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古色古香的鏡子揩拭乾淨了。初夏的鏡子真美。真想把那道山峽映在朱漆帶把兒的小鏡子裡,這是一道艷麗的細細的峽谷,簡直好像一條油畫腰帶似的。
峽谷裡古老的樹林,一齊展開了新綠的陽傘。
友子從馬車廂裡搖了搖合上的陽傘。友子那把陽傘的傘尖,活像公共馬車別緻的小尾巴,也許她是在和著舞曲《竹苑中》的旋律搖蕩的吧。
因為這裡是竹林叢生的峽谷。昨天她去電影製片廠,她和導演相川在新到的那張唱片聲中,翩翩起舞了。
友子正跳舞的時候,發現了我。她那剪短了的披到肩胛骨上的頭髮,像扇子般在右臉頰上散亂地展開,她的頭露在相川的肩膀上,稍歪了歪,跟我打了招呼。相川也就勢回過頭來看我。他們兩人的舞步變得有點不自然,這哪能逃得過我的眼睛呢。
這是美妙的絃樂器合奏的舞曲。舞曲終了,「呀,歡迎你來。」相川邁開特別的大步走近我身旁說,「明天將去農村采外景,一起去怎麼樣?」
舞蹈教師抓住一個梳著裂桃式頂髻髮型的柔弱的女演員,說:
「狐步舞,洋鬼子味十足。不過情況不同,也沒什麼,也可以踏著《木曾小調》的旋律來跳嘛。你看著『……木曾川,有撐櫓的人,木曾川河裡湍流急、水漫漫……』」他說著跳起木曾舞,舞場的人都笑了。
所謂舞場,不過是鑲玻璃的攝影棚的一角。
「明天采外景是很悠閒的,去看看初夏的農村怎麼樣?」相川又說了同樣的話。
「去尋訪初夏呀。」我說著,用微笑來掩飾自己的感情。友子也說:
「對,真的,請你來好嗎?我準備新夏橙子做禮物,給你送到車站去。」
「我只想搖搖那充滿初夏氣味的橙子。」
「對不起,失陪了,快開拍了,我得請人給我梳梳頭……剛才的舞曲《竹苑中》很有東方歌謠味,旋律也不錯吧。」
「對,在樂器店的月報上刊登了吧。」
她拿著病房的道具、紫丁香的花瓶,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友子和相川為什麼如此驚慌呢?
拍攝,還是相川當導演。友子扮演一個藝妓,是女主角的妹妹,她坐在緋牡丹花樣的床鋪上寫情書。其他藝妓和雛妓在裡屋圍圈而坐,等待接活兒。新聞片的電影記者和佈景畫家一邊品評著這些女演員的優劣,一邊站在佈景之外。電影記者眼斜著友子,說:
「她是本電影製片廠最標緻的一個。她叫什麼?」
「看來誰都注意到她呀。她不久即將走紅,現在是,哎,女配角和職工之間吧。」
「個子不矮嗎?」
「她的肩膀太美,看著她的坐姿,誰都會這麼想的,不過,丰姿也是第一流的。讓她站起來看看。」相川說著向她招手,「友子,請你站起來看看。」
友子站起身走了過來,在佈景的一頭屈膝蹲了下來。大伙的視線一齊集中了過來,她那施了厚厚一層白粉的臉頰倏地飛起一片紅潮。連記者都不好意思地沉默了。手足無措的友子,漫不經心地微微點了點頭,走到裡面去了。背景畫家一邊目送著她,一邊說:
「她的線條本應更美的呀。和相川那個之後,體型走樣了。」
我如坐針氈似的逃了出去。好吧,明天我和相川倆人去農村,得把友子的事痛快的解決一下。
那天清晨,車站上只有相川和友子兩人。也許我沒來正好吧。友子不是拿著橙子來送行……她在公共馬車裡,一邊揮動陽傘,一邊像是想起昨日的舞曲而歡鬧似的。
「夏天的風從山上來,吹動三百匹小牧馬的耳朵。」她對清風吹拂十分高興。
我挖苦地說:
「鬱鬱不樂淫蕩心,棕櫚花開時身變胖。」
我一人受羞辱,在旅館的溫泉裡用溫泉水洗了洗幾乎要哭的臉。友子掛著一副嚴肅的面孔,走進了澡堂。她把脫下的衣服亂扔在一邊,在浴池邊咕嚕地轉圈。
「喏,請你好好看看我的身體,看看體型是不是走了樣。昨天我的穿著太不好了。謠傳你說要好好看看我清淨的身子,這是好猜疑的人的壞心眼。」她憤憤地說著,淚水潸潸地滾落了下來。
這正是初夏——猶如初夏一般充滿朝氣的處女的裸體,映照在潔淨的鏡面上。綠葉與白籐花一起——
(葉渭渠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