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響 正文 葵祭
    幸子和宮本的婚禮儀式和宴會都是在「京都旅館」舉行的,所以,直木一家都住在「京都旅館」。這回來看「葵祭」,宮本也為直木預定了「京都旅館」的房間。從京都「御所」出來的祭祀遊行隊伍,要經過市政府和「京都旅館」之間的河原街,再向下鴨神社、上賀茂神社方向去。事實上,直木和秋子只要站在「京都旅館」二樓的大廳,從窗子裡望出去,就能看到祭祀遊行的隊伍,可惜看不太清楚。

    接受宮本的邀請,直木帶著秋子來到京都,其實並不是僅僅為了來看葵祭,他們還想不露聲色地看看幸子和宮本的婚後生活情況以及宮本店裡的經營情況。另外,直木覺得,秋子假如有什麼對父親、母親籐子難以啟齒的事,能不能通過姐姐幸子來說。幸子有這樣一種性格:什麼都能很容易地挑明。

    有時,當面難說的事,通過寫信說起來就容易些。秋子在家裡不能說的話,也許老是寫信跟幸子說的吧。直木從公司退休的時候也給幸子寫過信。

    「能通知嫁到遠方去的女兒,怎麼就不能告訴近在身邊的母親和兒子女兒們呢?」直木曾讓小女兒加瑤子捅到了痛處,但實際上,直木在給幸子的信中,並沒有清楚地寫明退休的事。只是幸子「心有靈犀一點通」,自己體會出來的吧。這個幸子也不是很清楚父親是不是退休。也許她從父親來信的情緒中,覺察出什麼與以往不一樣的氣氛,於是直覺地感到父親可能有什麼變化吧。所以,她給妹妹加瑤子的信裡說「父親的人生還長著呢」之類的話,直木後來想想,看來也沒有什麼很深的含義。

    即使如此,直木後來還是很後悔的:給幸子寫充滿感傷的信之前,至少應該先跟妻子籐子打個招呼才是。當然,就是挑明了,妻子也幫不了什麼忙。另外,直木還有一個習慣:在家裡盡可能不說公司裡的事,不管是好習慣還是怪癖,他直到最後關頭還一直保持著。

    與已經獨立了的治彥不同,妻子對直木退休的反應、動搖,可說是很實在的。或者也許可以說,她沒有露出該有的動搖。那天晚上,她一句也沒提起直木退職的事。第二天早上,治彥上班去了,加瑤子也去上學了。籐子抱著個大信封來到直木的書房:

    「他爸爸,有些事……」

    她決不會說「您比普通人多干了十年才退休,多虧您了」之類的客套話。她說:

    「我不想讓您擔心,還是先把我們家裡有的都讓您過過目的好。」

    那信封袋裡裝的是存折和有價證券之類的東西。

    「好嘛,真周到啊。」直木也沒有細看。

    「都是您的力量呀。」籐子說,「只要這些錢不大幅度跌價,就是再不景氣,您什麼也不幹,也照樣不愁您生活的。」

    「哦,是嘛。」

    「您假如自己想幹些什麼的話,我名義下的山,在信州還有一些……什麼時候賣掉都可以。」

    「我可不考慮這種事,眼睛盯著老婆的不動產……先開始什麼?」

    「嗯。只是想有些話該先講在頭裡。治彥想自己開一個小的建築公司,那理想倒是挺好的,可還不怎麼成熟。」

    「嗯。」

    「您假如和他一起幹,不是挺好嗎?」

    「是啊,再等一等。」

    「您去一趟宮崎,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好好散散心,想一想吧。」籐子一邊把存折和有價證券放回信封,一邊說:「這些東西用的都是我和孩子們的名義,可都是您的東西呀。您可以自由支配。」

    「是啊,一半以上該是你籐子的財產哪。」

    「哪有那種事。」籐子搖搖頭說,「只是這裡邊沒有幸子名義下的存折。」

    「她結婚時,給了她一點錢吧。」

    「那孩子的份可是最少的呀。再有誰要出嫁,秋子、加瑤子,不會再像幸子那樣給得那麼少了,可以吧。」

    「幸子結婚到現在才三四年,金錢的價值全變了呀。」

    「我現在還覺得奇怪,這麼可愛的幸子,為什麼要把她遠嫁到京都去?」

    「不是『把她遠嫁』。是她自己要去的嘛。你這樣說,當時你幹什麼不強烈反對呢?」

    「這倒是的。」籐子笑著想了想,也許是想著笑起來,「我呀,凡是你做的事,或者你給孩子們做的事,從不反對,也從不插嘴的呀,三十幾年都過來了。」

    「我這頭也是不大商量的。」

    「說京都很近,坐飛機才40分鐘到1個小時,新幹線也不過3小時;說是這樣說,可真到了嫁出去的女兒身上,那就覺得很遠了。不可能這樣經常來往嘛。就算換了個媳婦好喜歡,可到底代替不了幸子,親閨女嘛……」

    「說什麼傻話?」直木不意讓她刺到了痛處,他皺了皺眉,避開了這個話題:「籐子,那個口袋裡像是沒有你名義的份嘛。別的地方還有什麼嗎?」

    「沒了,要是有早就拿出來給你看了。這種時候,要藏點兒什麼實在不像話了。我無所謂,只要孩子們都有,我就覺得滿足了。你的東西不就是我的東西嗎?」

    「是啊。」從公司退休才第二天,直木就聽籐子說了許多大道理,與其說他真誠的感動,還不如說他感到了有些沉重苦澀的壓抑。

    「您這人的性格,就是現在退休了,我也瞭解,我早就心裡盤算好了:到那時,做個什麼生意、弄個什麼店的都可以。要是做這些事,我覺得似乎還是有能力幫忙的。」

    「因為信州的山在手上嗎?」

    「別老是把『信州的山、信州的山』掛在嘴上。要開個小店的那些資本,肯借出來的還是有人的嘛。剛才讓你看的孩子們名義的錢,也可以來充個數嘛。」

    「這些想法還是請你收起來吧。」直木有些不高興起來,「丈夫讓公司趕出來,老婆開始做小生意,太不成體統了。」

    「是嘛,不行呀。」籐子說這話時已經覺得不妥。什麼都是這兩天不說的好哇。肯定是對直木的安慰不到家吧。可是,籐子很早就有自己試著幹些什麼的願望。以前也曾兩三次對直木提起過。也許只是直木沒有正面聽進去的關係吧。

    最小的孩子加瑤子已經是高中三年級了,家裡治彥的媳婦、秋子也在,就算開個店,籐子也不是不可能每天擠出時間家裡、店裡來回跑跑的。可是,「這兩天」中說出來,只能讓直木的自尊心受傷,也許還會讓直木感到羞恥呢,籐子在心裡反省起自己的輕率來。打那以後,她再也不提自己開店的事情了。然而,籐子的性格也許遺傳給了下一代:治彥想獨立開個建築公司。幸子聽到宮本想把店搬到「四條街」或「河原街」去,立即提出要助一臂之力。

    「去京都好好看看幸子的店吧。」籐子托付直木說。

    「好吧。只要一跨進那個店,繁榮不繁榮,有活氣、沒活氣,一眼就能看出來。」直木回答說,「關鍵是如果沒有活氣,又不繁榮,這種店怎樣才能恢復,這可是困難喲。不,也許忽地靈機一動,輕而易舉地閃出些智慧來,也並不是無法改變的。店裡的買賣,公司的經營都是碰運氣的,奇怪著呢。人一生的命運不也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直木這回來到京都,很想見見幸子的公公和婆婆,和他們融洽地談一談。公公患輕微腦出血倒下的時候,幸子慇勤地看護他。在她的悉心照顧下,公公的病很快有了好轉。直木還接到婆婆寫來的感謝信。讓人感到幸子和古老的家族關係相當融洽。直木打算上門去看一下病後的親家。

    可是,昨晚上一到京都,就被宮本招待到-園老茶館弄到很晚,今天又要和秋子兩人,從旅館二樓大廳的窗口上看「葵祭」的遊行,連上宮本店裡去看看的時間都沒有。

    今年的「葵祭」,聽說天皇皇后兩位陛下和皇族一行,都來京都看大遊行,以前還從沒有過這種事情呢。看遊行的人之多,也是史無前例的。前一天正好下雨,5月15日這一天,街道沖得乾乾淨淨,到處綠油油的。遊行隊伍從御所的建禮門出來,兩位陛下和皇族的特別觀覽席,就設在「建禮門」的前面。

    平安朝時代,提起祭祀,就是指賀茂的祭祀,即葵祭。這個歷史淵源流長的5月祭祀和後來的7月「-園祭」、10月的「時代祭」並稱「三大祭」。戰爭之後,停了12年之久的祭祀又重開了,那還是昭和二十八年的事。而且,還加上了以「代齋王」為中心的女人隊列,強化這個優美而華麗的王朝風景畫的氣氛,那是從昭和三十一年開始的。

    有齋王、齋宮,還有齋之宮。過去,女皇在賀貿的河灘上淨了身,進御所的「初齋院」3年吃齋,然後,又去賀茂河灘淨身,移居紫野的齋院,至此,才開始正式地「敬神」,那是位身價高、莊嚴地立志修行的公主哇。所以,現在的葵祭不說「齋王」,而叫「代齋王」。

    「代齋王」每年從京都名門貴族的小姐們當中挑選出。作為葵祭的「前儀」之一,「代齋王」要在5月10日左右在上賀茂神社或者下鴨神社裡淨身。今年「代齋王」的淨身,選在下鴨神社的「御洗手池」,那池作了些修改,恢復了過去的樣子,「淨身」就在那兒舉行。

    「秋子。」幸子比父親先叫了聲妹妹的名字,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對直木說:「一直等著嗎?從這窗子看出去不太清楚吧。而且,遊行隊伍進了市政府休息去了。」

    「是嘛。像是那麼回事。」直木離開了窗子,用眼睛搜索著大廳裡空著的椅子,「昨晚,謝謝你的招待。」

    「沒把你們送回來,宮本還想道歉呢。」

    「哪裡,哪裡,謝謝啦。」

    「爸爸,今年的『代齋王』是老鋪麵館『尾張屋』的干金呀。」幸子說,「尾張屋做的煎脆餅放在我們店裡賣,和那姑娘很熟的。她可能是同志社女子高中三年級的學生吧。等遊行隊伍登上賀茂川河堤,我們看完上賀茂神社的儀式,回家路上去那家麵館彎一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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