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製的護板光-一聲掉了。從圓舷窗裡吹進一股凜冽的寒風,一下子就刺透了保暖的衣服。旋風挾著干冷的雪花一擁而入,轉眼就給地板、桌子、椅子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白氈。人們眼看著舷窗下面堆起了一個雪堆。窗外露出了黑得深不可測的夜色。漢斯關了艙裡那盞小燈。等到人的眼睛習慣了黑暗之後,就看出那黑色盲洞右邊有一抹玫瑰色反光。它時而和黑暗融成一片,時而又像著了火似的亮起來。舷窗的左下側時而也出現這樣的火光。
漢斯、溫克勒爾和燦德爾收拾東西準備出去:他們拿來梯子、繩子、十字鎬、手電筒、便攜式電台。漢斯為以防萬一,還帶上了手槍和一把豬刀。
他們把梯子從舷窗放下,正好立在一個雪堆上。漢斯頭一個爬了出去。風把梯子刮倒了。芬格爾摔到了蓬鬆的雪堆上,他好不容易爬了起來,又把梯子豎在了老地方。溫克勒爾和燦德爾也跟著爬了下來。他們向四外察看著。
他們是處在一個活火山區。到處冒著熊熊的火焰.反光射到天上的濃雲和岩石上覆蓋著的白雪上。在一眼望不到邊的空間裡,火山噴出的火焰就像帖木爾1的大軍在草原上燃起的一堆堆篝火。有的山峰高聳入雲,可這些被雲霧團團遮住的山峰也是活火山。圍繞著火山錐的雲團活像一頂頂燒得通紅的帽子。雲團間夾雜著濃濃的黑煙。
1帖木爾,14世紀中亞帖木爾帝國的創立者。
暗啞的轟鳴和遠遠的隆隆回聲始終不斷。有時這隆隆聲又像是在打雷。可是,溫度這麼低,哪兒來的雷呢?……漢斯突然在一個火山錐附近看到一道閃電。是的,這是電閃雷鳴。在那裡,紛飛大雪大概已經變成了傾盆大雨。
「科學家們的估計不錯,金星上的確有二三十公里高的山峰,」燦德爾說道。「我們的火箭是在高山台地地區,而這些在高山台地山腳下的山峰,也要比我們的珠穆朗瑪峰高兩三倍。現在的情況也說明科學家為什麼在進行光譜分析時沒有發現金星上的氧氣。這些由無數火山噴出的火山灰在天空形成了厚厚的雲層,像一層屏障一樣掩蓋了火星大氣的秘密。」
「我們的降落時間和地點都選擇得不對,」溫克勒爾說道。「這裡的火山這麼多,我們剛剛冒了一次鑽進火山口的風險呢。打那兒再出來可就不容易嘍。不過這裡幾米厚的雪倒是很好的緩衝墊。」
他們又順著梯子爬上了火箭。突然之間不知打哪兒吹來一股熱風。漢斯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也許是因為一直運動而感覺熱了?他摘下了手套。不,空氣是熱乎乎、潮乎乎的。是打哪兒來的呢?……是不是火山的火焰把它烤熱的?火箭的外殼上已經凍了厚厚一層雪變成的冰。得用十字鎬把它刨開。
暴風雪忽然變成了冰雹,冰雹轉眼又變成了大雨。接著,又突然上凍了。衣服凍得梆梆硬,胳膊腿兒一動就喀嚓喀嚓響。活兒非常難干。氧氣不夠用,只好歇歇幹幹。
就在他們不得不又停下來喘口氣時,刮起了一陣強風,一下子把雲全吹到了一旁。在這一瞬間,星空露了出來。
「月亮,看哪,一個小月亮!」漢斯用手套指著叫道。
是的,這是金星的一個小小的衛星,看起來它不過比一顆櫻桃大一點兒1。因為它的體積太小,而且金星的大氣層又發出了明亮的光芒,所以它的這顆衛星逃過了地球上天文學家的眼睛。
1金星實際上沒有衛星。
「而我們的那個真正的,地球的月亮在哪兒呢?……」天上全是眨著眼睛的明亮大星星。漢斯找不到地球和它的衛星。「燦德爾先生……它們到底在哪兒呢?……」
燦德爾不在了。
「他拿儀器去了,」溫克勒爾回答道。「瞧,那個好像就是地球。」
那顆藍瑩瑩,顫巍巍的露珠就是地球?
漢斯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個簡單的真理——地球只不過是星星當中的一個,而地球上的人也就是「天上的居民」。他也切實感到大小相對的道理。地球不過是迷失在天空深淵裡一顆微不足道的小星星,是和不可勝數的星星毫無區別的一顆砂粒而已。
燦德爾拿著幾件天文儀器回來了。他急忙進行觀測,觀測剛剛進行完畢,烏雲就又把天空遮住了。
火箭外殼上的冰被弄下來了。火箭看上去真是可憐極了。原先光光滑滑、珵明瓦亮的表面成了什麼樣子啊!它就像得了一場麻風病,變得坑坑窪窪、斑斑點點——這是燃燒和冰凍留下的痕跡。萬幸的是還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壞。
工作結束後,燦德爾、溫克勒爾和漢斯一個個都累得晃晃悠悠,頭暈腦脹。
但是還不能休息。應該把公用艙裡的雪弄出去,再做一個臨時的窗框,在門口得安一台通風機、一台把空氣裡的硫磺蒸汽濾淨的過濾器和壓縮機。工作多得是。星際飛船上宣佈了全體緊急動員。
這一次旅客們沒有提出什麼抗議就乖乖幹活了。
直到工作全部結束,能正常供應空氣之後,大家才跑回艙房倒頭便睡。
喝茶時燦德爾做了個報告。根據天文觀測和計算結果表明,星際飛船是在金星的赤道地區著陸了。
聽眾萬分震驚。
「在赤道上是嚴寒、雪暴和沒有白天的長夜?……」
「這個赤道的冬夜得持續多長的時間?」
「瞧瞧挑中的這個行星!」
「這裡的冬天馬上就要過去。幾天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過春天了,」燦德爾安慰大家說。
「赤道上竟有冬天!」
「為什麼和地球上的氣候帶不一樣呢?」
「這全是金星自轉軸向它的軌道平面傾斜的緣故,」燦德爾解釋說。「金星的軸比地球向軌道平面傾斜得更厲害。金星幾乎就是平躺在軌道平面上。」
對於旅客們來說鬱鬱寡歡的難熬時光來臨了。也不知是由於煩悶,還是因為又回到了有重力世界的緣故,這些難民們一個個又犯起老病來。男爵的胃又疼開了,斯特羅邁耶抱怨心臟不好、全身乏力,欣頓犯了肝病。而布洛頓和平奇兩人喝開了白蘭地。
特克爾竭盡全力履行自己的醫生職責,但病人們唉聲歎氣,始終不見好:可能是因為火箭裡施行了配給制和溫度太低的緣故。
只有漢斯、溫克勒爾、燦德爾、瑪麗和雅克不覺得悶得慌。
降落時的撞擊給精密而複雜的機械系統造成了雖不嚴重,但為數不少的損壞處。必須對它們進行一一修理。最麻煩的就是無線電,接收機燦德爾怎麼也修不好。不過到了最後,一切損壞都修復了,連無線電接收機好像也完全正常了,只是和地球的聯繫始終未能建立起來。
一有空閒,漢斯就開始學習。他在任何一分鐘裡都沒有過絲毫懷疑,一定能返回地球。他準備成為一個星際飛船的船長。溫克勒爾和燦德爾在這方面給了他給很大的幫助。
「等我們返航時火箭由您來駕駛,」燦德爾說道。
這成了漢斯夢寐以求的事,他常常夢見自己駕著火箭進遨遊太空。
為了打開星際飛船通向外面的門和舷窗上的防護板,整整頑強地干了兩個星期。可這並沒有給火箭裡帶來什麼歡樂。窗外的黑夜依然如故,只能看見一些玫瑰色的反光。
德爾科羅用手指頭緊緊按著兩個鬢角,在重新又成為旅客們聚會處的公用艙裡走來走去。欣頓坐在她那把寶座似的安樂椅上,黑著臉一言不發。
「簡直可怕死了!」德爾科羅像個戲子一樣說道。「這種寒冷,這種永久的黑暗……能使人發瘋……」
「就像在療養地一樣枯燥乏味……」坐得離姑媽不遠的埃倫黯然應道。
「在療養地?噢,如果現在能到療養地,我情願付出任何代價!」德爾科羅像演悲劇一樣叫道。「尼斯、芒通、比亞里茨、利多……這些地方簡直就是樂園!是充滿魔力的夢……」
「失樂樂樂園……」男爵機械地插了一句。
「機器把樂園吞掉啦!」施尼雷爾叫道。
「瞧哇!一個玫瑰色的光斑!」阿米莉亞指著天花板嚷起來。
「火山爆發的反光罷了……」
「不,不是。這是太陽。是太陽光……」
所有的人都跑到舷窗跟前。在黑沉沉的群峰留下的狹窄間隙之間,透過烏雲間的縫隙,射出了微紅的陽光。完全跟地球上的陽光一模一樣。旅客們一下子就陷入了歇斯底里般的狂喜之中。
德爾科羅向著窗口伸出雙臂,叫道:
「太陽,太陽!……」
陽光突然熄滅了,而德爾科羅依舊像一尊石像一樣,伸著胳膊又站了好幾分鐘。
「感謝造物主吧!」響起了主教的聲音。「冬天和我們的苦難都到了盡頭了。」
「還不知道造物主在夏天給我們預備下了那些苦難呢,」斯特羅邁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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