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兒的嘴巴被塞住了無法出聲,可是她一再嘗試,最後終於瞭解他只會繼續忽視她,他緊抓著她的手腕,拖著她快速穿過叢林。
她向後看,並沒有人跟上來,他們現在一定安全了,雖然稍早時並不是如此。
就在她尖叫後,一個西班牙士兵自樹後走過來查看。他走向山姆,而她則縮在灌木叢中因恐懼而僵硬著。她討厭槍。
山姆救了他們,他把那個士兵擊倒,然後把他拖進灌木叢中。他拿走了那人的來福槍、手槍、刀子、背包及水壺,拖著她走了幾碼遠,接著用膝蓋抵著她的背強迫她伏下身子,於是她立即問他救她是否為了留待自己來殺她,只是這一點也說不通。而她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他用她的一片濕襯裙塞住了她的嘴巴。
她一次又一次地試著把塞在口中的東西拿出來,不過它塞得太緊了,潮濕的布料使之幾乎不可能取出,而且她只有一隻手,因為山姆死抓著另一隻。
他未曾停頓地拖著她走過一小片尖銳的竹林。她知道如果自己像稍早般試著慢下來,他只會更用力地拉著她走過最繁茂的叢林和泥濘。他突然像隻兔子般轉變方向朝左跑去,幾分鐘後他把她拉到一些生苦的石頭上一個隱密地點,堅實強壯的手臂和腿把她面朝下地壓在地上,她的喉嚨因過度使用而疼痛、燃燒著。
「一點聲音,你只要出一點聲音,我們就死定了。」他在她耳邊低語。
於是她想說話的慾望消失了。他們面朝下地趴著,他的心跳如雷鳴般自她背後傳來,由於那聲音顯得如此大,所以她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希望那些西班人不會聽見。
她自己的心臟也以同樣的速度跳動著,他比週遭的空氣更熱更濕的呼吸掠過她的耳朵,令她敏感地打了個冷顫。這個地方又熱又陰濕,是不會起雞皮疙瘩的。然後他的呼吸再度掠過她的耳朵,於是她再度起了個冷顫。她顫抖著,他的呼吸停止,雖然她一直盯著灰褐色的石頭,卻像看見他的臉般確定他的視線正停在她背上,炙熱的視線法除了她的冷顫,不過很快地他們又開始正常的呼吸起來,就像兩個臨死的人應有的呼吸般正常。
汗水自她的皮膚滲出來,混合了骯髒的河水及他們兩個很久未洗澡的身體的氣味,除此之外就是叢林裡特有的味道了——潮濕的泥土和異國花草的強烈氣味。在叢林深處,就連綠色植物都會散發出一股奇特的氣味。說也奇怪,那聞起來倒挺清新的。
一陣響聲引起她的注意。她屏住呼吸仔細聽著,是刀子確過竹林的聲音,她僵硬了起來,葉子和灌木叢被劈開來,他的身體向下壓,一雙顏色不鮮艷、皺褶不堪的靴子猛然踩入泥濘中,那些士兵靠得這麼近,她幾乎可以聽到他們的低語聲。這念頭嚇得她不敢呼吸,他們就站在下面,這麼近的距離,她可以發誓他們八成正在瞄準著自己。
她的肺尖叫著需要空氣,於是她困難地慢慢呼吸著,確信他們會聽到她的每個呼吸聲。一陣叫喊聲響起。
莉兒緊閉眼睛克制著想尖叫的衝動,等待即將來臨的子彈。
那些武裝士兵的沉默使空氣沉重了起來。
他們都屏住呼吸。
樹梢一陣鳥兒的尖叫聲打破了寂靜。低語聲再度傳入空中,葉子和植物的僻啪聲象徵了那些人的離去。
她鬆了口氣,將前額靠到手上,再度開始呼吸。山姆也一樣。他們就這樣躺了許久,沒有移動,只是呼吸著聆聽證明士兵們離去的寂靜。
隨著時間消逝,她的注意力遠離那些聲音,開始注意到山姆的重量和貼著她的堅硬肌肉,感覺到濕透的衣物使他強壯的肌肉和她的柔軟間幾乎沒有一點間隙,他們的身體就和蒸汽機裡的蒸汽一樣熱。她吞了口口水.熱切地渴望著能移動她的頭——一個她幾乎無法控制的熱情需要,為了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她想看山姆的臉,看他的眼神。
然後他變換姿勢坐到她身邊,將手放在她的肩膀附近把她拉起來跪著。她的願望實現了,兩個人的視線終於相遇。雖然為在一分鐘前她還盼望著,可是現在她反而覺得有點奇怪,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身影顯得模糊,於是她掉開視線,發現自己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那是恐懼的淚水,為了她剛才所經歷的危險,也為了害怕和這個強壯男人間的某種連結。
他的手輕輕摸著她的頭,引起一串火花穿過她發黏的皮膚,然後順著她潮濕的頭髮滑下,他手指所接觸過的地方都起了燃燒般的感覺。她等待著,一種未曾有過的混亂情像在她體內顫抖著,她的手停在綁著她嘴的布結上,解開它,然後它不被注意地落在她的膝上。
她因嘴角的擦傷突然接觸到空氣而尖銳地吸口氣,傷口就像燃燒般疼痛著。她閉上眼睛試著憑意志力祛除痛苦,最後嘴角上一陣清涼撫慰的接觸使她睜開了眼睛。
「把這個壓在上面。」他將手帕用水壺的水弄濕遞給她,再關上水壺。
她繼續盯著他,希望能瞭解自己那種奇妙的感覺,但在一陣困惑後又放棄了。
他將水壺掛回腰帶上,調整一下肩上的刀子,然後向上看。「走吧!」
說著他便自石上跳下去,然後朝她伸出手。則盯著手上的手帕,不知該如何處置它。
「快點,走了!」
她坐在石頭上讓他抱住她的腰將她抬下來,雙手放在他的肩上,其中一隻手仍緊握著手帕。他把她放在地上,盯著那條手帕半晌,這個魔鬼露齒而笑。
她可以很正確地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覺得塞住她的嘴巴是件很好笑的事。她真想把它丟在他臉上,但又想留下它,如此一來她就不能再塞住她的嘴巴了,她才不想滿足他這個慾望呢,至少她會試著阻止。
「我們朝西走。」他邊告訴她邊重新調整他的背包。
她前進著,然後他的咒罵聲使她停下來。
「我說西邊。」他抓著她的手臂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抬起頭想看看太陽的位置,卻只見稠密的枝葉。「那邊是西邊。」她爭論著。
「南邊。」
「我以為那是西邊嘛!」
「這就是我讓你自己決定的後果。」他喃喃道。
「喂,」她停住,雙手猛然插在臀上。「你叫我朝西,我就朝我以為是的方向走。如果你對這有疑問的話,下次請你先指明好嗎?」
他的視線停留在她的右手上;手帕仍被緊握在她的拳頭裡。她迅速將濕手帕塞在衣服裡,他的視線隨之停留在她的胸部下;她將雙手橫在胸前回瞪著他,最後他聳聳肩自她身邊走過。她看了他一會兒決定自己是否還要跟著他。她環視四周陰暗的叢林,聽著由裡面傳來的一些聲響,一陣辟啪聲突然自左邊傳來,頭上響起一種類似顫抖的聲音,她向上一看,一條黑紅相間的蛇正在上方的枝椏上滑行著。
她跑著趕上山姆,而且一邊跑一邊朝後面和上方觀望,最後她終於只和他相距約五英尺。
「你先走!」他向身後喊著,一手抓起橫在前面的樹枝,另一手則做手勢要她先走。她依言照做,然後他放開樹枝,它重重地打向她的背部。
她停住。他則自她身旁走過,她對著他的背橫眉豎目,然後才又急忙趕過他,鞋跟卻絆到地面上的一根籐蔓,他很快地又超越了她。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聽見了什麼。「山姆!」她匆忙趕上他。「山姆!」
他停住腳步。「幹麼?」
「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那個奇怪的聲音。」
「有啊,我還以為是你的頭發出來的。」他轉身又開始前進。
她又聽到了,於是她向上看,一隻巨大橘紅色的狐狸頭正朝下看著她,它的雙頰鼓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飛至另一棵樹。一隻會飛的狐狸?她再度跑著趕上山姆。
在一陣長久的沉默後,她終於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她踉蹌了一下,趕緊抓住一根樹枝,差點就跌倒了。
「回到河邊。」
她努力揮掉手上黏人的樹葉。「為什麼?」
他劈著茂盛的灌木,然後咕噥了些什麼,聽起來像是在說「因為我是個該死的笨蛋」。
「我聽不到。」她說,幾乎喘不過氣來地趕上他,然後不顧一切地抓住他的腰帶,覺得這是唯一能使自己趕上他的辦法。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她重複問著。
他忽然停住,使她撞上他的背,手也自腰帶上滑了開來。他很緩慢地轉過頭,皺著眉頭用他魔鬼般的眼睛看著她。「把你帶回你爹身邊。」
「噢!」她的臉亮了起來,希望使自己站直些。
「如此一來我就可以水遠擺脫你了。」他轉過頭加一句。
「伏下身子保持安靜。」山姆無聲地穿過濃密的灌木叢,然後停下來厭惡的搖著頭。她在他身後走著,引起樹葉及樹枝的騷動比一大群野豬走過還厲害。他轉過頭看著她,簡直不能相信就算不說話她也能弄出這麼多噪音。
彎著腰前進,她試著使那只穿著愚蠢小鞋的腳站穩,終於成功時,她又轉過身雙臂插進灌木叢裡,一副準備游泳過來的樣子。
她的裙子被樹枝勾住,她咕噥了些什麼。山姆將手臂橫叉在胸前,向後靠在身後黏黏的樹幹上。她轉頭煩躁地看了裙子幾秒,整個灌木叢開始搖動了起來,然後她用兩手緊抓住裙子一扯,只聽見一陣布料撕裂的聲音,她便掉入叢林下了。他等待著一聲尖叫或至少一陣哭泣,可是她完全沒有出一點聲音。
山姆更仔細地看著,在看見她嘴唇移動時搖了搖頭。
抖抖裙子後,她急忙俯身試著走出濃密的灌木叢,結果頭髮又被纏住了。她朝那些枝椏皺眉伸手抓住它們用力扭扯,最後折斷了樹枝,使它們像鹿角般辟啪地自她面前紛紛落下。
掙扎地「游」過灌木叢,她終於前進了約兩英尺的距離。接著一根樹枝擦過她的手臂,她痛苦的吸氣聲就像弄熄的螢火般發出嘶嘶的聲音。山姆撥開樹叢來到她身邊,抓住她把她拉出灌木叢。
他讓她坐下然後看著她,腦中忽然浮出一副她整理儀容的畫面。她仍然潮濕的頭髮糾纏散亂地垂過肩膀,灌木的細枝自她頭上落下;蒼白的雙頰像畫了戰彩般沾著污黑的泥土,而手帕則像投降的白旗般自她上衣領口垂露出來。橫過前額的那道擦痕像珍珠上的刮痕,正式的粉紅色禮服則像被放在收破爛車裡兩年的樣子。
賴莉兒看起來一團糟。
她也是個麻煩,一個會讓他們兩個都被殺的麻煩。雖然如此,他還是不能把她丟在叢林中,他必須保護她的安全。現在他必須趕到河邊,而根據以往的經驗,他有預感如果繼續帶著她走,他們都會被捕,而這不是他們現在所負擔得起的風險。就算不是天才也會瞭解在西班牙人眼中,看見他們在一起即可證明他們是一夥的,他們不會給她機會解釋。只要她和他在一起,就是有罪的。不過他懷疑她會相信他的話,或者平靜地接受這個消息。到時他就不得不綁著她走了。
「你覺得自己有能力做什麼事嗎?」他問道,決定採取他「細繩和小貓」的策略。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然後恢復了精神點點頭。他幾乎要為此而感到過意不去……幾乎。
「很好。」他說,像是要告訴她一個天大的秘密般地俯下身來。「我要你留在這裡直到我檢查過河邊。」
她抬起頭看看四周又黑又濃密的叢林,一副不肯定的樣子。「我跟你一起去不是更好嗎?」
「不,」山姆藏起他的微笑,嚴肅地看著她。「你待在這比較好,我需要你保護側翼,這是件很重要的工作。」
她緩緩點點頭,但仍盯著濃密的叢林裡。他轉身準備離去,經驗告訴他這裡對她會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需要知道河邊是否仍有船、任何西班牙或叛軍的士兵。
「我是不是該有把刀或槍之類的東西呢?」
除非我不想活過這一天,他想道,但卻回答道:「曾開過槍嗎?」
她點點頭。「一次。」她的語氣令山姆知道他所需要知道的東西。
「那麼糟嗎?」
「我把傑夫書房的窗子打破了。」
「哦,那個最大的哥哥,那個告訴你有關你名字由來的人。」
「啊,你還記得。」她的臉亮了起來。
你喋喋不休了十分鐘,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呢?不過他並未說出來,只是點點頭。
她的笑容消失。「不過傑夫當時不在那兒。」
「這對他而言是件幸運的事。」
她畏縮了一下,然後承認道:「不過我傑迪哥哥在。」
由於她的表情是如此嚴肅,山姆不敢讓自己笑出來。不過倒突然覺得和她的這個哥哥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子彈在穿過窗戶後,打中書桌上方的煤氣燈,而那時傑迪正在那裡工作。」
山姆等著下文。
她抬頭看著他。「他縫了十針,然後一直到晚餐時才出現。」
「我要留著槍,你用不到的。」山姆轉身走向河邊,他必須在她瞭解他的意圖前離開。
「你多久才會回來?」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她害怕極了,抱著雙膝坐在那裡用那雙大眼睛盯著他,然後試著微笑,卻又失敗了,於是只好向下看著她的膝蓋。
「不會很久。」
她點點頭,一直盯著濃密的叢林看,一副它會吞了她的樣子。她這種想隱藏恐懼的表現打動了他。她認命地歎口氣,沒有爭執、沒有淚水,也沒有尖叫或乞求,只是表現出小小的勇氣。他幾乎動了憐憫之心讓她跟著他,不過常識阻止了他,她在這裡是安全的。「要記住,不可以離開這裡。這裡很容易迷路的,要留在原地。」
「沒有武器我怎麼保護側翼呢?」當她的低語聲傳入山姆耳中時,他早已身在八英尺遠的竹林裡了。
他數著,她花十秒鐘的時間才瞭解一切而那時他早已走遠了。他朝河邊移動,十分確定就算有人在那裡,也只是被留下來守船的人而已。叛軍在叢林戰中總是偏好先四散開來,再以圓形包圍回來的方式。不過路拿和他的手下在船上就不怎麼樣了,西班牙人在那種小衝突裡總是勝利者。他猜想大約有六至八個人在追擊他和莉兒,現在大概仍在林中深處尋找他們兩個。
他接近河邊時,臨淵履薄地向岸邊移動,確定自己偽裝得很好。然後保持心智和耳朵的靈敏,他仔細偵查整個地區。船仍在原地,纜繩則繫在對岸的樹上。他尋找守衛。居然沒有半個守衛,這不是真的吧?
他覺得可疑,所以多等了一會兒,注意觀察灌木叢裡任何一點動靜。
沒留下人來看守船。這一點道理也沒有,西班牙人和叛軍是一樣珍惜拖撈船的,於是他將刀子埋在一堆葉子裡,爬出灌木叢滑入水中,在一簇香蒲後做了幾個深呼吸,潛入水底游向船的左側。他很小心、緩慢地浮出水面,小心翼翼地側身向船的另一邊看去。
沒有警衛。
他不可能會如此幸運的,這艘沒人看守的船簡直就像個禮物。山姆可以帶著莉兒登上船,天黑前他們就可以到達卡羅雷多灣了。不過首先他必須檢查一下這艘船,於是他謹慎地慢慢游向最近的岸邊。
如果說莉兒在先前的那段時間內學到些什麼,那一定就是瞭解叢林裡是永遠不可能安靜而且總是野蠻的。鳥兒聒聒的叫聲和尖嗚就像遠處模糊的人類尖叫聲般,空氣中沉重的濕氣在樹葉和籐蔓上形成露珠,而後它們像間歇的雨滴般落在地面黑色的腐葉上。
由於叢林裡光線昏暗,使得週遭的一切問起來潮濕而且死氣沉沉。她看向高大黑暗的叢林樹梢露出一條狹窄的天空,高大的樹木看起來像是通往天堂的高塔。她覺得自己渺小及受困,這叢林好像能一口將她如一顆小露珠般吞下去似地。
一道光線自樹梢射下,如同祝福般落在她的手上。她換了個姿勢好讓陽光能照到她全身,這黑暗叢林裡的一道光線使她安心了些,但並未持續很久,在昆蟲的嗡嗡叫聲變大時即消逝了。她知道它們正在每個地方築巢和爬行著。那些蠕動的亮紅色、綠色和黃色的生物,並不像家中的炸蜢、毛蟲和甲蟲。她看著一隻有蚱蜢的腳和火紅色頭部、的亮綠色蟲子在植物間飛來飛去,撇開它如嘉年華會般的色彩及優雅的飛躍動作,她只領悟到一件事,她離自己熟悉和深愛的家真遙遠啊!
她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她吞了吞口水,試著在這個囚禁她的異國叢林裡尋求一些力量支持自己。她真想尖叫著發洩她的恐懼直到聲音沙啞,可是她沒有,因為她不想再被塞住嘴巴,而且某部分的她也急迫地想向傅山姆和自己證明——她並不是個繡花枕頭。
她身後傳來一陣細枝的辟啪聲。她僵直地屏住呼吸,只是仔細地聽著。
她捕捉到某種氣味,接著傳來另一陣安靜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氣味更強烈了,那是人類的汗臭味。她閉上眼睛,一陣細枝折斷聲再度傳來,她驀地睜開眼睛;雙手緊抓一把潮濕的土壤,水分自她指間滲出流了她滿手,她急促地呼吸著。
她自眼角看見一個身影掠過。一條細繩環住她的脖子……然後猛拉勒住她。她把手中的泥土丟了出去,抓向那條繩子試著把它拉離她的脖子。
某件東西自她身邊呼嘯而過,她可以感覺到它所造成的風。然後砰地一聲,繩子忽然鬆了。一個西班牙士兵胸上插了把刀摔到她身旁,一陣恐怖的尖叫聲在空中響起,那是她的聲音。
山姆從她前面的灌木叢中走出來,一臉憤怒的樣子。他一拳朝那個士兵揮去,然後踢了他的背部一腳。
「噢……」莉兒遮住她的臉。
「快點,我們快離開這裡。」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把刀放回刀鞘。
她不敢回頭看,只是做了三個深呼吸來平息狂亂的心跳。接著她看著他,冷硬的臉幾乎不像人類的臉。他臉上薄而冷酷的嘴不屈不撓,就像他的眼神一樣頑強。他冷冷地看著她,然後冷酷地望向那死去的士兵。傅山姆根本不需要兩隻眼睛,一隻即足以置人於死地了。
他們似乎走了永遠那麼久,或至少她的腳是這麼覺得。雖然他的姿勢仍然緊繃而戒備,不過已經沒有二十分鐘前那麼心無旁騖,也不再大聲對她下命令了。他只在她跌倒時咒罵幾句,而不巧地她剛才又跌倒了。
「快點!」他抓著她的手拉她前進。
「他們還跟在後面嗎?」
「看起來沒有。」
「可是你剛才殺的那個人—一」
「他也許一直跟蹤著我們,不過也可能只是被留下來清除船上溜下來的餘黨。不論如何,他已經死了,無關緊要了。」
從他的語氣她可以瞭解談話已經結束。
又走了近百碼,然後他們來到山姆先前救了她的河邊。那艘船正停在對岸,莉兒停下腳步,猜測他們現在八成要渡過河去,然後非她所願的再上船。
只是她猜錯了,山姆走向下游。
「我們要去哪裡?船在這裡啊!」
「我們不搭船。」他繼續走著,未曾停下腳步。「船上的引擎佈滿彈孔,那艘拖撈船已經壞了,而如果你不走快點的話,下場也會和它差不多。」
莉兒在他身後加緊腳步,因不需要搭船而微笑了起來。「那很好啊!」
他忽然停下來喝斥道:「我知道你和我的邏輯觀念不太一樣,不過我無法瞭解為什麼你會覺得死在水裡是件好事。」
莉兒笑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喜歡搭船罷了。」
他沉默地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邊沉思地摸著下巴邊點點頭,一副非常理解的樣子。不過他的表情和態度都顯得太誇張了。「聽起來真有道理,你寧願我們砍過幾英里的叢林及泥濘,也不願只搭兩個小時的船到那海灣去。」
他臉上輕蔑的表情刺痛莉兒的自尊,這個男人對待她的態度,好像把她當做一個沒頭腦、虛弱的勢利鬼一般,因此她不打算說出她會暈船。「我不喜歡搭船。」
他含糊地喃喃低語。「既然如此,賴大小姐,我希望你能像喜歡說話般的喜歡走路,因為接下來我們將要走過比在叢林訓練的士兵半日路程還遠的路。」
他評估地將她從頭看到腳,然後搖了搖頭。當他再度抬頭看著她時,她知道他覺得她缺乏這種能力。他總是缺乏尊敬的語氣傷害了她。
她無法控制自己出身富貴而他生於貧困的情況,而他因為這種不可控制的事實而討厭她是不公平的,就像因鼻子的形狀或眼睛、頭髮的顏色而討厭那個人一樣不公平。
每次她試著對他好,例如給他食物或在他被痛毆後幫助他,他總是粗魯無禮地拒絕她的好意。她實在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反應,只能受傷地跑回自己陰暗的角落,只因為當她待在那時他就不會對她如此卑鄙。
她不瞭解他或他這個混亂、粗魯及快速的世界,這裡嚇壞她了。沒有一個哥哥在這裡陪她。現在她甚至希望能看到傑迪的臉,雖然他總是對他很壞,但至少她知道他是關心她的。
而現在她只能依靠山姆,可是對博山姆而言她什麼也不是。他不瞭解她只是不知在這種地方該如何自處,畢竟這裡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同。她渴望能在週遭找到些熟悉的東西,一些對她而言正常點的東西。看來山姆是她唯一較熟悉的了,至少他是個和她哥哥很相似的美國男人。
他用來福槍推了推她。「走啊!想見你父親的話就快點走。」
一個非常粗魯的美國男人,她修正著。他的態度刺痛了她,於是她鼓起一些南方的驕傲,抬高下巴,兩腿不穩地離開灌木叢。可是走不到五英尺她便臉朝下地摔進潮濕、氣味嗆人的灌木叢中。她一面掙扎著要站起來,一面後退著想躲開不讓他拉她起來。
但他並未有任何行動,那個芝加哥貧民窟之王只是自她身邊走過……該死的傲慢北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