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已經凋謝了,嫩葉萌發的細長樹梢上耷拉著好多毛毛蟲。它們被風兒吹得搖搖晃晃的,就像是在心曠神怡地蕩著鞦韆一樣…
直美儘管對校園內的寫生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看見綾子一直沒有起身離開的跡象,只是專心致志地繼續畫著,她也情不自禁地認真起來,一副不服輸的架勢,開始動筆畫起綾子的背影來了。
過了一會兒,綾子回過頭來說道:
「我已經畫好了。」
說著,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美連忙說道:
「喂,別動別動。你再保持一會兒那種姿勢吧。我馬上就畫好了。」
「哇,你在畫我呀?」
綾子一下子羞郝得面紅耳赤,但還是順從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綾子那像是散發著甘美芳香的纖纖脖頸,還有那被僵硬的校服包裹起來的單薄身體……直美在無數次的失敗之後,終於捕捉住了綾子的特點,畫出了一張少女的背影寫生。
「謝謝,我畫好了。怎麼樣?還多少有點像綾子吧?」
直美愉快地展開寫生簿,拿給綾子看。
綾子點點頭,仔細地端詳著直美的人物寫生,可一旦想到上面畫的是自己的背影,就連對讚賞對方的技法也感到害臊了。
「畫背影,不是反而更難嗎?因為沒有顯而易見的特徵。」
「是的,不過,綾子的脖子和後背很有特點吶。」
聽完這話,綾子淒涼地笑了。
而且非常難過地低下了頭。
直美琢磨著其中的緣由,帶著鼓勵的口吻說道:
「我家的哥哥,就是我姐夫,是一個攝影高手吶。他拍了很多我姐姐的照片,其中不少是背影。他說,照片其實並不一定要拍人的臉部,無論是從背後,還是從別的任何角度,都可以一眼分辨出那個人是誰的。」
綾子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馬上就到午飯時間了。你該去教室了吧。」
直美用一隻手拿著椅子,站了起來。而綾子卻好像變得更加膽怯了。遲疑了片刻之後,她突然冷淡地說道:
「你不用管我的……」
說完,她看也不看直美就邁開腳步走了起來。她的腳……
「哦,原來如此……」
直美彷彿被釘在了原地似的,整個臉龐陡然間變得冰涼冰涼的。剛才的快樂心情驀地煙消雲散了。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的眼睛裡透著一種淒迷的神情……」
綾子拽著一隻瘸了的腿,凸起的後背一起一伏地走進了校舍的廊子裡。目送著她的背影,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緊緊地攫住了直美的心。
直美好不容易重新打起精神回到了教室裡。她馬上翻開寫生簿,全神貫注地對背部和肩膀的線條進行加工。
直美從綾子那與少女極不相稱的曲背中咀嚼到了一種深深的悲哀,恨不得用自己的雙手悄悄溫暖她那瘦削的肩膀,讓那肩膀在自己的體溫中膨脹壯大……此刻,她要把自己的這種心願傳達給作畫的雙手……
看到直美怔怔地沉浸在剛才的驚愕裡,另外兩個溫習英語課的同學忍不住走近她身邊,想探尋個究竟:
「森,你怎麼啦?你到底在畫什麼呀?」
「哎呀,真討厭。這畫還未完成吶。」
「未完成?真是一個精彩的措辭。」
「不是那麼一回事。我不過是在亂塗亂畫罷了,所以,絕對不能給別人看。」
直美用從未有過的執拗使勁地搖著頭,然後抱著寫生簿一溜煙逃走了。
「那好吧,我們不看了……瞧,這不已經到午飯的時間了嗎?」
「你帶盒飯來了沒有?」
「帶了,跟郊遊一樣,帶的是紫菜卷壽司和煮雞蛋。」
「我帶的是三明治。我分一點兒給你吧。」
話題被岔開了,直美這才如釋重負地打開了課桌。
「有誰願意去打點茶來嗎?」
「還是用獵拳來決定誰去吧。」
三個人坐成一個圓圈,開始了清拳。
輸掉的那個人嘴裡哼著歌曲,高高興興地到走廊上去了。
「綾子肯定是懷著無限悲哀的心情決定不去春遊的。一直到畢業為止,恐怕她一次都不能去遠足旅行吶。」
一想到這兒,特意帶來的三明治也變得難以下嚥了。
真想和綾子手挽著手,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第二天,直美惦記著綾子,早早地來到了學校。由於春遊歸來的一年級學生獲准延後一個小時上課,所以,此刻校園裡依舊人影稀落。
她悄悄地從一年級教室的前面走過,看見綾子正獨自一人閱讀著什麼。
「綾子。」直美想呼喚一聲,但聲音卻堵在了喉嚨裡。
綾子的身影帶給人一種感覺:彷彿她為了掩飾自己身體的可悲之處,早已套上了堅硬的盔甲。
之所以會萌生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直美的內心裡也產生了某種芥蒂的緣故吧。
二年級的教室裡今天仍舊是空空蕩蕩的。
沒去春遊的另兩名同學還沒有到校。
(難道就沒有辦法去安慰綾子嗎?我該如何把自己的心情傳達給她呢?——對她不幸的身體,我非但不討厭,反而還渴望著給予它溫柔的體貼……不過,她是一個那樣倔強好勝的女孩,如果認為我是出於同情的話,那她是斷然不會接受我的好意的吧。其實,在我還不知道她的腿腳不便時,就已經渴望著和她成為朋友了——我必須讓她明白這一點兒……)
突然之間,直美開始像個「大姐姐」似地思考問題了,她尋思著,要在今天之內使綾子多少明白自己的這種心情。
她擔心著,如果不抓緊時間,沒準兩個人之間會產生難以癒合的齟齬,而使得剛剛萌芽的友情在轉眼之間夭折……
直美決定趁著早晨教室裡沒人,把信交給綾子。
校舍兩側的牆壁上,爬滿了密密匝匝的常春籐,籐架上掛滿了花朵凋謝後留下的小果子。
「寫什麼呢?」
動手草擬不知從何下筆的信件,對於直美來說,還是破開荒第一次……
說起寫信,以前直美不外乎用來向英子姐姐撒嬌,或是死乞百賴地要什麼東西罷了。而今天卻不得不改變以往的口吻和寫法。
過去總是自己耍小孩子脾氣,而這一次自己不得不扮演作為姐姐的角色……
直美一邊思忖著,一邊回憶起英子姐姐在《花的日記》中所寫的信。據說那日記本是她學生時代從高年級的同學那兒得來的禮物。
綾子:
這封信似乎寫得過於唐突和冒昧,但我和你不是在
昨天就已經成為朋友了嗎?所以你一定能原諒我吧?
在信的一開始,如果不拿出咄咄逼人的攻擊勢頭,似乎就很難降服對方,所以要趁著對方來不及猶豫狐疑,就一下子向對方宣告: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如果綾子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原因而變得膽怯和脆弱
了的話,那麼,你的想法無疑是大錯而特錯的。要知道
即便是你如今的樣子,也沒有任何值得害羞的地方。請
千萬別因為一點兒區區小事而放棄和我成為朋友。
其實,你盡可以明朗而快活地大耍威風。
而且,如果你真的心情溫郁,想對人渲洩一下的
話,那麼,請首先選擇我吧。我已經自詡為你最好的朋
友了,你會認同這一點嗎?
我只是想更深入地瞭解你,而且也希望你能瞭解
我。
而且,我的這種願望與你的身體狀況毫無關聯。
如果你能更加珍惜現在的你,從而變得更加堅強的
話,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
只要力所能及,我將全心全意地幫助你。
為了迎來綾子的快樂日子,難道不能讓我也盡一點
兒微薄的力量嗎?
那麼,就請看著我吧!
直美
她讀了一遍又一遍,總覺得像是一篇拙劣的作文,其中「而且」這個詞也用得太多太濫了。
儼然擺出了一副找人鬥嘴的架勢,而且,動不動就摳道理,跟男孩子寫的信沒什麼兩樣……
不過,像這樣咄咄逼人地主動出擊,或許對於心靈罩上了一層甲冑的綾子來說,反倒更適宜吧。
直美終於下定決心把信交給綾子了。於是她急匆匆地跑下樓去。
整個上午,直美總覺得有些害羞,以致於就像是故意躲避著一年級學生的人群一樣,沒有到操場上去,下午,她想試探試探綾子的心情,所以,儘管並沒有事情,卻還是故意從一年級教室的前面走了過去。
恰好這時,綾子她們班抱著書本朝著理科實驗室走去。於是,直美她們三個留在學校裡的2年級學生就與綾子她們在裁縫室前面偶然相遇了。
一年級的學生們吵吵嚷嚷著與直美她們擦肩而過,直美不由得凝神搜尋著綾子的身影。
只見綾子與人群稍稍拉開了一點兒距離,兀自緊挨著牆壁向前走著。她的視線也落在了直美身上。
「哎?!」
直美的眼神中流露出想要詢問什麼的表情,於是,綾子的臉上也倏然掠過了一抹像是在回應她似的神色。
直美陡然間變得精神煥發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她故意對同伴說道:
「哇,今年的一年級學生,個子都長得挺整齊吶。」
一進裁縫室,三個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我呀,今天要縫單衣的很吶。」
「斜紋嘩嘰布要把接縫處全部剖開,對吧?」
「是的,每個接縫處都一樣——對了,隨便你採用鎖縫還是鋸齒形針腳都行。」
「我用鋸齒形針腳,因為那樣美觀得多。」
「那我也跟你一樣吧。」
三個人把嶄新的嘩嘰布鋪開在裁縫板上。其中一個人欠起身來,到雜務室取火種去了。
直美把10部熨斗一齊放在火上加熱。等它們溫度升高以後,再輪番用來熨平接縫處。
上裁縫課時比上任何別的課時都更容易湊在一起聊天。有時候,幾乎整節課都守在火盆旁邊一面給熨斗加熱,一面背著老師的視線,天南地北地神侃一氣。
但今天,在這間10鋪席大的空曠屋子裡卻只有她們仨。聽見自己的說話聲在房間裡來回竄動,不由得讓人害羞起來。所以,三個人一反常態,變得沉默寡語了。
「森,對不起,借點紅線給我吧。」
「請用吧。」
「哇,你縫的鋸齒形針腳越來越粗糙了喲。」
「今天就這樣可以回去了吧。」
「後天,大夥兒一定會帶回好多旅行見聞,讓我們耳不暇接吶。」
「肯定還有羊羹和明信片之類的禮物吧。不過,我倒是更想要點干花什麼的。」
「無論到哪兒,禮物都離不開羊羹吧。」
「還有關於旅行的作文。」
「好啊,那我就寫留在學校裡的作文吧,因為我已經找到了上好的素材吶。」
「什麼素材?」
「到時候老師一讀,你就明白了。」
因為老師總是挑選出優秀的作文讀給大家聽,所以,擅長作文的學生中不少人為了贏得當眾發表的機會而絞盡了腦汁。
「你就那麼有自信嗎?」直美茫然地問對方道,一邊在心裡忖度著自己寫什麼好。
(就寫自己與綾子在闃寂的校園裡成了朋友吧,就寫多虧了留在學校裡,自己才得以和綾子相識的喜悅吧。——可是,如果那麼寫出來,不是等於公諸於眾嗎?)
腦子裡一想事情,手上就變得遲鈍了。這不,突然房間裡散發出一種燒焦了的氣味。
「哎呀,這下糟糕了,全燙糊了。」
雄心勃勃地計劃著寫一篇優秀作文的那個人發出了一陣尖叫聲。
「哇,新嶄嶄的布料卻……真可惜呀。是大襟上面被烤糊了吧?那地方可是一眼就能看到啊。」
「喂,回家以後,你在上面擦點蘿蔔汁揩揩看,說不定會消掉一些的。」直美馬上把從英子姐姐那兒學來的知識傳授給了別人。
英子姐姐……昨天發生的事情,還有自己寫的信,一切的一切,直美都想向英子姐姐請教。
「她會說些什麼呢?」
儘管不無羞澀,但還是要把這的新喜悅和憂慮告訴某個人,否則,該多麼憋悶啊!
她的心中是一對矛盾的交織:一半想保密,一半想告訴別人。
姐姐已經嫁人了,早就從女子學校的「姐妹遊戲」中畢業了,所以,肯定能當之無愧地成為一個好顧問。
直美再也按捺不住了,巴不得生出翅膀飛到姐姐身邊。
不久,鐘聲響了起來。三個人急忙收拾好了裁縫箱。
「明天星期天沒準會下雨吶。」
「說實話,明天真能下雨的話就好了。我母親說,家裡的草坪雜草叢生,叫我明天除草吶。」
直美暗自打定了主意:
「是的,我一定要去姐姐那兒,不管天上降下的是大雨,還是長矛……」
星期天早晨,一大早直美就估算好時間去給英子姐姐掛電話。她估摸著,即使姐姐今天要外出辦事,現在也該還沒有出門。因為直美家沒有安裝電話,所以每當迫不得已的時候,總是借用鄰居清子家的電話。
直美在門口叫了一聲,於是清子馬上走了出來。
「我想借用一下電話。」
「請吧。有事嗎?」
「嗯。」直美微笑著回答道。
「瞧你興高采烈的樣子,有什麼喜事?」
「是的。」
「好哇,如果不告訴我,我就站在旁邊偷聽。」
「你偷聽也無所謂。」
直美走進了電話間。清子也緊跟其後,一邊把手搭在直美的肩膀上,一邊把臉蛋湊了過來。
不久電話便接通了。又過了一會兒,話筒裡便傳來了英子姐姐的聲音:
「哦,是直美呀!」
「姐夫也在嗎?」
「嗯,不過,他下午要去球場……而我嘛……」
「姐姐也會一同前往吧?」
「不,我……」
「你真的不去嗎?姐姐。」
「哎,你是想吊我的胃口嗎……到我這裡來吧。我該招待你什麼好吃的呢?」
「姐姐,現在有一個羨慕我的人正站在旁邊偷聽我們的電話吶。」
「我這就叫她來接電話,你可要好好地罵她一頓。」直美笑著,把話筒遞給了清子,還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道,「喂,你不說話可不行喲。」
清子滿臉通紅,-目盯視著直美,說道:
「喂喂,我是清子。直美她故意捉弄人,讓我好不尷尬。」
「好久不見,您家裡人都好吧?直美經常給您們添麻煩。」
「哪裡呀。」
直美從一旁一把奪過話筒,說道:
「還故作客套地寒暄吶……姐姐,我帶清子一塊兒去不礙事吧?什麼?你問她方便嗎?只要是關係到姐姐的事情,清子排除萬難也會去做的。」
一旦走下來要去之後,兩個人就商量開了,看帶什麼禮物去好。如果是帶水果去,那麼姐姐愛吃的是櫻桃和杏子的罐頭。
如果是帶花去,那就該選山茶花、紫羅蘭、白玫瑰、白康乃馨或者櫻草。
帶去的禮物終於也定了下來。直美穿上水兵服的連衣裙,而清子則穿了一套水兵服,把鞋子擦得珵亮珵亮的,把帽子也刷得乾乾淨淨的,然後容光煥發地坐上了公共汽車。
英子姐姐家的庭院真是又寬又大。
儘管又寬又大,但庭院裡栽種的卻儘是些樹枝形狀奇異、為園藝工所偏愛的樹木。只有米儲樹長出了新綠,而其他的樹木全都被修剪得整整齊齊,彷彿是一株一株地排列著種植起來似的
就連草坪裡也沒有一根雜草,只有羊鬍子草開著花兒,筆直地拔地而長。肯定沒有人在草坪中間亂跑亂跳吧。
直美和清子不由得一聲不吭地面面相覷,她們的眼前浮現出了自己家那洋溢著自然情趣的庭院:任其生長的樹木,盛開後就地枯萎凋零的花朵。不知為什麼,直美竟不無憐憫地擔心起來:英子姐姐本人會不會也像那些盆景一樣遭到人工的修剪呢?是啊,眼前的花壇裡種滿了沒有受到任何小蟲侵蝕的漂亮薔薇,而陳列在夜市花攤上的那些平易近人的草花卻無處可尋。
「真是收拾得井井有條吶。我們把這麼一小束帶來,倒是有點滑稽可笑了。你不這麼想嗎?」清子輕聲囁嚅道。她把雙手整齊地放在膝蓋上,臉上露出膽怯的表情。
「可是,也怪可憐的,到處都沒有紫羅蘭花吶。反正這個庭院與姐姐的趣味大相逕庭,說不定姐姐反倒更喜歡我們帶來的花吶。」
正當她們嘮嘮叨叨地嘀咕不休時,姐姐跟在姐夫的背後走了出來。
直美和清子面面相覷,那神情像是在嘟噥著:原本是瞅著姐姐一個人來的,誰知姐夫也跟在旁邊,這豈不是礙事嗎?
看來姐姐已經對她們的信號心領神會了,只聽見她說道:
「這邊已經沒事了,你就不用客氣,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說起陪清子和直美,到底還是我在行吶。」
「真的,姐夫。參加今天比賽的兩支球隊都是冠軍的有力爭奪者吧?」直美也在一旁火上澆油地說道。
「瞧,又想把我趕走了。」姐夫看著直美說道,「是不是在策劃什麼陰謀?」
「是啊。」直美一邊回答,一邊轉過頭對清子說道,「對吧,清子,我們是來找姐姐咨詢咨詢的。」
因為她說得過於一本正經,惹得姐夫和姐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可我的英子,似乎還沒有資格接受咨詢吶。」
直美和清子倆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盯視著說這話的姐夫。(他居然像是一個人獨佔了姐姐似的,把我們的姐姐說成是「我的英子」。)
「到庭院裡去吧,大家一起照張相。」說著,姐夫又把自己引以自豪的照相機拿了出來。
「要是桃子也在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不湊巧她今天一大早去郊遊了……」
姐姐所說的桃子,就是姐夫的妹妹。
直美心裡暗自想,桃子不在正好吶,誰知姐夫也跟著姐姐「桃子」前「桃子」後地念叨個沒完,就像是說桃子才是陪著直美她們玩的最佳人選一樣。
直美她們倆和姐姐並排站在了窗戶下面。剛一笑著說起那句「三人行,不吉利」的俗話,姐夫便馬上接過話頭說道:
「那我也一起照吧。」
說著,他摁了一下自拍的按鈕,站到了姐姐旁邊。直美和清子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不滿的神情。然後直美和清子又各拍了兩張特寫照片。最後姐夫又善解人意地說道,如果和家裡的母親一起用午餐,兩個小客人或許會感到很拘束的,還不如就在姐夫他們的房間裡四個人一起吃吧。
餐桌上的雕花玻璃花瓶裡,插著一束紫羅蘭花,在白色的桌布中央它是那麼耀眼,散發出一陣陣幽香……
愉快的午餐結束了。
「按照直美所期望的那樣,我這就要被你們攆走了。回來的時間也會盡可能推遲,所以,你們就玩個痛快吧。」
姐夫開玩笑地說完後,看棒球比賽去了。
「學校的春遊也該結束了吧。」看著直美她們倆,英子似乎又想起了學校裡的事情。
「我沒去。」
「為什麼?」
「我曾經和姐姐一起去過。這次去的是日光吶。」
「但和同學一起去春遊,似乎別有情趣喲。」
「不過,我覺得自己沒去,反倒遇上了一件好事情。」
說著,直美感到自己的整個臉龐都像是在發燒一樣,滾燙滾燙的連忙用雙手摀住了臉頰。
「瞧,直美一個人樂成那個樣子,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真是奇怪。「清子在一旁向英子姐姐告狀道。
「我呀,發現了一個很不錯的人吶。」直美一口氣說道,臉上漲得通紅。
「在學校裡嗎?」
「嗯,她也沒去春遊。她是一年級的新生。」
「哇,直美真勇敢。」英子姐姐也一臉驚訝的表情,就像是要對直美刮目相看似的……
「不過,她是一個很寂寞的人吶。長著一張聰明的臉蛋,很惹人喜歡。」
「原來這就是你要咨詢的內容呀!」
「她的腳不好使。雖說倒也用不著拄枴杖什麼的,但還是殘廢了。正因為她又聰明又漂亮,所以才格外讓人心痛。」
直美早已是百感交集了,連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
「原來是這樣!」清子也不由得點了點頭,而沒有像平常那樣在一旁冷嘲熱諷。
「我想和她成為好朋友,讓她變得快活起來。可是,怎樣才能和她成為好朋友呢?……姐姐,快告訴我吧。」
直美一笑也不笑,纏住姐姐給她一個答案。
英子姐姐面帶難色地說道:
「你問我該怎麼辦嗎?就按照直美自己所想的那樣去做就行了。那與直美和清子之間的要好有什麼不同呢?」
聽姐姐這麼一說,直美只能點頭贊同,但內心卻又不以為然。
在自己從綾子那兒所感受到的感情,與自己和清子一起玩耍時的心情之間,總覺得存在著某種微妙的差異。
儘管自己還弄不明白,但那種感情確實與自己對清子的感情不盡相同。
和清子在一起玩耍時,自己從來不會感到痛苦,相反是那麼快活愉悅……
從沒有像自己給綾子寫信時那樣,心中湧動著痛苦與不安……這種差異究竟源自何處呢?
或許就像那種奇妙的說法一樣,可以把綾子稱為我的「假妹妹」吧。
直美下定決心,要向姐姐探詢個究竟。
「喂,把一個陌生人叫做姐姐或妹妹,是不是很可笑呢?」
「如果彼此關係親密,倒也說不上可笑……」
英子姐姐平靜地說道。或許她已探明了直美的內心深處吧,彷彿要安慰對方似的,凝眸注視著妹妹的臉龐。她的神情就像是在鄭重其事地思索著妹妹離開自己以後心靈所發生的變化一樣。
一旦敞開心扉吐露了自己的心聲,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便油然升騰在直美的心中。於是,綾子那淒迷的眼神又浮現在眼前
輕鬆地跳過了第一級和第二級,當跳到第六級時,由一對母子所組成的那一組明顯地變得膽怯了。最後,比較有自信的那個人率先跳了一次。
只見她把深藍色的裙子向上提起,往前一跳。遊戲的規則是只能每級跳兩次,如果第一次沒有跳過,那麼第二次便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一跳了。
「能跳過去嗎?」小孩子惴惴不安地問道。
「嗯,能跳過去。」
於是大家又拉起了繩子,只見那個人抬起腿凌空一躍……
「哇,太好了。」
只要一個人跳了過去,另一個人即使跳不過去,那一組也算獲勝了。
接下來是另一組出場了。
「我能跳過去嗎?」
直美走到拉成一條直線的繩子前面,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和繩子的高度。
「真高啊。請把繩子再放鬆一點兒。」
「你真狡猾。」
「為什麼?我又不是叫你放低一點兒,而是放鬆一點兒,不要拉得太緊。」
「還不是一回事嗎?」
說著,對方反而從兩側把繩子拉得更緊了。
「好吧,反正我都不行……讓山本先跳吧。」
與直美配對的山本儘管個子很高,但卻動作遲緩,以致於常常遭到旁人的嗤笑。
「我呀,與其跳過去,還不如跨過去吶。」
的確,如果是跨過去的話,或許她是能夠成功的,但飛身跳躍這樣一種輕巧的動作,恰恰有悻於山本的性格。
結果,她的腰部兩次都掛住了繩子。現在該輪到直美了。
「哎喲,高得好可怕呀。」
直美試著跳了第一次,她的腳絆在了繩子上。
「再加一把勁兒啊!」
在山本的聲援下,直美緊繃著面孔,縱身往上一跳。
只見高高的繩子晃蕩了起來。就在直美發覺自己跳越了繩子抵達了對面時,她跌倒在了地上。
「哇!」
山本第一個跑到直美的旁邊抱起了直美道:
「你滑了一跤吧?」
直美有些害臊地笑了,這才感到身上一陣陣發疼。
「有哪兒傷著了沒有?」
「沒有……不過,好疼。」
直美緊顰著眉頭站了起來。大家都幫著她撣掉校服上的泥土。
「哎呀,你看襪子都掛破了。」
聽人這麼一說,直美才發現黑色連褲襪的膝蓋被掛破了一個洞,看來小砂粒已經蹭破了膝蓋,只見那兒早已滲出了鮮血。
「快去醫務室吧。」
「上次我也擦破了皮吶。每次都這樣,我自己都覺得難為情。」
直美用手抓住山本的肩膀,皺著眉頭離開了操場。
另一組的人又毫不畏懼地提著裙子的下擺,向繩子飛越而去了。
跳繩是一種有趣的遊戲。即使受點傷挨點痛,也算不了什麼。
目送著抓住別人的肩膀瞞珊向前的直美,一個手拿繩子的同學說道:
「瞧,直美的腿有點瘸了吶。」
直美吃驚地回頭看了看。
「腿有點瘸了……」
她一邊反覆念叨著這句話,一邊環視著寬闊的校園。
假如綾子當時也在某處看見了我跳繩的話……
腿腳不便,不能跳繩的綾子又會作何感想呢?
儘管給綾子寫了那麼一封信,可自己卻煞是快樂地跳啊跳啊,甚至比別人跳得更高。目睹如此快活的自己,綾子又會怎麼想呢?
儘管算不上太痛,卻一瘸一拐地走著。或許綾子會覺得彆扭,認為我是在故意嘲弄她吧。
「正經沒事了。」
直美把手從山本的肩膀上抽了回來,一邊顰著眉頭強忍住疼痛,一邊挺直腰桿向前走去。
就在當天的午飯時間裡,值日的直美去雜務室打茶水。沒想到在那兒與綾子不期而遇了。
她們用眼神交流著內心的訊息,然後直美若無其事地問道:
「綾子也值日嗎?」
綾子看見直美的膝蓋附近貼著十字形的橡皮膏,忙問道:
「怎麼啦?」
「跳繩時磨破了皮。」
直美忘記了剛才的顧慮,一下子脫口而出。
綾子的臉上一副生了氣似的表情。
但分明不是因自己腿腳不便,不能跳繩而故意鬧彆扭。
「我最討厭危險的事情了。」她溫柔地安慰著直美。
「不過已經不要緊了。」直美高興得熱淚盈眶,逞強地說道,「我來幫你拿水壺。」
她從綾子手上奪過水壺,一隻手提著一個向前邁開了腳步,最後在一年級教室前面與綾子分了手。
即使同在一個學校裡,兩個人見面的時間也是屈指可數的一些短暫時刻,而且,就是見面時的交談也僅限於隻言片語,但直美卻因此而興高采烈、精神煥發。
那是一種猶如擁抱著花蕾似的發自肺腑的喜悅。
如果綾子是一個普通的健康少女,能夠自由地歡呼雀躍,那麼或許反倒不會產生這樣一種寧靜的喜悅了吧。
究竟該和綾子怎麼玩才好呢?什麼樣的遊戲才適合於綾子呢?直美反覆地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