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共舞 第30章
    1

    出乎意外的,下了一寸的初雪。對十熊倉惶逃離的族人來說,這場雪正好覆蓋了他們的行蹤。他們定後在一個大峽谷的谷底,每個人都享受這美好的時光。六天後,有些落後的小團體也紛紛到齊了。

    這兒的地勢陡峭,在蘇族人的歷史傳說中,認為這兒是大靈的階梯。峽谷有好幾哩長,許多處都有一哩寬,有些陡峭的石壁,從頂到底有半哩高。每年冬天,他們要在這裡住上幾個月。大多數人們都記得,這兒是個非常理想的地點。不但有豐富的青草可以牧馬,也有豐富的水源供人畜吃喝,也有天然屏障,可以拒敵。

    另外也有一族的大隊人馬,到了冬天也會到這兒來。大家見面,一如親朋故友般高興。一旦大家都會齊了,十熊的村子也搭好,但是他們仍無法完全歇息,一直要等到,他們知道救援小組的命運。

    一天上午,派出去的偵察兵回來大叫,救授小組已經在回來的途中,而且與狼共舞也跟他們在一塊了。

    站立舞拳跑在任何人前面,去迎接她的丈夫。她一邊跑一邊哭,最後她看到騎馬的人,有一個個子最高大的,就是他了。她喊叫著他的名字。

    她不停地喊叫,一直到她握住他的手為止。2

    初雪,不過是可怕的暴風雪初兆。在一天下午,暴風雪來了。

    接下來的兩天,人們在帳篷小屋中,門房緊閉。

    與狼共舞和站立舞拳幾乎沒有見到任何人。

    踢鳥盡他一切可能,為與狼共舞的臉治療。如今已經消腫,他又試用任何草藥,讓他能恢復。頰骨雖斷了,但有自行長好的可能。

    與狼共舞一點也沒有把他的傷勢放在心上,他心裡有更沉重的顧慮,也在內心苦苦掙扎,但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他只和站立舞拳說說話,可是說得也不多,大部份的時候,他躺在帳篷小屋裡,像一個病人。她睡在他身邊,不知他有何心事,但仍耐心的等著,由他主動和她說後。她知道,最後他總會說出的。

    大風雪的第三天,與狼共舞一個人,出去散步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當他回來時,他要她坐下,並告訴她他的決定。

    她聽完跑了出去,幾乎有一個小時,都呆坐不動。沉默的垂著頭,想著他所說的話。

    最後她說:「一定得這樣嗎?」她的眼裡充滿了悲傷。

    與狼共舞也很悲傷。

    「是的。」他安靜他說。

    她哀愁的歎了一口氣、盡力忍往了淚水。

    「那只好這樣了。」3

    與狼共舞要求舉行一次會議,他要和十熊談談。他同時也邀了踢鳥、飄發、石牛,以及十熊認為該來的任何人,一起來參加會議。

    會議就在第二天晚上舉行。這晚大風雪剛過,大家的精神也特別好,吃了東西抽抽煙,說著援救與狼共舞,在河邊打仗有趣的故事。

    他等著他們說笑,與狼共舞的確很喜歡和這些朋友在一起。

    大家談得差不多了,反倒陷入了沉默。

    這時,與狼共舞對大家說:「我想告訴大家,我心裡想的事。」

    他說著,也算會議正式開始了。

    大家知道,他即將要說的話,一定很重要,每個人都凝神傾聽。十熊把聽力較好的耳朵,對著與狼共舞,深怕聽漏了一個字。

    「雖然,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並沒有和大家一起,可是,我卻感到好像一輩子都是這麼跟大家一起過來的,我驕做成為印第安人,我也喜歡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我愛在座的每一個人,由衷希望能和大家流著同樣的血液多麼好。在我的心中,我永遠和你們在一起。所以你們要知道,對我而言,很難說我要離開你們。」

    屋內的每一個男人,聽了這段話,既憤怒又不敢置信。飄發氣得跳起來,連連揮手說,「這是什麼餿主意。」

    與狼共舞仍然坐著,大家七嘴八舌地叫嚷著。

    他看著火,雙手安靜地放在膝上。

    十熊抬起手,要大家安靜下來。小屋又再度沉寂下來。

    飄發仍然很激動的站了起來,十熊向他吼叫制止。

    「坐下來吧,飄發。我們這位兄弟,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飄發口中抱怨,但還是坐了下來。這時與狼井舞又繼續說道:

    「在河邊殺了那些士兵,是一件好事。使我重獲自由,我的心充滿歡愉,看到我的兄弟來救助我。」

    「我並不在乎殺了那些人,倒很高興這麼做。」

    「但是你們不知道,白人卻不能原諒我,他們認為我是個背叛者。因為,我選擇了你們,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已經不去在乎,這麼做是對還是錯。但是我說實話,白人認為我是錯的。」

    「白人會追緝一個背叛者,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等他們找到我時,他們也找到你們。他們會絞死我。也會用同樣方式懲罰你們。也許,我不在他們也會懲罰你們,這我就不知道了。」

    「這麼一來,會連累到太多人,包括婦女小孩,都會受到傷害。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非走不可的原因。我已經告訴站立舞拳了,我們將一起離去。」

    有好幾秒鐘,都沒有人動。他們知道,他是對的。但是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要去哪裡呢?」踢鳥終於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總之,很遠,離這裡很遠的地方。」

    又是一陣沉默,沉默得讓人難以忍受了。最後十熊輕輕咳了幾聲。

    「你說得很好,與狼共舞,只要蘇族的人活著,就會永遠記得你的名字。我們會永遠記得你。你什麼時候要走?」

    「等雪停了。」與狼共舞溫柔的說道。

    「明天雪就停了。」十熊說:「我們現在該睡覺了。」4

    十熊是一個很奇特的人。

    他這一生歷經許多困苦折磨,想不到卻能活得這麼長壽。這些豐富的人生閱歷,使十熊成為一位智慧老人。

    他高瞻遠矚的智慧,無人能及,就是踢鳥也還不能領悟。雖然老人的聽力日差,但是神奇的事發生了,他卻能聽到智慧之聲。他開始能感覺他族人的生命。雖然,少年時期,他就表現得特別精悍,但現在他卻具有一種特別和神秘的能力,降臨在他身上。

    可是,如今這股力量,卻遲遲才來。自從上次與狼共舞和他開會,此後又過了兩天,老人一直坐在屋裡抽煙,總覺得什麼不對勁了。

    「明天雪就停了。」

    那時,他不假思索說出這話,好像這話已放在他的舌尖上,但是並沒有說對。

    現在雪不但沒停,而且風雪像從哪兒得了力氣似的,更加肆虐。雪不但下得很深,帳篷上也覆蓋著厚厚的雪。每過一小時,雪就積得更高。十熊坐在自己的小屋裡,就能夠感到雪一寸寸加高。

    老人什麼都不注意,每天只顧著抽煙,胃口也沒有。醒的時候,只是望著家中晃動的火焰。他的妻子問他話,他也沒有聽見。他抱了毛皮,準備往外走,也不回答妻子,他要去哪兒。

    事實上,他真的沒聽到妻子的問話;因為他正在注意的聽腦海裡的聲音。那聲音只有一句話——「到與狼共舞的帳篷小屋去。」十熊服從這道指示。

    十熊在漫天風雪中掙扎前行,最後到達營區邊緣的小屋前。在敲門之前,他猶豫了。

    雪花狂舞,十熊幾乎可以聽到,每一片雪花掉下來的聲音。在寒冷中,他感到他的頭開始旋轉。有一陣子,他以為自己會昏了過去。

    一隻鷹在尖叫。當他抬頭看著那隻鳥時,他看到與狼共舞的小屋的煙囪,冒著裊裊青煙。他拂去臉上的雪,開始敲敲門。

    當門打開時.室內的一股暖氣衝了出來,老人士身都裹了一層暖意。與狼共舞迎他進屋,他站在屋子中央,又開始感到昏眩。可是這是種樂陶陶的飄飄然。十熊微笑地看著與狼共舞年輕的臉。

    與狼共舞發現自己不自覺說出。「請……坐在我的火邊。」

    十熊坐下之後,看了看這小屋。他昏眩的腦子告訴他,這是個快樂、整齊的家。他拿下裹著的毛皮,讓火烤著他。

    「這火真好,」他說:「在我這年齡,沒有什麼比烤火更好的。」

    站立舞拳,在每人身邊端了一碗食物,然後退到後面,拿起衣服縫補,一邊也注意聽著他們的談話。

    兩人沉默了幾分鐘,十熊吃著食物,最後把碗推到一邊,輕輕地咳了起來。

    「自從上次,你到我那談過話。我一直想,為什麼你心情那麼壞,所以我想親自來看看。」

    他仔細看看小屋,然後又看看與狼共舞。

    「住在這兒,看來不該心情不好的。」

    「不,」與狼共舞結巴地說:「我們住在這兒很快樂。」

    十熊微笑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

    兩人又陷入沉默,十熊看著火焰,又合上眼,與狼共舞耐心等著,不知該怎麼是好。

    好一陣子,十熊開口,像在睡眠中說著話。

    「我一直在想你上次說的話……你說必須走的理由。」

    突然,他睜開雙眼。與狼共舞發現,那雙眼睛明亮而有神,像天上的星子般閃著亮光。

    「你可以在任何你願意的時候離開,但不能在冬季,這個時候走不對的。那些滿臉鬍子的士兵,會來搜我們這兒,不過他們不會找到那個叫什麼中尉的人。」

    十熊輕鬆地攤攤手。「那個叫什麼中尉的人不在這裡,這兒只有一名勇敢的印第安戰士,和他的妻子在一起。」

    這些話深深嵌在與狼共舞的心坎上,他回頭看看站立舞拳,他可以看到她臉上的微笑。但她沒有看他,他一時語塞。

    當他回過頭來,看見十熊正低頭看一個剛製成的煙斗,它引起老人的興趣。

    「這是你做的嗎?與狼共舞?」

    「是的。」

    與狼共舞遞給他,老人仔細看著這支煙斗。

    「這是支很漂亮的煙斗,好抽嗎?」

    「我不知道,」與狼共舞回答。「還沒有試過。」

    「抽抽看吧!」十熊說,把煙斗遞了回去。「這是很好打發時間的方式。」

    這年冬天,大家除了偶有一次的狩獵之外,大多在自己的帳篷小屋中,烤火過冬。

    到春天時,冰雪消融之後,他們又要遷移,每個人都有些掛慮。

    這一年,找到了一個新的營區,離以前靠近席格威治的老營地要遠得很多。但這是個很好的地點,水草豐美,適合牧馬。有上千頭野牛經過,適合狩獵。狩獵時,僅有幾個人受傷,夏未時,族人中有好多好多娃娃誕生了。

    他們遠離人們往來的交通線。在他們住的地方,看不到白人的影子,僅有幾個墨西哥商人。沒有什麼人打擾,使大家過得很高興。

    但是,人潮還是漸漸從東方湧來了。起初,也許只有一個,他們看不到,也聽不到。但到西部拓荒的人愈來愈多,很快地又要佔據印第安人美好的家園。

    這年夏天,所擁有的美好時光,是他們所過的最後一季。他們的時代過去了。有不久的將來,就會永遠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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