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從老人坐的長椅子邊走過,不時瞄著老人。少許走過了一點,又返回來,這回他站下了,不客氣地望著老人。他和老人的眼睛對上了。週一稍稍低下了頭,說了聲:
「對不起。」
「沒什麼。」
「我覺得您很像我家老頭。」
「你家老頭?我像你父親?」
「是的。」
「是嘛,我很像嗎?」
老人輕輕地加了一句:
「父親會跟著兒子的新婚旅行而來嗎?」
「是啊。」週一有些難為情地說,「沒想到會搞錯人。我的父親已是窮愁潦倒了。那可沒錯,實在對您不起。」
「沒什麼。」老人有些詫異地瞧著週一,是一種溫柔的目光。「我呀,和你們兩人坐的是同一班飛機。」
「是嗎?我可沒注意到。您是一個人出門旅行嗎?」
「不,是新婚旅行喲。」
「……」
「真想這樣說說,飛機裡全是新婚旅行的人嘛。我呀,是讓『太陽和神話之國……』那詩一般的文句吸引而來的,可到旅館裡一看,全是新婚夫婦的天下,簡直把我弄迷糊了。」老人靜靜地說,「所以我想,原來如此,新婚是太陽和神話啊。」
「太陽和神話……」
「天孫降臨,不就是新婚旅行嘛。這即便是玩笑話,但從新婚旅行的你們中將誕生出民族來。那麼,新婚不就是神話嗎?」
「哦。」
「祝你們幸福。」
「謝謝。」週一向老人鞠了一躬,「真對不起您,請原諒。」
週一和老人的對話,隅子全聽見了。
隅子用眼睛迎著回到自己座位上來的週一。
「弄錯人了吧?」
週一茫然地竟忘了在隅子面前的椅子上坐下。隅子小聲說:
「我,心跳得厲害。」
「我也快要窒息了。」
這時,週一搖了搖腦袋:「真傻……真難為情。」
「可是,是很像的吧?」
週一點了點頭:「我心裡迷惑了。心裡迷惑才會讓眼睛迷惑呀。我呀,老是看見和我爸爸很像的人。全都看錯了人。連根本不像的人都覺得很像。我實在太想尋找父親了。所以,那念頭老是縈繞在我的心靈深處。」
「能再相見的,一定。你爸爸也一定很想見見你呀。」
「你這樣直率地對我說,所以,我才覺得這會兒父親會出現的。」
「……」
「我覺得大概是這樣的,也許搞錯了吧。已經過去14年了。父親消失了……」
「14年?14年前,我還在上小學呢。」
「是嗎?」
週一自己也做出竭力回憶當時年紀的樣子,然後像是要拂去不快似的說:
「算了吧,別再去想那陰森森的事了。我父親的事,本打算在和隅子一起踏上新生活之路以前不說的。」
「您父親的事,以前我也隱隱約約聽說過;沒關係,你都說出來吧。」
「和結婚前不一樣,以結婚為界,想把我的過去化為零。這樣想著,不留神,又會看見父親的影子。我已將自己的過去封閉起來了,讓我們來聽聽隅子愉快的回憶吧。」
「我嘛,過去的事都忘了,今後只說咱倆的事。」
「說的是,可話說回來,你的過去和我的不一樣,隅子的回憶能讓我脫胎換骨,能照亮我的將來呀。我的青春從結婚開始,從和隅子在一起後開始,真是這樣的。」
「……」
「真希望臨睡之前,每天晚上,連續地講一段隅子小時候的事情。」
「您說的這種回憶,我會有那麼多嗎?馬上像要失去話題可怎麼辦?」
「真的一點也沒關係,話題一生都不會說盡的。」
「一生……」隅子發出驚訝的聲音,「一生,連續說我小時候的事情?」
「不。」週一像是嚥下了自己的話,倒抽了一口氣,眼睛移向通往旅館的那條路。
一群少年,穿著白色的運動服,正從那條道上跑過來。像是在練習馬拉松。黃昏的霧靄籠罩著少年們,移到了白襯衫和露出皮膚腳上的色彩,讓人感到天色已晚。鳳凰樹的樹葉也黑乎乎地變得濃重起來。西邊天上,讓落日染上的深深的茜色,也從廣闊的天空中消失了。河面上的黃昏霧靄,增加了水色的滯重。
「走到橋那邊就往回走吧。」
「好的。」隅子站了起來。走過鄰座的遮陽棚邊上,週一對剛才那老人輕輕地鞠了一躬。老人也朝週一點點頭,隅子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橘橋欄杆上的燈全點亮了。成串的電燈在水中落下長長的影子,令人意想不到,它播撒下一片光的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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