼一艘勢急勁猛的快船,又怎得不教柳如眉驚呼失聲!
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柳如眉驚呼出口的同時,週一民也破口大罵道:
「混賬的東西!你們瞎了眼睛……」
喝罵聲同時,右手木槳朝對方船頭一點,「篤」地一聲,那艘快船,被他點得向左邊一斜,以寸許之差,交錯而過。但他們這艘烏篷小船,卻也被點得滴溜溜一個三十度的急漩,如非週一民反應夠快,一把將柳如眉抓住,柳如眉可非得栽落江心不可。
但她驚魂未定,只聽週一民又冷笑一聲道:「活得不耐煩的王八羔子,來吧。」
原來那艘梭型的快船,挨著他們的小船,一衝而過之後,又在下游十來丈處,一個急轉彎,有繞道追上來之勢。
這回,柳如眉心理上有所準備,神態上是鎮定得多了。
她,將「嬌」軀緊倚著艙門的支柱,以免再像方纔那樣出洋相,一面凝功應變,一面向週一民問道:「周伯伯,是不是『三絕幫』中的人?」
週一民點點頭道:「大概錯不了。」
柳如眉蹙眉說道:「我們並沒露出什麼破綻來呀!怎會……」
週一民截口笑道:「我的賢侄女,可能是方纔你由『漢陽』上船,他們就盯上你了!」
這時,那艘梭型快船,已成一個半弧形地由右面繞到他們上游,才減低速度,並排駛著,柳如眉也一直到此刻,才看清對方一共是四個人,四人中,除了一個操舟的是一身短裝之外,其餘三個,都是一身黑色水靠,手持「峨眉刺」,儼然是一副江洋大盜姿態。
那艘梭型快船,因體形小巧,操縱靈活,於繞道駛過來,與烏篷小船並排行駛之後,剛好隔斷烏篷小船回向「漢陽」的航路,小船上三個穿水靠的漢子中,那個高個子首先冷笑一聲說道:「老頭兒,你們是什麼人?」
週一民漫應道:「你管不著!」
高個子朝他左邊的一個刀疤漢子笑道:「屠兄,你看小弟我的眼光如何?」
刀疤漢子笑了笑道:「我還得等事實證明。」
高個子道:「方纔我已說過,憑這老頭那出口傷人的傲氣,與木槳一點的臂力,我就斷定他是道上人,再看眼前這鎮定神態,那就……」
刀疤漢子截口笑道:「老弟,推斷是不能代表事實的啊!」
高個子神色一整道:「好!我拿事實給你瞧!」
接著,又扭頭向週一民問道:「老頭兒,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
週一民淡然一笑道:「我看你們,怎麼說,也不算一個人。」
「罵得好,」高個子冷笑道:「待會兒有賞……」
刀疤漢子接問道:「老頭兒,看情形,你已知道我們的來歷?」
週一民「哦」了一聲道:「你們不是『三絕幫」的大爺們嗎?」
也許是因為「大爺們」三字很受用,刀疤漢子居然含笑點首道:「不錯!俺們是『三絕幫』江漢舵的巡江隊。」
週一民披唇一哂道:「久仰!久仰!……」
那高個子截口冷笑道:「俺們巡江隊;今天才正式成立,執行職務,你久仰個屁!」
不等對方開口,又立即厲聲喝問道:「老頭兒,說!你們是什麼人?」
週一民呵呵一笑道:「小輩,你早就斷定我來歷不簡單了,又何必明知故問?」
刀疤漢子一面擺手制止高個子發作,一面向週一民正容說道:「閣下既然是道上朋友,那麼,驗號牌。」
「號牌!」週一民訝問道:「什麼號牌啊?」
刀疤漢子臉色一沉,喝道:「閣下怎也明知故問起來了?」
高個子含笑道:「閣下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來的朋友?」
週一民問道:「本地人如何?外地來的又怎樣?」
刀疤漢子道:「外地朋友,如果是剛剛到達這兒,來不及向本幫報到,還有情可原,至於本地人,那就罪無可免了!」
「什麼罪啊?」
「抗命之罪!」
週一民笑問道:「抗命之罪又如何?」
刀疤漢子一字一頓地道:「當場格殺!」
週一民笑了笑道:「貴幫的這一個規定,老朽也清楚得很,今天是限期的最後一天,還不到執行那『抗命之罪』的時候。」
刀疤漢子道:「你說的固然是事實,但本幫三位幫主,今天已下了新的命令,也就是我方纔所說的,對於遠道而來,還來不及報到的朋友,可以特別原諒之外,其餘本地及本地附近的道上朋友,凡是交不出號牌者,決不寬貸!」
柳如眉禁不住冷哼了一聲,瞪了對方一眼。
週一民卻笑問道:「為何對本地附近的朋友們,要特別如此『優待』呢?」
刀疤漢子道:「這些人,既然與本幫近在咫尺,卻不前來報到,足證其根本沒有歸順本幫之心,提前一天執行決不算冤枉他們!」
「不錯。」週一民點首接道:「還可以替貴幫樹立威信。」
刀疤漢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自己明白,那是最好不過了……」
那高個子蹙眉接道:「屠兄,你的耐性真好!」
刀疤漢子道:「我不能不教而誅啊!老弟,好在我的話也說完了,咱們就在這兒下手了吧!」
高個子苦笑說道:「這一順流下來,已快近二十里了,待會兒再費勁劃回去,你說冤是不冤?」
週一民含笑接道:「不必擔心那麼多,你們幾個,根本就毋須再劃回去啦!」
刀疤漢子臉色一變,喝道:「老頭兒,你膽子可真不小!」
話聲中,那艘梭型快船猛然一斜,又向烏篷小船橫裡撞了過來。
週一民怒喝一聲道:「鼠輩找死!」
這回,這位「雲夢釣叟」,可顯出了真本事。
本來,這兩艘小船,並排順流而下,雙方相距不到一丈,那刀疤漢子這一猛然操舟,斜刺裡撞將過來,可算是險到極點。
但週一民的操舟技術,可並不比對方差,他,隨著一聲怒叱之後,又大喝一聲道:「賢侄女抓緊艙門。」
話聲中,那烏篷小船,猛然一個急旋,於千鈞一髮之間,不但避過對方的一撞,而且「反客為主」地,船首對準對方的船身,攔腰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大震過處,那梭型快船,被撞得一個大翻身,對方四人,自然也全部落入江中。
這邊的柳如眉,儘管她已緊抓著艙門支柱,但方纔這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急旋,加上那猛然一撞,可使她暈頭轉向,不辨東西南北了。
就當她還沒回過神來之間,那高個子已首先冒出江湖,冷笑一聲著說道:
「我已經知道了……」
週一民左手操舟,在原地打轉,右手卻已取出他那根也是武林一絕的釣桿來,口中卻漫應道:「你知道了什麼?」
高個子道:「你方才不是叫那白衫人為『賢侄女』嗎?」
週一民點首笑道:「不錯呀!」
高個子嘿嘿冷笑道:「既然這個年輕人是雌的,又長得這麼俊,那必然是『赤城山莊』柳莊主的獨生女兒柳……」
週一民截口接道:「一點都不錯,這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
高個子得意地道:「柳如眉姑娘私通敵方!俺們幫主早已獲得消息,只是,在未獲得罪證之前,故裝迷糊而已。」
週一民道:「原來如此,可是,方纔我一聲『賢侄女』,充其量也只能使你知道她是易容改扮的,又怎會聯想到她就是柳如眉姑娘的呢!」
「因為,」高個子含笑接道:「我們出發巡江之時,已經接到密令,說柳如眉已易容改裝,可能趕往『武昌』!」
週一民「哦」了一聲!然後向柳如眉笑道:「我的賢侄女,看來你不能再回『漢陽』去了!」
話聲才落,猛然一聲清叱:「鼠輩找死!」
手中釣桿一揮,「嘩啦」一聲,已由船底下釣起一條大魚,不!那不是魚,是一個濕淋淋的人,也就是三個穿水靠的漢子當中,那個不曾說過話的一個。
週一民這一手,也真夠絕!
原來他釣「魚」的手法,可特別得很。
他那根既細又韌的金絲,是繞著那個人的頸子,懸空提了起來,試想,此種情形之下,那個人還會有命在嗎?
當那人最初被釣起來的一剎那,手腳還掙扎了一下,但經週一民掄竿一抖之後,也就沒再有什麼動作了。
一旁的柳如眉連忙說道:「周伯伯,那屍體別丟掉,他身上的號牌還有用。」
週一民笑道:「有用就由你去搜吧!」
釣桿一甩,那屍體已扔在柳如眉身邊。
這時,那高個子已由週一民的兵刃上,以及柳如眉對週一民的稱呼上,知道週一民是什麼人了,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
本來,他既知週一民的來歷,就該立即逃命才對,但他卻是情不自禁地脫口驚呼道:「你……你是『雲夢釣叟』……」
話沒說完,似已想到逃命要緊,但他的逃命念頭還沒轉完,頸子已被週一民的釣絲釣住了,整個身軀,也離水而起,週一民並呵呵大笑道:「既知老夫的來歷,你死在老夫手中,應該感到無上光榮才是。」
四個已除掉一雙,還有兩個,可能是預感情況不妙,由水底逃走了,因而半晌沒有其他動靜。
週一民冷笑一聲,將高個子的屍體,也甩落船上,然後向柳如眉說道:「眉姑娘,你過來照我這樣子把著舵……」
柳如眉一愣道:「我不會啊!」
週一民道:「不會也沒關係,跟周伯伯在一起,決不會給水淹死就是。」
柳如眉蹙眉問道:「您準備下水去?」
「是啊!」週一民點首接道:「那兩個,決不能讓他們活著逃回去。」
柳如如眉接道:「算啦!周伯伯,我們趕快趕回去,要家父也立即脫離他們就是。」
週一民輕輕一歎道:「但願還來得及……」
話沒說完,船身猛然一偏,柳如眉首先一個踉蹌,向江中栽了下去。
週一民的水上功夫,可委實是登峰造極。
當此說話分神,變出意外之際,他,手腳並用,於電光火石之間,不但使小船穩住,也將即將栽人江中的柳如眉抓住,更妙的是,他右手的釣桿,還同時鉤起一個人來。
這一個被釣起的,就是原先那艘梭型快船的操舟大漢。
這回,週一民不再怠慢,也不要搜那人身上的號牌了。
只見他,釣桿一掄,帶著那人甩了一個圓圈之後,才將其甩丟十餘丈外。
「嘩啦」一聲,那人的屍體,被甩落江心,週一民卻也同時躍入水中。
這一來,可將柳如眉整慘啦!
試想:小船失了操縱的人,在滾滾急流的江心中,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哩!
總算柳如眉是經過「大風浪」的人了,最初一陣慌亂之後,立即強行鎮定下來,按照方才週一民把舵的模樣,把住舵柄,才勉強將小船穩住。
但她剛剛如釋重負地長吁一聲!小船又猛然一偏,使得她幾乎又栽入江心地發出一聲驚呼!
船舷又冒出一個人來,向著她齜牙一笑道:「賢侄女別怕,是周伯伯我呀!
……」
不錯,這個人果然是週一民,他,右手握著釣桿,左手中還提著一個胸口直冒血水的屍體,赫然就是四人中的最後一個,也就是那可能是四人之首的刀疤漢子。
當柳如眉目光為之一直之間,週一民又含笑接道:「賢侄女,大功告成,現在,咱們可以安心回去啦!」
說著,將釣桿送上小船,騰出手來,向那刀疤漢子的屍體上摸索起來……
小船順著江心急流,快如奔馬,但週一民卻距小船還保持尺半距離,與小船並肩而下,那滾滾濁流,才淹及他的膝蓋。
此情此景,不由使柳如眉不勝欣羨地笑道:「周伯伯,您這一份水上功夫,教我好生嫉妒……」
週一民呵呵一笑道:「我的賢侄女,你別嫉妒我的水上功夫,我也不嫉妒你的陸上本領了,咱們還是趕辦正經事吧!」
說到這裡,他已由那刀疤漢子的屍體上,搜出了一塊銅牌,然後順手將屍體一拋,躍人船中,由柳如眉手中接過舵柄,笑問道:「我的賢侄女,那號牌搜出了沒有?」
古若梅道:「還有一面,來不及搜。」
週一民道:「現在有時間搜了,快點搜出來,將兩具屍體扔下江去,我們要準備靠岸了哩!」
「靠岸?」柳如眉一面在那高個子的屍體上搜索號牌,一面接問道:「咱們不乘原船回去?」
週一民笑道:「我的賢侄女,這一趟順風順水趕下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里啦!你要我搖著槳,逆流而上,那不是要我的老命嗎!」
柳如眉將搜出來的兩面銅牌揣人懷中,順手將兩具屍體扔出艙外,一面訕然一笑道:「這個……我可不曾想到……」
週一民接著笑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還要周伯伯我賣老命嗎?」
柳如眉笑道:「還是由陸上趕回去吧!」
週一民調轉船頭,向右岸駛去,一面笑問道:「賢侄女,身上銀子多不多?」
柳如眉一愣道:「您究竟要多少銀子啊?」
周—民道:「為了趕緊趕回去,能及時通知令尊,我們起岸之後,不但要買兩匹坐騎,同時,還得重行改裝,你估計一下,身上的銀子夠不夠?」
柳如眉才「哦」地一聲道:「我身上的銀子是不夠,但有金葉子。……」
週一民笑道:「只要有黃白物就行。」
話鋒頓了頓之後,又接問道:「賢侄女,你要那些死人身上的銅牌幹嗎?」
柳如眉淡然一笑道:「周伯伯,我有一個預感,這些號牌,可能我們有用上它的機會,不過,我卻衷心希望,用不上它才好。」
週一民笑問道:「不能說得更詳細一點?」
柳如眉搖頭輕輕一歎!道:「我想,還是暫時不說為妙……」
這兩位,棄舟登陸。又走了四五里之後,才到達一個有兩百戶左右人家的小鎮甸。
這小鎮甸雖然小,卻是相當繁華,舉凡大都市有的玩藝兒,這兒都會有。
週一民、柳如眉二人進入小鎮之後,已經是黃昏時分。
當下,兩人先投入一家客棧中,吩咐店小二代買兩匹坐騎和新的衣衫,重行改裝之後,才進入一家名為「醉仙居」的酒樓進餐。
折騰了半天,這兩位已委實是餓了,酒萊送上來之後,立即狼吞虎嚥地吃將起來。
前面已經說過,這小鎮甸因地處交通要道,可相當繁華,目前這「醉仙居」
酒樓中,已上了個七成座,約有五六十位顧客在進餐。
柳如眉一面吃飯,一面遊目四顧地低聲說道:「周伯伯,這些顧客中也有不少武林人物哩!」
週一民一口氣喝了一杯酒之後,才低聲說道:「這兒離江漢地區,近在咫尺,有武林人物,也就不足為奇啦!」
柳如眉接問道:「周伯伯,這兒去武昌,還有多遠路程?」
週一民道:「約莫有七十里左右,快馬加鞭,最多半個時辰就可趕到了。」
柳如眉正容接道:「那麼,我們該早點走,您也不要喝酒了。」
週一民苦笑道:「賢侄女,你可比你那幼梅妹妹,還要厲害得多哩!……」
他的話聲未落,酒樓門外已走進四個勁裝佩劍的漢子來。
這四人中,那當先帶路的一個,柳如眉可認得出來,那是上官玄手下的一個香主,複姓中行,單名一個玨字。
此人年紀雖輕,手段卻相當高明,因而深獲上官玄歡心,對其特別加以指點,以致其武功獨冠儕輩,其心黑手辣處,在「白骨魔宮」中,也算個中翹楚。
柳如眉入目之下,不由美目中寒芒一閃,心頭暗忖著:「中行玨,今天,你最好是安分一點,否則,我在起程之前,非宰了你不可……」
但她念轉未畢,中行玨已精目環掃食堂一周之後,沉聲說道:「諸位,凡是道上朋友,請自動站起來。」
可是,他這幾句話,等於是白說了。
目前這五六十位食客中,至少有十八九個是道上人,而且他們都顯著地佩有兵刃。但卻沒有一個人站起。
中行玨精目中凶光一閃,沉聲說道:「在下再說一遍,道上朋友,請站起來……」
一位距離他最近的中年壯漢,截口冷笑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中行玨道:「在下『三絕幫』江漢分舵……」
那中年壯漢再度截口冷笑道:「原來是『三絕幫』中的高人,怪不得如此神氣。」
坐在他旁的一個青衫老者,拉了他一把道:「老弟,少說一句,並不吃虧。」
接著又向中行玨笑了笑道:「朋友;俺們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不知也算不算是道上人?」
中行玨皮笑肉不笑地道:「哦!原來是『武當派』的高人,你們一共有幾位?」
青衫老者道:「俺們『武當』門下是四位,另外『少林』門下也是四位。」
中行玨冷冷一笑道:「武當、少林兩派,是另案處理的,可以不接受檢查。」
那最先發話的中年壯漢注目問道:「何謂『另案處理』?」
中行玨道:「你等著瞧吧!三兩天之內,就可知曉了。」
中年壯漢雙眉一挑道:「我現在就要知道……」
青衫老者一面以手肘碰了他一下,一面卻向中行玨歉笑道:「朋友,我這位同伴,是多喝了兩杯,請原諒他吧。」
中行玨陰陰地一笑,又哼了一聲,然後走向旁邊的一桌,沉聲問道:「你們為何不站起來?」
那一桌上,坐的是六個勁裝佩刀的漢子,其中一人滿臉堆笑地道:「俺們幾個,自問還不夠稱為道上人,所以才不曾站起來。」
中行玨道:「不是道上人,為何佩刀?」
那人含笑答道:「因為俺們是鏢行中的趟子手。」
「這倒委實是不夠稱為道上人。」中行玨自語接問道:「你們沒有鏢師帶班?」
那人答道:「俺們總鏢師前往貴幫總舵報到,還沒回來。」
中行玨哼了一聲,又走向另一桌。
接著查問的這幾個,都是道上人,身邊也都帶著「三絕幫」的號牌。
但當他查到最後兩個道上人時,卻發生了正面的衝突。
那是一胖一瘦兩個中年人,兩個人淺酌低斟,有說有笑,談得正在興頭上,對中行玨那盛氣凌人的查問,根本置若罔聞。
這情形,教中行玨怎能受得了!只見他,精目中凶光一閃,厲聲叱道:「你們兩個,都給我站起來!」
那兩個人中,較胖的一個,似乎愣了一下道:「老弟,什麼人在雞貓子亂叫的?」
那較瘦的一個笑道:「那位雞貓子亂叫的人,就站在你背後哩!」
較胖的一個「哦」了一聲道:「有這種事……」
中行玨冷笑一聲道:「看來,你們兩個,可能還有點來頭。」
「多蒙誇獎!』較胖的一個,頭也不回地含笑接道:「其實,嚴格說來,俺們兩個的來頭,可不止一點點哩!」
中行玨道:「說出來聽聽看。」
較瘦的一個笑了笑道:「你,既然也算『三絕幫』中的一個小頭目,當知道江湖上有兩位以偷竊成名的人物……」
中行玨「哦」地一聲道:「原來你們兩個,就是那賊名昭著有『南神』、『北怪』……」
較瘦的一個,連連點首道:「正是,正是。在下是南方的『無影神偷』西門淦,這位是北方的『妙手怪竊』申公虎。」
中行玨冷笑一聲道:「久仰!久仰!真是見面勝似聞名。」
西門淦笑道:「好說,好說,你,憑什麼要我們站起來?」
中行玨不答反問道:「看來,你們兩個身上,是不會有號牌的了?」
申公虎冷然接道:「咱們吃自己的飯,為何要向貴幫領取號牌?」
西門淦又立即接道:「俺們走南闖北,平常連當今的『江湖三大』,也沒當一回事,你們這個什麼『三絕幫』,三個幫主,都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中行玨截口一聲怒叱:「住口!」
申公虎卻不耐煩地向他揮揮手道:「閣下,請早點走吧!
俺們老兄弟,天南地北的,難得見一次面,正該好好地歡敘一下,你卻在這裡噦嗦個沒完……」
中行玨冷笑一聲:「好!我!成全你們兩個……」
這時,柳如眉才以真氣傳音向週一民問道:「周伯伯,這兩個老偷兒的武功怎樣?」
週一民傳音道:「不論如何,這個『三絕幫』的小頭目,決非那兩個老偷兒的對手。」
柳如眉接問道:「既然明知不敵,他為何要強行出頭?」
週一民道:「騎虎難下呀!同時,我想這小頭目的後面,必然有有力靠山…
…」
說到這裡,一陣急驟蹄聲,止於大門外。
同時,中行玨與申公虎二人也交上了手。
在一陣桌翻椅倒,碗碟紛飛的「稀里嘩啦」響聲中,只聽中行玨怒聲大喝道:「你們都是死人!還不一齊上!」
原來這個申公虎,身體雖然肥胖,動作卻是靈巧之至,三招兩式之下,已迫得中行玨連連退後,不得不招呼同伴一齊上了。
申公虎呵呵一笑道:「你們四個,一齊上也好,免得我老人家多費手腳。」
西門淦一見那四個勁裝漢子,都被申以虎接了下來,不由揚聲笑道:「閣下也未免太自私了吧!一個也不肯分給我。」
申公虎陡地一掌,將四人中的一個高個子,震飛出丈外,一面笑道:「如此膿包,也出來丟人現眼!……」
他的話聲未落,一個冰冷語聲,忽然接口喝道:「住手!」
語聲雖然並不高,卻具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嚴,迫得激戰中的四人,一齊住手,循聲投注。
那是一個面色白皙,目光陰冷,年約二十四五歲的白衫書生。
中行玨連忙向著此人深深一躬道:「中行玨參見令主!」
週一民傳音向柳如眉道:「這人你認識嗎?」
柳如眉傳音答道:「『三絕幫』的五個令主中,只有白旗令主雲中雁,我不曾見過,看來此人就是那雲中雁了。」
不錯,這一猜想,已由雲中雁自己證實了,他,正在向兩個老偷兒冷然地說道:「本座『三絕幫』中白旗令主雲中雁,此行是奉幫主急令,提取你們兩個項上的人頭,作為膽敢違抗本幫號令者的一個榜樣!」
申公虎呵呵大笑道:「我老人家的人頭,是現成的,只要你有本事,儘管來取吧!……」
柳如眉傳音接道:「周伯伯,我想助那兩個一臂之力。」
週一民蹙眉接道:「你自信是那雲中雁的敵手?」
柳如眉苦笑道:「這個……我卻沒把握……」
就這傳音對話之間,雲中雁已與兩個老偷兒交上了手。
二個人都亮了兵刃,雲中雁使劍,申公虎使鑭,西門淦使的卻是一枝判官筆。
經過這一陣打鬥,整個食堂都騰空了,所有顧客,膽子大—點的,還在遠遠地做壁上觀,膽子小一點的,早已溜之乎也!
當然,柳如眉、週一民二人,也被迫而不得不做了壁上觀的顧客。
這情形,苦只苦了店家,賣出的酒菜,收不到錢,傢俱被打得一塌糊塗,這還不說,像目前這刀光劍影的,弄出人命來,還有不少的麻煩。
這時,週一民目注鬥場,臉色莊重地向柳如眉傳音說道:「兩個老偷兒的武功,固然高強,但與雲中雁比起來,相差卻太遠了。」
柳如眉輕歎著傳音答道:「看來,最多二十招之內,那兩個非死必傷……」
只聽雲中雁冷笑一聲道:「我以為你們兩個,真有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原來不過是徒擁虛名……」
接著,又震聲大喝道:「你們兩個,有什麼壓箱底的本領,快點使出來,否則,十招之後,你們就沒機會啦!」
週一民拉著柳如眉的手,向外面走去,一面傳音長歎一聲道:「走吧!看著真不好受的很……」
他們兩位,剛剛走到大門外……
只聽申公虎震聲大笑道:「西門老弟,看情形,咱們這兩顆人頭,是被人家借定了,不過!咱們也得撈點本錢回來才行呀!」
同時西門淦的語聲也呵呵大笑道:「是呀!咱們拼……」
西門淦口中的「拼」字,像被刀切似地中斷了。
緊接著,是兩聲重物倒地之聲,然後是雲中雁那冷若寒冰的語聲道:「中行香主,將這兩顆人頭帶著。」
「是!」
「有關店家所受損失,照價賠償。」
「是!」
柳如眉一挫銀牙,欲行又止。
週一民早已看出柳如眉心中,躍躍欲試地,想要鬥鬥那雲中雁,才提前將她拉了出來,此刻,已經到了大門外,又豈能功虧一簣?當下,連忙附耳低聲說道:「我的姑奶奶,通知令尊避禍要緊啊……」
說著,已順手將她的「嬌」軀向馬上一送,雙雙策馬疾馳而去……
第二天清晨,江漢地區的武林人物,都在傳播著兩件充滿血腥氣息的新聞。
其一是名滿大江南北的兩位神偷,「無影神偷」西門淦和「妙手怪竊」申公虎二人,因未曾前往「三絕幫」報到受檢,已經被「三絕幫」的白旗令主雲中雁,以抗命罪加以處決了。
其次是「江湖三大」中的「赤城山莊」莊主柳伯倫,也於昨宵,被「三絕幫」
以叛幫罪處死,除了一個獨生女兒柳如眉在逃之外,全家無一倖免。
這消息,可委實是有點駭人聽聞,被人當作謠言地在暗中傳播著。
一直等到辰牌過後,這消息,已由「三絕幫」的皇皇告示中,獲得證實了。
可是,這兩件血腥事實,還不足以表示這個新成立的「三絕幫」的殘忍毒辣,緊接著而來的,可更駭人聽聞哩!
那是當這兩件血腥新聞,不脛而走地傳遍扛湖的三天之後,一個更大的新聞由武當山傳出:「武當派」掌教天一真人被殺死了。同時殉難的,還有該派的兩位長老和八位第二代弟子,亦即年輕一代中的「武當八劍」。
像這麼十一位響噹噹的人物,竟於一日之間,同時被殺死,而殺死他們的人,卻是一個十幾歲的名不見經傳的小伙子林志強。
據說,這個林志強,還是如今業已煙消雲散的林家堡的少堡主哩!
這位林少堡主,如今是「三絕幫」的總巡察,此行任務,就是專門清除不服從「三絕幫」的抗命分子,對「武當派」的1 這一次大屠殺,還不過是一個開端而已。
這消息,對以邵友梅為首的群俠方面而言,是夠沉痛的,儘管他們在心理上早有準備,但當這血淋淋的事實,一旦呈現在他們眼前時,還是有不知所措之感。
而群俠當中,最感傷心欲絕的,莫過於柳如眉了。試想,自己的夢裡情郎,變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而父母親人,卻於一夜之間,被殺得一乾二淨,世間還有比這更使人傷心的事嗎?
然而,群俠方面,儘管是無比的沉痛,對「三絕幫」方面,是痛恨到了極點,但在目前情況之下,他們卻不但不能向「三絕幫」興問罪之師,甚至連自己的行藏也不敢暴露出來。
因為,如果他們公開出面了,公冶如玉如果以林志強來對付他們,他們是聽憑宰割,還是合力將林志強殺死呢?
於是,在既不能坐以待斃,又不能合力將林志強殺死的情況之下,他們只好暫時躲起來了。
血腥案件,不斷地傳出,三五天工夫之內,至少有上百的武林人物被殺死了。
這些被殺死的人,都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當然也都是不曾投入「三絕幫」的人物。
由消息的來源上判斷,這個專殺好人的林志強,似乎還有神奇莫測的分身之術,因為他竟能於一日之間,在相隔數百里處,同時殺人。
這情形,對不明內情的人而言,是覺得神秘而恐怖,但說穿了,卻不值一笑。
因為三絕幫中,有的是年輕高手,為了增加自己的神秘,為了使暗中企圖營救林志強的群俠們,因摸不清虛實而疲於奔命……他們多派一二高手,冒充林志強,到處製造恐怖氣氛,豈不是一舉數得嗎!
不錯。公冶如玉這一著棋,不但是狠,也夠準。
當一片殺聲震撼整個江湖時,群俠方面,竟被震懾得不見一絲動靜。
但相反地,「三絕幫」三字,可說是具有嚇止小兒夜哭的威力。
不說別的,只要瞧瞧他們那總壇外臨時增設的報到和檢定等級的場所,那種大排長龍的情形,就可想見一般啦!
按情理,那些人似乎不必這麼搶著前來報到,因為今天才是七月初八,距十五的期限,還有七八天哩!
但好生惡死,乃人之常情,在目前這種沒有號牌就失去生命保障的情況之下,當然誰都希望早點取得那面號牌的了。
這是七月初九的清晨。
位於「河南」省境,「汝州」以南一個名為「大營」的小鎮上,一家「悅來」
客棧前,兩個中年壯漢,正愁眉不展地在閒聊著。
那是兩個鏢師裝束的人,一衣藍,一衣青,由他們那愁眉不展的情形推斷,顯然兩人都有著極為嚴重的心事。
藍衣人一面向街口張望著,一面蹙眉自語道:「奇怪,怎麼還沒來?」
青衣人笑了笑道:「吳兄,你忘了咱們是快馬兼程趕來,他們怎能像咱們這麼快哩!」
藍衣人苦笑了笑道:「我是擔心他們,會碰上那貨兒!」
青衣人道:「不會那麼巧吧!聽說那個小煞星,前天還在鄭州出現過。」
話鋒一頓之後,又長歎一聲道:「這真是劫數。」
藍衣人輕歎一聲道:「我早就向局主建議過,要他向『三絕幫』領取號牌,可是,他卻當作耳邊風,如今,眼看大禍臨頭了,才著急起來。」
青衣人注目問道:「吳兄,今天真的就住在這兒,不打算走了?」
藍衣人點點頭道:「是的,幾時局主將『三絕幫』的號牌取來,我們就幾時動身。」
青衣人蹙眉說道:「可是,五輛鏢車,目標不算小,所以,呆在這兒,也並不安全。」
藍衣人苦笑說道:「總比在官道上要安全得多,退一步說,萬一那廝居然找到客棧中來了,那算是咱們命該遭劫……」
這時,一陣急驟馬蹄聲,與「轔轔」的車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青衣人欣慰地接著笑了笑道:「他們都趕來了。」
不錯!那是一列五輛雙套馬車,押鏢的,除了打前站的那兩位鏢師之外,還有兩位隨車護衛著的鏢師和二十來個趟子手。
光看這押鏢的陣容,就知道這一趟鏢,必然是非常貴重。
憑這「武威」二字的鏢旗,可說是大江南北,通行無阻。
可是,如今卻為了一個林志強,而不得不被迫大白天也躲起來了。
這一列鏢車到達客棧門口之後,青衣人連忙叫道:「小二哥,快將左側的巷子打開來,以便鏢車拉到裡面去。」
店小二連聲喝著喏:「是!是!大爺!小的馬上就來……」
左側的弄子,是通往客棧的後院的。
就當他們七手八腳地,將五輛鏢車都趕進小弄內,僅僅最後一輛的車廂還露出一半在街上時,一騎疾馳而來,止於客棧前的白馬,卻使他們呆住了。
那是一匹通體不見一根雜毛的純白駿馬,馬上人是一位十七八歲的白衫書生。
這就是目前江湖道上,使人聞名喪膽的「小煞星」林志強。
由外表上看來,他並沒多大改變,不過是皮膚較為白皙,眼神也較為更有神采而已。
可是,誰會想到,這個外表看來,文質彬彬,毫不起眼的年輕書生,竟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哩!
雖然不過是短短七八天的工夫,但林志強的一切,卻已經是繪聲繪影地傳遍了江湖。
因而他這一騎人馬,在客棧前一停,那武威鏢局的人,就個個像中了魔似地,呆住了。
林志強那冷厲的目光,朝那批人一掃,冷然問道:「你們是保鏢的?」
那位藍衣人,顯然是這一行人的首腦人物,此刻,他可不得不硬著頭皮出面了,點點頭道:「不錯。」
林志強接問道:「是哪一家鏢局?」
話聲中不帶一絲感情,就像是問案的官大人,審問犯人一樣。
藍衣人賠著笑答道:「在下是武威鏢局。」
林志強接問道:「你是局主?」
「不!」藍衣人接道:「在下是保這一趟鏢的首席鏢師。」
林志強笑了笑道:「那我真是問對人了。」
接著,俊臉一沉道:「亮號牌。」
剎那之間,藍衣人臉色如土地連退三大步,語不成聲地接說道:「號牌……
已經由我們……局主前往……領取,還……
還沒回來……」
林志強唔了一聲,問道:「那麼,你是交不出號牌了?」
藍衣人打了一個寒噤道:「是……是的。」
林志強冷冷地一笑道:「知道我是誰嗎?」
藍衣人道:「在下知道你是……『三絕幫』的總巡察……」
林志強莊容接道:「也是以往林家堡的少堡主,雙木林,草字志強,好好記著,待會兒到閻王面前,也好交待。」
此刻,藍衣人不但是面色如土,作聲不得,臉上,豆大的汗珠,也滾滾而下。
但林志強根本不理會這些,緊接著,又注目問道:「你們這兒,一共有幾位鏢師?」
藍衣人打了一個哆嗦,訥訥地道:「連我一共是四個。」
林志強冷然接道:「好!去把另外三個,也叫到這兒來。」
「是。」藍衣人扭頭向旁邊的一個趟子手,使了一個眼色,沉聲說道:「王二!去……去將陳爺、林爺、胡爺,都……都請到這兒來……」
說著,又接連使了兩個眼色。
但那個趟子手,正在兩腿篩糠地直打哆嗦,根本領會不出那接連幾個眼色的用意,甚至也可能根本沒注意到那幾個眼色,只是連聲恭喏著:「是!是!」
當那趟子手三步作兩步地,踉蹌退去之後,藍衣人,強行定下心神,並在心念電轉說:「但願王二能領會我的意思,叫那三位躲起來……」
可是,他電念未畢,不由又暗道一聲「苦也」!
原來那另外三位鏢師,已匆匆地趕了來。
藍衣人之所以向王二連使眼色,意思是自己豁出去,也就算了,趕快叫另外三位鏢師去逃生。
但眼前,事與願違,勢非一齊死在這兒不可了。這情形,又怎不教他暗中叫苦不迭!
那三位鏢師,可能嚇得昏了頭,一個個目光呆滯,機械似地一直走到藍衣人身邊,才一齊停了下來。
當然,這情形,使得藍衣人更不知如何才好了,只是提心吊膽地,向林志強注視著。
林志強漠然地問道:「你們四位,都是鏢師?」
以藍衣人為首的四位,一齊木然地點了點頭道:「是的。」
林志強冷笑一聲道:「你們四個,既然不領號牌,想必是自恃有了不起的本領,現在,我特別破例,給你們公平一搏的機會,你們四個一齊上吧!」
藍衣人抗聲說道:「林少俠,並不是我們不領號牌,而是領號牌的人,還沒回來。」
林志強冷漠得像一尊石像,擺了擺手道:「不必說了,機會難得,你們還不全力一拼!」
藍衣人突然一挫鋼牙,震聲大喝道:「對!咱們拼了……」
話聲中,四人已迅捷地散開,亮出兵刃,刀劍齊舉,向林志強撲來。
論身手,這四位鏢師,都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尤其是在目前這明知自己無生望而不得不拚命以赴的情況之下,所發動的攻勢,更是至為驚人。
但他們所遇上的對手,實在太強了。
儘管他們那攻勢,是既快速而又狠辣的,但他們的對手林志強,卻依然是安詳地端坐馬上,根本沒當作一回事似地。
就當對方的四般兵刃,堪堪擊中他的身軀時,才見他冷笑著,雙手左右一彈。
也沒看清他使的是什麼手法,但見寒芒飛閃,慘呼連聲中,那四個鏢師,已一齊仰身栽倒,慘死當場,而他們胸口插著的,竟赫然是他們自己所使的兵刃,也就是說,他們是死在他們自己的兵刃之下。
林志強輕描淡寫地一舉殺死四位鏢師之後,才披唇一哂,策馬疾馳而去。
林志強離去後,約莫是炊許工夫,另一騎白馬也疾馳而來,馬上人是一位腰懸長劍的青衫書生。
他,向著那些滿臉悲憤,正在替四位鏢師辦理善後的趟子手們,問明經過之後,又向著林志強所走的方向,匆匆地追了上去。
當天黃昏時分。
在「汝州」以北,約莫十來里的一個土崗旁,林志強中了埋伏,他的坐騎,被絆馬索絆倒了。
當林志強飄落馬旁時,他的前後左右,已出現四十多位和尚,將他團團圍住。
原來這些和尚們,是來自嵩山少林寺。
少林寺也是未向「三絕幫」屈服的幫派之一,當然,「武當派」遭劫的消息,早已傳到了少林寺中。
『少林」、「武當」,同為當代武林中,十大門派的泰山北斗,「武當」既已遭劫,「少林」也必難倖免,何況,由近幾天來的種種跡象顯示,「小煞星」
林志強,已有進軍少林寺的姿態。
少林寺住持百忍大師,面臨這種絕續存亡的關頭,卻也「忍」不住了。
於是,他召集全寺首腦人物,舉行了一連串的秘密會商之後,決定採取先發制人之計,於半路上將林志強予以截殺。
同時,百忍大師也特別指示,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盡量避免與林志強發生正面的衝突,也就是說:這一半路截殺的戰術,能成則成,否則,即當全身而退,另圖對策……
所以,目前這一批困住林志強的和尚們,他們不但一個個站得很遠很遠的,而且他們的手中,也是一些利於遠攻的兵刃。如繩索啦!長矛啦!飛鏢啦!弓箭啦……洋洋大觀,包羅萬象。
林志強根本沒當作一回事似地,俯身徐伸兩指,像捏燈草似地,將困住他那匹馬腿的麻繩捏斷,使馬匹恢復自由之後,才目射神光地向四周的和尚一掃,冷笑一聲說道:「你們做的好事!」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面對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小煞星,和尚們雖然人數眾多,但他們的精神準備,卻早已解除殆盡了。
因而,林志強的話聲一落,那些和尚們,卻是情不白禁地,一齊向後退了三步。
林志強星目凝威,環掃一匝之後,沉聲問道:「你們誰是頭兒?」
一位半百老僧高宣一聲佛號道:「貧僧覺明。」
林志強注目問道:「你們是來自少林寺?」
覺明大師點點頭道:「不錯。」
林志強道:「少林寺的和尚,一定要到嵩山再殺,而且,你們職位卑微,還不夠殺的份量,連冒犯本座之罪,也一概免了。」
一頓話鋒,揮手沉聲接道:「現在,你們都給我滾回去!」
覺明大師一挑雙眉,道:「林施主,貧僧有話要說……」
「不必了!」林志強截口冷笑道:「還是早點回去,告訴你們那個住持和尚早點安排後事吧!」
覺明大師怒叱一聲:「施主欺人太甚!」
林志強震聲說道:「大和尚我再說一遍,趕快離去,如果我—下子改變主意,可就走不脫啦!」
覺明大師呵呵一笑,道:「既人寶山,豈能空手而回?」
緊接著一挫鋼牙震聲大喝道:「通通上!」
「上」字的尾音未落,他自己手中的一串念珠,已當先射出。
在一串如雷暴喏聲中,四周的飛索、鏢槍、長弓硬弩、各式暗器已集中向林志強擊射而來。
說來也真妙!
這些和尚們,好像默契似地,集中全力一擊之後,不但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也不看看這全力一擊的效果,竟然是於兵刃出手之後,人也跟著一哄而散,分向飛奔而去。
林志強一聲清嘯,騰拔三丈有餘,那些向他集中射來的暗器,都由他的腳底下滑了過去。
也許是忙中有錯,林志強本身雖然是毫髮無損,但他那匹腳程頗佳的坐騎,卻因得不到主人的庇護,而作了他的代罪羔羊,被那些集中射來的箭矢和暗器,射得如一隻刺蝟似地,倒地狂滾著,悲嘶著。
這情形,可使得林志強光火了,氣得他星目中寒芒連閃地大喝一聲:「禿驢納命來!」
喝聲中,就著那騰拔之勢,半空中甩臂拳腿,身軀一轉,凌空向覺明大師背後射去。
覺明大師一見林志強有若天馬行空似地凌空追了上來,不由心膽俱寒,來不及多想,脫手將手中的禪杖,反手甩出。
林志強怒喝一聲:「禿驢找死!」
右手朝那挾著破空銳嘯,迎面擊射來的禪杖,一綽一甩,那根禪杖,立即以更勁疾之勢,朝著覺明大師的背後射去。
林志強對他自己這含憤的一擊,似乎有著十二分的把握,那禪杖被他甩轉之後,連看都不曾看一眼,腳尖一點地面,又轉向右首一個跑得較慢的和尚追去,口中並冷笑道:「哪裡走!」
人未到,一記劈空掌,遙遙擊出。
「哇」地兩聲淒厲慘號,同時傳出,覺明大師被他自己的禪杖,透心而過,釘在地上,那個挨了一記劈空掌的,卻被震飛三丈之外,慘死當場。
林志強一舉殺掉兩個和尚,似乎意猶未足。他,腳尖一點地面,又再度飛身而起,凌空飛射。
他的身形,一起再起……
那些四散逃命的和尚們,卻是一個又一個地在慘號聲中倒了下去。
暮色蒼茫中,一騎白馬,疾馳而來,馬上人遠遠地震聲大喝道:「林志強住手!」
話聲一落,那一騎人馬,也到了林志強身前,馬上人赫然就是由「大營鎮」
上追躡林志強而來的那位腰懸長劍的青衫書生;林志強微微一怔之後,旋即臉色一沉道:「呈驗號牌!」
青衫書生隨手丟給他一面銅牌,林志強接過,略一端詳之後,又將號牌扔還給他,點點頭道:「唔!你可以走了。」
青衫書生苦笑道:「林志強,你也不問問我,為什麼叫住手?」
此刻,這青衫書生的語聲,竟赫然就是柳如眉那嬌滴滴的語聲。
林志強漠然地接道:「我為什麼要問你?」
柳如眉一挫銀牙道:「林志強,你連我的口音都聽不出來了?」
林志強訝問道:「你……你是誰啊?」
柳如眉道:「我……我是柳如眉啊!」
林志強蹙眉自語著:「柳如眉……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說過……」
柳如眉「星」目異彩一閃地笑道:「你再仔細想想看。」
林志強道:「我就是想不起來啊!」
接著,又向「她」招招手道:「你走近一點,讓我仔細地瞧瞧……」
柳如眉不禁心念電轉著暗地思忖:「看情形,他的靈智,還並未完全蒙蔽,也許以我的本來面目給他瞧瞧之後,會勾起他心頭更多的記憶,說不定還可以就此把他救出來……」
心中轉念間,已著手卸除她頭上、臉上,以及身上的偽裝,現出她那女兒家的本來真面目。
林志強似乎大感意外地一愣道:「咦!你怎麼變成一位姑娘家了?」
柳如眉嬌笑道:「柳如眉本來就是女兒家呀!」
林志強也若有所憶地點點頭道:「對!柳如眉是一位姑娘家……」
柳如眉不由大喜道:「現在,你想起來了?」
林志強又茫然地道:「想起什麼啊?」
柳如眉哭笑不得,道:「林志強,我們曾經是好朋友呀!」
林志強點點頭道:「唔……是好朋友,我有點想起來了,采,走近一點,讓我仔細地瞧瞧。」
柳如眉委實是有點意亂情迷,幾乎想飄身下馬,投到愛郎懷抱中去。
但她的理智,並未完全被感情淹沒,就當她的芳心中躍躍欲試之間,忽然驚覺到,眼前的林志強,是一個失去靈智的瘋子,自己怎可輕易冒險?
因此,她不但不曾向前,反而將坐騎向後退去。
同時,也因為心頭警惕的提高,使他省悟到對方的語聲也不太對勁。
但就當此時,林志強一面快步向她走近,一面向她招手道:「柳姑娘,你走近一點呀!我……想起來了……」
柳如眉真力暗凝,一面大喝一聲:「站住!」她心痛如割,險些掉下淚來。
但她的喝聲才出,驀覺對方已就那向她招手之勢,乘機發出指風向她偷襲。
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
當下,她右手一揮,不能算慢,但對方的反應,卻比她更快速一點。
當柳如眉因察覺情況有異,而採取雙管齊下的動作時,林志強那偽裝向她招手,而暗中以指風偷襲的右手,卻陡地一沉,使那本來擊向柳如眉的指風,改為擊向她的坐騎。
那匹白馬驟然受到重創,痛得人立而起發出一串洪烈的悲嘶,也迫得柳如眉不得不飄身下來。
這些,本來也不過是雙方交手,卻並未正式接觸的剎那之間所發生的事。
當柳如眉被迫而飄下坐騎時,林志強已快速無匹地將她截住,並呵呵大笑道:「丫頭,你認命了吧!」
話聲中,已指掌兼施,接連攻出了三招。
但這勢沉勁猛,而又快速辛辣的三招,卻被柳如眉從容地接下了。
這情形,不由使林志強「咦」了一聲道:「丫頭的進境可真快呀!」
柳如眉頭冷笑道:「如非我進境快,此刻,我真會走不了哩!」
但她口中卻怒聲喝道:「你是誰?」
林志強一面加強搶攻,一面呵呵大笑道:「我是誰,你該聽得出來呀?」
這剎那之間,林志強的語聲也改了,赫然竟是呂不韋的嗓音。
柳如眉冷笑一聲道:「你是呂不韋?」
「是啊!」呂不韋敞聲大笑道:「能聽得出我的嗓音來,足以證明我呂不韋,在你的芳心中,還有一席之地,美人兒,你說是嗎?」
柳如眉怒聲問道:「你為何要冒充林志強?」
呂不韋笑道:「柳姑娘,我這個人只講享受,而最怕用腦筋,為什麼要冒充林志強,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所以這問題,我根本沒法答覆,你還是去問我們幫主吧!」
柳如眉接問道:「林志強何在?」
呂不韋道:「林志強嗎!這會兒可能已到『少林寺』啦!
這個大瘋子,你想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這片刻之間,兩人已交手五十招以上。
這時,現場附近,除了一匹死馬和十多個和尚的屍體之外,就剩下這兩位在惡拼著。
柳如眉自從她的師祖紀治平特別點化之後,一身功力,比起呂不韋來,可說是只強不差的,僅僅是招式方面,比對方要遜上一二籌而已。
也就是因為這原因,他們之間,才能打了五十多招仍然分不出勝負。
但目前呂不韋的這幾句話,卻使柳如眉在氣憤疏神之下,幾乎吃了虧。
她被迫得接連退了三大步,才勉強穩住頹勢,怒聲叱道:「好一個卑鄙無恥的東西!」
呂不韋呵呵大笑道:「美人兒,別發小脾氣,咱們也不用打了,還是乖乖地同我去享福吧!」
「錚」地一聲,柳如眉已亮出長劍,趁對方還來不及拔劍之間,「刷、刷、刷」一連三劍,將呂不韋迫得連連後退,大聲嚷叫道:「美人兒怎麼悶聲不響地,動起傢伙來了呀!……」
這兩位之間的身手,相差並不算多,柳如眉這一搶先亮出兵刃,立即使戰況扭轉過來,而佔了上風。
她,銀牙緊咬,殺手連施,快如迅電奔雷,根本不容許對方有拔劍相迎的機會,節節進逼,一面並恨聲說道:「先宰了你這個小賊,再殺你那對老鬼師父去……」
「鏘」地一聲大震,她的長劍被架住了,同時還傳出一聲清叱:「做夢!」
這位驀然加入,並以長劍架住柳如眉的長劍的人,赫然竟是呂不韋的五師妹古琴,柳如眉長劍被架住,不由心頭一震,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之間,呂不韋卻已把握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揚指凌空一點,已制住柳如眉的「七坎」大穴。
「噹」地一聲,柳如眉長劍落地,呂不韋卻滿臉奸笑地說道:「柳如眉,現在你該認命了吧!」
接著,才向古琴抱拳一拱道:「多謝五師妹,愚兄這廂有禮了。」
古琴淡然一笑道:「少來這一套……」
柳如眉身軀被制,自知已無生望,此情此景之下,任何人也不會有甚顧忌了。
她,一挫銀牙,目注對方二人,恨聲叱道:「好一對寡廉鮮恥的狗男女!」
古琴一挑黛眉道:「你罵誰?」
柳如眉怒聲接道:「罵你!」
「啪」地一聲,柳如眉已挨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
古琴雙手叉腰,杏眼圓睜地怒叱道:「賤人!你再要口出不遜,當心我挖了你的舌頭根!」
柳如眉「呸」了一聲道:「姑奶奶命都不要了,又何在乎一根舌頭!」
古琴那一雙勾魂攝魄的媚眼,此刻卻是充滿了熊熊怒火,但她卻強忍著,沒有發作。
柳如眉為免自己清白之身受到玷污,已打算索性激怒古琴,就此出手將她殺死,因而不等對方發話,又冷笑一聲道:「不知廉恥為何的賤人……」
呂不韋連忙又加點了她兩處大穴,連啞穴也點住了,一面卻攔住再度伸手向柳如眉摑去的古琴,滿臉堆笑地說道:「五師妹,別氣壞了身體,算她放屁就是,何必同她一般見識?」
古琴怒聲接道:「你心疼了!」
呂不韋苦笑道:「五師妹,你該想到,這是幫主所要的人……」
古琴再度截口接說道:「別拿幫主來嚇人,呂不韋,我老實告訴你,這賤人暫時由我負責,在解往總壇途中,不許你接近她!」
呂不韋連聲恭喏著:「是!是……」
「哼!」
呂不韋卻不理會古琴的冷哼,轉身向那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的柳如眉,含笑接道:「柳如眉,我要提你一個醒兒,從現在起,別再什麼廉恥不廉恥的了,今後,你不妨冷眼多看看這花花世界,凡是經常將『廉恥』二字掛在嘴巴邊上的人,十之八九就是寡廉鮮恥的人,也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絕的聰明人,更是比誰都活得舒服的福人………」
古琴忍不住截口一笑道:「你,有沒有個完?」
呂不韋涎臉笑道:「說完啦!我的姑奶奶。」
古琴白了他一眼道:「那麼,走吧!……」
這是柳如眉在「汝州」境內被劫持的翌日,地點是中岳嵩山的少林寺前。
當整個武林中,都被林志強的血腥手段,弄得惶惶然地寢食難安之際,一向成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少林寺」卻也不能例外。
嚴格說來,自「武當派」首當其衝地被林志強殺得一塌糊塗的消息,傳到嵩山之後,少林寺就進入緊急狀態,再加上昨宵「汝州」城外的那一場慘案,可到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境地了。
晌午過後,整個少林寺周圍,都被劃為禁區,所有進香的善男信女和一般遊客,都在山門外五里處,就被婉言勸導,自行折返。
通往寺中的那條山徑上,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排列著全副武裝的僧侶,那情形,就好像是有大批強敵即將進犯似地。
約莫是酉初時分。
通往少林寺的登山蹬道上,出現一位青麵包頭、風塵滿面的中年村婦人,踽踽獨行著。
黃昏的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地,襯托著目前這荒山、古道,使人倍增落寞、淒涼之感。
中年村婦滿面風塵,顯然是遠道而來,但她步履輕盈,有若行雲流水,眼神澄澈奕奕有神,也顯然是一位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她,邊走邊向四周打量著,也好像在暗中凝神默察著什麼似地,不時蹙起雙眉。
像這麼走了一段之後,她,好像是已經明白了一宗什麼重大的事情,也好像是放下了一件什麼重大的心事似地,長吁了一聲。
她的吁聲才落,前面丈遠處,卻傳出一聲蒼勁的佛號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請止步回頭。」
隨著這話聲,蹬道上已並排站著兩個手持禪杖的中年和尚,並雙雙向著中年村婦,合十為禮。
中年村婦淡然一笑道:「為何不讓我上山?」
左邊的和尚正容答道:「女施主有所不知,因日內將有歹徒進犯本寺,本寺方丈為維護施主們的安全,乃有此權宜措施。」
中年村婦「哦」了一聲道:「大和尚口中的歹徒,指的可是那『三絕幫』的總巡察林志強?」
「正是。」左邊的和尚目光深注地接道:「施主也是道上人?」
中年村婦笑了笑道:「對了,而且,我也正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
左邊那和尚臉色一變道:「你……」
中年村婦含笑接道:「大和尚!請別攔著我,為了貴寺的安全,也為了我自己的事,我必須面見貴寺方丈百忍大師。」
「不行!」左邊那和尚正容接道:「縱然沒有這一項特別禁令,施主也不能晉見本寺方丈大師。」
中年村婦詫問道:「為什麼?」
右邊的和尚搶著答道:「因為本寺一向就不許女施主進入寺門。」
中年村婦不禁啞然失笑道:「哦!原來如此。」
一頓話鋒之後,又沉思著接道:「那麼,煩請大和尚,立即傳稟貴寺方丈,就說是『翡翠船』傳人古若梅,有緊急要事求見。」
原來這位中年村婦,竟然是古若梅所喬裝。
可是,這兩個大和尚,還不知道「翡翠船」的來頭,因而儘管古若梅已亮出了招牌,兩個大和尚卻是一點也沒感到奇異地搖搖頭道:「不可以。」
右邊的和尚並立即接道:「如果施主真有什麼重要事情,請即告訴小僧,小僧代為轉達。」
這真是急驚風偏遇著慢郎中。
古若梅繼一聲苦笑之後,才一挑雙眉說道:「大和尚,既不讓我自己上山,又不代我傳稟,那是要逼我硬闖了!」
左邊的和尚怒聲道:「少林寺可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右邊的和尚卻冷笑道:「施主不妨闖闖看!」
遠處,傳來白文山的語聲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話到人到,「咄」地一聲,白文山已縱落古若梅身邊,一頓枴杖道:「二師姊,為了爭取時間,咱們可得趕快啊!」
古若梅苦笑道:「可是,他們不讓我上山。」
白文山道:「不讓上山,就硬闖……」
右邊那和尚冷笑一聲道:「我早就看出你們不是好東西……」
白文山截口一聲怒叱:「禿驢閉嘴!」
白文山可不像古若梅那麼好說話,一聲怒叱之後,繼之以行動,他,手中枴杖,漫不經意地向山徑旁邊的岩石一插,「嗤」地一聲,竟像是插入爛泥中似地,深沒及柄,然後才注目冷笑一聲道:「咱們是好人還是壞人,暫時莫談,你們估量一下,能攔得住嗎!」
兩個和尚,不由臉色為之大變,作聲不得。
古若梅淡淡地一笑道:「大和尚,我再重複一遍,『翡翠船』傳人古若梅、白文山求見貴寺方丈,為了貴寺安全,請立即回寺,傳稟貴上一聲……」
遠處,一個蒼勁語聲接問道:「貴客何事要見本寺方丈?」
左邊那和尚如釋重負地,長吁一聲道:「好了,二師叔來了……」
這時,古若梅卻不理會那蒼勁語聲的問話,反而向白文山問道:「師弟,沒看到你大師兄?」
白文山道:「沒有,不過,計算行程,他也該到達這兒了……」
一位白髯垂胸、紅光滿面的黃衣老和尚,輕捷地飄落蹬道上,向著古若梅、白文山等二人,合十行禮道:「二位施主請了!」
古若梅連忙襝衽還禮,但白文山卻沒好氣地一蹙眉峰道:「大和尚,這些繁文褥節,最好都免了,咱們還是快點談正事吧!」
說話間,已將那根深沒及柄的鋼拐,又由岩石中抽了出來。
那老和尚人目之下,不由精目中異彩連閃地,高宣一聲佛號道:「老衲恭聆。」
白文山道:「我這位二師姊已經向那兩位大和尚說過不止一次了,大師請問問他們二位吧!」
這位黃衣老憎,方才到達時,那兩個中年和尚,曾向他躬身施禮,但他僅僅哼了一聲,這會卻又不得不向那二位沉聲問道:「覺空、覺性,是怎麼回事?」
左邊那和尚重行施禮,將方纔情形照實複述了一遍之後,黃衣老僧精目中異彩一閃,低叱了一聲:「蠢材!」
接著,才向古若梅、白文山二人,合十一躬,滿臉歉笑地道:「二位施主,門下無知,方才多有得罪,敬請二位大師包涵!」
白文山淡然一笑道:「大師請莫多禮,在下可消受不起。」
古若梅卻於襝衽還禮之後,正容問道:「大師請示法號,以免古若梅師弟失禮。」
黃衣老僧謙遜地笑道:「貧僧百拙,忝掌本寺『羅漢堂』……」
古若梅連忙正容接道:「哦!原來是地位僅次於貴寺掌教的羅漢堂主持大師!
古若梅失敬了。」
古若梅這幾句話,倒委實是由衷之言。
因為這位百拙大師,不但是地位僅次於掌教的羅漢堂主持,也是本代掌教百忍大師的師弟,在「少林寺」中,算得上是第二號人物。
但白文山卻不管這些,依然是淡笑著問道:「大師貴為貴寺第二號人物,怎麼親自跑到這地方來了?」
百拙大師苦笑道:「白大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接著,他擺手作肅客之狀,正容說道:「二位施主請!」
古若梅笑道:「大師請前頭帶路!」
一行三人,魚貫地沿山徑前行,所有警戒及巡山僧侶,莫不紛紛向百拙大師躬身致敬。
走在最後的白文山,不由笑道:「大師,貴寺的規矩,倒是很嚴謹的!」
百拙大師苦笑說道:「白大俠,本寺人數太多,為了便於管教,不能不講究這些,可是,這些人資質太差,成就有限,所以,碰上目前這等難關,我自己也不得不親自來巡視一番……」
古若梅含笑接道:「也幸虧大師親自出巡,否則我們師姊弟兩個,要想進入貴寺,還得大費周折哩!」
百拙大師呵呵一笑道:「那也沒什麼,頂多讓本寺那些不長眼的門下,開開眼界而已。」
接著,又扭頭正容問道:「二位施主,聽說那個什麼林志強的武功,也與『翡翠船』一門有關,不知是也不是?」
古若梅點點頭道:「不錯……」
白文山苦笑著接道:「不瞞大師說,不但林志強的武功,源出於『翡翠船』,連『三絕幫』的那三個幫主,也全是『翡翠船』的門下哩!」
百拙大師聞言,不由張目訝問道:「那麼,二位施主是」
古若梅長歎一聲道:「禍起蕭牆,箕豆相煎,大師明白了嗎?」
百拙大師「哦」了一聲道:「老衲能否有幸,獲知詳情?」
這時,距少林寺的巍峨山門,已不過箭遠之遙,古若梅笑了笑道:「且等見過貴寺掌教,再一併詳談吧!」
百拙大師點點頭道:「也好。」
接著,他又忽有所憶地歉笑道:「古施主請原諒,待會兒……待會兒……」
這位年高德劭的老僧,居然掙紅了臉孔,還沒法接下去。
古若梅含笑接道:「大師,是否為了不讓女客進入山門?」
「很抱歉!」百拙大師訕然一笑道:「這是本寺開派以來,所訂的規矩……
老衲未敢擅專,待會兒,擬先偕白施主人寺,俟請示掌教師兄之後,再……」
白文山冷然接道:「既然貴寺規矩,重於存亡大計,我看,在下也不必入寺了……」
古若梅連忙接道:「師弟不可任性……」
這時,他們已到達山門之前,白文山抗聲說道:「二師姊,別的我都可以聽你的,惟有這件事情,我不答應,因為,我們此行並非向人家求援。」
百拙大師苦笑道:「白大俠,老衲非常抱歉!也非常瞭解白大俠的心情,我看,二位都不必進去了,由老衲先進去將掌教晴出來,敝掌教當有妥善安排。」
白文山哼了一聲,沒接腔。
古若梅沉思著接道:「大師,我倒有個折中的辦法,既可不違貴寺寺規,又不影響咱們的合作大計。」
百拙大師喜道:「古施主快說。」
古若梅正容接道:「我在這兒,可能有一兩天耽擱,擬請貴寺在山門外,搭一個臨時帳幕,則一切問題,不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嗎!」
百拙大師不由連連點首道:「對……對,好辦法……二位請在這兒稍待,老衲暫時少陪。」
說完,合十一禮,向山門內匆匆走去。
少頃之後,知客僧親自帶著一個小沙彌,扛著坐椅、茶几、茶壺、茶杯等,匆匆走了出來,在山門邊安置好之後,才向古、白二人合十一禮道:「二位施主莫嫌簡慢,敬請入座用茶。」
白文山雙眉一軒,卻強忍著沒說什麼。
占若梅含笑入座,並向白文山招招手道:「師弟,既來之,則安之,像目前這秋老虎的天氣,坐在外面,不是比室內要涼快得多嗎?」
白文山悻然入座道:「我就是越想越不舒服。」
古若梅笑道:「喝杯涼茶,火氣就壓下去啦!」
白文山憤然道:「我氣不過的,就是他們那臭規矩,竟比存亡大計還要重要,試想:如果整個『少林寺』給人家連根拔掉了,他們那規矩還有什麼用呢!」
古若梅正容說道:「師弟,你的話,固然不錯,但目前的問題,卻在於人家還不太明瞭我們的來意,以及對他們究竟有多大幫助,我想,當他們全部瞭解之後,百忍大師會有適當的安排的。」
白文山「晤」了一聲道:「但願如此。」
古若梅以真氣傳音著說道:「師弟,你可別意氣用事,須知我們此行,一半還是為了自己。」
白文山點點頭道:「我知道……」
夜幕低垂,少林寺中,已亮起無數燈火,嘹亮而悠揚的鐘聲,響徹群峰……
表面上看來,這座千年古剎,一切都還是那麼安詳,那麼寧靜。可是,你只要注意到那在暗影中往來巡邏的僧侶們的神色,就知道目前這種安詳和寧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前奏而已。
古若梅冷眼向視界所及之處,打量一遍之後,不由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
白文山也蹙眉苦笑道:「真要是那小煞星來了,這些人,除了白白送死之外,能有什麼用哩!」
古若梅道:「待會兒,我要勸勸百忍大師,乾脆將這些和尚都撤走算了。」
寺內,忽然傳出七響清越的鐘聲。
悄立一旁的知客僧,向他們二人正容說道:「二位施主,俺們掌教,親自出迎了……」
他,口中說著,臉上的神色與目光中,卻充滿了詫訝的神情,那意思,好像是在忖想著:「看不出來嘛,這兩個外表毫不起眼的人,居然能使得俺們掌教親自出迎……」
白文山、古若梅二人扭頭向山門內瞧去,只見十多個高大的和尚,分別抬著帳幕和一些應用傢俱之類的東西,匆匆地向外面趕來,此外卻一無所見。
白文山不由向那知客僧問道:「大和尚,貴掌教並沒出來呀!」
知客僧笑道:「施主有所不知,方纔那七響鐘聲,就是本寺掌教親迎貴賓的訊號。」
白文山道:「哦!原來如此……」
就這當口,山門內箭遠盡頭的大雄賓殿門口,出現兩對明亮的紗燈,知客僧低聲說道:「本寺掌教已經來了……」
古若梅、白文山二人,目力特佳,儘管這山門外與大雄寶殿門口之前,有著箭遠以上的距離,而時間又是黑夜,但他們兩人在那四盞紗燈的照耀之下,卻是如在眼前,一目瞭然。
四盞紗燈,是由四個頗為清秀的小沙彌提著,緩緩地步下台階。
四個小沙彌的後面,是一位中等身材,手捧白玉如意,身著紫色袈裟的老僧。
由於百拙大師緊隨在紫衣老僧之後,足可匠明這位紫衣老僧,就是少林寺的本代掌教百忍大師了。
白文山一瞥之下,不由低聲笑道:「排場可真夠瞧的了……」
那位知客僧,似乎並沒領會到白文山那意在言外的揶揄意味,連忙接道:
「白大俠,事實亡,本寺掌教的儀仗,還根本不曾使用哩!要不然二位至少還得等候頓飯工夫以上,才能見到本寺掌教。」
白文山笑了笑道:「如此說來,俺們師姊弟,可算是被特別優待了。」
「不錯,」知客僧正容接道:「據貧僧所知,像目前這種情形,還是本寺開派以來,破天荒的—次哩!」
那一行六人,看似緩慢,但實際上,卻是步伐如行雲水似地相當快速,就這說話之間,已到達了山門之前。
古若梅不禁心頭暗忖著:「身為掌教與羅漢堂主持的人,能有此種身法,不足為異,但四個小沙彌也能配合得上,這情形,就不能不使人刮目相看了……」
她,心頭電轉著,但行動上卻與白文山兩人,同時站了起來。
百忍大師疾行兩步,向著古若梅等二人,佛號高宣,合十—禮:「不知二位施主俠駕光臨,老衲有失遠迎,敬請當面恕罪。」
古若梅、白文山二人。也連忙還禮,並由古若梅答話道:「哪裡,哪裡,古若梅、白文山師姊弟冒昧造防,有擾掌教清修,應該謝罪的,還是我古若梅哩!」
百忍大師一雙精目,在對方二人身上,來回地掃視著,一自等到古若梅說完之後,才含笑接道:「同為武林一脈,古施主也就不必客氣了,只是……格於歷代相傳的寺規,不便請古施主入寺,老衲心中,可非常不安……」
古若梅截口笑道:「掌教毋須為此而不安,不瞞掌教說,占若梅師姊弟此行,一半是為了貴寺的安全,另一半卻是為了解救自己的徒弟而來,所以,縱然為了貴寺的寺規而受點委屈,也就算不了什麼。」
百忍大師注目問道:「二位施主此行為了本寺的安全,老衲已由百拙師弟口中,約略知道了,至於古施主所云,也為了解救自己的徒弟一節,就令人費解了?」
古若梅正容說道:「不瞞大師說,那個將江湖上弄得一片腥風血雨的林志強,應該算是拙夫的徒弟。」
百忍大師不由蹙眉接道:「應該算是?這話怎麼說呢?」
古若梅長歎一聲道:「這話,說來可真話長……」
這時,那一旁的帳幕也搭好了,一個中年和尚走過來向著百忍大師躬身施禮道:「啟稟掌教,臨時住所已經安排好了。」
百忍大師點點頭道:「好,快點去附近民家,雇兩位小姑娘來,伺候這位古施主……」
古若梅連忙截口接道:「不!掌教這樣做法,會使我感到不安。」
百忍大師呵呵一笑道:「老衲如果不這麼做法,也會感到不安呀廠不等對方開口,又含笑接道:「老衲心中的不安,已經是太多了,古施主這一點小小的不安,只好忍耐一點吧!」
話鋒一頓之後,又擺手作肅客狀道:「二位施主請!且請到那不成敬意的臨時住所中,再作詳談吧!」
在那四個小沙彌紗燈的前導之下,一行八人,魚貫地進入那臨時搭成的帳幕中。
真算是人多好辦事,這一個所謂臨時住所,雖然是匆促之間所搭成,裡面,卻是蠻像那麼回事。
四人分賓主人座,由小沙彌獻過香茗之後,百忍大師一面吩咐準備素筵,一面也開始密談起來。
這一談之下,足足談了一個更次以上,才賓主盡歡而散。
白文山被接待住到寺內的客房中去了。
臨時住所中,已請來兩位十三四歲,長得也頗為清秀的小姑娘,作為古若梅的女伴,也是臨時侍女。
沒人知道他們這一陣密談的內容,但由他們分別時那莊嚴中不失輕鬆的表情,可以想見,他們必然已談好了對付林志強的妥善辦法。
翌日清晨。
白文山盥洗之後,走出少林寺的山門時,古若梅也剛好由帳幕中走出,她,向著白文山笑道:「怎麼樣?」
白文山道:「一切按預定計劃進行。」
古若梅接問道:「今天可以完成嗎?」
白文山道:「我已要求百忍大師,務必在今天日落之前完成。」
占若梅幽幽長歎一聲,少頃之後,又蹙眉接道:「奇怪!
你大師兄為何還沒趕來?」
白文山苦笑道:「可能是半途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吧!」
不錯!邵友梅委實是被一件意外的事情耽擱了。
並且,還耽擱得相當久!
原來當柳如眉被呂不韋與古琴二人所共同劫持之後,僅僅不過是頓飯工夫之差,邵友梅也趕到了那屍骸狼藉的現場。
現場中那一幅淒慘畫面,當然使邵友梅為之心頭難過已極,也痛心之極。
悵然良久之後,他才著手掩埋那些和尚的屍體。
當他挖好一個大坑,將那些屍體一個一個地扔向坑中,卻發現其中的具屍體,竟赫然是躺在屍體下裝死的大活人。
這情形,不由使他啼笑皆非地訝問道:「殺人的人,早就走了,你怎麼還在這兒裝死呢?」
那和尚也苦笑道:「小僧深恐那兩個又去而復返,所以一直躲在屍體底下不敢動彈。」
邵友梅道:「你看到我在挖墳坑了,怎地還不敢起來?」
那和尚苦笑如故地道:「小僧還拿不準施主你,究竟是好人,壞人啊!」
邵友梅忽有所憶地問道:「你方才說,那殺人的人有兩個?」
那和尚道:「是的,那是一男一女,而且,他們還劫走了一位年輕的女施主。」
邵友梅不由一驚道:「怎麼?你仔細說來……」
當然,這「仔細說來」後,就由那和尚口中,獲知了當時的一切實情。
獲知了一切實情之後,可著實使邵友梅作難了好一陣子。
因為柳如眉被劫持了,必須立即追蹤解救,另一方面,他們預定在少林寺採取的行動,也刻不容緩。
可是當他冷靜考慮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決定先救柳如眉要緊。
柳如眉身在虎口,可說是朝不保夕,而知道被劫持的,又只有他一個人,這就是說,如果邵友梅不去解救,就不會另外有人去解救的了。
至於少林寺方面,說起來,當然比解救柳如眉個人更重要,也更緊急,但那邊卻還另外有人去,少了一個邵友梅,不致有多大的影響,所以他於冷靜考慮之後,立即作了上述的斷然決定。
那個和尚,雖然撿回了一條老命,但腿上卻是負傷不輕,兼以失血過多,以致已沒法行動,而不得不由邵友梅替他張羅著在附近找了—戶民家,暫時給他養傷之後,才根據他所指出的方向,追蹤下去。
這一來,邵友梅自然不能及時趕到嵩山來,同時,由於那供給邵友梅消息的和尚,還在民家養傷,因而邵友梅半途折返,前往解救柳如眉的消息,一時之間,也沒法傳到嵩山來。
這些,已經算是往事,就此表過不提。
且說,古若梅聽到白文山的話後,又輕輕—歎,苦笑道:「有事情耽擱,倒不要緊,我怕的是,他會有甚危險……」
白文山笑道:「二師姊怎麼連一點自信心都沒有了,憑大師兄的身手,有誰能動得了他呢!」
古若梅道:「話是不錯,但江湖中事,有時候,武功並不是絕對可靠的啊!」
白文山微微一笑道:「無論如何,我不相信大師兄會有什麼意外……」
他的話沒說完,一位中年和尚由山下匆匆而來,向著古若梅合十一禮說道:
「啟稟古施主,山下有兩位女施主求見。」
古若梅一愣道:「她們指名說見我?」
中年和尚點點頭道:「是的。」
古若梅接問道:「沒問她們來自何處?」
中年和尚道:「她們來自『長春谷』,姓許。」
古若梅不由苦笑道:「原來是許家兩姊妹,怎麼朱夫人沒來呢?」
白文山也蹙著眉說道:「這件事情,倒委實有點奇怪……」
占若梅笑了笑道:「咱們別胡猜了,且問過她們再說。」
接著,才向那中年和尚笑道:「有勞大師,請將那兩位姑娘引到這兒來吧!」
中年和尚躬身應「是」之後,立即轉身疾奔而去。
古若梅意味深長地一歎之後,搖頭道:「『翡翠船』可委實是一件不祥之物,多少人都為它弄得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白文山也輕輕一歎道:「可是,『翡翠船』的本身是無辜的。」
古若梅道:「話是不錯,但像許家這兩姊妹,本來是父母雙全的,如今,卻成了有家歸不得的孤兒,你能說像她們這樣年紀的人,也有什麼過錯嗎!」
白文山笑道:「二師姊,不管是人的過錯也罷,是『翡翠船』本身為不祥之物也罷,我們都不必去討論,那玩藝兒還是早點還給原主為是。」
「那是當然的了。」古若梅正容接道:「只等這一次大劫平定,不!只等林志強出險之後,就可還給他們了……」
說到這裡,許雙文、許雙城兩姊妹已在那位中年和尚的前導之下,趕了過來,許雙文離老遠就叫道:「古阿姨,啊!白叔叔也來了。」
白文山笑道:「你們兩個這一身打扮,如非是你們先招呼我,我真不敢認你們哩!」
原來這一對本來是如花似玉的姊妹花,此刻卻是打扮成一對又醜又黑的村姑了。
古若梅卻正容問道:「雙文、雙城,你們姥姥為何沒來?」
許雙城搶先接道:「古阿姨,我姥姥去解救柳姊姊去了哩!」
這沒頭沒腦的幾句話,可使古若梅頓時既心驚又困惑地注目訝問道:「雙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
許雙城道:「詳情,我也不知道,只是半路上碰到邵伯伯,他說,柳姊姊被人劫持走了,正追蹤解救中,我姥姥問他,要不要人幫忙,邵伯伯說,能有人幫忙,那是更好了,於是,我姥姥就自告奮勇地幫邵伯伯解救柳姊姊去了,叫我們改裝易容,先到這兒來找您。」
白文山不由蹙眉說道:「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古若梅卻長歎一聲道:「眉丫頭就是不聽話,偏偏要單獨行動,結果果然出了紕漏。」
白文山道:「這丫頭,自從恩師帶來她之後,真有不知天高地厚之感,讓她吃點苦頭也好。」
古若梅幽幽地一歎道:「如今的眉丫頭,也夠可憐的了,但願天相吉人,能逢凶化吉才好。」
「我想,老天爺不至於再落井下石吧!」白文山目光一掠許家姐妹道:「有了這兩位許姑娘,這邊人手方面,已不致有什麼問題的了。」
古若梅卻苦笑道:「說來,好像是冥冥中在故意同少林寺搗亂,他們有不許婦女人寺的寺規,而在目前這緊要關頭,能夠幫他們忙的,除了師弟你之外,卻都是女人。」
白文山笑道:「看來,百忍大師又得派人搭臨時住所才行啦!……」
占若梅低聲說道:「百忍大師已經來了。」
不錯,不但百忍大師來了,隨在百忍大師背後的,還有一位百拙大師。
這麼一來,少不了又是一番熱鬧。
果然,半個時辰之後,古若梅那臨時住所的旁邊,又增搭了一座帳篷,那是給許家兩姊妹住的。
午後,那位幸逃不死,經邵友梅安置在民家養傷的中年和尚,已自行僱車回到寺中,也直到此時,古若梅等人才知道柳如眉被劫持的詳情。
古若梅於百忍大師口中,聽到全部情形之後,不由長歎一聲道:「怪不得這兩天,這兒能這麼平靜,原來在『汝州』出現的林志強是假的。」
百拙大師苦笑道:「能晚幾天來也好,使我們這邊能有較充分的準備。」
白文山卻向百拙大師注目問道:「大師,到目前為止,一直沒新的消息傳出?」
百拙大師道:「是的,自從前天在『汝州』所發生的慘案之後,這兩天,各地都是風平浪靜。」
百忍大師蹙眉接道:「越是這麼風平浪靜,我越感到事態的嚴重。」
古若梅點點頭道:「大師所言甚是,我真擔心,他們還另外會派人暗中前來……」
百忍大師長歎一聲道:「好在老衲已作最壞的打算,事到如今,也只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古若梅目注百忍大師,正容說道:「掌教也毋須過於憂慮,事情雖然棘手,但我自信不至於糟到不堪收拾的地步,不過,但願林志經能晚一兩天來,對我們方面來說,那總是有利的。」
百忍大師苦笑道:「也但願如此……」
這時,帳幕外有人恭聲稟報道:「啟稟掌教,弟子覺能告進。」
百忍大師沉聲接道:「進來。」
一個中年和尚,應聲走了進來,向百忍大師躬身施禮道:「弟子覺能,參見掌教師尊。」
這位覺能和尚,是百忍大師的首座弟子,亦即少林寺未來的掌教,在少林寺的二代弟子中,其成就之高,自然也是冠於儕輩的了。
百忍大師注目問道:「是否有甚新的情況發生?」
溯S 恭應道:「是的,據方才傳來的消息,『登封』城中,已出現了一批形跡可疑的人物,而且……而且……」
百忍大師蹙眉接道:「有甚難礙之處,也只管直言,這兒沒有外人。不必吞吞吐吐的。」
覺能仍然是訥訥地道:「師父,消息是八師弟覺慧帶回來的,還有一張字條,可是……」
百忍大師截口問道:「那字條呢?」
覺能這才將捏在手中的那一張字條打開,雙手遞了上去,字條上赫然是「三日之內,血洗少林」八個徑寸草書。旁邊署名是「三絕幫總巡察林志強」。
百忍大師目光一瞥之下,將那紙條接過,輕歎著注目問道:「覺慧為何不來?」
覺能苦笑道:「他正跪在祖師靈位之前待罪哩!」
百忍大師一愣道:「此話怎講?」
覺能苦笑如故地道:「因為……因為這張字條,是人家貼在他背後帶回來的,一直到人山之後,才被警戒的弟子發現。」
百忍大師笑道:「他認為丟了人,所以才自動跪到祖師靈位前去待罪?」
覺能點點頭道:「是的。」
百忍大師不禁喟然一歎道:「敵人太高明了,這不能怪他。」
覺能恭應道:「弟子記下了。」
百忍大師接問道:「還有別的消息嗎?」
覺能道:「回恩師,別的消息還沒有。」
百忍大師沉思著接道:「好!你下去,記著,所交付任務,日落之前,必須完成!」
「是!」
覺能恭應著退去之後,百忍大師又與古若梅等人,密商了頓飯工夫,才告辭離去。
該來的,終於來了。
當夜,初更過後,身著一襲白色長衫的林志強,已通行無阻地到達「少林寺」
的山門前。
他,傲立山門前,朗聲說道:「少林寺的和尚聽著:本座乃『三絕幫』總巡察林志強,也就是林家堡的少堡主,奉命前來,血洗『少林寺』,叫你們掌門人快點出來答話。」
語聲並不高,但卻是字字清朗雄渾,震得山鳴谷應。
他的話聲一落,一聲蒼勁佛號過處,整個少林寺,到處燈火通明,百拙大師當門而立,右手持著方便鏟,左手單掌打了一個問訊道:「林施主年紀輕輕,口氣可委實不小!」
林志強一挑劍眉道:「少廢話!你是誰?」
百拙大師沉聲道:「老衲乃本寺『羅漢堂』主持百拙。」
「混賬!」林志強怒聲叱道:「本座叫你們掌門人出來答話,為何你偏要強行出頭?」
百拙大師的涵養功夫,真是到了家,對林志強這種疾言厲色,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地淡然一笑道:「掌教師兄正在廣場上,領導羅漢大陣,不容分身,特命老衲代表他前來,恭迎貴賓。」
林志強冷笑道:「原來你還是少林掌門人的師弟,夠資格吃我一掌。」
他,話聲一落,緊接著又怒叱一聲道:「看掌!」
話出掌隨,凌空一掌,向百拙大師當胸擊來。
以百拙大師的身份和地位,怎麼說,他必須咬牙接下這一掌來,當下,他霜眉一提,雙掌齊翻,怒叱一聲:「施主欺人太甚!」
這兩位,相距不過丈許,這一掌如果接實了,百拙大師可真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就當此危機間不容髮之際,旁邊卻發出一聲勁喝:「接不得!」
隨著這話聲,一股潛勁,將百拙大師的身軀,橫裡托出丈外。
緊接著,「轟」地一聲,百拙大師方才立身之地的背後,那青石砌成的台階上,被林志強的掌風擊得碎石紛飛,現出一個徑達一尺的掌印。
這情形,可使得百拙大師暗中驚出了一身冷汗。
林志強似乎也愣了一下之後,才怒聲問道:「是誰在暗中搗鬼?」
「是我!」
隨著這話聲,一身勁裝的古若梅,已閃身而出,代替百拙大師當門而立。
林志強再度一愣道:「你,既不是尼姑,又不是和尚,為何要替少林寺的和尚們出力?」
「我高興。」古若梅美目深注地問道:「林志強!你還認識我嗎?」
林志強搖了搖頭,道:「你我素昧生平,我怎會認識你!」
古若梅道:「如果你是真的林志強,是應該認識我的。」
林志強禁不住朗聲大笑道:「這話真夠意思,林志強就是林志強,怎會有真假之分哩!」
古若梅沉聲說道:「既然你自認是真的林志強,那麼,我問你:你還記得自己的血海深仇嗎?」
古若梅最後這句話,是以佛門「獅子吼」的神功發出,旁人聽來,不足為奇,但聽在林志強耳中,卻一字字有若仲夏沉雷,震得他耳鼓「嗡嗡」作響。
只見他星目翻了翻,茫然地搖頭道:「我沒有什麼血海深仇呀?」
古若梅長歎一聲之後,又注目問道:「那麼,你為何要到處殺人?」
林志強又翻了翻眼道:「他們交不出號牌呀!」
,說到號牌,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似地,右手一伸,冷然接道:「驗號牌!」
古若梅輕歎一聲,向旁立的白文山苦笑道:「看情形,他是真的林志強了。」
白文山點點頭道:「是的,在這兒,他們已沒有玩假的必要。」
古若梅道:「不過,我還得考驗他一下。」
白文山道:「二師姊可得特別當心!」
古若梅點頭道:「我知道,你在一旁,替我掠陣就是……」
這當兒,林志強看看古若梅,又看看白文山,和白文山身邊的許家兩姊妹,忽然「哦」了一聲道:「你們四個,都不是和尚。」
白文山不禁苦笑道:「不是和尚,又怎樣呢?」
棟志強道:「在少林寺的地區之內,不是和尚,都要驗號牌,因為你們也是武林中人。」
白文山注目道:「你何以斷定我們是武林中人?」
林志強道:「因為你們都帶著兵刃。」
白文山接問道:「為何對少林寺的和尚,就不驗號牌?」
林志強漠然地道:「本座奉有命令,對少林寺的和尚,只管殺,而不必驗號牌。」接著,又注目問道:「你有沒有號牌」?
白文山笑了笑,反問道:「你是否該先行驗過她的才對?」
說著,並向古若梅指了指。
林志強「哦」了一聲道:「對了,你不提醒,我竟把她忘了哩!」
一頓話鋒,目射寒芒地凝注古若梅,怒聲問道:「我叫你呈驗號牌,聽到沒有?」
古若梅已於白文山與林志強的對話之間,證實林志強的神智,有時可真有點迷糊,也因為如此,她已經擬妥了應付的方法,當下,她冷然接口道:「我早就聽到了。」
林志強道:「聽到了,為何還不呈驗?」
古若梅還是冷然接道:「我沒有號牌。」
「沒有號牌?」林志強自語著接道:「原來你是在尋我的開心。」
話鋒一頓,星目中寒芒一閃道:「那麼,今宵,你是死定了!……接掌!」
話出掌隨,「呼」地一聲,一掌凌空擊出。
古若梅不敢大意,也以八成真力,揮掌相迎。
一聲裂帛爆響過處,林志強身形一晃,但古若梅卻退了一大步,才強行站住。
這一掌硬拚,雖然是古若梅落了下風,也還拿不準對方究竟用了幾成真力,但卻因這一掌,使她提著的一顆心,放下了一大半。
因為由於這一掌硬拚,她已察覺出林志強的功力,似乎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高,問題只是還不知道林志強方纔這一掌,用了多少真力而已。
林志強似乎大大地吃了一驚,張目訝問道:「你……你是誰?」
古若梅笑了笑道:「我,本來是你師母……」
林志強截口怒叱道:「胡說!」
古若梅漫應道:「你不信也就算了。」
林志強屑笑道:「你,是我出道以來,第一個能接下我一掌,而不死的人。」
古若梅漫應道:「事實上,我也沒受傷。」
林志強道:「所以,你值得我好好地鬥一鬥。」
古若梅點點頭道:「可以,我捨命奉陪,不過,咱們必須事先談好條件。」
「不!」林志強連忙接道:「我奉有命令,不許同任何人談條件。」
古若梅本想先以言語套住他,然後自己冒險與之一搏,以減少少林寺的傷亡,卻想不到公冶如玉早已防到了這一著。
這情形,不由使她微微一呆道:「不談條件,那不是等於胡打一通?」
林志強道:「也不是胡打一通,只要你能接下我五十招而不死,我不殺你就是。」
古若梅不禁心中暗笑道:「事實上,這已經就是條件啦,好!只要你這麼半清醒、半渾沌的,我就有辦法對付你了……」
古若梅心念電轉著,但她口中卻笑道:「五十招之數,我一定奉陪,我接下你五十招之數而不死之後,你殺不殺我,我也不在乎,但有一句話,卻必須先說明白,你也必須要遵守的。」
古若梅想到對方奉命不談條件,所以,儘管她是在談條件,卻避免使用「條件」二字,而僅僅說是有一句話要說明。
林志強注目問道:「有什麼話?你快點說吧!」
古若梅神色一整道:「如果我能接下你五十招,而僥倖不死的話,你就不能再殺少林寺的和尚……」
林志強連忙接道:「那可不行!我只答應不殺你就是。」
古若梅說道:「林志強,你聽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當我接下你五十招而僥倖不死之後,你就不能隨便殺人,而必須先闖少林寺的『羅漢大陣』……」
林志強截口笑道:「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我闖過『羅漢大陣』之後,才能殺人?」
古若梅點點頭道:「正是。」
林志強朗聲笑道:「好!咱們一言為定!」
接著才臉色一沉道:「接招!」
話聲一落,兩個人立即在山門前,展開一場以快制快的搶攻。
這兩位,古若梅是當代武林中少數頂尖高手之一,而林志強,更是以特殊手法調教出來的無敵高手,目前這一交上手,其精彩與驚險,自是不在話下。
兩人交手五招之後,林志強不由訝問道:「咦!你怎會知道我的招式?」
古若梅心頭苦笑著:「我如果不知道你的招式,真會撐不過五十招哩……」
但她外表上卻淡然一笑道:「這有什麼稀奇,天下武學,本來都是殊途同歸的呀!」
就這說話之間,兩人已交手十招以上,林志強是越打越蹙緊眉頭,古若梅卻是越打越心驚。
因為,她感覺到,林志強那招式中所蘊藏的真力,竟然是一招強似一招,她必須以全力周旋,才能勉強應付。
像這情形,她心中很明白,五十招之數,當可勉強撐過,但如果繼續打下去,則百招之內,她是非死必傷的了,試想,此情此景,她能不越打越心驚嗎!
她,一面盡力周旋,一面卻向一旁的白文山,以真氣傳音急聲說道:「師弟,快去告訴百忍大師,為了減少傷亡,一開始,即須以最強的陣容迎戰,並不可戀戰,盡速按預定計劃實施……」
白文山也傳音問道:「師姊,要不要我幫忙?」
「不!」古若梅接道:「五十招之內,我足能應付,你還是快點走吧!」
這時,她與林志強已拼了四十一招,林志強震聲大喝道:「還有九招,你要小心了!」
話聲中,人已騰升三丈有餘,以「蒼鷹搏兔」之勢,頭下腳上地飛撲而下。
這情形,可迫得古若梅一挫銀牙,以「天王托塔」,硬接硬架。
「砰」然大震聲中,林志強已借掌力反震之力,再度騰升丈餘,並大喝一聲:「再接我兩掌。」
古若梅於一招接實之後,雙足陷入地面,已深達五寸,如果再站在原地,硬接兩掌,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因為,以目前情況而論,縱然她本身功力能抗得住,地面的土質也承受不了,面對林志強這樣的無敵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