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燮坐了下來,把一雙光腳泡在水裡。遠處的水面上依稀可以看見幾條峽谷,沿著峽谷向上,幾道夕陽的殘光在水面上粉碎了。腳碰到水,感覺像冰塊一樣涼。敏燮點上煙。青青的煙霧流淌在月夜透明的空氣裡。
英厚慢悠悠地喝著從房間裡帶過來的酒。
敏燮心裡升起一股不快的感覺,很快就湧上了嗓子眼。
「怎麼樣,你跟美蘭的事?」
英厚嚥下一口酒。這時,一陣微風吹來。
「美蘭愛我,社長,你的妹妹美蘭需要我。」
「那麼……」
敏燮搖晃著放在水裡的腳,月光立刻就在水面上粉碎了。
「你呢?」
「你是說我嗎?」
英厚指了指自己。
「你想聽到什麼樣的回答?」
「別繞彎子了,瘋子,不要等我扭著你的脖子把你扔進水裡。」
「我也愛美蘭,社長,這恐怕不是社長想要的結果吧?」
「不要說謊了!」
敏燮大聲叫道。
「你沒有資格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你是垃圾!」
剎那間,英厚低聲答道。
「姜敏燮,你在虛張聲勢,你為什麼要害怕我?」
英厚狠狠地盯著敏燮,他的臉好像被鋒利的月光劈成了兩半。
「不僅是你,你的未婚妻也在防備我。現在為時不晚,還是聽你未婚妻的話,把我解雇了吧,現在還不算晚。」
「你都聽見了嗎,賢珠的話?」
「她說話的聲音那麼大,就算把耳朵堵上也聽得清清楚楚。在我看來,你的未婚妻比你聰明。她說得對。我的身體裡藏著魔鬼,我擁有一個受詛咒的靈魂。」
突然,浮標動了一下。英厚屏住呼吸,輕輕地提起釣魚桿。一條魚活蹦亂跳地浮出了黑色的水面。英厚在半空裡捏開鯽魚的嘴取出魚鉤,順手把它塞進了魚網。
「都是些瞎眼魚。」
英厚哈哈大笑。
「不是嗎,社長?」
汪汪——狗窩裡的牛頭犬狂吠不已。
「我們家人的興趣都在你身上。」
敏燮把煙頭扔進水裡。
「大家都想見見你,尤其是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很想見你。今天白天,我和哥哥單獨交換了意見。哥哥對你十分感興趣,他是那種很謹慎很周到的人。聾子先生,現在僅僅是個開始,英厚。」
「為什麼?」
英厚與敏燮相互對視了一眼。
「你為什麼要把所有的信息都告訴我?你明明那麼恨我。」憎恨我,或是憎恨那個交易。
英厚笑了:「你通過我得到快樂。你也知道,我正沉浸在一個使出渾身解數也不可能達到的幻想世界。我落在水裡,你扔給我一條細繩,我抓住了它。我掙扎著想要出來。而你知道我越是掙扎,那條細細的絲繩就越容易折斷。所以你就對我大喊,用力,傻子,用力。結果,絲繩斷了。然後你放聲大笑。這跟我們的情況差不多,就像坐在看台上欣賞斗獅比賽,獅子遲早會餓死的。是嗎,社長?」
就在這時,遠處飄來了小提琴的旋律,聲音雖遠但很清晰。兩人同時抬頭望著燈光通明的別墅。小提琴的最低音就像飛蟲,穿過月光飛來。
「這音樂真美,社長。」
這是什麼音樂呢?
及時響起的音樂掠過樹林和花草,隨風逐月,飄向遙遠的地方。
「回去吧,社長。」
英厚的聲音低沉而憂鬱。
「這是呼喚你的聲音。」
賢珠的影子搖曳在沒擋窗簾的窗戶上。
「你知道這支曲子的題目是什麼嗎,社長?」
英厚默默傾聽著小提琴聲,突然開口問敏燮。
「這是巴赫的《G弦上的詠歎調》。」
「你對音樂也挺瞭解啊。」
「這曲子經常聽到,社長。」
敏燮呆呆地望著英厚。此刻英厚就站在他的面前,然而他感覺自己看見的卻是不可思議的物體。
這傢伙到底是誰?他從哪裡來?
敏燮站起來。
「我得回去了。」
「我繼續在這裡釣魚,社長。我一點兒也不想妨礙你們的幸福週末。」
「美蘭什麼時候來?」
「她馬上就到了。」
英厚提起釣魚桿,在魚鉤上掛了條蚯蚓,又將魚鉤拋進水裡。
「等她來了,我就進去,社長。」
敏燮站了起來,赤腳走在搖搖擺擺的浮橋上。汪汪,他剛走到近前,嗅出主人味道的牛頭犬立刻瘋狂地叫喚。
「達達尼昂!」
敏燮低聲呼喚。聽見主人呼喚自己的熟悉的聲音,牛頭犬不顧一切地往鐵絲網上撞。敏燮嘴裡打著口哨,這是他從小就用慣了的喚狗的暗號。
達達尼昂欣喜若狂,在籠子裡來回轉圈。它的塊頭跟人差不多,又滑又亮的短毛閃閃發光。
敏燮打開門閂,朝鐵窗裡面走去。達達尼昂瘋狂地撲上來。敏燮撫摩著迎面撲來的牛頭犬。
「達達尼昂!」
敏燮溫柔地喚著愛犬的名字。狗伸出粉紅的舌頭,舔著敏燮的手心。
「坐下,達達尼昂!」
雖然已經很久沒見主人了,但它仍然沒有忘記主人的命令,聞聲彎下了龐大的身軀。
「把腳給我,達達尼昂!」
達達尼昂自豪地抬起一隻腳,伸給敏燮。敏燮輕輕地撫摩著達達尼昂的鼻樑。這時候,敏燮看見坐在停船場盡頭的英厚。
驀地,一股莫名其妙的敵意刺激著敏燮的胸膛。蹲坐在停船場盡處的英厚,他的身影就像是一頭潛行在夜幕下的動物。
他是野獸。
敏燮心想。他輪流打量著英厚和達達尼昂,臉上徐徐泛起了冷酷的微笑。
「達達尼昂!」
敏燮小聲呼喚,聲音裡帶著不容辯駁的嚴厲。達達尼昂豎起雙耳,抬起頭來。
「咬他!」
達達尼昂吼叫著露出牙齒。
「咬死也沒事,達達尼昂!」
達達尼昂不可能聽懂敏燮的話,但是它從小就在敏燮的手下長大,所以它本能地感受到沸騰在主人心中的敵意。
敏燮非常瞭解達達尼昂的性格,它的身體裡流淌著狼狗的瘋狂血液,一旦有了確定的目標,它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不把對手咬死,絕不鬆口。
英厚的身體裡同樣流淌著野性和獸性,當然應該通過動物間的血戰決出勝負。
達達尼昂猛地打了個寒噤,它那兇惡的臉頓時變了形,一身光滑潤澤的毛陡然直豎,尾巴緊貼屁股。
敏燮緩緩地解開繫在達達尼昂脖子上的繩索。現在,達達尼昂徹底自由了。它因喜悅和解放而興奮雀躍。
「達達尼昂!」
敏燮為了讓興奮的達達尼昂平靜下來,撓了撓它的鼻樑。
「不要著急,慢慢來。」
在打開的鐵柵欄外,英厚的影子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好像是釣到魚了,英厚的影子很有彈性地後仰。敏燮望著他,心裡翻湧著萬千思緒,對於英厚的憐憫同時又將他緊緊地包圍。
敏燮打開鐵柵欄的門走出來,當然他沒有鎖門。敏銳的達達尼昂很快就領悟了。它小心翼翼地撥開鐵柵欄的門,門沒有丁點抵抗,很順從地開了。
敏燮躡手躡腳地走在到處都凝結著夜露的院子裡。
小提琴的聲音仍在繼續。管理員宋師傅絕對不會出現,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完,他就絕對不會再出現,他不想妨礙主人的休息。
敏燮逃跑般地跳上杜鵑花盛開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