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蓄著濃重花白鬍子、上了年紀的人走到埃爾莎跟前。
「在下比他倆癡長幾歲,請允許我向您介紹一下我的同伴,」他鞠了一躬說道,「鄙人杜戈夫,是莫斯科動物園的經理。而這一位是卡欽斯基,思想遙感傳遞方面的權威。」
卡欽斯基寒暄一句。
「而這一位,」壯戈夫指著施蒂納說道,「是我最親密的助手施特恩。」
施蒂納把手伸給埃爾莎,兩人也客套了幾句。
大家圍桌坐下。埃爾莎搖鈴吩咐擺上早餐。漢斯端著托盤走近桌子,斜眼瞟了施蒂納一下,老僕手裡的托盤明顯抖動。埃瑪突然朝著門口微微笑了起來,埃爾莎不知她幹嗎要笑,回頭一望,只見施米特戈夫太太正扒著門框朝外探頭探腦,一張老臉嚇得煞白。
杜戈夫為女主人們的健康乾了一杯,說道:
「貝克爾太太,請您千萬原諒我們來得冒昧,闖到您的世外桃源來。此事純屬偶然。我們想利用假期在此地捕捉幾頭獅子。我們的動物園裡還缺幾頭只有本地才有的這一品種的漂亮獅子。所以我就帶著施特恩到這裡來了,卡欽斯基也決定參加,他想親自檢驗一下他給我們配備的武器。」
「這究竟是什麼武器?在哪兒呢?」埃瑪忍不住問了一聲。
杜戈夫笑了。
「那就請您跟我們一起出獵吧,到時您就看見啦!」
「打獅子?說破大天我也不去!」埃瑪嚇得驚叫起來,「我一聽見遠處獅子叫還渾身發抖呢……」
「啊哈,這麼說人家沒騙我們,這次打獵想必會不虛此行啦!」杜戈夫說道,興奮得直搓手。「而我們之所以要驚動你們,」他又說,「是因為不想進城,怕引人注目,那樣就麻煩啦。來上一大群看熱鬧的總要礙手礙腳的。所以我們就決定中途拐一下,進了你們的海灣。」社戈夫伸手指指海岸。「我們就住在帳篷裡。只有一事相求:如果府上的僕人中有本地人,請允許他給我們當當嚮導。」
埃爾莎欣然同意了杜戈大的請求。她竭力不去看施蒂納,但又忍不住,目光好幾次掠過他的臉。最後,她再也不住,問他道:
「請問,施特恩先生,如果我沒看錯,您不是俄國人吧?」
「對,我不是俄國人。」施特恩答道。
「那您……在俄國住了很久嗎?」
「3年左右。」
從禮節上講,問話就該到此為止,再問下去就像審訊了。可埃爾莎自己都感到出乎意外,她又問了一句:
「在此之前您住在哪兒?」
施蒂納開心地笑開了。這笑聲使埃爾莎大為吃驚:它與施蒂納從前那種嘲弄譏諷、不懷好意的乾笑竟截然不同。真的,她現在看到的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我以前住在哪兒,還有我過去的所有一切——這就是對我自己來說也是個謎。您不相信?那不妨問問我的同志們。關於到達莫斯科以前的經歷,我忘得一乾二淨,這種『失憶症』起初令我感到苦不堪言。於是我就去看大夫,他們發現我得了一種非常難治的精神症,病名很難記,像是什麼早老性癡呆症。得了這種病的人就彷彿喪失了自己的本性,喪失了對往事的記憶。於是卡欽斯基同志就建議我試試他發明的治療方法,」施蒂納笑著把手一攤,「儘管我信任和敬重卡欽斯基,但我還是謝絕了。他的療法類似催眠術,而我自己對催眠術有一種生理上的極端厭惡感。」
埃爾莎看了卡欽斯基一眼,他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道:
「我本人的確提出願為施特恩效勞。但他拒絕了。不得到他的同意,我當然不能進行治療試驗。」
「我曾經在莫斯科的『狄納摩』工廠裡當過一個時期的工人,」施蒂納繼續說道。「後來到了動物園上班——我這個人很喜愛動物——在那兒結識了杜戈夫經理,承他青眼有加,不久就讓我當上了他最親密的助手。」
「您當之無愧,我的朋友。」杜戈夫客氣了一聲。
「通過杜戈夫我又認識了『思想發射機』——這是我們那兒給卡欽斯基起的綽號,大伙都這麼叫他。這就是我能告訴您的我全部經歷啦。」
「你們那兒思想遙感傳遞現在竟用得這麼廣泛?」埃瑪問道。
「喔唷!」杜戈夫回答說,「大放異彩呢!思想遙感傳遞真是得到了廣泛應用。再過幾十年,這個世界都會變得讓您認不出來啦。」
「就目前所取得的成就而言,也相當驚人,」施蒂納說道,「難道你們沒在報上看到過?」
「我們沒訂報。」
施蒂納望了望埃爾莎,眉頭鎖了起來,好像在竭力回憶什麼。
「奇怪,」他說道,「我怎麼覺得,我好像不知什麼時候在哪兒一晃見過您呢。是不是我們曾經在路上偶遇過?……」
「有可能吧,」埃爾莎尷尬地回答道「您是不是說,思想能創造出奇跡來?」
「對,是奇跡。我們已經把奇跡、幻想、甚至還有空想都變成了現實,」卡欽斯基突然來了情緒,張口急急忙忙地講開了:「要是您以前到過莫斯科,那現在您一定認不出它來了。首先讓您大吃一驚的是,莫斯科已變成了一座偉大的無言城。自從學會了不用文字和聲音就能直接交流思想之後,我們彼此之間幾乎不再說話。我們感到用說話的老辦法真是又笨又慢!很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就會完全忘記什麼是說話。什麼書信、電報、電話,甚至還有收音機,我們不久就要都把它們送進歷史博物館去。我們已經學會了遠距離交談。就這會兒,要是您想見識見識的話,我就可以跟莫斯科的一個朋友交流一下思想。」
卡欽斯基不再說話,半合上眼睛,把一個小盒子往太陽穴上一貼,冥思起來。埃爾莎和埃瑪驚訝地注視著他面部表情的變化,這說明一場無聲的談話正在進行之中。卡欽斯基睜開眼睛,微微一笑。
「朋友的身體很健康,但他忙死啦——正開著會呢。莫斯科在下雪。伊文向我們大家問好。要咱們給他妻子帶一隻鸚鵡回去。」
埃瑪甚至驚奇得張開了嘴巴。
「可是,」她問道「那麼多的思想就不會亂成一鍋粥麼?」
「相互干擾的情況是存在,但還沒亂到像現在的廣播那種程度。我們的『無線電台』比老式的精密,隨時都能得知交談者接收機的波長頻率,所以很快就能建立起所需要的聯繫。」
「你們的無線電台在哪兒呢?」埃爾莎問道。
「就在這兒!」卡欽斯基答道,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我們的大腦——就是我們的無線電台。我們也有真正的放大器,但我們現在只在發射那種要群眾接收的思想時才用它:發佈當日新聞,上課,開音樂會。相距遙遠的個別人要交流思想就用這種可以放在衣袋裡的放大器,就是這個!」說著,卡欽斯基舉起剛才貼在太陽穴上的那個小盒子給大家看,「而近距離傳遞現在就用不著放大器了。很快我們就能徹底取消這種人造放大器。通過逐步進行的練習,我們就能不斷地增強我們這台天生『無線電台』的發射功率。」
「你們也能像無線電廣播那樣轉播音樂會?」
「比無線電更棒!我們請我們的那些最優秀的作曲家在心裡即興作曲,把那些即興之作發射出去。傾聽這種幻想自由自在地翱翔,多麼令人心曠神怡!我再來舉個例子,我們那兒下棋成風。成千上萬的人在心裡默默關注著象棋大師們對壘。最有趣的就是『公開』比賽,棋手們把他們走每一步棋的思考過程全都發射出去。這種例子舉也舉不完!」
「您去那兒親眼看看吧。」施蒂納和埃爾莎目光對上了,他就提了個建議。
「對,這最能說明問題,」卡欽斯基贊成道,「我們的思想不但能發射聲音,還能發射色彩、形象、場景,總之,凡是人能想像得到的,全能發射出去。
一旦思想傳遞的本事為全民所擁有,那就再也不需要什麼劇院、電影院、學校等這些人滿為患、擁擠憋氣的場所啦。那時教育人人能受,演出個個能看。
在我們日常的工作中,思想傳遞的作用特別大。現在,我們那兒處處都是理想的勞動集體,幹起活來配合默契得就像是一支支最好的交響樂隊。
這是因為借助於思想傳遞使人人的神經系統活動都能協調一致。在集體勞動中,動作的協調極為重要。比如,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從古至今人們都是用喊號子的方法。我們不是唱過這樣一首號子嗎:『吭唷,吭唷,加把勁唷』。幹活的人唱到『勁』這個字時,就讓力氣在同一個時空點上迸發出來。不過這種方法只適用重體力勞動。
在更為複雜的勞動過程中,就得用另外的方法使勞動動作協調一致。於是就有了所謂流水作業法,整個的勞動在一條『流水線』上進行,一旦某個環節停頓,就會影響全線。這麼一來,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得適應統一的工作節奏。這種方法迫使智能和體力各異的人按同一節奏勞動。
而我們用思想傳遞代替了這種強制性的機械手段,它不是強制,而是幫助每一個工人把他們的神經系統和肌肉的活動與整個集體的工作協調一致。
莫斯科曾出現過一個轟動一時的所謂第一交響樂團:這個樂團沒有指揮。它的確算是一個創舉,它試圖組建起一個具有內在聯繫的集體——使許多人神經系統的活動協調一致。可第一交響樂團靠得更多的還是外在的機械性聯繫:每個團員還得聽命幹事先定好的音樂節拍,並沒有一個統一的集體意志。
要是有一個無形的『指揮』能直接影響人們的意志中樞,情況就會完全不同了。幹起活來協調得驚人,勞動效率也會提高到最大限度。」
「難道這不就是壓制人的個性,壓制自由嗎?要知道很可能會有人利用這種力量去危害別人!」
「有過這樣一個人,他叫施蒂納,我對他的事略有所聞。」施蒂納說道,「這個人借助思想的強大力量滿足他的私慾,干下許多壞事。不過,虧得有這位卡欽斯基制服了那個施蒂納。」
「您是否知道,施蒂納現在在哪裡?」埃爾莎忍不住對施蒂納提出了這個可怕的問題。
「不知道,還是讓他感謝命運吧,好在我不知道他的行蹤……要是我遇上這個人,他決不會有好結果。」
卡欽斯基微微一笑。
「何必對施蒂納以牙還牙呢?我們有更為溫和的辦法拔掉毒刺。當然,就是這種方法,我們也在極少數場合才會採用。不過還該說句公道話:施蒂納給我們留下了一大筆遺產。沒有他的發明,我們不可能在思想傳遞領域取得如此成就。再說,他還保全了我的性命。我欠他一大筆人情債呢。」
「施蒂納干的那種事,在俄國行不通,」施蒂納說道,「自從思想傳遞成了大家都掌握的本領,就出現了所謂的力量均衡局面。要是您不想接受別人的思想,隨時都可以『關掉您的收音機』,這就沒事啦。」
「老實說,也不能排除突然的『思想襲擊』的可能,」卡欽斯基說道,「但我們嚴密地注意有關動向,而且具備獨特的制裁手段。我們擁有超大功率的思想發射機,我們用它對罪犯進行相應的『暗示』,於是就一勞永逸地把他的危險性徹底消除了,他的意識之中從此再也不會萌發犯罪的念頭。我們現在已經不需要監獄,我們可以把所有的罪犯都改造成對社會有用的人。」
埃爾莎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杜戈夫覺察到這一點,怕他們的談話會使這些一向離群索居的主人感到厭倦,就看了看表,說道:
「我們可談得太久了。咱們走吧,施特恩,得做些打獵的準備了。」
杜戈夫、施蒂納向女士們道了別,走下涼台。
「希望你們能跟我們共進午餐!」埃爾莎送行時邀請道。
「但願這不會給你們添太多的麻煩。」杜戈夫鞠躬致謝。
小奧托不知在哪兒哭起來。埃瑪道了聲歉,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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