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韋拉,不錯,眼睛沒有哭腫。看來你已經明白了娘說得對,要不然你還在沒完沒了地跟我頂牛呢。」韋羅奇卡做了一個不耐煩的動作。「那好,我不再說了,你別難過。昨天我就那樣在你屋裡睡著了,可能說了許多沒有必要說的話。我昨天不大對勁兒。你聽了那些酒後的胡話別往心裡去。聽見了嗎?可別當真。」
韋羅奇卡又看見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原先的樣子。昨天她彷彿是從獸皮下面露出了人的面貌,而現在又復原成了野獸,不過就是一頭野獸而已。韋羅奇卡竭力克制自己心中對她的厭惡,但做不到。從前她只是恨母親,昨天她想,她不再恨她了,只會憐憫她,現在她又感到憎恨她,但心中仍對她有憐憫之情。
「穿衣服吧,韋羅奇卡!他大概快來了。」她關切地仔細地看了女兒的裝束,「如果你的舉止能夠應付自如,我就送你一對耳環——上面鑲著大塊的成色很純的綠寶石。耳環式樣是舊一點,但如果改制一下,可以做成一個很好的胸針。一百五十盧布抵押進來的,加上利息,一共二百五,可實際上值四百多呢。聽見了嗎?我送給你。」
斯托列什尼科夫來了。昨天他有好長時間都不知道如何來對付他給自己出的那個難題,他從飯店步行回家,一邊走一邊琢磨。但回到家他已經平靜了,因為路上他終於想出了辦法,就連現在他也挺得意的。
他問候了韋拉-巴夫洛夫娜的身體,「我還好。」她說。他聽了很高興,然後又扯到了不該枉費健康的身體的話題上面。「當然不應該。」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還認為「青春大好時光也不該枉費」,他完全同意,並且想到,要能夠利用今夜良宵乘車到城外去玩玩該多麼好:天氣嚴寒,道路又非常好走。他想同誰一塊去呢?「就我們三個人:您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韋拉-巴夫洛夫娜和我。」既然這樣,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也就完全同意了。現在她需要去煮咖啡、準備小吃了,韋羅奇卡應該唱點什麼。「韋羅奇卡,你唱點什麼,好嗎?」她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說。——「我就唱。」
韋羅奇卡坐到了鋼琴旁,唱起了《三套車》1,當時這首歌詞剛譜上了曲子。門外的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認為這首歌很好,它敘述的是一個姑娘看上了軍官。「韋爾卡2麼,只要她願意,準能成,她本來就機靈,心眼多!」韋羅奇卡唱了一會就停下來了,這也還是很得體,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就是這麼囑咐的:唱一會,然後說說話。韋羅奇卡這就又說起話來了,不過她說的是法語,令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不高興。「好一個傻瓜,我竟忘了告訴她講俄語。」韋拉說話很文靜……還微微一笑。可見談得不錯,挺好。可是他幹嗎瞪著一雙眼睛?不過傻瓜畢竟是傻瓜,他只會心神不定地眨巴眼睛。而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人。最後她把手伸給了他。韋爾卡變機靈了,要誇誇她——
1《三套車》為涅克拉索夫的名詩,發表於一八四六年,一八五二年由列昂諾夫譜曲,流傳甚廣。
2韋爾卡,韋拉的卑稱。
「斯托列什尼科夫先生,我必須跟您認真地談談,昨天您訂了包廂,為的是把我當作您的情婦向您的朋友們進行炫耀。我不會對您說這是無恥的行徑,因為如果您能懂得這點,您就不會那樣做了。但我要警告您:如果您敢於靠近我,不管是在劇院裡,還是在街上或者在別的什麼地方,我一定會給您一記耳光。母親會折磨我,」(韋羅奇卡就是說到這裡才微微一笑)「但是我不在乎,對我要下手就下手吧!今天晚上您會收到我母親的一張便條,說我們的郊遊取消了,因為我病了。」
他站在那兒,仍舊心神不定地眨著兩眼,正如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看到的那樣。
「我現在跟您談話,是把您當作一個毫無羞恥心的人。不過您也許還沒有完全墮落。如果是這樣,我就請求您不要再來我們家了。您能做到的話,我就原諒您對我的誣蔑,如果您同意,就讓我們握握手吧。」她向他伸出了手。他握住它,自己也不明白在做什麼。
「感謝您,您走吧,就說您急於準備郊遊的馬車好了。」
他又眨巴起眼睛來;她卻轉身走到了樂譜前,繼續唱那《三套車》。遺憾的是沒有行家在場,行家們定會很感興趣的,大概他們也難得聽到如此富於感情的歌聲。甚至由於感情太豐富而忽略了技巧。
沒過多大一會工夫,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就進來了,廚娘用托盤端來了咖啡和小吃,米哈伊爾-伊凡內奇沒有坐下喝咖啡,卻向門口退去。
「您上哪兒,米哈伊爾-伊凡內奇?」
「我急著去準備馬車,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還來得及,米哈伊爾-伊凡內奇。」但是米哈伊爾-伊凡內奇已經走出了門。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舉著雙拳,從前室衝進了客廳。
「你都幹了什麼,該死的韋爾卡?啊?」客廳裡已經沒有該死的韋爾卡的蹤影了。母親又向她的房間衝去,可是韋羅奇卡的房門緊鎖著。母親用整個身子撞房門,想撞開它,但那門巋然不動。而該死的韋爾卡卻在裡面說:
「如果您再撞門,我就砸窗子喊救命。我決不會活著落進你們的手裡。」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像瘋了似地鬧騰了好半天,門也沒撞開。最後她喊得累了。韋羅奇卡這時才說話:
「媽,以前我只是不喜歡您,從昨天晚上起,我還可憐起您來啦。您受過很多苦,所以才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以前我沒跟您談過什麼,現在想跟您談談了,等您不生氣的時候吧。我們這回要好好談談,我們過去真沒有談過呢。」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當然並沒有怎麼把這些話當回事。疲憊的神經需要休息,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心裡又開始盤算起來了:既然女兒這個混丫頭已經完全不聽話了,不如就和她進行談判。因為沒有她就什麼事也辦不成了,總不能沒有她還叫米什卡1這傻瓜來娶她!再說,還不知道她對他說了些什麼,他們不是還互相握手了嗎?這是什麼意思呢?——
1米什卡,米哈伊爾的愛稱。
疲勞的瑪麗婭正坐在那裡考慮:是用武力解決,還是用計謀智取,門鈴響了,來的是朱麗和謝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