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失笑說道:“朋友倒真細心,請教尊姓高名?”
獨孤策正欲答話,忽覺背後一陣疾風,遂略轉身形,閃開數尺。
來人是位身著寬大黑袍,面罩黑紗女子,使人看不出她的年齡相貌。
紅衣女子,見黑衣女子到來,含笑叫道:“小妹子,這位朋友是‘無垢寺’住持,‘邋遢上人’弟子,人品武功,均稱不俗,我們要不要試他幾手,把他選上?即或火候不夠,也可以慢慢培植。”
獨孤策聽紅衣女子誇贊自己人品武功,又說要把自己選上,不禁大吃一驚,暗忖:自己怎的連遇怪事?莫非對方又像“白發鬼母”蕭瑛一般,要把自己選作他們的乘龍快婿?
紅衣女子語畢,未聽冪衣女子答話,不禁訝然轉頭,只見黑衣女子的兩道目光,仿佛透過面紗射出,凝注在獨孤策身上,一瞬不瞬。
紅衣女子見狀笑道:“小妹子,你認識他麼?”
黑衣女子搖了搖頭,用一種森冷得像冰山一樣,絲毫不帶感情的語音答道:“我不認識他,誰會認識什麼邋遢和尚的弟子?”
獨孤策暗想:這黑衣女子既被紅衣女子稱為“小妹”,年齡必不會大,怎的語音如此冷峻?
紅衣女子笑道:“我見小妹子那樣目不轉睛的注視人家,還以為你認識他呢?”
黑衣女子依然冷冷笑道:“我是因姊姊要想選他,才看看他夠不夠格。”
獨孤策越聽越覺迷惑,正想尋問對方要選自己則甚?紅衣女子又復笑道:‘小妹子,你看了半天,到底看上了他沒有?“
獨孤策因上次曾被“白發鬼母”蕭瑛,目為東床之選,如今聽了這兩句話兒,自然也難免發生聯想;臉上一紅,耳根一熱,暗忖:自己哪裡是回寺謁師?簡直成了回寺招親,必將又有一番糾纏難以擺脫。
誰知他想法全錯,那黑衣女子,聽完紅衣女子話後,搖頭緩緩說道:“我看不上他,此人外表忠厚,內藏奸詐,不是個好東西。”
這幾句話兒,罵得獨孤策心頭冒火,但因所遇太以怪誕,想聽個水落石出,故而只好盡量忍耐地,含笑說道:“姑娘怎的如此鄙視在下?難道是怪我做這主人的,過分慢客了麼?”
紅衣女子也向黑衣女子笑道:;“小妹子,我們自己又不是好人,何必管他是面帶忠厚,內藏奸詐?只要在武功方面,能過得去,便不妨略為將就。要知道‘天南大會’的會期已定,我們九人之數,必須在期前湊滿,方足大振聲威,把當世武林中的黑白兩道豪雄,嚇他一個心驚膽碎!”
這“九人之數”四字,聽在獨孤策耳中,委實大吃一驚,目注紅衣女子,訝聲發話問道:
“姑娘是姓丁麼?”
“小妹子如何?我看此人不錯,他居然猜出我姓丁,似乎還懂得一些諸葛神數?”
黑衣女子冷笑說道:“我不但看不上他,並還看見他就有些討厭!”
獨孤策聽對方果然姓丁,再想起殿中所見半面白發,半面紅顏之事,哪裡還顧得計較黑衣女子的對自己鄙視之言,微抱雙拳,又向紅衣女子問道:“在下再冒昧請教一句,我對於尊駕,究應稱呼‘婆婆’?還是稱呼‘姑娘’?”
紅衣女子笑道:“你叫我‘婆婆’,我不以為忤,但叫我‘姑娘’卻也並不算錯。”
獨孤策聽至此處,知道所料全對,自己業已遇上了絕世凶人,遂暗疑功力,防范突變地,“哦”了一聲笑道:“這樣說來,尊駕是三十年前,名震大江南北的‘九毒徐妃’丁玉霜了!”
紅衣女子點頭笑道:“放眼當今千萬女,誰作徐妃半面妝?我正是‘九毒徐妃’丁玉霜,但你可知道這當面叫出我名號之舉,是犯了我的大忌麼?”
獨孤策確知對方身份以後“心中反倒泰然,岸立如山地,含笑問道:”犯了你的大忌又便如何?“
丁玉霜始終神情平穩地,緩緩笑道:“凡屬犯了我忌諱之人,便只有兩條路走。”獨孤策笑道:“你何妨說將出來,讓我選上一條。”
丁玉霜笑道:“第一條路兒,是死在我‘九毒神功’之下,毛發齊化,骨肉全消,變作這‘無垢寺’中的一灘膿血黃水。”
獨孤策劍眉微剔,搖頭笑道:“螞蟻尚且貪生,為人誰不惜命?這第一條路兒,太以可怕,大概無人願走,我還是聽聽第二條路。”
丁玉霜笑道:“第二條路容易,只要服從我一樁命令。”
獨孤策問道:“什麼命令?”
丁玉霜一陣格格蕩笑說道;“往昔我總是命令對方,好好伺候我一夜,但如今我有新交七妹在場,卻不好意思這樣做法。”
獨孤策曾經滄海難為水,體會出“九毒徐妃”丁玉霜的“好好伺候我一夜”語意,不禁俊臉緋紅,心頭狂跳。
丁玉霜又復帶笑說道:“何況我從你神情氣宇,及適才所表現的輕功身法看來,分明具有上乘武學,故而只想命令你加入我們盟友之中,做我八弟。”
獨孤策明知故問地,蹙眉說道:“你的盟友,都是些什麼人物?”
丁玉霜“咦”了一聲說道:“你既知我‘九毒徐妃’之名,總應該聽說過三十年前,一跺腳使乾坤亂顫的‘寰宇九煞’!”
獨孤策故作茫然地,點了點頭。
丁五霜繼續說道:“我們九兄妹之中,因有三人被昔年一干老賊所害,如今遍覓美材異質補充,只等補足‘九煞’之數,便召開‘天南大會’,當著舉世群雄,向生平大仇,大悲頭陀、‘三奇羽士’南門衛二人,一索舊債!”
獨孤策故意問道:“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門衛等‘釋道雙絕’,成名多年,迄今尚未飛升麼?”
黑衣女子聽得鼻中冷哼一聲,丁玉霜也恨恨說道:“昔日強仇之中,只剩大悲賊禿,及南門賊道未死,但他們蹤跡隱秘,一時難找,故決意召開‘天南大會’,傳柬江湖,哪怕他們再藏頭藏尾的不敢出世?”
獨孤策心中暗歎,天下事往往奇妙無比,“九毒徐妃”丁玉霜她無處尋找恩師,但她哪裡知道這“無垢寺”,便是恩師三十年來的參禪之所?
黑衣女子靜聽至此,冷然說道:“丁五姐,她並未答應參加我們盟約,你怎麼竟對他盡傾機密?難道不怕在我們事未辦妥之前,便把消息進入大悲和尚及南門道士耳中,使他們早作准備麼?”
丁玉霜搖頭笑道:“七妹太以多慮,他如果不服從這樁命令,我們能讓他活著走出這‘無垢寺’麼?”
說完,便對獨孤策笑道:“能參加‘寰宇九煞’盟約,是武林人物夢想不到的極高榮譽,我想你總不致如我七妹料的那般不識抬舉?”
獨孤策知道驚天動地的一場惡斗,即在眼前,遂暗將功力,凝聚雙掌,軒眉微笑答道:
“我倒被你七妹料中,真不願受此抬舉,把好端端的人兒,沾上一個‘煞’字!”
丁玉霜萬想不到對方竟會如此答復,訝然問道:“你難道不怕在我‘九毒神功’之下,骨肉齊消,毛發盡化?”
獨孤策毫不在乎地,微笑說道:“我認為你的‘九毒神功’,不見得便有這等厲害?”
丁玉霜勃然大怒地,冷笑說道:“你便嘗嘗滋味也好!”
語音方落,雙掌疾推,一股極熱如火,一股奇寒如冰,並均挾有微微腥味的兩股勁風,便向獨孤策排空湧現。
獨孤策瞥見這“九毒徐妃”丁玉霜的右掌掌心,其赤如火,左掌掌心,其白如霜,便知對方果然練有極為歹毒的旁門掌力。
何況掌風以內,並還挾有嚴寒、酷熱、奇腥,自然不肯貿然應接,遂施展了一式恩師大悲尊者近三十午來,獨創精研,秘傳自己的“大悲九式”之中,專門遇難脫險的“萬劫皆空”
飄然脫出了對方兩股掌風合擊的威力圈外。
丁玉霜頗有憐才之意,這一掌並不曾施展威力,但也絕想不到獨孤策竟能如此從容靈妙地,閃身避過。
她雖然認不出這“萬劫皆空”身法,屬於大悲尊者新創的“大悲九式”,卻已看出似是禪宗絕藝、遂冷笑一聲說道:“朋友身著儒衫,精兼佛學,確非庸俗之輩,你能報出你的姓名來歷麼?”
獨孤策此時哪裡肯吐露自己的真實來歷,遂隨口答道:“我叫慕容碧,武學系自行研創,無甚師承。”
丁玉霜雙掌一場,正欲再度出手,黑衣女子忽然說道:“丁五姊,你用‘九毒神功’殺人,容易留下痕跡,驚世駭俗,甚至洩露了我們的來歷企圖,不如由小妹動手,把這不識抬舉,並已知機密的慕容碧,打發了吧!”
丁玉霜緩緩收掌,點頭笑道:“這樣也好,七妹所練的絕世神功,殺起人來,確實不會留下任何跡象!”
獨孤策心中突然又起疑雲,因為聽出那黑衣女子的語音,除了使人感覺特別森冷以外,並含有少許熟悉成分,似在何處聽過?
黑衣女子見“九毒徐妃”丁玉霜表示贊同,遂緩步走向獨孤策,黑衣女子袖徽抬,露出了一雙雪白玉手。
形容得絲毫不錯,這雙手兒,真是白的像雪,異於常人,看不見絲毫血色。
獨孤策目光一注,心頭震驚,不由惘惘出神!
因為他想起了自己心中對她最懷念,也對她最歉疚的溫冰姑娘。
溫冰的皮膚太白,白得如冰、如雪,如玉,毫無血色,自己才在大漢陽峰谷下,向表姊“流雲仙子”謝逸姿說明,送了她一個“玉美人”的外號。
如今眼前又復出現了一雙無血色白手,難道這位被“九毒徐妃”丁玉霜稱為七妹的黑衣女子,竟是溫冰不成?
怪不得自己覺得她的語音,在冰冷中,略感熟悉,想當初大漢陽峰峰頂,彼此促膝深談……
絕世名家的相互動手之間,哪裡容得絲毫疏神?誰先予敵可乘之機,誰就將落於敗面。
黑衣女子纖手微揚,動作如電。
獨孤策則緬思往事,凝目失神。
他念猶未了,眼前宛若驚鴻舞燕般的人影一飄,一只毫無血色雪白玉手的纖纖指尖,已向脅下點到。
獨孤策驀然警覺,吸氣飄身。
但黑衣女子既能躋身“九大凶邪”之列,武功定已到了相當地步,哪裡還會讓獨孤策在這種驚慌失措,身法散亂的情形之下,輕易走開?
獨孤策剛剛吸氣縮胸,退出三尺,黑衣女子也單足點地欺身迫近三尺,右手食、中二指,帶著極強功勁,點中了獨孤策的脅下要穴!
獨孤策的“大悲禪功”,本是極好護身絕學,但既已疏神失措,行功調氣,自然難勻,抵不住黑衣女子的內家重手!
脅下剛一著指,便感身不能動,口不能言!
但心中尚頗明白,若非自己拚命退後,閃開半寸,則將被黑衣女子,點中“天殘重穴”,不僅一身功力,全付東流,並將在半個時辰之後,全身血脈滯塞而死!
獨孤策一面心中暗覺好不僥幸?一面卻又暗覺好不悲慘?
因為自己若被點中“天殘重穴”對方必將得意而去,倒可以使自己死得干干淨淨。
如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則這兩個紅粉魔頭,怎肯放過自己?還不知要遭受什麼樣的難堪折辱?
獨孤策在這萬念皆灰之中,只有一念不死!
這一念,就是希望黑衣女子在動手殺他之前,先行摘下面罩,看看是否被自己料中,真是溫冰姑娘?
若是溫冰?則自己對她原感萬分歉疚,如今死在她的手內,心頭也略為好過一些!
但獨孤策這唯一願望,也終於采曾實現!
黑衣女子哪裡摘甚面罩?她在點中獨孤策後,便即斂手回身,向“九毒徐妃”丁玉霜笑聲問道:“丁五姊,我這‘七巧天魔指法’如何?一照面間便點了他的‘天殘重穴’!”
“九毒徐妃”丁玉霜目光凝注獨孤策,冷然叫道:“慕容碧,你到底願否聽我命令?要知道‘天殘重穴’被點,將身受無邊痛苦而亡,再過上盞茶時分,血脈一閉,我們便想救你也救不成了!”
獨孤策雖然口不能言,但卻從目光之中,表現出寧死不屈的倔強神色。
黑衣女子見狀,冷“哼”一聲,說道:“丁五姊,這廝業已魂游墟墓,何必再復對牛彈琴?我們在此等候的訊息已來,江六哥要我們趕往太湖去呢!”
“九毒徐妃”丁玉霜笑道:“七妹適才獲得江六弟的訊息了麼?”
黑衣女子點頭說道:“他要我們立即趕往太湖,說是業已發現適當人選。”
丁玉霜聞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立刻起身,任憑這不識抬舉的東西,死在‘無垢寺’中便了!”
黑衣女子拉著丁玉霜的手兒笑道:“丁五姊,我在這‘九華山’中等訊息等得已不耐煩,如今正好前去一覽太湖無限波光,及三十六峰之勝。”
丁玉霜點頭舉步,兩人遂雙雙飄身,縱到了寺牆之上。獨孤策見狀,心中不由又產生了一絲希冀!
因為對方只要以為自己被點中“天殘重穴”,雙雙離去,則便可倚仗一身絕學慢慢流動氣脈,自行解穴。
但天下事哪能盡如人意?黑衣女子忽然又從牆上縱落,向獨孤策緩步走去。
丁玉霜訝道:“七妹,你怎又不走,要做什麼?”
黑衣女子冷笑說道:“我一見這慕容碧時,便覺得非常討厭,如今還要賞他幾記耳光,以便發洩這幾日索居悶氣。”
獨孤策聞言,不禁憤懣欲死,知道仍是難免遭受難堪辱!
黑衣女子說到做到,毫不客氣,俏立獨孤策身前,左右開弓地。摑了他四記耳光。
這四記耳光,記記均是內家重手,豈同等閒?獨孤策冠面雙頰,立時紅腫好高,並順著嘴角,直流鮮血!
獨孤策在挨第一記耳光之時,因生平從未受過這等折辱,若非穴道被點,不能動轉,真將羞愧立即自盡!
但四記耳光挨過。反倒心平氣和起來!
因為他目光疑注禪房,想起恩師大悲尊者對自己經常提及的“忍讓為懷,慈悲度世”訓示!
大悲尊者未成絕學以前,為了度化一位惡根極深之人,任憑對方鞭打體無完膚,奄奄一息,終於達到目的,使一位江洋巨寇,幡然覺悟地,變成了一代大俠。
獨孤策想起恩師這樁故事,心中立即一片清涼,決定了無論這黑衣女子,是否溫冰;自己今日挨了她四記耳光,日後盡心竭力地,救她四次。
四記耳光打完,黑衣女子還想再打,“九毒徐妃”丁玉霜卻在牆頭笑道:“七妹,對方‘天殘重穴’被點,已如死人一般,你何必再死人發威?我們且去太湖,斗斗活人,定然比較有趣。”
黑衣女子聞言,方對獨孤策冷笑幾聲,嬌軀微閃,化成一縷黑煙,飛上寺牆,與丁玉霜相偕而去。
獨孤策靜聽對方確已走遠,方慢慢凝聚真氣,流轉周身,解開了被點血脈。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始覺全身漸可活動。
獨孤策手撫紅腫雙頰,面含苦笑地,走入殿內。
根據殿房禪室以內的塵灰厚積情形看來,獨孤策確定判斷恩師大悲尊者,離開這“無垢寺”,已有不少時日。
恩師三十年來,足跡未出“九華山”,如今怎會恰在自己有事參謁之時,突然不知去向?
難道他老人家已具有慧覺,知道“六大凶邪”復活之事,去找“三奇羽士”南門衛商討對策?
獨孤策感覺自己這種判斷,頗有可能;但可惜的是連“三奇羽士”南門衛住在何處,也不知道!
殿宇沉沉,人蹤寂寂,獨孤策何去何從?
忽然間,他想起一事,自己何不亦復趕奔太湖?
一來可以追蹤“九毒徐妃”丁玉霜,及黑衣女子,暗察她們舉措。
二來看看太湖以內有甚武功卓越之人,被“金扇書生”江子奇看中,要想邀他參與“九大凶邪”組織。
獨孤策心意既定,遂星馳電掣地,趕奔太湖。
但他因吃過這次苦頭,不好意思再以本來面目,與“九毒徐妃”丁玉霜等相見,遂挽髻椎簪,身穿八卦長袍,扮成了一位游方道士。
趕到太湖,因地域過廣,一時自難尋見丁玉霜等人,遂鎮日買舟攜酒地,游遍湖光山色。
游來游去,未曾遇上丁玉霜、江於奇等絕世凶邪,卻遇到了“綠衣幽靈”田翠翠!
獨孤策雖與田翠翠有過合體之緣,但因是在中了“西施舌”奇毒,神智恍惚下所為,故而根本認不出這位凶刁淫女子。
田翠翠自然也認不出這位游方道士,就是“西施谷”內,與自己共赴巫山雲雨之會的獨孤策。
他們雖然誰也認不出誰來,但女的天人顏色,男的絕代精神,既然驀地相逢,誰又不會向誰多看幾眼?
獨孤策徜樣煙水,獨棹孤舟,忽然看見一位綠衣美婦,架著一只梭形小艇,在水雲漠漠之中,如飛沖出,幾乎和自己的船相撞。
尚幸獨孤策*舟手法尚精,雙槳一掉,船身遂橫,使那綠衣美婦所駕的梭形小艇掠波而過,來曾撞上。
綠衣美婦掩口葫蘆,螓首微回,向獨孤策流波一笑。
獨孤策心中暗道:這綠衣少婦好美!今日在這太湖水面上,仿佛已是第三次見面,屢屢相逢,究是巧合,抑或……
念猶未了,綠衣美婦驀地曼聲作歌,唱的是:
“朝為行雲。暮為行雨,
朝朝暮暮,馬跡山下!”
獨孤策聽得雙眉一皺,暗想:這是巫山神女會襄玉時的“雲雨之詞”,如今綠衣美婦略易數字,曼聲而歌,豈不是暗示自己去往“馬跡山”中幽會?
剛剛想到此處,綠衣美婦的歌聲又變得更為藹逸地,綢倀的唱道:
“馬跡山旁湖水濱,月華朗處降仙人,
好將寂寞風萍會,化作巫襄一段春。”
歌聲猶在湖面飄揚,綠衣背影,與那梭形小舟,卻已隱入了水雲深處。
獨孤策聽了綠衣美婦如此明顯露骨的挑逗歌詞,不禁有些面紅心跳,暗忖:這綠衣美婦,容光雖屆傾城絕代,但舉措卻也大膽驚人,自己所扮是位出家道士,她在萍水相逢之下,怎地竟敢唱出這等淫詞艷語?
對於淫娃密約,獨孤策自然不會在心,但始終卻又覺得這綠衣美婦,像在何處見過,極為面熟!
一想再想,終於被他想出綠衣美婦來歷。
獨孤策對於“括蒼山西施舌”內那段荒唐經過,一向認定對方是慕容碧,故而根本未曾想到此處。
他所想出來的,似乎覺得湖上相逢的綠衣美婦,有些像是在廬山大漢陽峰,曾向“玉美人”溫冰,出手暗算的‘綠衣美婦’田翠翠。
有了這種想法,獨孤策卻又不能不赴那“馬跡山旁湖水濱,月華朗處降仙人,好將寂寞風萍會,化作巫襄一段春。”的幽會密約!
因為他突然發生聯想,聯想到“九毒徐妃”丁玉霜,“金扇書生”江子奇,以及那黑衣女子,趕來“太湖”相尋之人,莫非就是這“綠衣幽靈”田翠翠?
自己既知此事,決不能再讓田翠翠和那干凶人,同流合污,不如趕往“馬跡山”,一面向她虛與委蛇,一面甚至隨機應變地,做些反間工作。
主意既定,遂催舟直赴“馬跡山”而去。
這“馬跡山”,坐落太湖之中,四面皆水,巖壁間馬跡隱然,相傳是秦始皇游幸時,馬蹄所踐。
田翠翠既有“月華朗處降仙人‘之語,自然是約獨孤策前來相會。
但獨孤策為了預先察看地勢,竟提前於黃昏時分,便趕到了“馬跡山‘下。
如今正是元宵前夕,良辰美景,應該游人極多,但獨孤策卻發覺湖中絕少游船,尤其在這“馬跡山”左近更是毫無人跡。
夕陽在山,雲紅似血,萬頃湖水,齊映奇光,仿佛這名聞天下的靈景奧區之間,竟籠罩了一層殺氣!
獨孤策博覽群書,也略為懂得一些望氣之術,一見這種悲慘景色,心中警覺立生,暗忖:
今夜必須特殊謹慎,千萬莫如“括蒼山”那般,又復糊裡糊塗地,墜入風流劫數!
將船攏岸,岸上闃然無人,獨孤策索性右繞數丈,把自己所乘小舟,藏在蘆葦叢中,再行飄身登陸。
馬跡山范圍不小,獨孤策也弄不清“綠衣幽靈”田翠翠究竟是約自己在何處相會?遂沿岸緩步,一面眺覽日落之前的無邊百變雲光,一面觀賞巖壁之間那些狀若馬蹄的圓形洞穴。
夕陽已落,夜色四起,湖面上忽然有人作歌,並有一點舟影,緩緩駛來。
獨孤策功凝雙耳,靜心細聽,聽出來人唱的是:
東吳市中逢醉樵,鐵冠欹側發飄蕭,
兩肩——何所負?青松一枝懸酒飄。
自言華蓋峰頭住,足跡踏遍人間路,
學書學劍總不成,唯有飲酒得真趣;
管樂幸是王霸才,松喬自有煙霞具,
手持昆岡白玉斧,曾向月裡砍桂樹!
月裡仙人不我嗔,特令下飲洞庭香,
興來一吸海水盡,卻把珊瑚樵作薪!
醒時邂逅逢王質,石山看棋黃鵠立,
斧柯爛盡不成仙,不如一醉三千日!
歌聲蒼勁,詞意豪雄,聽得獨孤策好不訝然?暗忖,這作歌之人,又是何等人物?
船影漸近,歌聲漸收,但另一面的漠漠水雲之中,卻又傳來悠揚笛韻!
獨孤策雅精樂律,原是知音,一聽便知這吹笛之人,真氣極強,是位內家好手,但笛韻之中,霸氣多於逸氣,似非正人君子而已!
雙方來人,時間極巧,頗像事先訂約,獨孤策心中一動,提氣飄身,隱入巖壁上圓形洞穴,立意且作旁觀,靜看究竟。
作歌之人先到,是位白松飄蕭的短衣老人,芒鞋赤足,腰間插著一柄板斧,但非鐵鑄,好似玉石之質,手中並抱著一只大酒葫蘆,不時對口暢飲。
獨孤策一見此人形象,驀然想起一位馳譽江南的武林奇客。
據聞太湖西洞庭山之中,隱居著一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此人武功程度,不過中人以上,但酒量之宏,卻是罕世所有。
如今這棄舟登陸老人,腰插玉斧,手抱葫蘆,分明嗜酒如命,莫非就是“玉斧醉樵”董百瓢麼?
這時另一面傳來的笛韻也收,自水雲之中,穿出一只小艇,艇上坐的是位黃衣書生。
離岸四丈有余,黃衣書生便提氣縱身,不但人如墜絮飛花,輕落岸上,連那小艇,也被他足下暗勁帶得宛如急箭般的隨同駛來,恰恰好地泊在岸邊水草以內。
就這一手功力,業已顯示出這黃衣書生,是位身負絕藝的武林高手。
獨孤策內心一驚,暗中打量這黃衣書生,見此人年齡約莫四十四五歲,左手執著一根湘妃竹笛,腰下卻懸著一柄比尋常折扇略為長大的金色折扇。
由於對方所顯功力,以及這柄金色折扇,獨孤策已可斷定!
這黃衣書生,便是在復活六凶之中,排行第六的“金扇書生”江子奇。
黃衣書生一到岸上,便對那白發老人抱拳笑道:“董兄真個信人,居然比我還早到一步!”
這一句“董兄”便使獨孤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白發老人果是以酒量逞雄於世的“玉斧酒樵”董百瓢。
董百瓢也自抱拳笑道:“董百瓢生平別無他長,但頗不輕然諾!尊者如今可以見示姓名,及約我到此的來意了吧?”
黃衣書生含笑說道:“小弟江子奇。”
“江子奇‘三字,使董百瓢愕然有頃,兩道目光凝注在對方腰間所懸金色折扇之上,一瞬不瞬。
江子奇見狀,微微一笑說道;“董兄是老江湖,經驗多,見識廣,大概認出小弟的來歷來了?”
董百瓢舉起葫蘆,飲了一大口酒,點頭大笑說道;“金扇書生江子奇,昔年在這太湖之中,半夜光陰,連屠江湖十三俠,威風殺氣,震懾武林,我這老邁樵夫;一見那柄金色扇兒,便有些心驚膽戰了呢。”
江子奇眉宇之間,好像充滿得意神色,淡然一笑地,搖頭說道:“董兄所說,是三十年前舊事,如今不必提了。”
獨孤策暗想若照“金扇書生”江子奇三十年前便享成名,躋身“九大凶邪”之列看來,此人年歲最少也當在花甲以下,但相貌卻如四十四五歲,可見駐顏有術,功力修為,必到爐火純青境界。
董百瓢又復仔細看了江子奇幾眼,含笑說道:“江兄久隱之後,突來找我,卻是何事?”
江子奇選塊青石坐下,一面玩弄手中湘妃竹笛,一面微笑答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董兄不妨猜上一猜。”
董百瓢略為思索,搖頭說道:“這事難猜,因為我與你們幾位未結仇,三十年前的‘野人山離魂谷’之役,又復對我絲毫無涉!”
江於奇大笑說道:“董兄放心,我找你相會目的,不是為仇。”
董百瓢摸摸腰下玉斧,惑然說道:“不是為仇,當是為利!但是我董百瓢窮愁半生,身無長物,雖有‘玉斧醉樵’之名,仍屬虛號!因為這柄斧頭,並非美玉,只是片斧形白石而已!”
江子奇連連搖頭,失笑說道:“董兄不必擔憂,誰會動你那柄斧頭的腦筋?我尋你之故,一不為仇,二不為利,卻是為了一個‘名’字,而有事相求!”
董百瓢詫異得跳將起來叫道:“金扇書生江子奇會對‘玉斧醉樵’董百瓢,慕名有求?
莫非你隱居之處,野樹太多,要我施展樵夫手段,替你砍除一些麼?“
江子奇眼望東方湖面的才升明月,含笑說道:“董兄,我先告訴你一件消息!”
董百瓢飲了幾口美酒,點頭笑道:“願聞,願聞!”
江子奇用手內湘妃竹笛,在一方質地極堅的青石上,隨意亂畫,口中緩緩說道:“三十年前的‘野人山離魂谷’之役,世人皆道‘九大凶邪’全死,其實大謬不然,除了我大哥及七弟、九弟,確被大悲賊禿、南門賊道所害以外,老二、老三,直至老八,迄今均仍然健在。”
董百瓢臉色微驚,“哦”了一聲,不知應該怎樣答對,只好隨口答道:“恭喜恭喜!”
江子奇繼續說道:“我們這劫後重生的兄弟姊妹之間,為了向大悲賊禿及南門賊道,索還‘離魂谷’血債,准備召開一場聚集天下豪英的天南大會。”
董百瓢笑道:“這是武林人物常情。”
扛子奇微笑說道:“但我們召開‘天南大會’之前,必須先把‘九大凶邪’的人數補滿,才足壯顏面聲勢。”
董百瓢微微聽出對方語意,失驚說道:“江兄,你總不至於是找我去補充你們‘九大凶邪’之位吧?”
江子奇看著董百瓢,點頭微笑說道:“董兄總算猜對,我就是想請你加盟補數,成為‘九大凶邪’的弟兄之一!”
董百瓢方自搖頭蹙額,江子奇又復說道:“董兄不要嫌這‘九大凶邪’之名,不甚好聽,須知八荒四誨,五岳三山的武林人物,何止千萬?其中僅僅出了驚世駭俗的‘九大凶邪’,你能占上一席,豈不比什麼‘玉斧醉樵’,強得多麼?”
董百瓢苦笑說道:“江兄,你‘有眼須覓金鑲玉,莫把茶壺配夜壺’!我董百瓢所會幾手的平庸凡俗功夫,連替你們提提鞋兒,都不配呢!”
獨孤策藏在壁上,靜聽至此,心中也極疑詫,認為“金扇書生”江子奇倘若邀約“綠衣幽靈”田翠翠,參與“九大凶邪”,倒還可說,卻不知他邀約“玉斧醉樵”董百瓢之舉,含有什麼作用?
江子奇用湘妃竹笛,在那青石上,畫出“江南第一俠”五字,緩緩站起身形,含笑說道,“董兄,我邀你共為兄弟用意,並非慕你之藝,只是慕你之名,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董百瓢搖頭接口說道:“我董百瓢除了傾杯暢飲,不甘後人之外,別無寸長。”
江子奇懸起湘妃竹笛,撫掌笑道:“董兄越猜越對,我就是慕你‘百瓢不醉’之量,才請你參與‘九大凶邪’,結為金蘭兄弟!”
董百瓢簡直聽得不敢相信地,苦笑說道:“江兄,你是否閒得無聊,才來拿我開心?難道就憑幾杯酒量量,也配……”
江子奇搖手笑道:“董兄不要驚奇,你的‘百瓢不醉’之量,對我們頗有大用,不下於震世神功,曠代絕藝。”
董百瓢滿面疑色,目注江子奇問道:“江兄,莫弄玄虛,你能不能說得明白一些?”
江子奇微微一笑,反向董百瓢問道:“董兄,‘野人山離魂谷’之役,是誰領頭對我們‘九大凶邪’下手?”
董百瓢因此事並非秘密,遂應聲笑道:“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門衛等‘釋道雙絕’!”
江子奇目射凶光,獰笑說道:“大悲賊禿不談,董兄可知南門衛賊道,為何獲得‘三奇羽士’之號?”
董百瓢點頭答道:“這點武林掌故,我還知道,南門衛是以‘卜、酒、睡’,得‘三奇’,江湖中並有四句‘一睡能教天地寬,一醉能令乾坤窄一卜能使鬼神驚,三奇羽士聲名赫’歌謠,到處傳誦!”‘江子奇笑道:“用兵之道,貴能料敵,並須智勇兼備,南門衛既然以”酒“
稱奇,我們便想使他在‘酒’字之上,把一世英名喪盡。“董百襄恍然說道:“江兄,邀我加盟之意,是要我與‘三奇羽土’南門衛,比比酒量!”
江子奇點頭笑道:“天南大會之上,若能使南門賊道先與董兄互較酒量,後和我們惡斗神功,則不論南門賊道是否沉醉如泥,必然減去相當功力,要將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獨孤策聽得好不駭然,暗想這干凶邪,不僅武功驚人,連心思也惡毒到這般地步!董百瓢靜靜聽完江子奇話後,雙眉微剔說道:“江兄,你就准知道董百瓢肯參與你們的兄弟盟麼?”
江子奇笑道:“照說嗜酒之徒,倘遇旗鼓相當對手,當屬生平至樂,無不逞豪苦斗,一醉方休。但董兄若不願意,我也毫不勉強。”
說到此處,手指青石上的“江南第一俠”五宇,陰森森地,冷笑問道:“董兄見聞甚博,你既知我昔日曾於半夜之中,在此連屠‘江南十三俠”,則應該知道這,“江南第一俠’是怎樣死法!”
董百瓢搖頭歎道:“江南第—俠遭遇最慘,他傷在其余十二俠之前,死在其余十二俠之後,是被你點了‘五陰絕脈’,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他人又無法相救,非等肝腸寸裂,方才氣絕,最後還是次日趕來探視的少林禪師,看不過意,加上一記‘金剛掌’力,才把這”
江南第一俠“,超脫苦海!”
江子奇點頭傲笑說道:“董兄說得一點不錯……”
話猶未了,臉色一沉,目中凶芒厲射地,冷然笑道:“本來董兄願不願意和我們結為兄弟,應該全聽自便,但你既已把機密問去,卻*得江子奇,只能使董兄在兩條路兒中,選擇一條路走!”
董百瓢眉頭一蹙,應聲問道:“哪兩條路兒?江兄不妨說出,讓我考慮考慮。”
江子奇道:“第一條路兒便是應我所請,彼此同盟,結為兄弟。”
董百瓢淡笑幾聲,又復問道:“第二條路兒呢?”
江子奇搖頭譎笑說道:“我不願董兄選擇這慘絕人寰的第二條路。”
董百瓢聞言,目光一注石上鐫出的“江南第一俠”五字,禁恍然說道:“我明白了,倘若董百瓢不允參加‘九大凶邪’盟約,江兄便將使我與昔年的‘江南第一俠’,遭遇同樣不幸?”
江子奇雙眼一翻,縱聲狂笑地,點頭答道:“董兄真是明白人,我料你未必會選那第二條糊塗路吧!”
董百瓢目注湖波,默然不語。
這時,明月已高,“綠衣幽靈”田翠翠獨自駕著一葉扁舟在月光如水水如天的美好境界之中,向馬跡山緩緩駛近。
獨孤策則仍伏在暗中不動,想聽這“玉斧醉樵”董百瓢面對絕世凶人,及生死威脅之下,究竟作怎樣選擇?
過了片刻,董百瓢開始答話。
但他所答話兒,卻不僅出了獨孤策的意料,也出了江子奇的意料。
江子奇是猜董百瓢既知“江南第一俠”死狀之慘,必然擇第一條路。
獨孤策是猜董百瓢俠名久著,不至於怕死貪生,必然不辭一戰地,選擇第二條路。
董百瓢的答話則是:“江兄,你所說的第一條路兒,及第二條路兒,董百瓢全不想走,我想走第三條路。”
江子奇“咦”了一聲說道:“我並未答應董兄有什麼第三條路兒!”
董百瓢飲了兩口酒兒,豪情萬丈地,狂笑說道:“江兄既要邀我參與你弟兄之列,難道對這增加一條路兒的區區權力,都不給我麼?”
江子奇眉頭略蹙,勉強笑道:“董兄,且把你想走的第三條路兒,說來給我聽聽。”
董百瓢笑而不答,反向江於奇問道:“江兄,以你的絕世神功,對我的江湖末藝,互相比較,大概董百瓢幾招必敗?”
江子奇又出意外,目光凝注董百瓢有頃,伸出左手三指,神情傲慢,語氣陰森地,緩緩說道:“三招。”
董百瓢聞言,軒眉微笑。
獨孤策在暗中看出董百瓢笑意之內,含有極其寬慰神色。
江子奇愕然問道:“董兄為何發笑?你所想走的第三條路兒,怎地尚未說出?”
董百瓢微笑說道:“第三條路兒簡單,就是一般武林人物慣走之路。”
江子奇“哦”了一聲,恍然問道:“莫非董兄是想和我動手?”
董百瓢點頭笑道:“適才江兄自詡,在三招之內,必能勝我……”
江子奇傲氣十足地,接口說道:“這不是自詡,江子奇既能說出,便可做到。”
董百瓢放下酒葫蘆,緩緩拔出腰懸玉斧,含笑說道:“既然如此,董百瓢想請教三招,江兄若能在三招以內我,董百瓢願從所命,否則便兩不相涉。如何?”
江子奇冷然笑道;“這是董兄自己提的主張,大概不會再行反悔?”
董百瓢笑道;“我們一言為定,江兄請摘金扇。”
江子奇目光冷瞥對方,哂笑說道:“不必取用金扇,我便空手相接,大概在三招之內,也可使董兄的玉斧出手。”
董百瓢心中暗喜,應聲說道:“九大凶邪,威震宇宙,江兄既出狂言,定有絕學,董百瓢恭敬不如從命,便請江兄接我三招。”
話完,招發,第一招“沉香救母”,玉斧光卷狂濤,覷准“金扇書生”江子奇,連肩帶背地,猛劈而落。
獨孤策看得大吃一驚,暗想:萬事必須眼見事實,人言不足憑信!據自己所聞,這‘玉斧醉樵“董百瓢,一身武學不過平平,怎的玉斧一揮,居然威勢難當,招術之中,蘊有無窮神妙。
獨孤策驚心董百瓢的斧招神妙,江子奇又何獨不然?雙眉略蹙,施展出“移形換影”絕頂輕功,連閃身軀,方算是逃出這招“沉香救母”之下。
董百瓢—招得手,絕學連施,招化“吳剛伐桂”、“五丁開山”斧光幻化作一大片風雷,竟比起手一招,還要威猛!
江子奇驚訝萬分,把在“野人山離魂谷”中,苦練近三十年的功力身法,盡量施為,才未為董百瓢玉斧所傷,但卻毫無還手機會!
他是絕代凶人,除了昔年敗於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門衛手中以外,何曾受過這種挫折?遂惱羞成怒地,冷哼一聲,把腰懸金扇,摘在手內。
董百瓢所發斧招,雖具那等威勢,但卻見好即收,把玉斧插回腰,向江子奇抱拳笑道:
“江兄想是因我老邁昏庸,見讓三招,我們便從此別,後會有期如何?”
江子奇吹了大話,卻在三招之中,未能還手,自然覺得難堪之極,無法甘心,但又偏偏說不上不算來,正感左右為難,突然聽得漠漠水雲以內,傳來一陣銀鈴嬌笑。
隨著銀鈴嬌笑,自水雲中沖出一條梭形快艇,艇上乘著一位綠衣飄拂的絕色女子。
“金扇書生”江子奇隱居苗疆甚久、既不知“綠衣幽靈”田翠翠之名,也不識其人,但從對方的風華氣勢以上,一眼便可看出此女不俗。
田翠翠穩住小舟,緩步登岸,目光微注“玉斧醉樵”董百瓢,俏生生、笑吟吟問道:
“董老頭,你在此則甚,莫非想和我飲上幾杯酒麼?”
董百瓢卻不僅認識這位“綠衣幽靈”並還嘗過厲害,見她忽然在此現身,不禁蹙眉苦笑道:“田姑娘莫要說笑,董百瓢這把老骨頭,哪裡還配和你飲酒?”
原來“綠衣幽靈”田翠翠天性奇淫,這“陪我飲酒”隱語就是要與對方好合之意,自然聽得“玉斧醉樵‘董百瓢冷汗直冒,急忙敬謝不敢。
田翠翠無非故意做作,哪裡會對董百瓢這等白發老翁動情?聞言之下,面容一冷說道:
“董老頭,你既不敢陪我飲酒,怎的還不快走?莫要等我約的意中人兒趕來,敗了我們興致!”
董百瓢靈機一動,暗想跟前兩人,“金扇書生”江子奇是三十年前的有名凶人,“綠衣幽靈‘田翠翠是如今有名惡女,自己何不從中略加挑撥,使他們互生嫌隙,以魔降魔!
主意一定,便自苦笑說道:“董百瓢倒可敬遵田姑娘芳命,立時就走,但這位江朋友卻未必肯買你的帳呢?”
田翠翠雙眉一挑霍然轉身,目光凝注在昔日威震乾坤的“九大凶邪‘中列名第六的”金扇書生“江子奇臉上,曬然不屑的”哼“了一聲說道:”姓江的,你是個什麼東西,膽敢不聽我的話麼?“
江子奇正自深為董百瓢的三招斧法所驚,暗忖:這位嗜酒如命的老樵夫,怎麼有這高功力?
如今忽見田罩翠又對董百瓢如此頤指氣使,不禁更覺驚奇,心想:自己三十年來未履中原,居然能人輩出,這驕得出奇,美得可怕的綠衣美婦,不知又是什麼來源?
若換別人對他這等發話,江子奇辣手早施,但田翠翠那宛若天人的仙姿國色,卻看得他有點魂飛魄蕩,談笑幾聲,緩緩說道:“我這姓江的,是埋名‘野人山離魂谷’三十年,被中原人物淡忘已久的武林逐客,難怪田姑娘……”
話猶未了,田翠翠便已滿露笑容地,失聲問道;“你既稱埋名‘野人山離魂谷’三十年,又復腰懸金扇,難道竟是昔日九大凶邪中的‘金扇書生’江子奇麼?”
江子奇“咦”了一聲,點頭笑道:“姑娘居然知道我的微名賤號,難得難得!”
語音方落,右手襦衫大袖忽揚,三線金芒,破空飛出。
原來,“玉斧醉樵”董百瓢趁著田翠翠與江子奇答話之際,便想悄然脫身,但剛剛縱上船頭,便被那三線金芒打中,低哼一聲,跌入舟內!
江子奇軒眉狂笑道:“董百瓢聽著,你中了我的‘絕命金芒’,最多只能活到明日午正;但若肯如我所言,則可於明日卯辰時分,在所居室外,高懸白幡,江子奇即來解救,饒你一命便了!”
董百瓢咬牙不答,獨駕小舟,沖波而去。
田翠翠既知江子奇來歷,神色便和緩好多,目光微瞥董百瓢船影。含笑問道:“江朋友,你要董百瓢替你去做什麼事兒?這老廢物竟敢不遵命麼?”
江子奇自然不願輕易透露秘密,只是搖頭說道:“田姑娘莫要小看了他,這董百瓢不是廢物,一身功力,頗不弱呢!”
田翠翠笑道:“江朋友已經和董老頭過手了麼?”
江子奇答道:“我空手接了他幾招玉斧,威力之強,居然出人意料!”
田翠翠似笑非笑地,看著江子奇問道:“江朋友,你和董老頭是否僅僅斗了三招?”
江子奇訝然說道:“田姑娘當時尚未到達這‘馬跡山’中,你是如何知道?”
田翠翠聞言,忽然忍俊不禁地,格格蕩笑起來,真笑得如媚花嬌,風情萬種!
江子奇看了她這種媚態,一陣心蕩,耳根微熱地,詫聲問道:“田姑娘如此發笑則甚?”
田翠翠笑聲未絕,掩口葫蘆說道:“我笑你這名馳天下的‘金扇書生’,居然會上了那異常狡猾的董百瓢老兒一個莫大惡當!”
江子奇訝然問道:“我上了他什麼惡當?”
田翠翠笑道:“董百瓢一身武學,極為稀松平常,但他壯年砍樵深山之時,曾遇絕世異人,傳了三招‘咬金斧法’,卻是厲害無比,江朋友與他僅斗三招,不知底細,自然難免心驚,倘若等到第四招時,便可知道對方黔驢技窮,根本不堪一擊的了!”
江子奇聞言之下,這才恍然大悟地,知道了何以董百瓢斧法那等凌厲,卻逃不過自己“絕命金芒”一擊之故。
田翠翠說完以後,目光掃視湖水,蛾眉緊蹙。
江子奇含笑說道:“田姑娘在看什麼?”
田翠翠“咦”了一聲答道:“我方才不是便已說過,我約了一位朋友,在此陪我飲酒麼?”
江子奇原是色欲中人,如今業已頗對田翠翠的絕代容光,存有非非之想。遂接口笑道:
“田姑娘的貴友,既然爽約未來,便由我江子奇陪你飲酒,不也一樣?”
田翠翠雙眉略軒,蕩笑說道:“我所謂的‘飲酒’,與一般飲酒,大不相同。”
江子奇頗感興趣地,含笑問道:“怎樣不同?”
田翠翠秋波流媚瞟了江子奇一眼,銀牙微咬下唇,搔首弄姿地,蕩聲笑道:“一般飲酒,是著重‘酒’字本身,我所謂的‘飲酒’,卻是著重酒後之興。”
獨孤策藏身壁上,都聽得俊臉發燒,暗罵此女真個淫蕩無恥已極!
江子奇也對田翠翠的大膽作風,頗為吃驚;但因內心早存邪念,反倒正中下懷地,微笑說道:“田姑娘若是這等說,則江子奇陪你飲酒及共盡酒後之興,倒更是當行出色!”
田翠翠嘴角微披,曬然笑道:“你最多‘當行’,不會‘出色’。”
江子奇頗為不服問道:“田姑娘此話怎講?”
田翠翠媚笑說道:“江朋友成名於三十年前,雖仗精湛功力,略可駐顏,但實際上已是花甲老翁!我所約會之人,則比你年輕瀟灑多多,你自然談不上‘出色’二字!”
江子奇無詞可辯,只好涎著臉兒笑道:“我江子奇昔日倚紅偎翠,到處留情,脂粉陣中,闖蕩不少,田姑娘莫嫌我年老,應該聽說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及‘甘蔗老頭甜,生姜老的辣’等語?”
田翠翠笑道:“你說來說去,仍不過是‘當行’二字,卻永遠‘出色’不了了!”
江子奇暗中看出田翠翠的眉黛之間,業已深籠春色,遂逾加挑逗說道:“外行人愛‘出色’內行人重‘當行’,田姑娘天人顏色,絕代嬌姬,你是個大大內行,難道不懂‘當行’要比‘出色’實際的多麼?”
田翠翠媚眼如絲地,看著江子奇,蕩笑說道:“你不‘出色’已定,‘當行’不‘當行’,則尚未可知?我會的那個人兒,則‘出色’已定,或許亦自‘當行’,兩者相較之下,我幾乎怎樣也選不到你呢!”
江於奇耐著性兒,柔聲笑道:“田姑娘說得不錯,但一個是‘未至約’,一個是‘眼前已至’你難道願意等盡遲遲更鼓,望穿耿耿星河,而聽任春光流逝麼?”
這幾句話兒,聽得田翠翠心中微藹,雙手扭弄著一方絲巾,星目雙-,以一種膩煞人的眼光,斜睨著江子奇,媚笑道:“我看你饞得可憐!”
江子奇知道魚兒已快上鉤,索性涎臉長揖笑道:“老生敬求田姑娘結一段歡喜姻緣,布施幾滴楊枝甘露!”
田翠翠掩口笑道:“你這‘老生’二字,倒還用得誠實可愛,倘若自稱‘小生’,便會使我覺得肉麻了呢!”
江子奇見田翠翠已有允意,便心中狂喜地,湊近身來,田翠翠忽又閃身退出幾步,搖手叫說:“且慢,我還有話說。”
江子奇欲火難禁,恨得牙癢癢地。強自忍耐,苦笑說道:“田姑娘,有話快講,如今時令正屬春宵,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田翠翠笑道:“我今夜肯與你這等‘老生’結緣,一來是等人不至,不願虛度春宵;二來是看你昔日名頭份上,彼此共赴陽台,也不算辱沒了我!”
江子奇如今只有順著田翠翠的話兒答道:“是!是……”
田翠翠又復說道:“但江湖傳言,‘九大凶邪’於三十年前‘野人山離魂谷’之役,盡死大悲尊者,及‘三奇羽士’南門衛手中!我又怎會知道你這‘金扇書生’江子奇,不是假冒的呢?”
扛子奇想不到田翠翠會有此一問,不禁苦笑說道:“田姑娘太多心了……”
田翠翠不等江子奇話完,便自搖頭笑道:“不是我多心,因為三十年前,自以你們‘九大凶邪’,名震八荒,如今卻得數我‘綠衣幽靈’田翠翠威懾寰宇。我若被個冒牌貨色,糊裡糊塗地,占了便宜,哪裡還有顏面在武林立足。
江子奇聽她說得頗有道理,遂只好暫忍欲火,雙眉深蹙道:
“田姑娘這樣說法,是要我自行證明我不是假冒麼?”
田翠翠點頭說道:“這種證明方法,極為容易,我們彼此印證一下功力,便知分曉。“
江子奇軒眉說道:“我若勝了田姑娘……”
田翠翠一陣傲笑,截斷對方話頭說道:“你便是真的‘金扇書生’江子奇,也未必勝得了我,只是武功程度,能夠與我仿佛,再無別話,立結善緣!”
江子奇見對方如此驕傲,不禁雙眉一剔,但旋又平抑情緒地,含笑說道:“田姑娘這種提議極好,請畫個道兒,江子奇奉陪就是!”
田翠翠指著身前石壁,微笑說道:“我們不是比斗,應該力求簡單,同時向這山壁,各自發一掌,便可從印石掌痕的深淺之上,看出功力來了。”
江子奇點頭一笑,兩人遂同時凝聚內家神功,向身山壁,各發一掌。
兩位絕代凶人,各具罕世功力,這一擊之威,豈同小可然因欲印石留痕,用的是陰柔掌力,但也使藏身壁上的獨孤策,感覺心神劇震!
掌力發後,田翠翠與江子奇雙雙向壁上凝目。
只見壁上果然出現一男一女兩只掌印均達寸許深淺,不分上下。
這種結果,使田翠翠知道面前這位“金扇書生”江子奇,正早昔年“九大凶邪”中人,並非假冒。
但也使江子奇驚佩田翠翠功力,除了色欲之心以外,並想乘機把她拉入同盟,填補九人之數。
田翠翠指著那兩只掌印,蕩笑說道:“江兄,這山壁上因有一些馬蹄型圓洞,故名‘馬跡山’,如今我們留下這兩只掌印,若被凡夫俗子發現,豈不要改叫‘仙跡山’!”
江子奇聽她業已叫自己江兄,分明好事即諧,不禁心蕩神迷地,點頭笑道:“田姑娘天上神仙,小謫塵世,又與江子奇在此成就了一段旎旖良緣,確實應該叫做‘仙跡山’呢!”
田翠翠天生淫女,此時春興也動,揚著兩道勾魂攝魄眼風,眼態懶洋洋地,向江子奇媚笑說道:“江兄,你帶得有酒麼?莫負好春光,良宵苦不長……”
就在這兩位男女凶人。一個淫情狂熾,一個欲火中燒,眼看一拍即合之際,突然聽得山壁以上,有人朗聲吟道:
“馬跡山旁湖水濱,月華朗處降仙人,
好將寂寞風萍會,化作巫襄一段春!”
田翠翠一聽壁上吟聲,立時便對江子奇胃口缺缺,向這正瞇著一雙色眼,湊近身宋的“金扇書生”,搖手笑道:“江朋友聽見沒有?襄王業已駕臨,神女分身乏術,我和你的這段露水姻緣,結不成了!”
江子奇見自己不但在田翠翠口中又由“江兄”變成“江朋友”,並把將成好事,完全推翻,自然狂怒難遏地,目注發出吟聲的巖壁暗影之中,厲聲叫道:“藏在壁上,鬼鬼祟祟窺人隱私的,是哪個鼠輩?”
巖壁間一聲龍吟長嘯起處,獨孤策那長身玉立的裝身影,宛如天外飛仙,垂空疾落。
原來獨孤策旁觀者清,知道若容田翠翠與江子奇互相結合,則不僅“六大凶邪”中,增補一名蕩婦淫娃,甚至可能因田翠翠的關系,會把“白發鬼母”蕭瑛,也拉入江子奇等人盟約以內!何況干柴已近烈火,以下情形,眼看即將不堪入目,自己不如干脆現身,先利用微妙關系,使田翠翠與江子奇成為仇敵,然後再設法應付這絕世淫娃,跳出脂粉羅網。
主意打定後,遂在壁上朗聲高吟田翠翠曾對自己唱出情意的那首詩句!
等到“金扇書生”江子奇妒火難遏,出口叫罵之際,獨孤策一聲長嘯,凌空縱落。
身形猛在半空,便見江子奇衣袖猛翻,十道極細金芒向自己蝟集飛襲。
獨孤策暗有准備,“大悲禪功”早已凝聚待用,靜等金芒臨身之際,再以無形潛力,向外反震。
但他這種准備,居然未曾用上,“綠衣幽靈”田翠翠在江子奇發話叱責獨孤策時,即已不悅,再見他施展“絕命金芒”愈發把臉一沉,翠袖微揮,勁疾罡風拂處,震飛了所有金芒,打得山壁之間,一片叮叮脆響。
江子奇憤然作色,尚未發話,田翠翠已先冷冷說道:“我又不相信你是‘金扇書生’江子奇了,因為既屬曠世凶邪,便應有曠世凶邪氣派,以你名頭,好意思這等暗中襲人的麼?”
江子奇又窘又氣,語音微顫說道:“田姑娘,適才你還一口一聲江兄,對我說什麼‘莫負好春光,良宵苦不長’,如今怎的立即翻臉?”
田翠翠蹙眉失笑說道:“世間萬物萬事的美丑貴賤,全由‘比較’二字而出,你先看看他長的是什麼樣兒,再向湖水之中,去照照你長的是什麼樣兒,他未來時,我寂寞無聊不得不暫時拿你開心,如今他已趕來,我又怎能對你不翻臉呢?”
江子奇氣得全身皆顫,驀然厲嘯一聲,黃衫疾飄,一掌便向田翠翠當胸按到。
田翠翠嬌笑起處,身形微閃,避開江子奇掌風,翠袖疾揮,還了一招“流雲出岫”。
江子奇見田翠翠身法靈妙無匹,不禁暗起戒心,凝足生平功力,拆解來招以後,又復連攻五掌。
田翠翠那甘示弱,掌掌硬架,勁氣罡風,捧空四溢,沙飛石走,地裂天崩!
獨孤策則索性退後幾步,尋塊大石坐下,神態悠然地,含笑觀戰!
江子奇黃衫飄舞,田翠翠翠袖翻飛,兩人都是一般攻得急,閃得快,剎那之間,便化成綠黃相雜的一團光影。
斗到百招左右,勝負兀自難分,江子奇怒嘯連聲,奇招迭發,略為*開田翠翠,縱身跳出圈外。
田翠翠悄然挺立,抬手微掠雲鬟,目光凝注扛子奇,格格嬌笑說道:“昔年威震乾坤的‘九大凶人’,不過如此?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既肯認敗服輸,總算……”
江子奇凶睛一瞪,截斷田翠翠話頭說道:“哪個認敗服輸?”
田翠翠“咦”了一聲問道:“你既不認敗服輸,卻為何停手怯戰?”
江子奇殺氣騰眉,伸手腰間,取下那柄金色折扇。
田翠翠見狀,不禁笑得柳媚花嬌,彎腰捧腹。
扛子奇右手持著金色折扇,輕敲左掌說道:“你為何如此發笑?”
田翠翠滿面哂然不屑說道:“我以為你停手怯戰,原來你是想取這柄扇兒!”
江子奇“刷”地一聲,展開手中折扇,傲氣十足,軒眉狂笑說道:“江湖英傑,武林豪雄,死在我這柄金扇下的,至少也有七八十個!”
田翠翠冷哼說道:“英雄不道當年勇,也許這七八十人,全像那‘玉斧醉樵’董百瓢般,只是酒囊飯袋,才容容易易地,被你打發,如今遇上你田姑奶奶,這柄扇兒,大概便將保不住了!”
江子奇聞言,氣得目射凶芒,厲聲叫道:“你莫出狂言,快亮兵刃!”
田翠翠一面伸手肩頭,攢住劍柄,一面傲笑說道:“我的兵刃一取出來,你的扇兒,恐怕便不姓江了?”
語音方落,夜空中突起清越龍吟,一道如電青芒,燦然出匣!
獨孤策心內一驚,暗想這劍光好熟!
江子奇滿面驚容地。往後退了兩步。
田翠翠手橫長劍,冷然叫道:“江子奇,你蓋負盛名,應該識貨,認得我這柄劍麼?”
江子奇雙眉深蹙,向田翠翠手中,盯了幾眼,略作尋思,然後發話問道:“這柄劍兒的劍音、劍式、劍芒,均不尋常,莫非是久未出世的‘青萍古劍’麼?”
田翠翠點頭笑道:“認得出我這柄‘青萍古劍’,便總算你還有點見識!”
獨孤策聽說田翠翠手內所執,竟是“青萍古劍”,不只驚訝欲絕!
暗想:“括蒼山西施谷”荒唐一夢以後,慕容碧留書曾說:“青萍劍飛,綠衣人遠!君如思劍?則去‘勾漏山天魔谷’,君如思人?可於明春元宵前後,泛舟太湖可也!”自己因不敢再復招惹這等蕩婦淫娃,遂重劍輕人地,徑奔“勾漏山”,但在“勾漏山”中,除了遇見“白發鬼母”蕭瑛以外,並未看見“青萍劍”,為何卻在太湖發現這前古仙兵,而時間又恰好是元宵左右?
獨孤策哪裡知道田翠翠淫凶狠毒無比,當日留書用意,便是要使獨孤策只一重劍輕人,趕赴“勾漏魔谷”,便將死在“白發鬼母”蕭瑛手下!
他心內疑思未畢,江子奇便已獰笑說道:“一柄‘青萍古劍’,雖具絕世鋒芒,但要想削斷我江子奇的成名金扇,卻是癡人說夢!”
田翠翠嬌笑說道:“不信你就試試!”
語音方住,青虹即漲,飛灑出萬朵劍花,向“金扇書生”江子奇,迎頭罩去!
江子奇哈哈大笑,手中金扇一收一揮,也自幻來了漫天扇影!
漫天扇影,恰好接住了萬朵劍花,一陣叮叮脆響,兩位絕代凶人,各感手腕劇震,不約而同地,各退三步!
田強翠首先一看手中“青萍古劍”,只見精芒奪目,冷氣森肌,並無有絲毫毀損之處!
江子奇則雙眉微蹙,心內一寒,發現他那柄以五金之精鑄造,一般寶刀寶劍所不能傷的獨門金扇,竟被“青萍古劍”的絕世鋒芒,削去了小小一塊!
但這種情形,除了他自己知道之外,田翠翠無法發覺,江子奇遂不願示人以弱地,故意狂笑說道:“號稱鋒芒無匹的‘青萍古劍’,原來也不過如此?田姑娘且接我三招‘修羅扇’法!”
一面說話,一面舞動手中金扇,“萬松起籟”,“書雲紀雪”,“諸葛揮軍”,三招玄詭無比的精奇絕學,回環並發,電疾攻出。
田翠翠真不信自己的前古神兵,竟削不動對方的小小金扇?柳眉微剔,真力全貫劍身,一招“金輪湧鏡”,青萍劍精芒電漩,幻成一片青色劍幕,硬接江子奇凌厲無儔的連環三式。
江子奇一來自劍風銳嘯之上,聽出田翠翠的真力已加,來因適才一招硬接,心愛金扇已有微微傷損,哪裡還敢再踏覆轍?只好顧不得施展自己連環三式中的精微變化,金扇疾收,滑退八尺。
他這一收扇滑退,卻被心細如發,凶狡無比的田翠翠看破端倪,一陣格格蕩笑說道:
“江子奇,你的成名金扇,不是不怕我寶劍鋒芒麼?且再嘗嘗我田翠翠獨劍精研的七七四十九手‘幽靈鬼影劍法’滋味!”
獨孤策早就聽說“綠衣幽靈”田翠翠研創出七七四十九式“幽靈鬼影劍法”,稱絕武林!
如今見她即將施展,遂聚精會神地,細心觀察,欲與自己師門絕學“十八羅漢劍法”,作一比較。
田翠翠話音一了,“幽靈鬼影劍法”即施,果然人疑百變鬼影,劍化天矯精虹,招招狠辣無比、式式奇詭絕倫,硬把一位名列“九大凶邪”中的“金扇書生”江子奇,圈入一片精芒劍氣以內!
獨孤策看得好不驚心?暗想莫怪“三奇羽士”南門衛師叔,曾有“白發好斗,綠衣難當”
之話,這田翠翠的“幽靈鬼影劍法”
除了雄渾沉穩方面,尚不及自己師門絕學“十八羅漢劍法”以外,狠毒詭辣之處,竟或尚有過之,再加上一柄“青萍古劍”,助長威風,恐怕“金扇書生”江子奇,難免要吃大苦!
江子奇委實想不到田翠翠的“幽靈鬼影劍法”,能有這般厲害,招術既精,鋒芒又利,自己真弄得有點招架為難,根本無法還手!
三十年南荒匿跡,苦練神功,二度出世以來,實指望報仇雪恨,重振聲威!倘若竟敗在這“綠衣幽靈”手下,還想去找什麼大悲頭陀,及三奇羽士?
江子奇想到此處,把心一橫,競欲拼著毀去成名金扇,也要施展殺手絕學,轉守為攻地,與田翠翠一決勝負!
就在他一聲厲吼;振腕凝力,幻出一片扇光,連身搶入田翠翠精虹劍影,欲待施展殺手平反敗勢,奪回先機之際,突然水雲探處,傳來三聲女子清嘯。
這三聲女子清嘯入耳,江子奇頓改初衷,手中金扇連施“鍾離拂暑”,“曹植留詩”兩式凌厲精奇無比的絕妙招術,把田翠翠漫天飛灑的朵朵劍花,排蕩出少許空隙。
田翠翠驚心於江子奇這兩招的威力太強,正自也待凝神增功,卻見江子奇不進反退,一式“春城飛絮”,橫飄三丈有余到了蘆叢中的小舟之上!
田翠翠嬌笑叫道:“江子奇,你是堂堂‘九大凶邪’中的‘金扇書生’,難道也會怯陣逃走麼?”
江子奇一面蕩槳催舟,一面軒眉笑道:“誰會對你怯戰?我是忽有要事,不得不暫時住手,明夜再在此地,決一勝負如何?”
田翠翠點頭笑道:“希望你說話算話,田翠翠恭候指教!”
江子奇冷笑一聲,小舟其疾如箭地,沖入煙波,隱去蹤跡獨孤策心中明白,那三聲女子清嘯,可能便是“九毒徐妃”
丁玉霜,或黑衣女子所發。
田翠翠目送江子奇船影消失以後,抬頭一看天時,向獨孤策意興闌珊地,苦笑說道:
“星河漸隱天漸曙,難夢巫山一段春!今夜已被他們攪得辜負春光,我們明夜再在此間相會如何?”
獨孤策本來以為必有一番纏綿旖旎的風光,要由自己想法擺脫,聞言之下,不禁喜出望外地,點頭笑道:“貧道敬遵芳命,田姑娘絕藝神功,令貧道歎為觀止。”
田翠翠含笑說道:“你的功力也不弱呢!”
獨孤策訝道:“田姑娘,貧道又未出手,你怎會知道我功力強弱?”
田翠翠抿嘴凝眸,媚態撩人地,笑道:“我又不是外行,你在壁上隱身甚久,竟能使我與江子奇毫無所覺,分明已具一流身手!何況下壁之時,又復施展的是極上乘的輕功身法!”
說到此處,語音微頓,膘了獨孤策一眼,蕩笑說道:“你已經知道我是‘綠衣幽靈’田翠翠了,我卻應該怎樣稱呼你呢?”
獨孤策隨口答道:“貧道法號靈通!”
田翠翠聞言笑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你這個法號,起得倒頗風流。
如今天光已曙,我要走了,你千萬莫忘記明宵之約!”
話完,又復流波一笑,飄身縱上來時所駕小舟,獨蕩雙槳沖波而去,口中並曼聲唱道: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風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
歌聲漸遠,船影漸杳,這位紅粉魔頭,終於也消失在黎明之前的濃濃水霧以內!
獨孤策透了一口長氣,暗想:明夜若是“九毒徐妃”丁玉霜,及那黑衣女子,偕同“金扇書生”江子奇,一齊赴約,則“綠衣幽靈”田翠翠卻是如何以寡敵眾?
雙方是絕代凶邪,自己不管誰勝誰敗,只要能設法阻止他們同流合污,便算達到目的。
獨孤策頗覺高興,獨坐石上,靜對水雲,觀賞凌晨湖景。
但目光偶然微掃,瞥見地上一根江子奇用來向自己暗襲卻被田翠翠掌力震飛的“絕命金芒”,不禁又想起一事。
他想起那位“玉斧醉樵”董百瓢來,更想起江子奇所說董百瓢難以活過午時之話!
這位“玉斧醉樵”董百瓢,既能堅拒江子奇同盟之約,總算是位正人俠士,自己何不趕去尋他,試試能否救他一命。
獨孤策既然這樣想法,便獨駕小舟,向“玉斧醉樵”董百瓢所住的“西洞庭山”趕去!
到了“西洞庭山”,棄舟登岸,只見董百瓢所居茅屋之外,並未如“金扇書生”扛子奇所言,懸幡乞命!
獨孤策因親見董百瓢中了“絕命金芒”,不禁暗佩此老的倔強骨氣,遂走到茅屋之前,叩門求見。
應門而出的,是身穿重孝的十三四歲小童,帶著滿面悲傷神色!
獨孤策大吃一驚,蹙眉問道:“小兄弟,你是替誰戴孝?‘玉斧醉樵’董百瓢老前輩可在家麼?”
小童含淚答道:“玉斧醉樵董百瓢是我爺爺,他老人家昨夜受傷回家,在天光剛亮之時,便去世了!”
一面說話,一面揖請獨孤策入室,指著陳設在室中的白皮棺木,淒然垂淚!
獨孤策在靈前拈香行禮,長歎說道:“董老前輩,昨夜我在馬跡山中親眼見你為‘金扇書生’江子奇的‘絕命金芒’所傷,如今才特地趕來相救,誰知老前輩業已含恨九泉……”
話猶未畢,旁立小童,忽然插口問道:“請問道長,是何宗派?”
獨孤策不願欺騙小童,據實答道:“小兄弟,我叫獨孤策,並非三清教下,乃因事故意改裝,我是佛門聖僧大悲尊者的記名弟子。”
這一個冠冕堂皇的旗號,剛剛打出,一陣哈哈大笑入耳,棺蓋忽開,那位“玉斧醉樵”
董百瓢,懷抱酒葫蘆,酒氣醺人地,突自棺中坐起。
獨孤策先是一驚,後是一喜,抱拳含笑說道:“原來董老前輩安然無恙,可喜可賀!”
董百瓢自棺中走出,把獨孤策拉進內室,含笑問道:“獨孤老弟,你昨夜也在‘馬跡山’麼?”
獨孤策點頭笑道;“晚輩是藏在壁上的圓洞之中,窺見‘金扇書生’江子奇對於老前輩所施的凶毒無恥舉措。”
董百瓢歎道:“與江子奇這等凶人相處,必須時刻小心,否則便可能遭逢毒手,昨夜我在田翠翠來時,趁機脫身,就防到江子奇不肯甘心,會加暗算!”
獨孤策笑道:“老前輩既有預防,定然未被‘絕命金芒’打中?”
董百瓢愧然笑道:“以我這等唐俗身法,尚逃不出江子奇的猝然襲擊,只不過事先在貼身穿有一件能御刀劍暗器的人發金蓑而已!”
獨孤策恍然大悟地,微笑問道:“老前輩既未被‘絕命金芒’所傷,卻設棺詐死之故,莫非想使那江子奇獲訊以後,死了這條心麼?”
董百瓢點頭笑道:“獨孤老弟猜得不錯,董百瓢既然愧無除惡兼善天下之力,遂只好退求其次的,設棺詐死,獨善己身!”
獨孤策雙眉一軒,目閃神光問道:“老前輩認為除惡可以兼善天下?”
董百瓢正色答道:“除惡即系濟善,尤其殲除一名像‘金扇書生’江子奇這等萬惡不赦之凶徒,更為江湖之間,造福無量!”
獨孤策目光一閃,含笑揚眉說道:“如今仿佛倒有一個殲除‘金扇書生’江子奇的極好機會,可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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