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用他那可怕的波蘭猶太人土話,絮絮叨叨地詳細敘述他如何與艾絲苔相遇,馬車後邊的保鏢如何大叫起來,他到處尋找毫無收穫,又講到前一天晚上在他家發生的一切,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情不自禁流露的微笑,比昂雄和幾個公子哥兒相信這個年輕人與那個不知名的女子經常來往。
「請您聽我說,男爵先生。您先付給我一萬法郎,作為全部費用的預付金,因為這對您來說是一件生死攸關的事,而您的生命便是財源,所以必須毫不馬虎地為您找到這個女子。啊!您現在是被卡住了!」
「系(是)啊,我被卡居(住)了……」
「如果要用更多的錢,我再告訴您,男爵。您只顧相信我好了。」佩拉德接著說,「您可以相信,我並不是密探……一八○七年,我在安特衛普當警察局長。現在路易十八死了。我可以告訴您,我領導他的反警察組織長達七年之久……所以,人們不跟我討價還價。男爵先生,您很明白,研究一個案子之前,不能開收買人心的估價單。請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辦成。您不要以為隨便給我一筆錢就能滿足我的心意,我還要別的報酬呢……」
「不系(是)想要一個王國吧?……」男爵說。
「對您來說,只是拔一根毛而已。」
「那號(好)!」
「您認識凱勒一家嗎?」
「很曉(熟)悉。」
「弗朗索瓦-凱勒是德-貢德爾維爾伯爵的女婿。昨天晚上,德-貢德爾維爾伯爵和他的女婿在您家吃晚飯。」
「見貴(鬼),誰告訴你的……」男爵叫起來,「肯定系(是)喬治多罪(嘴)多謝(舌)。」
佩拉德笑起來。銀行家注意到這一笑容,於是對他的僕人產生了莫名的懷疑。
「我期望在警察局得到一個職位,貢德爾維爾伯爵完全能為我謀得這個位子。警察局長將在四十八小時內收到一份設立這一職位的備忘錄。」佩拉德繼續說,「請您為我要求一下這個位子,設法叫貢德爾維爾伯爵過問一下這件事,從中使點勁兒。我要給您幫忙,您就以此感謝我吧。我只要您說一句話。如果您言不由衷,早晚您會詛咒自己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佩拉德說一不二……」
「我向你保金(證)盡可能去盼(辦)……」
「如果對您的事,我也只是盡可能去辦,那就不夠了。」
「那號(好),我將竭盡全力。」
「竭盡全力……這才是我所要求的,」佩拉德說,「坦誠相待是我們彼此可以贈送的唯一有點兒新意的禮物。」
「竭盡全力。」男爵重複說,「你要我怕(把)你送到哪裡去?」
「路易十六橋的盡頭。」
「喜(駛)向議院橋。」男爵對來到車門口的跟班吩咐說。
「介(這)麼說,我就能得到那個不基(知)名的女郎了……」男爵邊走邊自言自語說。
「真是奇怪!」佩拉德步行返回王宮市場時這樣想。他在那裡試圖把一萬法郎再增加兩倍,以便給莉迪作嫁妝。「我現在不得不研究一下這個年輕人的生活細節。他的一個眼神就能迷住我的女兒,他也許就是那種『鉤魂眼』。」他自言自語說,用了一個臆造的語彙。他和科朗坦常常用一些違反語言習慣的詞彙對事物進行評論,然而這些詞彙卻形象生動,鮮明有力。
紐沁根男爵回到家裡,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他容光煥發,生機勃勃,顯得興高采烈。他周圍的人和他妻子見了,都感到非常驚奇。
「還得當心我們的那些股東!」杜-蒂耶對拉斯蒂涅克說。
這些人從歌劇院回來後,此刻正在苔爾菲娜-德-紐沁根的小客廳裡喝茶。
「系(是)啊,」男爵接過那位同行的笑話,微笑著說,「我現在有做心(生)意的圓(欲)望了。」
「這麼說,你見到你的無名女郎了?」德-紐沁根夫人問。
「莫(沒)有。」他回答,「只系(是)有希望攪(找)到她。」
「有這樣愛自己妻子的嗎?……」紐沁根夫人高聲說。她感到有點兒醋意,或是裝作吃醋。
「當你把她弄到手後,」杜-蒂耶對男爵說,「你要請我們跟她一起吃夜宵,因為這個女子能使你變得如此青春煥發,我一定要好好端詳她一番。」
「她金(真)系(是)造物主的傑作。」老銀行家回答。
「他會讓人家像耍弄孩子似地耍著玩呢!」拉斯蒂涅克湊近苔爾菲娜的耳邊說。
「甭管他!他賺的錢夠多的,可以……」
「可以拿出來一點兒,是不是?……」杜-蒂耶打斷男爵夫人的話,說。
紐沁根在客廳裡踱來踱去,兩條腿好像礙著他的事。
「現在是讓他償付你新債的時候了。」拉斯蒂涅克在男爵夫人耳畔說。
就在這時候,卡洛斯離開泰布街,滿懷希望走來,要對歐羅巴進行最後一次叮囑。歐羅巴要在欺騙紐沁根男爵這出喜劇中扮演主角。呂西安將卡洛斯一直送到大街上。看到這個半人半鬼的傢伙如此巧妙的裝扮,連自己也要聽到他聲音後才能辨認出來,他不禁心慌意亂。
「見鬼!你是從哪裡找到一個比艾絲苔還要漂亮的女人的?」他問這個拉他下水的人。
「我的孩子,這在巴黎是找不到的。法國不出產這種容貌。」
「你是說,你覺得我又飄飄然了……卡利皮若維納斯女神還沒有這麼標緻呢!為她下地獄也心甘情願啊……可是,你到底在什麼地方找到她的?」
「她是倫敦最美的女郎。她喝金酒醉了,大發妒心,殺死了自己的情人。這個情人本是個惡棍。這一死,倫敦警察倒是清閒了。把這個女人送到巴黎來待一陣子,好讓人們把這件事忘掉……這姑娘在良好的環境中長大,是個新教牧師的女兒,法語講得跟她的母語一樣好。她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她在這裡扮演什麼角色。別人對她說,如果她討你喜歡,她可以吞掉你幾百萬。但是你像老虎一樣嫉妒。就叫她演艾絲苔的角色。她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是,如果紐沁根對她比對艾絲苔還喜歡……」
「啊!這是你要說的話……」卡洛斯叫起來,「昨天還叫你那麼擔驚受怕的事,今天你倒唯恐辦不成了!放心吧,這個頭髮金黃,皮膚雪白,長著一對藍眼睛的姑娘,與那個漂亮的猶太女郎正好相反。只有艾絲苔的眼睛才能使紐沁根這樣的老朽動心。見鬼,你總不能老藏著一個醜八怪呀!等這個娃娃演完了她的戲,我將派一個可靠的人陪同,送她去羅馬或馬德里,讓那些地方的人再去神魂顛倒吧!」
「既然我們留她在這裡時間不長,」呂西安說,「我回去了……」
「去吧,我的孩子,盡情玩樂吧……明天你還有一天。我在這裡等一個人,我派他去打聽德-紐沁根男爵家的事情了。」
「誰呀?」
「男爵隨身男僕的情婦。因為不管怎樣,必須隨時瞭解敵人的動向。」
午夜時分,艾絲苔的保鏢帕卡爾在藝術橋上找到卡洛斯。這是巴黎可以互相說上幾句話而不被人聽見的最合適的地方。談話時,保鏢望著一側,他的主人望著另一側。
「今天早上男爵到警察局去了,約在四點到五點之間。」保鏢說:「今晚他吹噓說能找到那個在萬塞納森林見到的女人。有人向他許下了諾言……」
「有人在注意我們!」卡洛斯說,「可是,誰呢?……」
「已經啟用了商業警察魯夏爾。」
「簡直開玩笑。」卡洛斯回答,「我們害怕的只有保安隊和司法警察,如果他們不動,我們就能動,我們!……」
「還有一件事!」
「什麼?」
「『監獄之友』……昨天我見到拉普拉葉,……他殺了一家人,得了一萬枚五法郎的……金幣。」
「他會被抓住的。」雅克-柯蘭說,「那是布歇街兇殺案。」
「有什麼命令?」帕卡爾問。他那畢恭畢敬的姿態就像一位元帥來路易十八面前聽取命令時的神情。
「你每晚十點鐘出發,」卡洛斯回答,「快速朝萬塞納森林走去,直到默東森林和維爾達弗萊森林。如果有人窺探你,或跟蹤你,你不必管他。要顯得隨和,談笑風生,甚至可以被收買。你要大談魯邦普雷懷著妒忌心,對夫人愛得發瘋,特別是不願讓上流社會的人知道他有這麼一個情婦……」
「噓!要帶武器嗎?……」
「從來不帶!」卡洛斯急速地說,「武器……有什麼用?只會造成災難。你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使用你那保鏢用的刀。既然能用我教過你的這一招打斷最強壯的漢子的雙腿……既然能跟三個手持武器的警察搏鬥,肯定能在他們抽出短刀前先撂倒他兩個,那還有什麼可怕的?……你不是有長棍嗎?……」
「不錯!」保鏢說。
被稱為「老警衛」,「鬼精明」,「好心人」的帕卡爾兩腿剛健,臂力過人,留著意大利式的頰髯,藝術家的頭髮,坑道兵的鬍子,面容蒼白,像貢當松一樣毫無表情,奔放的熱情隱藏在內心,行動舉止猶如軍樂隊長,不會使人產生懷疑。從普瓦西或默倫逃出來的人不會有他這種自鳴得意的莊重神態和對自己能力的信心。對苦役監獄的哈里發拉施德來說,他便是賈爾法爾1。他對卡洛斯表現出友好的欽佩,如同佩拉德對科朗坦一樣。他個子高大,極其瘦長,胸脯扁平,骨頭上沒有什麼肉。兩條長腿走路時步履很穩重。邁出右腿之前,右眼早就以盜賊或密探特有的沉著而快速的眼神打量了外界情形。左眼也倣傚右眼的動作。走一步,看一眼!他乾瘦,靈巧,隨時準備應付一切情況。雅克說,如果沒有被稱作「勇士液」2的這個親切的敵人,帕卡爾本應是一個完美的人,他完全具有與社會作鬥爭的人的一切必不可少的才能。不過,主人還是說服了奴僕,叫他不能因小失大,只准在晚上喝幾盅。帕卡爾回到家裡,有個但澤3來的陶質大肚姑娘4緩緩地為他斟酒,他便將這瓊漿玉液灌進肚裡。
1賈爾法爾是哈里發拉施德忠誠的宰相(見阿拉伯故事集《一千零一夜》)。此處哈里發拉施德指卡洛斯。
2指燒酒。
3但澤,即今波蘭的格丹斯克。
4指酒壺。
「一定留神注意。」帕卡爾說,一邊向他稱為「仟悔神甫」的人告別,並戴上他那頂飾有羽毛的華麗的帽子。
就這樣,像雅克-柯蘭、佩拉德和科朗坦這些手腕強硬的人物,通過這些事件,從自己的地盤出發,來到同一場合進行交鋒,各自使出解數,為自己的情慾或利益而角逐。這是他們之間一場可怕而不為人知的戰鬥,各自把才智、仇恨、憤怒、進退、詭計、投入其間,調動最大限度的權勢來使自己發跡。佩拉德有他的朋友科朗坦支持,人員安排和手段使用都在秘密狀態下進行,對他們來說是小事一樁。因此,歷史對此並無記載,如同很多革命的真正原因,歷史也保持沉默一樣。這場鬥爭的結果如下:
德-紐沁根先生與佩拉德先生在香榭麗捨大街會面五天後的一個上午,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長著上流社會的生活賦予外交官的那種鉛白面孔,身穿藍色呢服,舉止相當風雅,幾乎具有國務大臣的神態,從一輛華麗的雙輪輕便馬車上下來,將韁繩扔給他的隨從。他向僕人詢問德-紐沁根男爵能否見客。那僕人正坐在寬敞的前廳中一條長凳上。他站起來,恭敬地為他打開精緻的玻璃門。
「先生貴姓?……」僕人問道。
「你告訴男爵先生,我從加布裡埃爾大街來。」科朗坦回答,「如果有別人在場,千萬不要高聲叫出這個名字,否則你會被掃地出門。」
過了一分鐘,僕人返回來,然後帶著科朗坦穿過內室,領他來到男爵的書房。
科朗坦用捉摸不透的目光望了一眼銀行家。銀行家也用同樣的目光回敬他。然後,兩人以合手規範的禮儀互致問候。
「男爵先生,」他說,「我代表佩拉德前來……」
「號(好)啊。」男爵說著,走去將兩扇門閂上。
「德-魯邦普雷先生的情婦住在泰布街,就在總檢察長德-格朗維爾先生昔日的情婦德-貝爾弗葉小姐過去住過的那套房子裡。」
「啊!離我介(這)麼近!」男爵大叫起來,「金(真)系(是)好玩!」
「您對這個天仙般的人兒愛得發瘋,這一點我不難相信。看見她我也感到高興。」科朗坦回答,「呂西安醋意很重,他不讓這個姑娘出頭露面,那姑娘也很愛他。姑娘住在這裡已經四年,跟過去的貝爾弗葉情況一樣,使用她留下的傢俱,但是無論是鄰居,看門人,還是這幢房子的其他房客,都沒能見著她。姑娘是在夜間出來散步。她出門時,馬車的簾子低垂,她戴上面紗。呂西安把她藏在這裡,不只是出於嫉妒心,而且是因為他要跟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結婚,同時他還是德-賽裡奇夫人眼下心愛的人。當然,他對自己俏麗的情婦和未婚妻都很依戀。所以,您是這一局面的主宰人,因為呂西安將為自己的利益和虛榮而犧牲他的歡情。您很富有,這件事關係到您的最新幸福,您就大方點兒。通過她的貼身女僕,您就能達到目的。給那個侍女萬把法郎,她就會把您藏到女主人的臥室裡。對您來說,這多值啊!」
科朗坦那跳躍式的、清晰而完美的說話方式,什麼語言都難以形容。男爵注視著他,顯出驚訝的神情。很久以來他沒有讓這種神情在自己無動於衷的臉上出現過。
「我代我的朋友來向您要五千法郎,您給他的鈔票他丟了五張……一樁倒霉的小事!」科朗坦用更為漂亮的命令口吻繼續說,「佩拉德對巴黎太熟悉了,他不會花錢去刊登尋物啟事,所以就指望您了。不過,這倒不是最重要的事。」科朗坦接著說,顯出要錢的事無關緊要,「如果您不想在晚年遇到煩惱,就給佩拉德找一個他所要求的職位,您為他找這麼個位子是不費吹灰之力的。王國警察總署署長大概昨天已經收到關於這一問題的一個報告。只要請貢德爾維爾向警察局長談一談就行了。嘿,請您告訴德-貢德爾維爾伯爵馬蘭,只要懇求一下當年把他和德-西默茲兄弟分離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事情就妥了1……」
1見《一樁撲朔迷離的案件》。
「錢在介(這)裡,先生。」男爵說著取出五張一千法郎的鈔票遞給科朗坦。
「那個貼身女僕有個當保鏢的好朋友,名叫帕卡爾,住在普羅旺斯街一個馬車製造工家裡。他給那些有王公貴族氣派的人當保鏢。帕卡爾是個高個子的皮埃蒙特人,喜歡喝苦艾酒,您通過他就能跟馮-博格賽剋夫人的貼身女僕接上頭。」
顯然,作為附言拋出的這一隱情,價錢就是那五千法郎。男爵試圖猜透科朗坦屬於哪一類人。他的智慧充分告訴他,科朗坦與其說是偵探,不如說是偵探頭目。但是他面對科朗坦,就像一個考古學家面對一塊出土的石碑,碑文上至少殘缺了四分之三的字母。
「介(這)個貼心(身)女僕叫習(什)麼名字?」他問道。
「歐也妮。」科朗坦回答。他向男爵致禮,然後出去了。
紐沁根男爵心花怒放。他扔下他的生意和他的辦公室,上樓回到自己房裡。那欣喜的心情猶如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即將要跟他的第一個情婦進行首次約會一般。男爵從他私人錢箱裡取出所有一千法郎的鈔票,總共五萬五千法郎。這筆錢可以使一個村莊的人過上幸福的生活。他把這些錢一下子放進衣服口袋裡。百萬富翁的揮金如土只能跟他們的貪得無厭相提並論。這些克雷索斯1一旦心血來潮,情慾衝動,錢就不當一會兒事了。確實,他們這種一時的情愛比金錢更加來之不易。他們醉生夢死的生活充滿著大宗投機生意帶來的惴惴不安,他們冷酷的心已經為此而麻木不仁。在這種生活中,享受一次女人的樂趣是極為難得的事情。
1克雷索斯:小亞細亞古國日底亞的國王,擁有巨額財富。
試舉一例:一個以脾性古怪而聞名的巴黎最富有的資本家,一天在大街上遇到一個特別漂亮的小女工。這個輕佻的姑娘身邊有她母親陪伴,胳膊上挎著一個小伙子。這男青年穿著相當蹩腳的衣服,神氣活現地扭著屁股。百萬富翁對這個巴黎女郎一見鍾情,便跟蹤到她的家,進了家門。他聽了對方敘述自己的生活,知道她有時去馬碧爾舞廳1,有時吃不上麵包,有時上戲院,有時去做工。他對此很感興趣,留下五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放在一枚一百蘇的硬幣下:這種慷慨很不光彩!第二天,一位有名的地毯商布拉斯雄聽從這位輕佻女郎的吩咐,將她選定的一套房子配上全套傢俱,花了約兩萬法郎。這個女工有自己夢幻似的希望:她要讓她的母親穿得十分體面,並以為能將她過去的情人弄到保險公司的辦公室工作。她期待著……一天,兩天過去了,接著一個星期……兩個星期過去了。她認為自己必須忠於這個資本家。她借了債。資本家應召去了荷蘭,早就把女工拋在腦後。他一次也沒有去過把她安置在裡面的那個天堂。她又從天堂掉下來,巴黎人墮落到什麼地步,她也墮落到什麼地步。
1馬碧爾舞廳是一八四○年由舞蹈家馬碧爾開設的一家大眾化舞廳,位於蒙泰涅大街,一八七五年關閉。
紐沁根不賭錢,不資助藝術,他也沒有什麼愛好。他於是狂熱地投入了對艾絲苔的情愛,這正是卡洛斯-埃雷拉所期望的。
男爵吃過午飯,叫來了他的隨身男僕喬治,吩咐他去泰布街,把馮-博格賽剋夫人的使女歐也妮小姐請到自己辦公室來,有要事相商。
「你怕(把)她領來,」他補充道,「央(讓)她進我的臥息(室),對她說,她介(這)回髮菜(財)了。」
喬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請來了歐羅巴—歐也妮。她對喬治說,夫人從來不讓她出門,如果這樣做,她可能丟掉飯碗,等等。喬治回來在男爵面前自我表功,男爵賞他十個路易。
「如果夫人今夜外出不用她陪同,」僑治對主人說,男爵的眼睛像紅寶石似地閃閃發光,「她十點左右便到這裡來。」
「號(好)!你九點鐘來給我肯(更)衣……給我許(梳)頭,我要盡可能打盼(扮)得漂漂亮亮……我覺得我要去見我的青(情)婦,否則錢有習(什)麼用呢!」
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男爵染好了頭髮和絡腮鬍子。晚飯前洗了個澡。到了九點種,開始像新郎那樣梳妝起來,噴灑香水,進行精心打扮。紐沁根夫人聽說這出變形戲,興致勃勃地來看自己的丈夫。
「天哪!」她說,「你這樣打扮多麼可笑!……系一條黑緞領帶吧!把這白領帶換下來,它使你的絡腮鬍子顯得更硬了。另外,你是帝國時代的人,是個老好人,而你卻打扮成過去最高法院的推事。把你的鑽石紐扣取下來吧,每個扣子值十萬法郎呢。這母猴說不定會向你要,而你又不好拒絕,與其送給一個妓女,還不如戴到我的耳朵上。」
可憐的金融家驚異地發覺妻子的話有道理,雖然不很情願,還是聽從了。
「考(可)笑!考(可)笑!……你為拉斯蒂涅克先生精心打盼(扮)時,我考(可)窮(從)來莫(沒)有說你考(可)笑啊!」
「你從來沒有覺得我可笑,我相信是這樣。在化妝打扮上,我難道是個會犯這種基本錯誤的女人嗎?瞧瞧你,把身子轉過來!……要把禮服紐扣往上扣,像德-莫弗裡涅斯公爵那樣,空著最上面的兩個扣眼。總之,要盡量使自己顯得年輕。」
「先生,」喬治說,「歐也妮小姐來了。」
「再見,夫銀(人)……」銀行家高聲說。他將妻子送到他們各自套間分界線的那一側,以便肯定她無法聽見他這邊的談話。
他返回來,拉住歐羅巴的手,把她領進自己的臥室,臉上顯出一種嘲弄般的敬意。
「啊,我的小姑娘,你金系(真是)幸福啊,因為你伺候著希(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要系(是)你願意為我說句話,幫我一下忙,你就能髮菜(財)了。」
「這件事,給我一萬法郎,我也不幹!」歐羅巴大聲說,「您要明白,男爵先生,我首先是個正派姑娘……」
「我基(知)道,我要號號(好好)酬付你的金(正)直。做心(生)意中,這叫作利益。」
「我還沒有說完呢。」歐羅巴說,「如果夫人不喜歡我家先生,那倒還有點兒門路,可現在不是這樣,她一生氣,我就要被辭退,我這份差使一年能掙一千法郎呢。」
「兩萬法郎的本金就能心(生)出一千法郎。雨(如)果我開(給)你兩萬法郎,你就習(什)麼也不會旬(損)失了。」
「哎呀,您要是這麼說,我的大老爺,」歐羅巴說,「那事情可就不一樣了。這錢在哪兒?」
「就在介(這)兒。」男爵回答,把一張張鈔票拿給歐羅巴看。
他看到每一張鈔票都使歐羅巴的眼睛閃出一道流露出貪慾的光芒,這正是他所期待的。
「您付了我這份差使的錢。但是,還有正直、還有良心呢……」歐羅巴說,抬起一張頑皮的面孔,向男爵投去一個半正經半玩鬧的眼神。
「良心莫(沒)有差使及(值)錢。儘管介(這)樣,再加五千吧。」他說著又加了五張一千法郎的票子。
「不行,良心要兩萬,差使算五千,要是我丟了這差使的話……」
「就移(依)你的願望吧……」他一邊說一邊加上五張鈔票,「不過要全(賺)介(這)份錢,你得在你女居(主)銀(人)夜裡單獨在家時,把我搶(藏)在她的臥息(室)裡……」
「如果您保證永遠不說出去誰把您帶進去的,我就同意這樣做。不過,我要預先告訴您一件事:我家夫人身強力壯,她發瘋似地愛著德-魯邦普雷先生。您即使付她一百萬鈔票,也休想使她幹不忠誠的勾當……這很傻,可是,她愛上了誰,就是這股子勁兒。這比一個正正經經的女人還糟糕,不是麼?有時她跟先生一起去森林裡散步,先生便很少在家裡過夜。今晚她去散步了。我就可以把您藏到我的房間裡。夫人倘若獨自回來,我就來找您。您先呆在客廳裡,我不關房門,然後……天哪!然後,就是您的事了……您作準備吧!」
「介(這)兩萬五千法郎,我在客廳裡交開(給)你……一休(手)交錢,一休(手)交貨嘛。」
「啊!」歐羅巴說,「您這麼信不過人……對不起,這錢太少了……」
「你要敲扎(搾)我,還有很多機會呢……我們將秦(成)為老相細(識)……」
「那好,午夜您到泰布街來吧!不過,身上得帶三萬法郎。貼身女僕的正直也跟出租馬車一樣,一過午夜,價格就要提高了。」
「為了謹興(慎)起見,我開(給)你一張銀行票據……」
「不要,不要。」歐羅巴說,「要現鈔,不然什麼也甭干……」
凌晨一點鐘,紐沁根男爵藏身於歐羅巴睡覺的閣樓裡,體驗了一個幸運者的焦慮不安。他呆在那裡,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腳趾上沸騰,腦袋像過熱的蒸汽機一樣快要爆炸了。
「我花了習(十)多萬埃居,得到了精神享右(受)!」他後來向杜-蒂耶敘述這次艷遇時這樣說。他側耳傾聽從街上傳來的每一個細小聲音。到了清晨兩點鐘,他見他情婦的馬車進入了大街。當大門開始在鉸鏈上轉動時,他的心跳動得那麼激烈,簡直要把那件真絲背心都快掀開了:他馬上要重新見到艾絲苔那天仙般的熱情洋溢的面容了!……車門前踏板的聲音和開關車門的砰砰聲都打在他的心上。期待這關鍵時刻的來臨,比遭受破產更使他心緒不寧。
「啊!」他叫喊起來,「我怎麼介(這)麼個活法!我興(甚)至活過頭了,我一會兒習(什)麼也幹不秦(成)了!」
「夫人獨自在家。下樓吧!」歐羅巴過來說,「注意別弄出響聲,大象!」
「大象!」他笑著重複了一句,像在燒紅的鐵棍上走著。
歐羅巴擎著燭台,走在前頭。
「開(給)你,數一下吧。」男爵走進客廳,把一疊鈔票遞給歐羅巴,說。
歐羅巴神情嚴肅地接過三十張票子,出去了,把銀行家關在客廳裡。紐沁根徑直走進臥室,遇上了那個漂亮的英國女人。她對男爵說:「是你嗎,呂西安?……」
「不系(是),美妞兒。」紐沁根大聲說。
他沒有說完話,卻驚呆了:他看到的是一個與艾絲苔截然相反的女子。從前見到的黑髮,現在成了金黃色;過去仰慕的健壯,現在變成了羸弱;過去閃耀的阿拉伯太陽,現在成了不列顛溫柔的夜晚。
「啊!這怎麼回事?您是哪兒來的?……您是誰?……您想幹什麼?」這位英國女子邊問邊拉鈴,但鈴卻一點兒不響。
「我用棉花怕(把)鈴開(給)塞住了。不過,您不要害怕……我介(這)就走。」他說,「介(這)三萬法郎算是背(白)印(扔)了。您金(真)的系(是)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的青(情)婦嗎?」
「有點兒是,我的侄兒。」英國女人說。她法語說得很好。「可系(是),您系(是)誰啊?」她學著紐沁根的口音問。
「一個向(上)當右(受)騙的銀(人)!……」他回答,顯出一副可憐相。
「系(是)因為看到一個漂亮女銀(人),才向(上)當右(受)騙的嗎?」她開玩笑地問。
「請永(允)許我明天開(給)您送一條項鏈來,介(這)樣您就能記得德-紐沁根男爵了。」
「我不硬(認)息(識)!……」她說著,像瘋子似地大笑起來,「不過,項鏈一定會收下的,私闖住宅的傢伙!」
「您會硬(認)息(識)他的。再見,夫銀(人)!您系(是)個美銀(人)兒,而我只系(是)六習(十)多歲的可憐的銀行家。您席(使)我懂得,我所愛的那個女銀(人)系(是)多麼富有魅力,因為您的非凡的美貌也莫(沒)能席(使)我將她忘懷……」
「哦,您說的介(這)些話很客氣。」英國女人說。
「還不如啟發我說介(這)些話的銀(人)客氣……」
「您指的是三萬法郎……您把這筆錢給誰了?」
「開(給)您的那個無賴女僕了……」
英國女人拉了拉鈴。歐羅巴就在近處。
「哎呀!」歐羅巴叫喊起來,「一個男人在夫人的臥室裡,他又不是先生!……太可怕了!」
「他給了你三萬法郎,你把他帶了進來,是不是?」
「沒有,夫人。咱們兩人加在一起,也值不了這麼多錢呀……」
歐羅巴開始大喊捉賊。她喊得那麼凶,銀行家被嚇得奪門而逃。到了門外,歐羅巴又使他沿樓梯滾了下去……
「大壞蛋!」她對著他大喊,「你在我女主人前揭發我!捉賊啊!……捉賊啊!」
墮入情網的男爵灰心喪氣,總算得以返回他那停在大街上的馬車裡,沒有當著自己人受辱。他再也不知道該信賴哪一個密探了。
「夫人是出於一時念頭,想拿走我的外快嗎?……」歐羅巴像復仇女神似的回到英國女人身邊說。
「我不知道法國的做法。」英國女人說。
「哼,我只要對先生說一句話,明天就能把夫人趕出門。」歐羅巴傲慢地說。
「介(這)個惡毒的貼心(身)女僕,」喬治自然問起主人玩得是否開心,男爵便對他這樣說,「她披(騙)了我三萬法郎……不過,介(這)系(是)我的過錯,我犯了很大過錯!……」
「這麼說,先生的梳妝打扮都沒有派上用場,真見鬼!我勸先生不要隨便吃那些藥……」
「喬治,我傑(絕)望了……我冷……我心裡就像裝著冰……我再也攪(找)不到艾絲苔了,我的朋友。」
在緊要關頭,喬治一直是主人的朋友。
年輕姑娘歐羅巴興高采烈地把這一幕描述得有聲有色,活靈活現。此事發生兩天後,卡洛斯和呂西安面對面地共用午餐。
「孩子,不能讓警察局或其他任何人插手我們的事,」他低聲對呂西安說,一邊用呂西安的雪茄點燃自己的雪茄,「否則就不好了。我想出了一個大膽而可靠的辦法,能使我們那位男爵和他那些警察不會吵吵嚷嚷。你到德-賽裡奇夫人那裡去,要對她十分慇勤。談話時,你對她說,拉斯蒂涅克對德-紐沁根夫人早就厭煩了,為了照顧拉斯蒂涅克,你同意為他作掩護,不讓他的情婦暴露。德-紐沁根先生狂熱地愛上了拉斯蒂涅克隱藏的女人(這會使他發笑)。他竟敢動用警察對你進行偵察。你對你的同鄉的風流事件毫無牽連,而你在格朗利厄家的利益可能會受到損害。賽裡奇伯爵夫人的丈夫是國務大臣,你可以求伯爵夫人叫她丈夫助你一臂之力,以便讓你到警察局去。一到警察局,你就在局長先生面前訴苦,但是要擺出政界人士的姿態,裝作即將進入龐大的國家機器並扮演一個很重要角色的模樣。你作為國家要員,很理解警察機構的作用,你欽佩它,包括局長在內。最精良的機器也會有油漬,或冒黑煙。表示不滿要恰到好處。千萬不要責怪局長先生,但要使他監督手下的人,還要同情他管教下屬的辛苦。你越是和藹,具有君子風度,局長對手下的人會越嚴厲。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放心了。我們就能把艾絲苔弄回來。她大概像她那邊森林中的小鹿一樣正在發情呢。」
警察局長過去當過法官。那些前法官當警察局長的都太年輕。他們滿腦子法律,處處講法制,緊要關頭常常需要當機立斷時手太軟,而這種時候警察局的行動就像消防隊救火。當著大臣會議副主席的面警察局長承認的警察局的弊端比實際存在的還要多。他對濫用權力表示遺憾,而且提到紐沁根男爵拜訪過他,向他打聽過佩拉德的情況。局長允諾要對手下警察的越軌行為嚴加懲處,同時感謝呂西安直接向他面談,答應為他保守秘密,對於對方的做法顯出理解的姿態。國務大臣和局長之間交談了好些關於個人自由,私人住宅不受侵犯的堂皇的話。德-賽裡奇先生還向局長指出,為了重大的國家利益,有時候需要用一些秘密的不合法手段,但是,如果這種手段用於圖謀個人利益,那就是犯罪了。
佩拉德天天上大衛咖啡館。他在那裡把觀看市民當作一種享受,就像藝術家觀看花的生長作為消遣一樣。第二天,他去這家心愛的咖啡館時,一個穿便衣的憲兵在街上向他走來,跟他攀談。
「我正要上你家去,」憲兵湊近他的耳朵說,「我奉命要將你帶到警察局去。」
佩拉德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在憲兵陪同下,一聲不吭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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