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慷慨地給執達吏報酬,把他打發走了,然後向車伕付錢,並吩咐說:「去王宮市場,佩隆路!」
「啊!這個壞蛋!」貢當松聽見這一吩咐心裡暗想,「這裡頭一定有名堂!……」
卡洛斯一口氣跑到王宮市場,並不顧忌是否有人跟蹤。他以自己的方式穿過長廊,到水塔廣場換了另一輛出租馬車,對車伕說「去歌劇院夾道,靠皮依街一側」。一刻鐘後,他進了泰布街。
艾絲苔一見到他,就說:「這些就是該死的匯票!」
卡洛斯拿起這些票據,端詳一番,然後走進廚房,將它們燒燬了。
「戲演完了!」他大聲說,一邊從禮服口袋裡取出一卷三十一萬法郎的鈔票,「這些錢,再加上亞細亞搞來的十萬,可供我們活動了。」
「天哪!天哪!」可憐的艾絲苔叫道。
「嘿,傻瓜,」這個凶狠而精明的傢伙說,「你就公開當紐沁根的情婦吧,你也能見到呂西安,他是紐沁根的朋友,我不阻止你跟他熱戀。」
艾絲苔從自己暗淡的人生中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明。她舒了一口氣。
「歐羅巴,我的女兒,」卡洛斯說著把這個姑娘領到小客廳的一個角落裡,誰也無法偷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歐羅巴,我對你很滿意。」
歐羅巴抬起頭,望著這個人。她的表情使她憔悴的臉完全改變了模樣。亞細亞在門外望風,目睹了這一情景,心想:「卡洛斯給歐羅巴好處,將她控制在手裡;歐羅巴覺得自己與卡洛斯緊密相連,這中間是否還有更深的利害關係呢?」
「事情還沒有完呢,我的女兒。四十萬法郎對我來說實在微乎其微……帕卡爾將交給你一張三萬法郎的銀器發票,其中一部分款項已經收取,但是我們的金銀商比丹已經花了一些錢。被他查封的我們的傢俱可能明天就要公開拍賣。你去找一下比丹,他住在枯樹街。他將交給你一些金額為一萬法郎的當票。你知道嗎:艾絲苔訂做了一些銀器,但是沒有付款,又拿銀器去抵押。她將遇到麻煩,被控告進行詐騙。因此,必須給金銀商三萬法郎,給當鋪一萬法郎,才能贖回銀器,總數是四萬三千法郎,包括零星開支。這套銀器全是合金,男爵將會把它更換,這上頭我們可以再拿他幾張一千法郎的票子。你欠了……什麼,兩年的裁縫工錢?」
「可能欠他六千法郎。」歐羅巴回答。
「那好,如果奧古斯特夫人要別人還清她欠款,她要保持這種做法,就應該開出一份四年來共欠她三萬法郎的帳單,跟服裝店也要達成這樣的協議。珠寶商薩繆埃爾-弗裡什,就是聖阿伏伊街的那個猶太人,會借給你一些借據,我們該欠他兩萬五千法郎,有六千法郎的首飾進了當鋪。我們將把首飾還給珠寶商,其中一半是假寶石。男爵不會看這些東西。總之,從現在起一星期內,你還叫我們的這個傻瓜再吐出十五萬法郎來。」
「夫人也得給我幫點兒忙,」歐羅巴回答,「你去跟她說說,她在那邊發呆呢,逼得我為這台戲出主意想辦法,真要比三個編劇還傷腦筋。」
「如果艾絲苔假裝正經,你要告訴我。」卡洛斯說,「紐沁根還欠她一輛馬車和幾匹馬,她想親自選購。你們一定要選擇與帕卡爾在一起的那個馬匹商人和馬車製造商。那裡有非常漂亮而昂貴的馬匹。但是一個月以後,這些馬的腿就瘸了,然後我們再換新的。」
「叫化妝品製造商開個帳單,還能得到六千法郎。」歐羅巴說。
「唔!」他點點頭說,「慢慢地來,退讓一步,再前進一步。紐沁根只把胳膊伸進了圈套,而我們要的是腦袋。除了這一切,我還需要五十萬法郎。」
「你能到手的。」歐羅巴回答,「這個大傻瓜出到六十萬時,夫人會對他溫和了,以後要像樣地愛他,再向他要四十萬。」
「你聽我說,我的女兒,」卡洛斯說,「我拿到最後十萬法郎的那一天,就有你的兩萬法郎。」
「這時我有什麼用呢?」歐羅巴說著伸開兩手,像個走投無路的人。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回瓦朗謝納去,買一幢漂亮的房子,過正經女人的生活。世上有多種多樣的趣味,帕卡爾有時就這樣想。他的肩上沒有苦役犯的烙印,良心上差不多也沒有負擔,你們能意氣相投。」卡洛斯說。
「回瓦朗謝納去!……您是這麼想的嗎,先生?」歐羅巴驚恐地叫起來。
歐羅巴出生在瓦郎謝納,父母是十分貧窮的織布工人。她七歲被送進紡織廠。在那裡,現代化的工業耗盡了她的體力,惡習也過早地使她墮落。她十二歲受人引誘,十三歲生孩子,跟一些極其卑鄙下流的人混在一起。十六歲時為一起謀殺案到重罪法庭出庭作證,尚未完全泯滅的正義感和法庭的威懾力量使她改變了態度。她的證詞使法院判處被告二十年苦役。這名罪犯是個慣犯,他的存在就意味著可怕的報復。他在法庭上就公開對這個姑娘說:「普呂當斯(歐羅巴的名字叫普呂當斯-賽爾維安),十年後,像現在一樣,我回來埋葬你,哪怕我為此被送上斷頭台!」法庭庭長試圖安慰普呂當斯-賽爾維安,答應法院為她撐腰,關心她的利益。然而,可憐的姑娘被嚇得竟然病倒了,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年。
法院是個理性的存在,由不斷更換的人員的集體組成,它的良好意願和給人的印象也和這些人員一樣,是經常變換的。檢察院和法庭根本無法預防犯罪,設立這些機構是為了接受既成的犯罪事實。從這方面看,預防警察對一個國家來說可能有好處。但如今警察這個名詞引起立法者恐懼,他們已經分不清「統治」、「管理」、「立法」這幾個詞的含義。立法者想把這一切全都歸並到國家機器中,似乎這樣國家就能有效地運作。苦役犯大概一直不會忘記自己的受害者,等到法院把他和他的受害者置之腦後時,他便進行報復。普呂當斯本能地或者說大體上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便離開了瓦朗謝納,十六歲時來到巴黎藏身。她在巴黎幹過四種職業,最好的要算在一個小劇場跑龍套。帕卡爾遇上了她,她向帕卡爾講述了自己的不幸經歷。帕卡爾是雅克-柯蘭的左右手和親信,他向主人談起普呂當斯。主人正需要一個女奴僕,便對普呂當斯說:「如果你願意像為魔鬼效勞那樣為我效勞,我將為你除掉杜呂。」杜呂就是那個苦役犯,是懸在普呂當斯-賽爾維安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1。如果不介紹這些細節,很多批評家會認為歐羅巴的依戀有點兒難以置信:沒有這些細節,卡洛斯將要製造的戲劇性事件,也沒有人能理解了。
1達摩克利斯是希臘神話中敘拉古暴君迪奧尼修斯的寵信。他常說帝王多福,於是迪奧尼修斯請他赴宴,讓他坐在自己的寶座上,並用一根馬鬃拴住一把利劍懸在他的頭上,使他知道帝國的憂患。後來「達摩克利斯劍」一詞便成了「大禍臨頭」的同義語。
「是的,我的女兒,你可以回瓦朗謝納去……。唔,給你,讀一讀吧。」他遞給歐羅巴前一天的報紙,用手指著一篇文章:「土倫消息——昨天處決了冉-弗朗索瓦-杜呂……從早上開始,看守就……」
普呂當斯放下報紙,雙腿發軟。她重新獲得了生命,因為,她常常說,自從杜呂威脅她那一天起,她吃飯一直沒有胃口。
「你看到了吧,我是言而有信的。用了四年時間才將杜呂引入圈套,搬掉了他的腦袋……那麼,你在這裡幹完我的這件活,就回你的家鄉去。你有兩萬法郎的錢,做個小買賣,當帕卡爾的老婆。我允許帕卡爾告老還鄉。」
歐羅巴又拿起報紙,睜大眼睛,將二十年來所有報紙不厭其煩地對處決苦役犯的細節描述讀了一遍:壯觀的場面,不斷勸人信教的指導神甫,對往日同夥進行規勸的老犯人,對準目標的火器,跪在地上的苦役犯,以及對改變監獄體制毫無幫助的空泛議論:這些監獄裡擁擠著一萬八千名囚犯!
「應該叫亞細亞重新回家。」卡洛斯說。
亞細亞走過來,不明白歐羅巴為什麼有這樣的表情。
「為了叫她回到這裡當廚娘,你們先請男爵吃一頓他從來沒有吃過的晚餐。」卡洛斯接著說,「然後你們對他說,亞細亞在賭場輸了錢,重新回來了,我們以後不用保鏢了:帕卡爾將當車伕。車伕不離開自己的座位,他們便很難接近馬車,偵探更是夠不著。夫人叫他戴上一頭搽粉的假髮,一頂鑲有飾帶的粗呢三角帽,我再給他化妝一番,他的面目就完全改變了。」
「跟我們在一起,還得有幾個僕人吧?」亞細亞問,斜眼看著他。
「我們要雇一些老實人。」卡洛斯回答。
「要一些沒有頭腦的!」這個黑白混血兒提出了自己看法。
「如果男爵租一個公館,帕卡爾有個朋友可以充當看門人,」卡洛斯接著說,「我們只要再找一個跑腿的和一個幫廚姑娘就行了。你們要監視這兩個外來的人……」
卡洛斯準備出去時,帕卡爾出現了。
「先別出去,街上有很多人。」這位保鏢說。
這句話很簡單,但卻令人膽戰心驚。卡洛斯上樓躲進歐羅巴的臥室,直到帕卡爾雇一輛馬車進來接他。卡洛斯放下車簾,馬車疾駛而去,任何跟蹤的人都無法趕上。到了聖安東尼區,他在離一個馬車場幾步遠的地方下車,步行回到馬拉凱河濱,這樣才躲過了那些搜索他的人的注意。
「瞧,孩子,」他對呂西安說,同時把那四百張一千法郎的票子拿出來給他看,「我希望這能成為魯邦普雷地產的一部分預付款。我們拿十萬去冒險。現在剛剛時興公共馬車1,巴黎人對這新玩意兒會感興趣,三個月後,我們的錢就能增長三倍。我熟悉這種事情:從資本中取出錢,付很多股息,去增加股份,這是紐沁根想出的一個新花樣。在重新獲得魯邦普雷地產時,我們不能立刻全部付錢。你去找德-呂卜爾克斯,請他親自把你推薦給一個名叫德羅什的訴訟代理人,你到他的事務所去找這個機靈的傢伙。你叫他去魯邦普雷察看一下地產。如果他能用八十萬法郎為你在城堡廢墟周圍買下地產,給你帶來三萬利弗爾的年收入,你就答應給他二萬法郎的酬金。
1巴黎公共馬車出現於一八二八年,車上有十八至二十個座位。
「你真行啊!……步步向前!……步步向前……」
「對,一直向前。好,不開玩笑了。你把十萬埃居換成國庫券,以便保住利息。你也可以留給德羅什,他是個既誠實又機靈的人……辦完這樁事,你趕緊去安古萊姆,取得你妹妹和妹夫的同意,叫他們半公開地編造一個小小的謊言,就說你的親人給了你六十萬法郎,作為你和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結婚之用。這並不丟臉。」
「我們得救了!」呂西安昏昏然地喊起來。
「對,你得救了!」卡洛斯繼續說,「但是,要等到你和克洛蒂爾德走出聖托馬—達甘教堂,她成了你妻子後,你才算真正得救……」
「你擔心什麼呢?」呂西安說,顯出對他的謀士十分關心的樣子。
「有些密探在跟蹤我……我必須有真正的神甫的樣子,可是這很傷腦筋!魔鬼看我腋下夾著一本經書,再也不會保護我了。」
這時候,由出納攙扶著離去的紐沁根男爵到了自己公館門口。
「我金(真)擔心,」他邊進門邊說,「打了一場大敗將(仗)……算了!我們再怕(把)它老(撈)回來……」
「糟糕的系(是),男爵先生太惹銀(人)居(注)目了。」這個好心的德國人回答,他一心想著禮儀問題。
「對呀,我的金(正)式青(情)婦的地位應該與我相親(稱)。」這位銀行界的路易十四回答。
男爵相信早晚會把艾絲苔搞到手,他現在又重新成了原先那樣的大金融家。他又認真地抓起自己的業務。出納看到他第二天早晨六點鐘就坐在自己的辦公室核實票據,不禁搓起了雙手。
「男爵先生昨天夜裡肯定積下了一筆錢。」他帶著德國人的半精明半天真的微笑說。
如果說,德-紐沁根男爵這類富人損失金錢的機會比別人多,那麼,他們賺錢的機會也更多,即使他們同時幹著那些荒唐事兒。雖然著名的紐沁根銀行的金融策略在別處已作了說明1,但是,指出這樣一點並非沒有用處:在我們時代的商業、政治和工業革命中,如果沒有大量喪失資本,或者說,對個人財產的徵稅,那麼就根本不可能積聚、擴大和保存如此巨大的財富。投入世界公共財庫中新的財富是很少的。任何新的佔有意味著總分配中新的不平衡。國家拿去的錢,還會用在百姓頭上,而紐沁根銀行拿去的錢,就自己留下了。這種雅爾納克式的手法2不遵循任何規律,那道理就在於如果弗雷德裡克二世3不去外省調兵征戰,而是搞走私或有價證券交易,那他就不是弗雷德裡克二世,而是成了雅克-柯蘭或芒德蘭4了。強迫歐洲各國以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率借款,用公共資本賺取這百分之十或二十的利息,以控制原料為手段向工業家大肆勒索,向企業的創業者拋出一條救命索把他拖出水面,直至打撈起他那奄奄一息的企業,總之,所有這些得勝的埃居戰都是高超的賺錢策略。當然,銀行家與征服者一樣,也會遇到風險,但是,有能力進行這種戰鬥的人為數極少,綿羊般溫和的人根本不敢問津。這些大動作只在牧人之間進行。那些被處決者(交易所行話裡的慣用詞)犯了貪心賺錢的罪,而遭到紐沁根之流算計而倒霉的人,人們一般很少注意。一個投機商朝自己腦袋開槍自殺,一個經紀人逃跑,一個公證人捲走一百家委託人的錢財——這些比殺死一個人更加嚴重,還有一個銀行家清算他的業務,等等,所有在巴黎發生的這些災難幾個月內就會被忘卻,會很快被這座大都市的海潮般的騷動所淹沒。
1見《紐沁根銀行》。
2雅爾納克(一五○五—一五七二),法國貴族,擊劍中以出人意料而正大光明的劍法而聞名。
3弗雷德裡克二世(一七一二—一七八六),一七四○至一七八六年為普魯士國王。
4路易-芒德蘭(一七二五—一七五五),法國強盜。
從前,雅克-科爾5美第奇6,迪埃普的安戈7,拉羅歇爾和奧弗雷迪8,富蓋9,蒂埃波羅,科爾奈十,他們的巨額財富是通過正大光明的手段獲得的,因為當時人們對各種稀有產品從何而來一無所知,而他們在這方面則處於特殊的優越地位。但是到了今天,地理知識已深入大眾,競爭已大大限制了利潤範圍,任何暴富不外來自兩種情形:要麼出於偶然事件或某種發現;要麼是合法的敲詐勒索。小商業模仿醜惡的榜樣而變壞了,尤其是近十年來,通過可恥地攫取原料,使自己適應大商業的無恥觀念。到處應用化學方法,人們已經喝不到葡萄酒,釀酒工業因此而倒閉。為了逃避稅收,賣的都是摻假的鹽。法院對這種普遍的弄虛作假感到膽戰心驚。最後,法國的商業在全世界受到懷疑。英國也同樣敗壞了自己的道德。在我們這裡,邪惡來自政治法律。憲章規定了金錢統治,發財便成了這個不信神的時代的最高信條。高層社會儘管有眼花繚亂的金銀財寶,又有一堆外觀漂亮的大道理,它的腐敗遠比低層社會下流的基本上是個人的腐敗更為醜惡,其中某些細節成了我們這一「場景」的笑料,或者說可怕的笑料。政府看到任何新思想都心驚膽戰,將當今的笑料從戲院掃地出門。資產階級不如路易十四寬容,看到來了《費加羅婚姻》就渾身發抖,禁止上演政治性的《塔爾丟夫》,當然,今天也不許演出《杜卡萊》,因為杜卡萊已經成了君王。從此以後,喜劇成了講述的形式,書籍便成了文人們收效不快但較為可靠的武器。
5雅克-科爾(一三九五—一四萬六),法國大商人。
6美第奇:中世紀意大利佛羅倫薩的著名家族,經營毛織業起家,後來成為歐洲最大銀行家之一。
7安戈(一四八○—一五五一),法國大船主。
8奧弗雷迪:十三世紀法國大船主。
9富蓋:十四世紀德國銀行家家族。
十蒂埃波羅和科爾奈都是威尼斯貴族。
今天上午,紐沁根辦公室人來人往。他頻頻發號施令,不時進行數分鐘的會談,這裡簡直成了金融大廳。就在這一片忙亂中,他的一個經紀人告訴他,本公司一名成員雅克-法勒克斯失蹤了。他是他們中間最機靈和富有的一員,馬丁-法勒克斯的兄弟,於爾-德馬雷的繼承人。雅克-法勒克斯是紐沁根銀行正式經紀人。男爵與杜-蒂那和凱勒兄弟一起,冷靜地謀劃了這個人的垮台,就像過復活節宰一頭羊一樣。
「他頂不住了。」男爵平靜地回答。
雅克-法勒克斯曾為投機買賣的成功立下汗馬功勞。幾個月前的一次危機中,他大膽運籌,挽救了局勢。但是,要求這些「猞猁」向他表示感激,豈不等於要求隆冬時節的馬克蘭惡狼發善心麼?
「這個可憐的人!」報告消息的經紀人說,「他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他還在聖喬治街為他的情婦裝備一處小小的住宅,為油漆和傢俱花了十五萬法郎。他是那麼愛杜-瓦諾布爾夫人!……現在這個女人只好離開這一切了……一切都是賒賬的。」
「號(好)!號(好)!」紐沁根心裡說,「介(這)回可怕(把)我那天夜裡的損失給老(撈)回來了……」
「他習(什)麼錢也莫(沒)有付嗎?」他問那個經紀人。
「嘿!」經紀人回答,「哪個商人消息會那麼閉塞,還會不允許雅克-法勒克斯賒賬?聽說還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地窖呢。附帶說一句,那是一所待售的房子,他打算買下來,房契上寫的是他的名字。真是愚蠢!銀器、傢俱、酒、馬車、馬匹,這一切都將成為資產負債總價,債主如何處理這些東西呢?」
「你命(明)天來吧,」紐沁根說,「我先去看看。雨(如)果不宣佈破產,考(可)以友好協商解決,我將叫你開(給)介(這)些傢俱開一個合理的價錢,同時怕(把)居(租)約拿過來……」
「這肯定能順利辦成,」經紀人說,「您今天上午就去吧。您會碰上法勒克斯的一個合夥人和一些供貨商,他們都想為自己撈到優先權。不過,他們以法勒克斯名義開的發票都在瓦諾布爾夫人手裡。」
德-紐沁根男爵立刻派手下一名辦事員去找他的公證人。雅克-法勒克斯曾向他談過這幢房子,它最多值六萬法郎。他想馬上成為房主,以便在房租方面行使優先權。
出納(他是一個正直的人)前來詢問主人在法勒克斯破產中是否會遭受什麼損失。
「相反,我的號(好)伏爾弗岡,我要老(撈)回習(十)萬法郎了。」
「哦,怎麼回事?」
「嘿!法勒克斯介(這)個考(可)憐的傢伙,一年來為他的青(情)婦準備了一棟房子,我就要把它拿到朽(手)了。我開(給)那些債主五萬法郎,介(這)一切就全都歸我了。我的公金(證)銀(人)卡多先生即將得到我的吩咐,因為房居(主)去(處)境尷尬……我原來就基(知)道介(這)一點,但我湯(當)希(時)糊塗了。過不多久,我的天仙般的艾絲泰(苔)就會居(住)上一座小小的宮殿……法勒克斯把我帶進介(這)座宮殿。房子極為精幾(致),離介(這)禾(兒)很近……對我太合希(適)了!」
法勒克斯的破產使男爵不得不到交易所去。但是,離開聖拉扎爾街後,必須經過泰布街。幾小時沒有和艾絲苔在一起,他已經很難受,他真想把她留在身邊。他打算在他的經紀人遺物上撈一筆,這樣使他覺得那已經花掉的四十萬法郎的損失就微不足道了。他要向「他的天席(使)」宣佈從泰布街遷居到聖喬治街,她將住進「一座小小的宮殿」。在那裡,往事的回憶不再打擾他們的幸福。他為此感到興奮,覺得腳下的鋪路石也不那麼堅硬了。他邁著青年人的步履,做著青年人的美夢。到了三兄弟街的拐角處,走在石路上正想入非非的男爵忽然看見歐羅巴神色驚慌地向他走來。
「你去哪禾(兒)?」他問。
「哎呀,先生,我正找您呢……昨天您說得蠻有道理的!現在我認為可憐的夫人該進幾天監獄了。可是女人家哪懂錢財上的事?……夫人的那些債主知道她回來了,一窩蜂向我們撲來,就像撲到一頭獵物上……先生,昨天晚上七點鐘,已有人來貼出可怕的告示,星期六拍賣她的傢俱……這還不算什麼……然而,您知道,夫人心腸好,過去曾想幫助那個魔鬼。」
「哪個魔貴(鬼)?」
「哎,就是她愛過的那個人唄,那個德-埃斯圖爾尼!他很迷人,還賭博,就是這些。」
「他拿作了記號的的紙牌賭博……」
「對呀!那您呢?……」歐羅巴說,「您在交易所裡做什麼?還是讓我說下去吧。有一天,為了不讓那個喬治所謂開槍自殺,她把自己的全部銀器和首飾都送上了當鋪,這些東西都沒有贖回。這次聽說她給一個債主一點錢,別的債主都來跟她吵鬧……威脅說,要將她送交輕罪法庭……您的天使要坐到那兒的被告席上了!……這豈不是叫假髮都能在頭頂上豎起來嗎?……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說是要投河呢……哦!她會去的。」
「我雨(如)果去看你們,就不能向(上)交易小(所)了!」紐沁根大聲說,「可系(是)我又莫(沒)法不去交易小(所),因為我在那裡為她全(賺)錢呢……你先去安慰安慰她:告訴(訴)她:我償付這些債務。四點鐘我去看她。不過,埃(歐)也妮,你叫她要愛我一點……」
「怎麼,愛一點,要拚命愛才對呢!……先生,您聽著,男人只有慷慨大方才能博取女人的歡心……當然,如果讓她進監獄,您可能會省下十多萬法郎。這樣一來,您就永遠得不到她的心了……就像她跟我說的那樣:『歐也妮,他確實高尚、大方……心腸真好!』」
「她系(是)介(這)樣說的嗎?埃(歐)也妮?」男爵叫起來。
「正是,先生,是她親口對我說的。」
「拿著,介(這)給你,習(十)個路易……」
「謝謝……可是,她正在哭呢,她從昨天哭到現在,真抵得上聖女瑪德萊娜哭一個月呢……您心愛的人正在絕望之中,而且那些債還不是她自己的!哦!男人呀,他們騙女人的錢財,就跟女人騙老頭的錢財一個樣……不是嗎?」
「她們都系(是)介(這)個樣!……秦(承)擔責印(任)!……嘿!從來不秦(承)擔責印(任)……叫她再也不要簽習(什)麼字了。我付錢,可系(是),雨(如)果她再簽字……我……」
「您將怎麼樣?」歐羅巴擺出一副架勢問。
「天哪!我對她莫(沒)有印(任)何權力……我現在就把她的那些小系(事)管起來……你去吧,去安慰安慰她,對她說再過一個月,她就能居(住)向(上)一座小小的宮殿了。」
「男爵先生,您這是在一個女人心裡投放高利息的資本呢!瞧……我覺得您變得年輕了。我只是個貼身女僕,我常常看到這種情形……這就是幸福……幸福有某種反映……你要是墊上幾筆錢,千萬別捨不得……您會看到這能給您賺回來多少。首先,我已經對夫人說了,如果她不愛您,那她就是最壞的女人,一個蕩婦,因為您把她從地獄裡救出來……一旦她解除了憂慮,您就會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話只是咱倆說說:我可以坦率地告訴您,那天夜裡她哭得那樣傷心……有什麼辦法呢?……一個男人就要供養我們,我們對他十分敬重……她不敢把這些對您說出來……她想逃走呢。」
「逃走!」男爵叫起來,聽到這個想法感到驚慌,「啊呀,交易小(所),交易小(所)!算了,算了,我不進去了……我要在窗子那禾(兒)看她一眼……看到她我就有勇氣了……」
德-紐沁根先生走過房子跟前時,艾絲苔對他微微一笑。他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心裡想:「她金(真)系(是)一個天使!」
歐羅巴用什麼辦法得到這不可能得到的結果呢?兩點半左右,艾絲苔像等待呂西安時那樣洗梳完畢,嬌艷鮮潤。普呂當斯看見她這樣,望了一眼窗外,對她說:「先生來了!」可憐的姑娘急忙向窗口奔去,以為能見到呂西安,但看見的卻是紐沁根。
「哦!你使我多麼痛苦!」她說。
「這個可憐的老頭將為您償付債務,只有用這個辦法才能使您顯得對他有點關心的樣子。」歐羅巴回答,「因為,不管怎樣,所有的債都將被還清。」
「什麼債?」她大聲問。這個姑娘一心想拴住自己的愛情,但是一些可怕的手要使這愛情飛走。
「卡洛斯先生為夫人造的假債。」
「怎麼!已經將近四十五萬法郎!……」艾絲苔叫起來。
「還有十五萬。不過,男爵已經樂意地承擔了……他要把您從這裡接出去,讓您住進一座『小小的宮殿』……說實話,您不算倒霉!……既然這個人能被您牽著鼻子走,當您滿足了卡洛斯的要求後,要是我處在您的位置,我就要叫他給我一幢房子和年金。夫人肯定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具有魅力的,可是很快就會人老珠黃!我過去也標緻鮮潤,而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我二十三歲,幾乎跟夫人同年,可是我顯得比夫人大十歲……生一場病就足以……如果在巴黎有一座房子,還有年金收入,那就不用擔心慘死街頭了……」
艾絲苔再也聽不下去歐羅巴—歐也妮一普呂當斯-賽爾維安說的這些了。一個使人墮落的天才,用過去將艾絲苔從泥坑中救出來的同樣力量,現在又想把她再度推入泥坑。領略過最深切愛情的人都知道,如果拋開愛情的道德,就不會感受到愛情的快樂。自從朗格拉德街她那簡陋小屋中發生的那一幕以來,艾絲苔已經完全忘記她從前的生活。迄今為止,她一直心懷戀情,生活上恪守婦道。因此,為了不遇到麻煩,這個聰明的拖人下水的傢伙施展才能,進行準備,使這個受愛情驅使的可憐的姑娘別無選擇,只好同意去進行詐騙。這種詐騙有的已經完成,有的正在實施。暴露出這個傢伙的高明手段和精明之處,也就說明了他是用什麼辦法使呂西安就範的。製造出可怕的非做不可的緊急情況,挖下坑道,裝滿炸藥,在關鍵時刻對同夥說:「你點一下頭,全都炸了!」過去艾絲苔腦子裡全是妓女特有的道德觀念,她覺得別人對她的熱情是理所當然的,她欽慕自己的某個對手,只是由於這個女人有本領讓男人為她花錢。這些女人骨子裡的意圖就是讓別人傾家蕩產。卡洛斯指望艾絲苔留住往日的記憶,這一點他並沒有搞錯。這些鬥爭中使用的計謀,這些不僅被女人,也被揮金如土的男人千百次使用過的策略,並沒有攪混艾絲苔的頭腦。可憐的姑娘只感到自己墮落。她愛呂西安,她成了德-紐沁根男爵的正式情婦:這就是她的全部結局。假西班牙人拿了定金;呂西安用艾絲苔修墓的石頭築起自己飛黃騰達的大廈;老銀行家花多少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換取一夜歡娛;歐羅巴用各種巧妙辦法撈走幾十萬法郎。這些事全都不會引起這位鍾情女子的關心。但是現在,使她憂心如焚的,是癌症。
五年中,她看到自己潔白無瑕,猶如一位天使!她愛著,感到很幸福,她沒有做過一點點不忠誠的事。而現在,這美好純潔的愛情要被玷污了。她的思想還沒有將她這離群索居的美好生活與未來的污穢生活加以對照。這在她心中既沒有精心盤算,也沒有詩情畫意。她體驗到一種不可名狀卻又十分強烈的感情:她要從潔白變為烏黑,從純潔變為不潔,從高尚變為下賤。她出於自己的願望,成了白鼬,精神上的污穢她似乎難以忍受。所以,當男爵向他表示愛情時,她感到恐懼,頭腦中閃過從窗戶中跳下去的念頭。不論怎麼說,呂西安是被她絕對愛著的人,一個女子如此愛一個男子,是極為罕見的。那些口頭上說愛著人,而且常常認為愛到了極點的女子,還是去跳舞,向別的男子賣弄風情,為了去社交場合而精心打扮,到那裡用貪婪的目光搜尋她們準備獲取的對象。而艾絲苔並未作出犧牲,卻創造了真正愛情的奇跡。她愛了呂西安六年,就像那些在污濁的泥潭裡打過滾的女戲子和妓女仍然渴望高尚和忠貞的真正愛情,愛上了什麼人後便行使「專有權」(難道不應該創造一個詞來表達極少付諸實踐的這個思想嗎?)一樣。希臘、羅馬和東方那些已經消逝的國度一直禁錮女性,鍾情的女子必須進行自我禁錮。所以人們可以想像,艾絲苔從這座節日般的充滿詩情畫意的神奇殿堂走出來,進入一個冷漠老頭的「小小的宮殿」時,她彷彿得了精神病。她被一隻鐵腕驅使著,尚未來得及考慮,就已經有半個身軀陷入到無恥下流之中。不過,這兩天來,她已經在思考了,心裡感到死一般的冰冷。
聽到「慘死街頭」這幾個字,她突然站起來,說:「慘死街頭?……不,還不如跳塞納河……」
「跳塞納河?……那呂西安先生呢?……」歐羅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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