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片竹林,雖然不算茂密,但若不是刻意找尋,誰也不會發現這裡居然會隱藏著
一條地道的出口。
既是出口,也就可以成為進入鐵眉樓的入口。
倘若神通教知道道地道的存在,而鐵眉樓中人反而懵然不知,那情況就可怕極了。
幸而神通教似乎並未知道這條地道,在地道外面,連一個人也找不著。
但縱然如此,已使龍眉、鳳眉為之捏出一把冷汗。
擄走郭冷魂的,應該不會是神通教中人,卻又是何方神聖所為?
一連數天,大家都查不出結果,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這一天,是鳳眉的生日,儘管人人都愁眉深鎖,但龍眉還是下令筵開數席,說是年年如
此,不可因稍遭逆境而放棄祝賀儀式。
鳳眉執拗不過,只得任由這位大龍頭來拿主意。
席間,金剛眉喝了不少酒,說話漸漸多了起來。
常掛珠最怕別人三緘其口,至於口若懸河之輩,他是從來都很歡迎的。
金剛眉今晚也很喜歡跟常掛珠談話,而且兩人越談越是起勁。
「來!常老大,咱們今晚不醉的是烏龜!」金剛眉又乾了一碗。
碗很大,酒很烈,人也有點酒意了。
常掛珠早已喝得舌頭發脹,兩目呆滯,但金剛眉老是纏著他一碗又一碗的喝,而且好像
還非要弄得「兩敗俱醉」不可。
常掛珠又再奉陪了一大碗。
「好酒量!不愧是江東豪傑之首!」金剛眉咧嘴一笑,又再斟滿兩大碗酒。
他正要舉碗盡傾而下,忽然有人在他背後沉聲道:「這兩碗酒,讓我來喝。」
金剛眉猛然回頭,立刻就看見一張不怒而威的臉。
龍眉站在他背後,面色冰冷加霜。
金剛眉「呃」的一聲,道:「為什麼不讓我喝?」
龍眉道:「因為你快要醉了。」
金剛眉氣呼呼道:「誰說我醉了?我現在比誰都更清醒。」
龍眉冷冷道:「你若還很清醒,現在就不要再喝,我不想看見一個清清醒醒的人在這時
候喝得爛醉如泥。」
金剛眉深深地吸一口氣,他雖然已酒意甚深,但仍然分辨得出龍眉這幾句話,既是勸告
也是警告。
龍眉是五眉會的大龍頭,他的警告,金剛眉絕不能置之不理。
他終於頹然坐了下來,道:「大龍頭,你說得對,我不喝。」
常掛珠說道:「你不喝,常某也不喝了。」
鳳眉忽然走了過來,悠悠地歎了口氣,道:「常老大,真是很對不起……」
「誰都沒有對不起俺。」常掛珠忽然一挺胸,又用力在胸口上拍了一下,說道:「若說
這裡真的有人對不起,那麼只有一個。」
許不醉眉頭一皺,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常掛珠目光一轉,突然怒視著地,大聲道:「這個人就是你!」
「是我?」許不醉聞言首先一怔,繼而哈哈一笑,道:「許某生平狂妄不勒,對不起的
人多如牛毛,又豈僅閣下一位而已?」
常掛珠冷冷道:「你不必拉東扯西,亂指三七二十八!」
鮑正行立刻更正,道:「三七是二十一。」
舒一照卻道:「既已說明亂指,那就不能以正常而論之,就算是三七等於零,也是有言
在先,不能既是錯了。」
白世儒盯著常掛珠,道:〔許軒主有什麼地方對你老大不住?」
常掛珠道:「他隱瞞了真相!」
白世儒奇道:「許軒主隱瞞了什麼真相?」
常掛珠一拍桌子,罵道:「胡老二不是去了異域,而是嗚呼哀哉去了!」
白世儒登時臉色驟變,舒一照和鮑正行也是大驚失色。
白世儒立刻轉身盯著許不醉,厲聲道:「常老大是不是在放屁?」
許不醉揉了揉鼻子,道:「我的鼻子不怎麼靈,也許是喝酒太多,除了酒氣之外,就算
是再臭的屁也沒法子聞得著。」
常掛珠怒道:「不要再跟咱們耍這一套,你以為俺是個笨蛋?」
許不醉道:「你不笨,但卻醉了。」
常掛珠道:「就算我的肉體醉了,心裡還是清醒得很,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俺對你是萬二分萬三分敬佩的,但胡無法死了,你為什麼不肯讓咱們四兄弟知道?是不是怕
咱們受不住?是不是認為咱們江東五傑脆弱得不堪一提?」
許不醉忽然笑了笑,但接著又長長的歎了口氣。
白世儒立刻揪住了他的衣襟,喝道:「快說老實話。」
許不醉望著常掛珠,半晌才道:「你果然不愧是江東五傑之首。」
白世儒的臉色已變成死灰一般,道:「胡老二,他……他真的……」
許不醉道:「不錯,他已先走一步,而我還是親眼看見他死的。」
「好啊!你這個混蛋!」舒一照怒罵起來道:「虧你還敢說出口,揍他!把他活活揍
扁!」
白世儒搖搖頭,道:「揍死他還可以,若要揍扁他我可不懂。」
鮑正行道:「對了,怎樣才算揍扁,那是無法可以作出判決的。」
舒一照道:「但胡老二死了,難道這個血海深仇就此作罷嗎?」
金剛眉雖然酒意甚深,但卻還沒有醉得連是非黑白也分不出來,聞言立時說道:「你們
要為胡無法報仇,那是很應該的,但這又跟許軒主有什麼相干了?胡無法又不是他殺的!」
舒一照陡地呆住,白世儒也不禁放開了手。
常掛珠望看許不醉,道:「俺今天想了很久,越想越覺得可疑,胡老二的性格,俺是最
清楚不過的,他絕不會不辭而別,跟著什麼黑拳僧去找什麼拳譜。」
白世儒皺眉道:「對了,就算胡老二真的很想練成高明的拳法,也決不會連咱們也棄而
不顧!」
鮑正行道:「是誰殺了胡老二?」
許不醉道:「殺害胡無法的人,早已死了。」
鮑正行怒道:「一定是雷金錢那個老賊。」
許不醉道:「雷金錢已死了,當時他身邊的手下也沒有多少個還能活著。」
常掛珠道:「他們死了多少人,俺可不管,但胡老二這血海深仇,咱們一定要向神通教
算帳!」
金剛眉道:「不但胡二俠,還有鐵眉,他也不能白死就算。」
「靜下來!」龍眉忽然叫道:〔你們只懂得大叫大嚷,又有什麼用處?」
舒一照立刻道:「咱們且聽聽大龍頭有什麼話說。」
龍眉語氣沉重地道:「我沒什麼好說。」
群雄都是為之一怔,常掛珠忍不住又叫道:「你是大龍頭,又是這裡的主人塚,你不說
誰來說?」
龍眉說道:「你們怎麼忘記了諸葛酒尊?」
「對了!丐幫幫主應該可以為咱們拿個好主意。」舒一照又在叫道。
諸葛酒尊只得站了起來,對大塚說道:「我這個老叫化,現在不但不是丐幫幫主,甚至
不是丐幫中人。」
關中雄瞼色一變,道:「連綠玉打狗棒也在你手裡,怎麼還這樣說話?」
諸葛酒尊苦笑一下,道:「有這根寶貝,那是另一回事,但現在沒有正式召開丐幫大會
之前,我這個老叫化還是全無名分可言。」
「名分之事,又何必耿耿於懷?」久未發言的雲淡來也開口了。
諸葛酒尊立刻向他拱手揖拜,道:「雲居士胸藏兵甲,這番亂局,還望居士高抬貴手,
加以收拾。」
雲淡來搖了搖頭,道:「山人雖有妙計,但早已用盡多時也矣。」
常掛珠攤了攤手,「呵呵」一笑,道:「這番苦也,莫不是群龍無首乎?」
雲淡來歎道:「可惜公孫老俠不在這裡,否則定有高見可解危殆。」
龍眉忽然說道:「公孫我劍在飲血峰上。」
常掛珠大吃一驚,居然真的整個人跳了起來,道:「你說什麼?」
龍眉道:「公孫我劍跟練驚虹大概正在持螯把盞,欣賞金黃菊花。」
「放屁!」常掛珠怒道:「練驚虹是個吃人魔鬼,公孫老俠怎會和他共桌共吃共飲?」
鮑正行在旁邊多加一句道:「共下共撒尿?」
舒一照橫了他一眼,道:「真是屎尿大王,什麼都說得出口。」
常掛珠給兩人氣得發起狠勁,各送一掌,把兩人打得險些就要翻臉。
但白世儒卻把兩人喝住。
龍眉沉吟半晌,又說道:「練驚虹是個怎樣的人,老夫姑且不說,但跟萬層樓相比,他
似乎是好得多了。」
常掛珠道:「何所見而雲焉?」
龍眉道:「且聽布公子說便是。」
「布公子?有狂風?」諸葛酒尊面露喜悅之色。
「布狂風來了!」許不醉道。
「久違!久違!大家靜一靜,首先聽布公子有什麼話要跟我們說好不好?」常掛珠叫
道。
「好!」群雄齊聲和應。
於與,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布狂風的臉上。
口口口
布狂風來了,鐵發和木眼也在他的身邊。
「我知道,郭堡主給人帶走了,而且是在靜心房裡給人帶走的。」
鐵老鼠卻忍不住叫道:「布公子,請把郭堡主找回來!還有小岳子,他也不見了!」
布狂風做了一個手勢,叫他安靜下來,然後才慢慢的說道:「那小岳子沒有危險。」
常掛珠一呆,道:「你怎知道小岳子一定沒有危險?」
布狂風道:「因為他正與公孫老俠在一起。」
常掛珠道:「但大龍頭剛才還說,公孫老俠和練老魔混在一起了。」
布狂風道:「也不錯。」
常掛珠怒道:「他們在搞什麼鬼?」
布狂風道:「血花宮是個很美麗的地方,這兩老一少相聚其間,又怎值得大驚小怪?」
鐵老鼠又「啊」一聲叫了出來,失聲叫道:「這是不可能的!練老魔是『茹毛飲血鬼獨
夫』,公孫我劍怎會和他混在一起?」
布狂風道:「那是我促成的好事。」
常掛珠臉色驟變,許不醉也是為之神情大異。
公孫咳捂著鼻子,向布狂風那邊走了過去,道:「家嚴行事作風,向來怪異之極,但練
驚虹……」
「練驚虹也許比令尊更怪。」布狂風淡淡地道。
公孫咳道:「布公子,你知道的一定不少,可以向大家說詳細一點嗎?」
布狂風道:「我一定會說的,就只怕大家不肯相信。」
龍眉道:「你儘管說好了,老夫可以保證,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
鳳眉有點詫異地望看龍眉。
她不知道這位大龍頭為什麼會對布狂風如此信任。
不久,布狂風又再說話了。
他首先說:「練驚虹不是魔王,是怪俠!」
「怪俠?」常掛珠奇道:「你若說練老魔是怪人,怪物,那還可以將就一點聽進耳朵
裡,但這個『俠』字卻又是從何談起?」
布狂風道:「應該從頭談起。」
鮑正行一怔,道:「何處是頭!何處是尾?」
舒一照道:「也許是有頭無尾。」
布狂風道:「不要頭頭尾尾了,且聽在下詳細道來。」
群雄立即沉默下來,側耳傾聽布狂風的說話。
口口口
布狂風的說話,差不多就是尤婆婆對岳小玉說的那一番話。
——練驚虹雖然弒母殺子,雖然心狠手辣,但江湖上知道其中真相的人,又有多少?
布狂風的說話,是充滿著震撼力的。
他的說話,有人相信,有人半信半疑,也有人認為實在無法可以接受。
「茹毛飲血鬼獨夫」,「六親不認斷腸人」練驚虹在武林中的聲名,實在是太惡劣太惡
劣了。
若要在一時之間,使大家相信他根本不是一個那樣的人,的確是很不容易的。
當布狂風說完一切所知事情之後,群雄的反應並不一致。
有人顯得激憤,有人顯得悲哀,也有人在冷笑,或者是搖頭不迭。
至於那些搖頭不迭的人,他們為什麼要搖頭,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就在這時,龍眉朗聲道:「布公子之言,句句屬實!」
關中雄沉聲道:「何以見得?」
龍眉道:「兩年前,老夫曾經到過血花宮。」
此言一出,眾皆凜然。
金剛眉性子急躁,立時追問道:「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龍眉白眉軒動,道:「因為還不是時候,所以不說。」
金剛眉說道:「莫非現在已是時候了?」
龍眉點點頭,緩緩的說道:「正是時候!」
常掛珠大聲的叫道:「既然是時候,就請龍大當家說個分明,免得大家牽腸掛肚。」
龍眉乾咳一聲,道:「兩年前,老夫前往血花宮,乃是為了受人之托。」
關中雄道:「此人是誰?」
龍眉道:「郭冷魂。」
群雄又是為之呆住。
只聽見能眉又緩緩地接著道:「你們想知道,是誰傷了郭冷魂嗎?」
「你早知道是誰傷了郭堡主?」鐵老鼠忍不住跳了起來。
龍眉道:「不錯。」
鐵老鼠急道:「是誰傷了郭堡主?我們每個人都很想知道。」
金剛眉冷笑道:「除了練驚虹,江湖上又有誰懂得使用血花蓮掌力?」
龍眉搖搖頭道:「若是練驚虹下手,郭堡主早已活不下去。」
鐵老鼠道:「我們也是這麼想,但不是練驚虹,又會是誰?」
龍眉道:「是葉紅棉,也就是葉上開和葉大娘所生的女兒。」
鐵老鼠一怔,群雄也是大感意外。
常掛珠叫道:「葉紅棉怎會跟郭堡主的事扯在一起?」
龍眉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可知道,郭堡主為什麼一直不肯說是誰傷了他的?」
沒有人開口,因為誰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過了很久,龍眉才又繼續說道:「郭冷魂一直不肯說出葉紅棉這個名字,是因為他不想
讓人傷害她。」
常掛珠道:「葉紅棉用血花蓮掌力來對付郭堡主,郭堡主為什麼反而要維護這個婆
娘?」
龍眉道:「葉紅棉打傷郭冷魂,並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不最她的意思,又是誰的意思?」
龍眉道:「是葉大娘。」
「葉大娘!」諸葛酒尊面色一寒,恨聲道:「又是這個惡毒的女人!」
常掛珠道:「葉大娘為什麼要逼葉紅棉向郭堡主下此毒手?」
龍眉道:「因為葉大娘心目中的佳婚,並不是郭冷魂。」
常掛珠皺眉說道:「龍大當家,你越說俺越糊塗,怎麼連佳婿劣婿也殺將出來了?」
龍眉道:「郭冷魂很喜歡葉紅棉,他想討葉紅棉做妻子。」
常掛珠「哼」了一聲,道:「真是糊塗萬分,這世間上女子多如牛毛羊須,怎麼竟然看
上葉大娘的女兒?」
龍眉盯著地,反問道:「葉紅棉有什麼不好?」
常掛珠道:「葉大娘號稱『不開花女後』,又是名滿天下的母夜叉,她生下來的女兒,
不問而知準是個醜八怪,說不定還青出於藍,比她娘親還要醜幾分,如此醜女,看一眼已嫌
倒胃,如何還能一生一世與之看對下去?」
鮑正行撫掌笑道:「老大說得極之有理,佩服,佩服!」
龍眉卻大搖其頭,疊聲道:「錯了,錯了!錯了!」
常掛珠道:「俺錯了?」
龍眉道:「當然是錯了,誰說丑娘親一定會生下醜女兒的?」
常掛珠道:「世事多半俱是如此。」
龍眉道:「但卻不一定如此。」
常掛珠奇道:「莫不是葉大娘居然生下了一個絕色美人嗎?」
龍眉道:「葉紅棉算不算是個絕色美人,那是見仁見智的,但最少,她絕不難看。」
鮑正行「唔」了一聲,說道:「只要是不難看的女人,就一定會有男人看上了她。」
龍眉道:「美醜之事,本來就沒有任何準則,正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總而言之,郭冷魂
跟葉紅棉情投意合,那是千真萬確的。」
常掛珠道:「既然情投意合,何以葉紅棉還要向郭堡主下此毒手?」
龍眉道:「葉紅棉出手對付郭冷魂之際,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鮑正行冷笑一聲,道:「這種詭辯,俺第一個不相信。」
白世儒道:「我第二個不相信。」
舒一照惟恐落後,搶著道:「舒某第三個不相信。」
龍眉冷冷一笑,道:「你們三位,可敢跟老夫走一趟?」
「當然敢!」三人同時大聲回應。
但龍眉卻又說:「不必三位,只要其中一個就行了。」
三人立刻搶著要跟龍眉「走一趟」,常掛珠陡地喝道:「木必爭先,統統給我留在這
裡!」
鮑正行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常掛珠道:「用心良苦,免得三位賢弟爭得焦頭爛額。」
龍眉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莫不是常兄打算跟老夫走一趟?」
常掛珠一挺胸膛,昂首說道:「不錯,常某願意之極!」
「不會後悔?」
「後悔的就不是好漢!」
「如此甚好,請跟我來。」
常掛珠哈哈一笑,立刻大步踏前跟著龍眉向前走。
龍眉帶著常掛珠走後,群雄都為之莫名其妙,不知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光左右,龍眉又帶著常掛珠回來了。
只見常掛珠臉上木無表情,又好像是剛睡醒覺,但卻仍然還在夢鄉裡似的。
舒一照奇道:「常老大,你是怎麼啦?」
常掛珠望著他,望了片刻才搖搖頭,道:「你不是白世儒。」
舒一照更奇,道:「我當然不是白世儒,我是……」
「既不是白世儒,滾開!」常掛珠喃喃道。
鮑正行走了上前,怔怔地瞧著他,道:「俺又怎樣?」
常掛珠看了他一眼,又搖搖頭,道:「你也不是白世儒。」
鮑正行喝了一聲,道:「老大,你是不是……」
「我在這裡!」白世儒忽然把鮑正行推開,向常掛珠走了過去,道:「常老大,什麼
事?」
常掛珠兩眼一瞪,道:「對了,你就是白世儒,你欠我十拳,還來!」
白世儒臉色一變,道:「你瘋了?」
常掛珠卻不再答話,一拳就向他迎面揮了過去。
白世儒急忙閃避,同時向龍眉叫道:「常老大為什麼要打我?」
龍眉淡淡道:「只要你肯先吃他十拳,老夫自當奉告。」
白世儒怒罵道:「放……唷!」原來他才罵出了一個字,脅下已給常掛珠一拳打了個正
著。
常掛珠大喝一聲,大叫道:「還欠九拳!」
白世儒驚怒交集,鮑正行卻看得眉頭大皺,喃喃道:「再吃九拳,老白可變成老黑
了。」
舒一照忙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呂足金喜歡老白,就是因為老白長得白白淨淨,倘若
給打得又黑又腫,這門子親事准要拉倒。」
白世儒又氣又急,忍不住道:「拉倒更好,這江東婆娘,誰娶了她一定……哎唷!」一
時分神,臉頰上再吃一拳,登時給打得怒火直衝兼金星亂墜。
常掛珠又道:「還有八拳!」
但白世儒連吃兩拳,已給打得狠性大發,再也不只是一味閃避,而是開始進行反擊。
霎眼間,兩人已展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惡戰。
布狂風忽然輕輕歎了口氣,上前把兩人隔開。
以他的武功,要分開這兩人,自然不是什麼難事,但常掛珠卻還是要追上去,好像非要
揍足十拳不可似的。
布狂風只好把他的穴道點了。
鮑正行皺著眉,目注著龍眉道:「龍大當家,你跟咱們老大說了些什麼?」
龍眉淡淡道:「老夫只對他說了兩句話。」
鮑正行道:「兩句怎樣的話?」
龍眉道,「老夫對他說:『白世儒欠你十拳,你現在可以向他討債了。』於是,常老大
便照著我說的話去做。」
白世儒怒道:「我幾時欠過他十拳呢?」
布狂風望著他,歎道:「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
「龍大當家這樣做,只是為了要證明一件事。」
「什麼事?」
「江湖之上,最少有好幾十種法子,可以驅使別人去做任何事情。」
白世儒臉色陡變,道:「這……這豈不是在使妖……妖法了?」
「這算不算是妖法,那是見仁見智的事。」布狂風淡淡道:「但這最少可以證明,葉紅
棉向郭堡主下毒手,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是葉大娘這個老婊子!」鐵老鼠怒聲叫道。
布狂風道:「世不管怎樣,事情已發生了,縱使現在如何討論,也是不切實際的。」
龍眉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布公子所言甚是。」
鮑正行道:「但要怎樣做,才算是實實際際,可收亡羊補牢之效?」
布狂風說道:「首先要把郭堡主找回來。」
諸葛酒尊一怔,道:「你早已知道郭堡主不見了?」
布狂風點點頭,道:「不錯。」
龍眉說道:「不瞞各位說,布公子與老夫,一直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兩年前老夫前往
血花宮,也是布公子一手安排的。」
關中雄雙眉軒動,道:「龍大當家適才不是說過,那一次前往血花宮,乃是受郭堡主所
托的嗎?」
龍眉道:「不錯。」
關中雄道:「既然如此,何以又會扯到布公子的身上?」
龍眉道:「雖然是郭堡主托我去會見練驚虹,但若不是布公子親自安排引見,只怕老夫
連血花宮的大門也闖不進去。」
布狂風淡然一笑,道:「龍前輩這樣說,未免是過於謙遜了。」
「絕不是故作謙遜。」龍眉歎息了一下,道:「即使老夫能夠闖進血花宮,那又如何?
能見得看練驚虹嗎?又縱使老夫能見得看練驚虹,只怕事情還是會搞得亂七八糟,甚至弄巧
反拙。」
關中雄道:「未知郭堡主委託龍大當家往見練驚虹,究竟所為何事?」
龍眉沉聲道:「郭堡主求練驚虹放過葉紅棉。」
群雄聽到這裡,不禁都是為之面面相覦。
忽聽見鮑正行大聲道:「葉大娘乃妖婆娘,她生下來的丫頭,豈可輕輕放過?正是野草
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個什麼葉紅棉葉綠草,萬萬不能放過!」
「這話不對!」忽然有個銀鈴清脆的聲音響起,原來是水瑩兒開口說話了。
她在群雄注視之下,鎮定地大聲接道:「你們常說大丈夫恩怨分明,對不?」
鮑正行道:「不錯。」
水瑩兒道:「既是恩怨分明,就不該把母親和女兒混為一談。」
鮑正行乾咳一聲,不再說話。
龍眉凝視著水瑩兒,目露讚許之色。
過了半晌,龍眉才慢慢接道:「葉大娘背叛了練驚虹,更使練驚虹為弒母殺子的『六親
不認斷腸人』,這段血海深仇,練驚虹是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但郭冷魂卻認為,葉大娘對
不起練驚虹,那只是她一個人的罪孽,實在不該把葉紅棉也牽涉在內。」
說到這裡,拈鬚長歎一聲,道:「那時候,郭冷魂很想親自登上飲血峰,見一見練驚
虹,可是他卻不敢。」
「胡說!」鮑正行大聲說道:「郭堡主是天下間著名的好漢,他不怕死也不怕強權惡
勢,又怎會連登上飲血峰的勇氣也沒有?」
龍眉道:「你知道他為什麼不敢上飲血峰嗎?」
鮑正行道:「不知道!但我知道,郭堡主絕不是個懦夫!」
龍眉歎道:「老夫又幾時說過他是懦夫來著?」
鮑正行道:「既然如此,請龍大當家說出詳細因由。」
龍眉又歎了口氣,良久才道:「郭堡主曾經在葉紅棉面前,發了一個誓。」
「發誓發什麼誓?」鮑正行一怔。
舒一照吃吃一笑,道:「這一問真是多餘,郭堡主這一個誓,必然是山盟海誓,但願跟
葉紅棉永結同心是也!」
龍眉搖搖頭,道:「並非如此。」
舒一照奇道:「不是山盟海誓,又是發什麼誓言了?」
龍眉道:「葉紅棉要郭冷魂立誓,這一輩子永遠不上飲血峰。」
舒一照道:「這又是什麼道理?」
龍眉道:「葉紅棉是怕郭冷魂會為了她母女倆的事,跑上飲血峰跟練驚虹發生衝突。」
舒一照想了想,道:「如此說來,這位葉小姐對郭堡主實在是關懷備至。」
龍眉道:「那是因為郭冷魂對葉紅棉太好,也太重視了,所以葉紅棉也不能不反過來為
他設想一下。」
舒一照道:「龍大當家可知道郭堡主那個誓言是怎樣的?」
龍眉道:「他首先立下了一個這樣的誓,他說:『長白山百勝堡郭冷魂立誓,今生今世
永不上飲血峰,如有違背此誓,定必腸穿肚爛而死!』」
舒一照眉頭緊皺,說道:「這誓言好毒。」
龍眉道:「但葉紅棉卻不滿意。」
「這樣還不滿意?」鮑正行跳了起來,咆哮著叫道:「這小婆娘好不毒辣?」
水瑩兒立時臉色一寒,冷冷地叫了一聲道:「鮑五俠,你為什麼又要罵人?」
鮑正行訕訕一笑,道:「我不是什麼五俠六俠,也不敢隨便開口罵人!」
水瑩兒吸了口氣,對龍眉道:「晚輩知道葉小姐一定有她的道理。」
龍眉點了點頭道:「你很聰明,也很瞭解你們女人的心意。」
水瑩兒道:「晚輩只是認為,葉小姐若要加害郭堡主,也就不要他發誓永遠不上飲血
峰。」
龍眉道:「不錯,你推算得半點也不錯。」
舒一照忍不住問道:「但郭堡主發了這麼一個毒誓,她為什麼還不滿意?」
龍眉道:「那是因為她認為這個誓還不夠毒辣之故。」
白世儒也是不禁為之眉頭大皺,道:「這樣的誓還不夠毒辣,要怎樣才能算是毒辣?」
龍眉道:「葉紅棉要郭冷魂發了另外一個誓,才肯相信他不會違背誓言。」
白世儒道:「這第二個毒誓又是怎樣的?」
龍眉道:「郭冷魂發的第二個毒誓,是說:『長白山百勝堡郭冷魂立誓,今生今世不登
飲血峰,如有違背此誓,定必與葉紅棉一齊腸穿肚爛而死!』」
白世儒呆住了。
水瑩兒卻盯著鮑正行,道:「你聽見了沒有?」
鮑正行臉上一紅,吶吶道:「聽見了,那葉紅棉倒是個多情少女,她是怕郭堡主為了自
己,不惜甘冒腸穿肚爛之險違背誓言,所以就要她在誓言之中,加上自己的名字。」
「對了,正是這樣!」龍眉歎息著說:〔郭冷魂固然是個不怕死的硬漢,但這誓言是連
葉紅棉也概括在內的,他又怎能連累葉紅棉也陪他一齊腸穿肚爛而死?」
鮑正行「哎」的一聲,道:「是鮑某不對!是鮑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該死!該
死!」
舒一照笑了笑,道:「你是以胖子之腹度女兒家之心。」
水瑩兒歎了口氣,道:「葉小姐這樣為郭堡主著想,實在令人欽敬。」
龍眉道:「當時,郭冷魂是給葉紅棉死纏不放,所以才不得不立此毒誓的,否則,以他
的性情而論,一定早已前往血花宮找尋練驚虹去了。」
鮑正行道:「結果他沒有上飲血峰,反而托龍大當家去做這一件事?」
龍眉道:「不錯。」
舒一照道:「你不怕有去無回嗎?」
龍眉道:「老夫生平只怕一事。」
舒一照道:「怕什麼事?」
龍眉道:「怕欠人情。」
舒一照道:「龍大當家言下之意,莫非曾欠下郭堡主某種恩惠不成?」
龍眉道:「不錯,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