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入虛空 第三部 新世界 第八章 六爪怪物的俘虜
    木賊和蕨林愈來愈密,夜色也愈加濃重。受到驚擾的小蜥蜴四散奔逃,一條長得沒有盡頭的粗大黑蛇朝一旁爬走了。幾隻巨大的蜘蛛就像真正的羊羔一樣咩咩叫個不停。蜘蛛網結實得只有用刀子才能割斷。幾隻像鵝那麼大的肉乎乎的好玩昆蟲陷進了蜘蛛網裡,一邊掙扎一邊像小豬崽一樣吱吱叫個不休。

    「到了這兒的感覺就像落到大人國裡的格利佛一樣,」阿米莉亞說道。她對這次旅行非常滿意。她的父親好長時間不答應,德爾科羅和埃倫也勸阻過她,但阿米莉亞還是按自己的主意來了。

    他們身後響起一聲大叫和含混不清的說話聲。旅行者們迷惑不解地站住了。有人在追他們。聽得見草叢裡干木賊枝被踩得喀嚓喀嚓的聲音。平奇端起槍來,準備開火。

    在黑乎乎的蕨林草叢中出現了一個模糊不清的高大影子,像是個披頭散髮的人。平奇開了一槍。

    「鵝……衣……窩……」野人沙啞地叫了一聲,哀嚎著躲起來了。

    「我要把你的槍沒收了!」漢斯氣沖沖地對平奇叫道。「難道你又要像招惹怪獸那樣招來一群野人嗎?」

    「難道這是個金星人?」阿米莉亞驚訝了,「這就是說這裡有人。」

    「你們最好還是感謝我,」平奇替自己辯護道。「若不是我及時把他們的頭子趕跑,這會兒一大群金星人就撲上來啦。現在他們逃了——槍聲把他們嚇跑了。」

    「也許平奇說得對,」大夫幫了平奇一句。

    「誰能想到金星上會有人,而且更叫人驚奇的是他的身材幾乎跟地球人一樣呢?就是他的頭髮太亂。個子也稍微高一點兒。不過這完全可以理解:金星的引力比地球小一些。可惜我沒看清這個金星人。跟他認識認識一定很有趣。」

    「必須快點兒從樹林裡走出去,加快些腳步吧,」溫克勒爾說道。

    可加快腳步並不像說說那麼容易。幾乎每分鐘都得站一站,或是從籐蔓中鑽過去,或是割斷纏人的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這些討厭的動物!」平奇厭惡地望著毛茸茸的肥大蜘蛛嘟嚷道。「它們大概不僅吃蟲子,恐怕還吃鳥和小獸。哼,也許還不止是小的。這樣的網連牛犢子都能逮住。」

    經過林中空地時,走起來就比較輕鬆了。空地上長著一些又高又粗、枝枝椏椏的樹木,和橡樹的模樣差不多。

    「這些樹已經不屬於石炭紀,」漢斯想道。

    在這些樹粗大的枝椏上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鳥巢,鳥巢旁邊還懸著一些像包袱一樣的東西。旅行者們感到好奇:這難道是什麼馬蜂窩不成?

    身後傳來一陣響動。還聽到像是西班牙響板發出拖長了的輕微卡卡聲。大家向四外望了望。在空地的邊緣上,已經出現了一大群從旅行者們剛剛走出的樹林裡鑽出來的野獸,它們的模樣介乎於猴子和袋鼠之間,但有6條胳膊腿兒:跑起來用6條或4條,站立或跳躍用兩條,蹲著的時候就像袋鼠一樣,那時中間的一雙便一動不動地抱在毛茸茸的胸口前,上邊的一雙則動個不休,就像啞巴用手勢比劃個沒完沒了,與此同時,嗓子裡還發出呼嚕呼嚕和咯咯的聲音。在深陷的眼窩之中有一對凸起的黑眼珠,臉上是一個梨狀的大藍鼻子……

    逃命吧!……趕緊逃命!

    旅人們已經跑到一片橡樹叢旁,然而突然從樹枝上跳到草地上好多這樣的六爪怪獸。六爪怪獸從前後左右、四面八方包抄上來——就像一支正規軍一樣對他們進行了水洩不通的圍困。

    逃是無處可逃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殺出一條血路來。這一回不僅僅是平奇,連漢斯和溫克勒爾也端起了背在肩頭的步槍。

    六爪怪獸們好像害了伯,停了下來,也不再喧嘩。它們的眼珠子怒沖沖地骨碌碌轉著,藍色的梨狀大鼻子變成了紅色,迅速地鼓了起來。轉眼間梨子就變得比西瓜還大。響起一片呼呼聲,就像一下子開動了成百台鼓風機。六爪獸的鼻孔就像噴霧器的噴嘴一樣噴出許多飛沫。

    漢斯開了一槍。平奇大叫一聲跌倒在地。漢斯聞到一股甜得讓人頭昏的氣味,頓時頭暈耳鳴。他在看到阿米莉亞和溫克勒爾倒地之後,自己也暈過去了……

    漢斯覺得自己彷彿是在風浪大作時坐到了桅桿尖兒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一股濕潤的強風吹到了他的臉上。漢斯的身體平穩地搖擺起來——這已經不是做夢了

    漢斯試圖回憶起他到底碰上了什麼事……六爪怪獸進攻,它們發動「毒氣戰」,自己昏迷不醒……

    耳朵旁邊的樹葉發出簌簌聲,他現在是吊在樹上。他想伸伸胳膊動動腿,可惜辦不到。他好像是被粘住和捆上了。天上的烏雲間隙中露出星空。這麼說已經是半夜了?他昏過去時是傍晚,日落西山時分。

    等眼睛稍微習慣一些黑暗之後,他發現旁邊也有幾個黑乎乎的身子在晃動,他喊了一聲。

    「是你嗎,漢斯?」他聽到被風聲壓住一半的溫克勒爾的聲音。「我們這回看來是倒了大霉啦。我一動也動不了啦……」

    「我也是。阿米莉亞和平奇在哪兒呢?」

    「在我旁邊吊著呢。他們沒反應,不知是沒醒過來還是已經死了。」

    「那些六爪獸呢?」

    「看不見啦。」

    幾分鐘後,平奇和阿米莉亞也恢復了知覺。他們所中毒氣的毒性看來是同時過去了。他們沮喪地交談幾句之後,就試圖從束縛中掙脫出來——可談何容易。他們身上唯一能動的就是肩膀和腳。手好像是長在身上一樣,兩條腿也像長到了一起。

    「我們就像中了魔法,變成了一棵樹,」阿米莉亞說道,她這回倒是既沒唉聲歎氣,也沒有歇斯底里大發作。

    朝霞初現。藉著一抹霞光,俘虜們看到了六爪怪獸。它們之中的一些不知是用手還是用尾巴攀在樹上,其他的全靠著一棵樹站著。

    個個都是一動不動,宛如一尊尊雕像。

    但是,當第一道陽光射到這些石頭似的身體上時,它們就復活了。

    無數或是呼嚕呼嚕喘或是咯咯叫的六爪怪獸朝俘虜們圍了過來。它們在樹枝上吵吵鬧鬧地搶著地方,在俘虜們的上方懸著往下看。顯然它們都想看清這些從未見過的獵物。

    六爪獸們發出一連串急劇的咯咯聲,這聲音也不知到底是用手指還是用舌頭弄出來的,同時,好像還用6條胳膊腿一齊做著手勢。它們在樹上或跳或爬都異乎尋常地敏捷,而到了地下,動作就比較單調,或是用6條腿走,或是用兩條腿蹦。

    坐到俘虜們身旁的是一隻老白毛,看來是個首領。它咯地叫了一聲,馬上有幾隻六爪獸執行它的命令。

    「看來我們的末日到啦,溫克勒爾,」漢斯小聲說道。

    「看來是,漢斯。我們跑不了了。你注意到我們的衣服在放光嗎?六爪獸肯定在我們身上塗了一些粘性物質。於是我們就變成了大蠶繭。這些六爪獸大概是要把我們派什麼用場……」

    漢斯看著那幾隻跑去執行老傢伙命令的六爪怪獸。它們迅速攀到了最高的樹枝上,那裡掛著一些不大的「包袱」。漢斯已經明白這是些什麼「包袱」。六爪獸們顯然是用它們在樹上貯藏食物。

    年輕的六爪怪獸摘下兩個「口袋」後就往下爬。它們兩隻手拿著「行李」,另外4條靈活地攀援著下來了。

    老傢伙接過「口袋」,裡面原來是一隻也被粘住的蜘蛛。老傢伙揪下一塊蜘蛛肉,遞到漢斯嘴邊。漢斯咬緊牙關,厭惡地吼了一聲。六爪怪獸們咯咯幾聲,呼嚕起來,又給他端上了一道新菜餚,一條抹著粘性物質的淡青色大肉蟲子。漢斯又拒絕了這一番款待。

    然而老傢伙極其有耐心地一樣一樣地試著,請漢斯吃森林裡的臭蟲、蟑螂、巨大的蜻蜓……

    這些「菜餚」中有一些還是活的。漢斯明白了,六爪獸們不是一捉到獵物就殺死,而是讓它們先活著。而且看來還會餵養它們。所以那個老傢伙才那麼有耐心,竭力想弄清楚這些頭一回落到它們手中的罕見兩腿獸吃什麼。

    過了幾分鐘後,那幾個忠心耿耿的奴僕弄來了「麵包果」。漢斯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這早餐上得再是時候不過了。況且,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都應當先填飽了肚子才能有力氣呀。然而漢斯還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吃不吃呢?如果六爪獸不吃死物,它們一旦確認「獵物」拒絕進食,會不會趁著他們活著就吃了他們?於是漢斯決定:吃。

    當他張開嘴後,老傢伙鼓勵地「咯」了一聲。其他的六爪怪獸立刻傳開了這條新聞:「吃啦!」於是咯咯聲從一根樹枝傳到另一根樹枝,從一棵樹傳到了另一棵樹上。

    俘虜們被餵飽了,然而他們的境遇並沒有因此而好轉。

    「它們就像喂聖誕節吃的鵝一樣把我們裝在口袋裡養起來啦,」阿米莉亞說道。

    「唉,但願它們的聖誕節別降臨得太快,」平奇在自己吊著的樹枝下應道。

    喂完獵物之後,六爪怪獸就對他們失去了興趣,四散開去。

    現在可以好好地觀察一下這些古怪的生物:看看它們怎麼打獵——逮蟲子,抓鳥兒,用「毒氣戰」捕獵大動物;接著就是伸出長長的舌頭把獵物舔上一遍,給獵物上膠,它們的嘴裡一定有分泌膠水的「膠腺」;最後是把這些活「食物」掛到樹枝上……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當太陽已經落到只有樹梢高時,六爪獸當中開始出現不安的徵兆。

    它們匆匆地跑著,爬著,蹦著,大聲地呼喚著,看來個個都想在天黑前盡快鑽到自己的巢裡去。太陽落山了,六爪怪獸們突然一下子就睡著了,當時它們是什麼模樣,睡著後就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最為令人吃驚的就是它們的睡眠來得快如閃電,而且全體同時發作。有幾頭動作慢了一步的就停在樹下,呆呆地一動不動了,爪子還向上伸著。

    太陽已經徹底隱沒,薄暮已經降臨。漢斯看到一隻巨大的蜥蠍迅速跑過空地,來到一頭六爪獸跟前,一口叼住它,把它拖到了空地當中。六爪獸沒有叫喚,甚至連一點兒動作都沒有。也沒有誰來救它。

    這種難以理解的沉睡看來就是六爪怪獸在生存競爭中的致命弱點。這是它們太陽一落山就急急忙忙跑到巢裡的原因,也是它們為什麼要住在樹上的原因。

    對於俘虜們來說,這是第一個令他們寬心的發現:他們可以放心了,這一夜他們是不會被吃掉啦。

    天色徹底黑下來。可以說話了,用不著擔心六爪獸會被吵醒。

    「你的刀子還在嗎?」溫克勒爾問。

    「在,可它用不上呀,」漢斯回答說。「槍也是一樣,它們就在樹底下扔著呢。要是斯特羅邁耶或者韋勒,或者是雅克能幫幫我們就好了!可他們哪兒能找到我們呢……咱們喊幾聲碰碰運氣吧……」

    「雅克!雅克!斯特羅邁耶!……」

    「啊!……啊!……啊!……」

    「是回聲。」

    「不,好像不是回聲。」

    「過去你們罵我,可現在想把森林裡的野人全叫來,」平奇抱怨道。「手腳好像沒了……全麻了……只好認命啦,」他停了一會兒又抱怨了一句。接著突然叫道:「瞧哇,有人跑過空地來啦。」

    沒錯,空地上是有個黑影在跑,而且確實像是個人。

    「鵝衣窩,耶哀呀!」

    「喊的好像是『這是我,別開槍。』」平奇說道。

    「虧你想得出來!」

    那個人迅速順著樹幹爬了上來。看,他已經抓住吊著漢斯的那根樹杈了。

    「瞧吧,這回讓兩條腿的把我們打6條腿的手中奪走啦!」平奇說道。「出了狼窩進虎穴。您就是用腳踹他一下也好哇,漢斯。」

    「我動不了。」

    「鵝衣窩!」

    一個臉上黑漆漆、頭上毛髮亂糟糟的腦袋已經湊到漢斯跟前,幾乎是臉貼臉。只聽得野人一個勁呼哧呼哧喘大氣……厚厚的乾裂的下嘴唇……當這個野人想說話時,他的嘴巴裡露出腫得老高的舌頭尖。

    漢斯骨碌碌轉著眼珠,仔細打量。這個金星人臉的輪廓有些眼熟……

    「這是布洛頓呀!」漢斯突然大吼一聲。

    「對,對,這是我,」布洛頓想把話講清楚,可嘴裡發出來的只是一串韻母。漢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瞧著這個不速之客。布洛頓的身上綁著細樹枝子和爛樹葉子……

    「您從哪兒來?您怎麼啦?您為什麼說不出話來?布洛頓,真的是您嗎?」

    「以後,以後,」話從布洛頓口中說出就成了「衣歐,衣歐」。

    又聽了幾句之後,漢斯就開始聽得懂他說的是什麼了。布洛頓以後會講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的。現在應該做的是趕緊救人。刀子在哪兒?……布洛頓從漢斯的獵刀刀鞘裡拔出刀來,小心翼翼地給他割開粘得死死的衣服。難道他們真的就這麼意外獲救了嗎?

    幾分鐘後,所有的俘虜全都像阿米莉亞所說的「脫殼而出」了,他們趕緊爬下樹來,拾起扔在地上的槍,飛快地逃之夭夭。

    在朝霞出現之前必須盡可能遠離六爪怪獸。而夜間奔跑又不是件容易事。

    若不是布洛頓從天而降,這些探險家們的下場就會大大不妙。布洛頓已經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野人——他在森林裡能準確無誤地找方向,繞過障礙,在沼澤地帶照樣能找到小路。

    布洛頓穿著樹皮樹葉做的衣服,一點兒不怕刺兒,可剛剛脫險的人身上只穿著扯得爛糟糟的內衣。多虧了六爪怪獸不知道什麼是衣服,否則把他們剝光了再舔,這些人未必能從困境裡逃出來。布洛頓的手現在也離不開刀柄了,那上面也有一層膠。

    森林終於到了盡頭。眼前出現了海灣、「紅樹」叢。只要跑到那兒……大家在開闊地上拚命跑起來……

    「快,快!」平奇邊跑邊催。

    突然,他們身後響起了凶狠的咯咯聲和低沉的「呼嚕……呼嚕……」聲

    追來啦……

    離水上樹木的樹根只有幾十步遠了。到啦。他們攀著樹根爬了上去,就是地球上的猴子也未必能爬得這麼快。瞧,已經爬到太平灣中間了。六爪怪獸也跑到了「紅樹」那裡,接著就瘋狂地咯咯叫著爬上樹根拚命追來,大家明白,要想得救,就得趕到棚子那裡。

    「應該跟它們打一仗,」漢斯說道。「最主要的是別讓它們近身。不然它們一放毒氣,我們就全掉到水裡去了。」

    槍聲乒乒乓乓地響了起來。六爪獸們紛紛跌落下去,可沒被擊中的還是窮追不捨。看,它們的「鼻子噴霧器」已經嘶嘶地響起來了。幸好這時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阻住了毒氣的蔓延。槍聲在響,六爪獸在倒下去,可活的卻越逼越近。

    「大本營」裡聽到了槍聲。韋勒、斯特羅邁耶、雅克和瑪麗趕來增援,火力猛烈起來。六爪獸再也抵擋不住,只得扭頭清逃。

    「即使『麵包果』再好吃,」漢斯說道,「我們也得忍痛割愛,必須毀掉我們的空中橋樑,防止六爪獸再來騷擾。」

    一部分氣根被砍掉,經過太平灣的橋樑被拆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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