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威爾教授的頭顱 生死之際
    阿爾杜爾-陶威爾弄鬆了捆住他的繩子,他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是因為在他們給他穿拘束衣的時候,他故意把肌肉繃得緊緊的。他開始慢慢地把自己從這個襁褓一樣的東西裡退出來,然而他是被監視著的,他剛想把手臂抽出來,鎖匙就「喀嗒」一響,門打了開來,隨即走進了兩個衛生員,他們把他重新捆好。這一次,在緊衣外面,又給他加了幾根皮帶。衛生員非常粗暴地對待他,他們嚇唬他說,假若他再企圖掙脫出來,他就要挨揍了,陶威爾沒有回答,衛生員把他結結實實地捆好之後就走了。

    這間小房間裡沒有窗戶,照明是靠天花板上那盞小電燈,陶威爾不知道天亮了沒有,時間過得很慢,拉維諾目前沒有採取什麼措施,也沒有到這裡來,陶威爾想喝水,不久他又感到飢餓,誰也不到他的小房間裡來,也沒有人給他送吃的喝的。

    「難道他想把我餓死?」陶威爾想。飢餓折磨得他愈來愈難忍了,然而他不向他們要東西吃。既然拉維諾要餓死他,那他就不必用乞討來玷辱自己了。陶威爾不知道,拉維諾是在試驗他的性格的力量,而結果,使拉維諾感到很不快,因為陶威爾已經經住了這個試驗。

    很久沒有睡覺的陶威爾雖然飢腸轆轆,嘴又很乾,仍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睡得很安穩,很熟,一點也沒有想到,就是這個熟睡給拉維諾帶來了新的不快,不論是強烈的燈光,或是拉維諾的音樂試驗,都不能對陶威爾發生任何影響,於是拉維諾就採取了更厲害的、用以對付性格堅強的人的感化手段了。衛生員們開始在隔壁房間裡用大木槌敲打鐵皮,還用一種特製的響板啪啪地亂打。在這種地獄似的哄鬧下,最最堅強的人通常都會從睡夢中驚醒,吃驚地向四面環顧,然而陶威爾顯然比最堅強的人還要堅強。他像一個嬰兒那樣酣睡著,這不尋常的事例使拉維諾都大吃一驚。

    「真令人驚奇,」拉維諾詫異地想,「要知道,這個人是知道他的生命是處在極大的危險中的啊。看來天使長1的號筒也不會鬧醒他的。」

    1耶穌教神話中的天使的頭頭。——譯者

    「行了!」他對衛生員叫道,接著這地獄的音樂也就停止了。

    拉維諾不知道陶威爾其實早已被這個極大的響聲吵醒。然而,他是一個意志力極強的人,在微微有一點知覺的那一刻,他就控制住了自己,沒有使一下呼吸一個動作暴露他已經不在睡覺了。

    「要消滅陶威爾唯有採用肉體的辦法。」這是拉維諾的判決。

    至於陶威爾,當響聲停止了的時候,又真的睡著了,一直睡到傍晚才醒來,他清新而精神飽滿地醒了過來,飢餓已經不那麼折磨他。他睜著眼睛躺著,微笑地看著門上的窺視孔。那兒看得出有誰的一隻圓睜睜的眼睛注意地觀察著他。

    阿爾杜爾為了要激怒敵人,就唱起快樂的小調來,這對拉維諾說來真是太過分了,他有生以來頭一次感覺到無法控制別人的意志。一個被捆住的、毫無辦法地躺在地板上的人侮弄了他。只聽見門外傳來一陣什麼絲絲的響聲,那隻眼睛消失不見了。

    陶威爾繼續唱歌,愈來愈響,可是他突然嗆了一下,不知什麼東西刺激了他的喉嚨。陶威爾用鼻子吸了一口氣,覺得這口氣裡有一種氣味。喉嚨裡和鼻咽部感到癢癢,不久又加上了眼睛刺痛,氣味更加濃烈了。

    陶威爾混身發冷,他明白他的死期到了,拉維諾要用氯氣毒死他,陶威爾知道他無力掙脫那捆著他的皮帶和狂人拘束衣。然而這一次,自衛本能的力量超過了思考的推論,陶威爾開始拚命掙脫束縛,他整個身子像一條蟲那樣蜷起來,又向外彎,以後又扭成一團,從這頭牆腳滾到那頭牆腳。可是他沒有叫喊,也沒有求救,他一聲不吭,緊緊地咬著牙。昏迷了的知覺已不能控制身體,身體是本能地在衛護自己。

    後來眼前一陣昏黑,陶威爾好像跌進了什麼地方似的……

    一陣微微吹動著他的頭髮的涼風使他神智清醒過來,他以異常的意志努力睜開眼睛:一個他所熟悉的臉龐在他眼前一閃又不見了,這張臉好像是拉列的,可是身上穿的卻是警察制服。他耳中聽到汽車馬達聲,頭痛得要裂開來。「這是譫妄,這也就表示,我還活著。」陶威爾這樣想,他的眼皮又合上了,然而馬上又睜開了,白晝的亮光刺痛地射到眼睛上。阿爾杜爾瞇起了眼睛,突然,他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說:

    「你覺得怎樣?」

    一塊潮濕的棉花在陶威爾的發炎的眼皮上抹過。阿爾杜爾完全睜開了眼睛,他看見洛蘭俯身看著他,他對她笑了一笑,向四周看了一下,他發現他是躺在勃麗克住過的那間臥室裡。

    「這樣說來,我沒有死?」陶威爾低聲問道。

    「幸運得很,你沒有死,不過你離死只差一點兒了。」洛蘭說。

    只聽見隔壁屋裡一陣迅速的腳步聲,接著阿爾杜爾就見著了拉列,他揮舞著雙手大聲叫道:

    「我聽見了說話聲!這表示你活過來了。你好,我的朋友!你覺得怎樣?」

    「謝謝你。」陶威爾回答,他覺得胸部很痛,就說,「頭痛……還有胸部……」

    「別多說話,」拉列警告他說,「說話對你有害。那個該上斷頭台的拉維諾差點兒沒用毒氣像毒死輪船貨艙裡的耗子那樣毒死你。不過陶威爾,我們這次可給他上了一個大當!」

    接著拉列就高聲大笑起來,他笑得那麼響,洛蘭責備地看了他一眼,因為她怕他的過於哄鬧的快樂會對病人不利。

    「不啦,不啦,」看見她的眼色,他這樣回答,「我馬上從頭到尾按部就班地全講給你聽。搶到了洛蘭小姐之後,我們又等了一會兒,知道你是不能夠跟在她後面來了……」

    「你們……聽見我對你們喊的話嗎?」阿爾杜爾問道。

    「聽見的,你別說話!所以我們在拉維諾派人追趕我們之前就趕緊開走了。他的爪牙們正在跟你搗麻煩因而耽擱了時間,這一點你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使我們安然離開,我們明明知道你在那兒會吃虧的,因為你已經向他攤牌了。我們,就是說,我跟沙烏勃,想盡快地趕來幫助你。可是我們必須先把洛蘭小姐安頓好,然後定出救你的計劃,設法使這個計劃實現。要知道你會落在他們手裡是沒有預料到的……現在我們說什麼都得鑽進那個石頭圍牆了;這樁事,你自己也很知道,不是輕而易舉的。於是我們決定這樣做:我跟沙烏勃弄來兩套警察制服,坐汽車到那裡,口稱我們是來檢查衛生的。沙烏勃還畫了一張蓋了好些印章的證明書。也算我們走運,在門口的不是那個原來的看門人,而是一個普通的衛生員,他顯然不知道拉維諾吩咐過,無論放誰進去,都要事先用電話和他聯繫。我們裝出跟我們的職位很相稱的樣子……」

    「這樣說來,那不是譫妄了……」阿爾杜爾打斷他的說話。「我記得看見你穿著警察制服,還聽見汽車馬達聲。」

    「不錯,不錯,在汽車上你被涼風一吹,就醒了過來,可是後來又昏厥過去,你聽下去呀。那個衛生員給我們開了大門,我們走了進去。以後的事做起來就沒有多大的困難了,雖然也不如我們所預期的那麼容易,我們要求他們帶我們到拉維諾的辦公室去。可是另一個衛生員顯然是一個老練的傢伙,聽到我們提出這個要求疑心地打量了我們一番,說他去報告一聲,就走到屋子裡去了。幾分鐘之後,出來了一個穿白醫師服、鼻子上架著一副玳瑁框眼鏡的、鷹勾鼻子的人,他走到我們跟前……」

    「那是拉維諾的助手,布希醫生。」

    拉列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他對我們說,拉維諾醫生沒有工夫,有什麼事我們可以跟他布希談好了,我們堅持非要見拉維諾本人不可。布希又說了一遍,說現在是不可能的,因為拉維諾在一個重病人那裡。那時沙烏勃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布希的手臂,就像這樣,」拉列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的手腕,「再把它這樣扭轉過來,布希痛極大叫起來,我們就乘機從他身邊溜過去,走進屋子裡去了。真見鬼,我們不知道拉維諾在哪兒,這把我們難住了。幸虧正在這時,他本人從甬道那頭走來,我認得出他,因為在我把你作為發精神病的朋友送到那裡去的時候,我跟他見過一面。『你們有何貴幹?』他不客氣地問道。我們心裡明白我們無須乎再表演喜劇,在快要到他身邊的時候,我們很快地抽出手槍,對準他的額角。可是在那時候,那個大鼻子布希——誰想得到那個膿包會那麼敏捷!——在沙烏勃手上打了一下,打得那麼重,那麼突然,手槍竟被打落了,拉維諾就抓住了我的手,一場大打出手的好戲就此開場。關於這場好戲,也許很難有頭有尾地講出來,衛生員已經從四面八方跑來幫助拉維諾和布希。他們人多,本來當然可以很快地戰勝我們的。幸虧我們的警察制服嚇住了大多數的人。他們知道抗拒警察是要受到多麼嚴厲的處罰,假若另外還對當局的代表有暴力行為,那就更不得了啦。不管拉維諾怎樣叫喊,說我們的警察制服是假的,大多數的衛生員還是寧可袖手旁觀,只有不多幾個人敢碰神聖不可侵犯的警察制服。我們第二個法寶是武器,這是衛生員們所沒有的。還有,我們的力氣、機警和拚個你死我活的勇氣也許也能算一件不壞的法寶,這就使力量均等了。一個衛生員撲到沙烏勃身上,彎下腰想去拾起落在地上的手槍。無論在什麼戰鬥動作方面,沙烏勃總是一個好手。他把敵人從身上甩下來,靈巧地給了他幾下子,把那支有人伸手想拿的手槍用腳踢開,應該給他說句公道話,他打得真是非常冷靜,泰然自若,我的肩頭上也吊著兩個衛生員。要不是沙烏勃,這場混戰還不知怎樣結束呢,他真是一個好漢,他能夠那樣順利地拾起手槍,不假思索地放起槍來。用不了幾槍,衛生員的狂熱立刻冷下來了。有一個衛生員捂著鮮血淋淋的肩膀大叫起來。這以後,其餘的人轉眼工夫都退下去了,然而拉維諾仍不肯投降。儘管我們把兩支手槍對準他的太陽穴,他還是大聲叫道:『我也有武器。假若你們不馬上走開,我就要命令我的手下開槍打你們了!』當時沙烏勃二話不說,就把拉維諾的手臂扭轉過來。這個動作能引起那麼劇烈的疼痛,就連那些身體魁梧的強盜也都會像河馬那樣嚎叫起來,而變得柔順、聽話的。拉維諾的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當場流出了眼淚,可是他仍不投降。『你們瞅什麼?』他對遠遠站著的衛生員喝道:『去拿武器!』幾個衛生員跑開了,想必是去拿武器的,另外幾個又逼近了我們。我把手槍從拉維諾的腦袋移開了一下子,放了兩槍。那些走卒們又像石頭人似地呆住了,只有一個,倒在地上低沉地哼起來……」

    拉列休息了一會兒,又接下去說:

    「是的,情況可緊張呢,難忍的疼痛使拉維諾軟了一些,沙烏勃繼續把他的手臂往外扭。最後,拉維諾疼得抽搐著,嘶啞地他說:『你們要什麼?』我說:『立刻把阿爾杜爾-陶威爾交出來。』『是的,』拉維諾咬牙切齒地回答,『我認得你的臉,你快放手呀,他媽的!我領你們到他那裡去就是了……』沙烏勃放鬆了手,松得剛好使他甦醒過來:因為他已經失去了知覺。拉維諾把我們領到關你的那間小屋,用眼睛示意我們鑰匙在哪兒。我拿鑰匙開了門,跟拉維諾和沙烏勃一起走進了小屋。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副淒慘的景象:你被像一個嬰兒那樣纏縛著,在作垂死的抽搐,就像一條被踩得半死的軟體蟲。小屋裡滿是氯氣的窒息的氣味。沙烏勃為了不願再跟拉維諾多麻煩,就輕輕在他後腦勺上給了他一拳,這個醫生就像一捆稻草那樣滾到地板上。我們自己也被氯氣憋得喘不過氣來,連忙把你從小屋裡拖了出來,就把門『砰』地一下關上了。」

    「那麼拉維諾呢?他……」

    「我們認為,他就算悶死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等我們走後,他們一定會把他放出來救醒的……假若不把我們不得不將剩下的一些槍彈賞給那幾條狗計算在內的話,我們可以說是相當順利地離開了那個壞蛋的巢穴……這樣你就來到了這裡。」

    「我失去知覺很久了嗎?」

    「十個鐘頭,醫生剛走不久,他是在你的脈搏和呼吸恢復正常,確定你已脫離險境之後才走的。我的朋友,」拉列摩拳擦掌地繼續說,「一件轟動一時的案子就要鬧出來了,拉維諾和克爾恩教授將坐在被告席上,這件事我是絕不肯撒手的。」

    「可是,必須先找到我父親的頭顱——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阿爾杜爾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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