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釵盟 正文 第四十回 英雄末路
    這時,南海門中人已然分佈於各處要隘,冷眼旁觀著中原群豪的一舉一動,看樣子,先待中原群豪自相殘殺之後,再行出手。

    易天行逼死了元通大師後,心知已到山窮水盡之境,二谷、三堡中人,似是已難再和他聯手,徐元平又心切父母大仇,不顧目下大局,勢必要和自己拚個生死出來不可,眼下唯一逃生之路,就是出其不意衝入少林寺僧來時的甬道,但那甬道卻是南海門下武功最強的梅娘把守,橫看豎看,生機已渺,是以一語不發,暗中運氣調息,盡量使體力恢復,他已看清了目下的環境,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生機。

    慧因大師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拱手對天齊道長道:「道兄,本門中連番不幸之事,道兄是親眼所見了……」

    天齊道長道:「貧道深以為憾,未能阻止元通道兄……」

    慧因大師接道:「老衲萬念俱灰,不願再多管江湖上是非之爭,要先行告辭一步了。」

    天齊道長沉吟了良久,道:「老禪師請。」

    慧因大師合掌一禮,道:「由道長主謀大局,當可使干戈化作玉帛。」

    天齊道長道:「只怕貧道無此德能……」,突然改以「傳音入密」之術,接道:「南海門分扼各處要道,似是已下定了決心要和中原人物一決勝負,老禪師強欲奪路,只怕要先和南海門下衝突。」

    慧因大師環顧了四週一眼,合掌對梅娘說道:「女施主行個方便,讓老衲等一步去路。」

    梅娘仰臉望天,恍如未聞,望也不望慧因大師一眼。

    忽聽那紅衣缺腿大漢,暴聲喝道:「快退回去……」

    徐元平轉頭望去,只見上官婉倩長髮散披,抱著丁玲,直向石室之中走來。

    上官嵩大叫一聲:「倩兒!」急急向外奔去。

    那紅衣缺腿大漢怒聲喝道:「站住。」鐵拐一掄,橫裡擊來。

    上官嵩閃身一讓,避開拐勢,抽出背上長劍,一招「怒龍攪海」,直刺過去。

    那紅衣缺腿大漢不避不閃,鐵拐疾向上撩,硬向上官嵩手中的長劍碰去。

    上官嵩的這把長劍,乃特製的頭號大劍,重達數十斤,可以兼作鐵棍等使用,自是不肯相讓。

    劍拐相觸,響起了一聲金鐵暴震。

    上官婉倩似是被那金鐵擊鳴的聲音所驚,嬌軀忽然一顫,停下了腳步。

    事實上,上官婉倩已到那劍拐交相攻守的邊緣,只要再往前行上兩步,不為劍傷,亦將為鐵拐擊中。

    只聽那紅衣缺腿大漢大聲喝道:「好傢伙!」運拐如風,連連反擊。

    他的招術奇奧,一連數拐,儘是出人意料之學,迫得上官嵩無法還手。

    挾風的鐵拐,幾度掠著上官婉倩的面前掃過,看得人大為擔心。

    形勢迫得上官嵩不得不向後敗退,以便引開對手的拐勢,使愛女脫離險境。

    豈知那紅衣缺腿大漢,一見上官嵩敗退下去,竟然一收拐勢,不肯追趕。

    原來南海門中之人雖然各據要隘,但卻擺成了一座陣式,各人都有一定的範圍,一旦動起手來,可以相互接應。那紅衣缺腿大漢一見上官嵩退出了自己守衛的範圍,就不再追襲。

    徐元平兩道目光,一直投注在上官婉情和丁玲的身上,心中想著二女相待自己的情感,愈想愈覺不是味道,但感胸中熱血沸騰,突然大聲喝道:「易天行……」

    這三個字呼叫之聲,甚是宏亮,響徹石室,回音震耳。

    易天行微微一怔,道:「什麼事?」

    徐元平道:「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肯否見告?」

    易天行道:「徐世兄請問!」

    徐元平道:「丁玲姑娘傷在你的手中,不知你用的什麼手法,有沒有救?」

    易天行道:「隔空點穴手法!有沒有救,那得在下察看一下才能明白。」

    徐元平道:「你能多救活一條人命,也可減去你幾分罪孽。」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在下今日縱然連行百善,那也不過是我一生中有限的幾件,難抵我積惡萬一了。」

    徐元平道:「你如當真能救活丁玲,咱們之間的恩怨,當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易天行目光投注在上官婉倩的臉上,緩緩說道:「眼下的情勢,得設法先讓她們進入室中……」

    徐元平道:「在下迎接她們進來。」大步走了過去,拱手對那紅衣缺腿大漢說道:「這兩位姑娘,一死一傷,已毫無抗拒之能,大丈夫不傷婦女孺子,有勞大駕高抬貴手,放她們兩位進來。」

    那紅衣缺腿大漢雖然生性暴急,但他乃自鳴英雄人物,聽徐元平這麼一說,不禁微微一怔,沉吟了一陣,道:「好吧!放她們進來可以,但在下卻不能再放她們出去。」

    紅衣缺腿大漢身子一閃,讓開一條路來。

    徐元平急行兩步,抱拳說道:「上官姑娘。」

    上官婉倩茫然一笑,不動不言。

    徐元平一皺眉頭,忖道:此人有如若了瘋魔,看來決難和她說得清楚,眾目睽睽之下,勢又不能動手拉她……正感為難之際,上官嵩突然大步衝了過來,低沉地喝道:「倩兒,你怎麼了?」拉著上官婉倩一隻手腕,向前行去。

    上官婉倩對父親似亦不識,淡然一笑,隨著上官嵩牽著的一隻手腕,向前走去。

    鬼王丁高急步衝來,接過上官婉倩懷抱中的女兒。

    徐元平道:「老前輩請把令愛交給易天行瞧瞧,能否有救?」

    丁高口中不言,但人卻不自主的向易天行走了過去。

    易天行雙目神凝,盯注在丁玲的臉上瞧了一陣,摸摸她左腕脈息,說道:「沒有救了……」,微微一頓,接道:「不過,丁姑娘之死,決非在下所害……」

    鬼王丁高怒聲說道:「我親眼看到你殺害了我的女兒,還要謊言狡辯!」

    易天行道:「丁兄深諳武事,當知隔空打穴手法,不至一舉而傷令嬡之命。」

    徐元平道:「既是無救,那也罷了……」

    那久未接言的紫衣少女突然插口說道:「她內服劇毒,外受重傷,生機早絕,易天行隔空打穴手法,只不過促使她早死一步而已,眼下如有藥物先解她內腑之毒,或可有一線生機……」

    徐元平雙目一閃,道:「易天行,丁姑娘的劇毒,可是你下的嗎?」

    易天行:「不錯,但解毒並非難事,難在解毒之後的療救之法!」

    徐元平道:「你先替她解了內腑之毒,再想救她之策。」

    只聽慧因大師高喧一聲佛號,道:「女施主執意不肯讓路,貧僧只有硬闖了。」

    接著,便是一陣兵刃掌風相擊之聲。

    徐元平一心關懷著丁玲的傷勢,頭也不回,大聲道:「易天行,我說的話你可曾聽到了嗎?」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聽得清清楚楚。」

    徐元平聲道:「丁姑娘內腑之毒,乃是你所下的!外傷亦是你以隔空打穴的手法所傷,你都不能救她,誰能救她?」

    易天行道:「姑妄一試,未為不可,是成是敗卻是難以預料。」

    徐元平道:「你只要真的盡心一試,我已十分感激了。」

    易天行突地笑容一斂,道:「我與你積怨難解,勢難兩立,是以你切切不可感激我,我對你只有冤仇而無恩情,這一點你可要記清楚了!」

    徐元平呆了一呆,突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默然不語。

    只見易天行面色凝重,把住丁玲的脈息。

    徐元平雙目凝注著易天行的手勢,也不知四面的戰局,此刻已發展到什麼局勢。

    突聽易天行微歎一聲,長身而起,霍然轉過頭去,目光直視著楊文堯!

    楊文堯面色一變,道:「你看我作什麼?」

    易天行一笑道:「兄弟為何看你,楊兄難道還不知道嗎?」

    楊文堯面上忽青忽白,內心中彷彿交戰甚劇。

    徐元平心中大奇,說道:「你兩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在下只是看楊兄一眼而已。」

    楊文堯胸膛起伏,忽然大喝一聲,道:「易天行,楊某用不著你討好賣乖,就是說出來又有何妨?」

    易天行大笑道:「楊兄如要說出,在下亦不阻攔!」他此刻手臂雖已殘廢,大勢更已將去,但神態之間,仍不失一代梟雄的風姿。

    柘文堯神情一怔,只見上官嵩、徐元平、易天行等所有的目光,俱在凝注著自己,忍不住大聲道:「說就說!這丁姑娘早已被我暗中施了手腳,縱然易天行未曾傷她.她也活不長的!」

    徐元平劍眉一聳,大喝道:「原來是你!」腳步一墊,向楊文堯衝了過去。

    易天行一掌攔住了他,道:「徐兄且慢,常言道解鈴還需繫鈴人,徐兄若要救丁姑娘之命,還得楊兄出手相救才行!」

    徐元平驀地停住腳步,目光凜然望向楊文堯,眉宇間滿含殺氣。

    楊文堯乾咳一聲,道:「易天行,不用你說,我也要救丁姑娘的!」緩步走向丁玲。要知此刻人人俱對徐元平起了一種畏懼之心,誰也不敢單獨和他動手。

    突聽久未言語的紫衣少女輕叱一聲,道:「且慢!」

    楊文堯微微一怔道:「什麼事?」

    紫衣少女冷冷道:「你們誰也不能救她……」

    徐元平面色大變,厲聲道:「為什麼?」

    紫農少女道:「你們此刻縱能解除她身中的劇毒,也救不活她的性命!」

    徐元平道:「先解她服下之毒,再想辦法。」

    紫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再想什麼辦法?你此刻若不先解開她身中之毒,我還可設法保全她美麗的屍身,否則,哼!這一個美人的身子,立刻就要化做腐肉白骨了。」

    徐元平呆了半晌,黯然道:「難道真的已無法可施了嗎?」

    紫衣少女緩緩道:「辦法自然有的……」

    徐元平大聲問道:「什麼辦法?」

    紫衣少女輕歎一聲,道:「除非有人能將我爹爹、媽媽拉到一起,合他們兩位老人家之力,便可救活丁姑娘的性命!」

    徐元平望望那青衣老叟和宮裝美婦一眼,道:「此事當真嗎?」

    只聽那紫衣少女長長歎息—聲,道:「你不用多費心了,我爹爹、媽媽如若不肯合作,你縱然能求得到千年靈芝,萬年人參,也是無法救得活她的;需知她此刻生機全失,內臟肌肉都已經失了效能,除了用藥物之外,必得有一種神奇能力,促使她內臟機能恢復,才有復活之望。」

    徐元平望了望那青衣老叟,又望望那宮裝美婦,兩道眼神停注在丁玲的臉上,默然不語。

    這一瞬時光中,他內心業已千回百轉,報仇與救人,他必須作一個抉擇。

    只聽沉重的喘息之聲,傳了過來,轉頭望去,只見慧因大師和梅娘,正以上乘內功相搏,一個白髮蕭蕭的老嫗,一個年野古稀的老僧,兩人皺紋堆積的臉上,汗水如雨。

    石室中鴉雀無聲,沉默中潛伏著無比的緊張。

    徐元平突然重重咳嗽一聲,打破了沉寂,對易天行說道:「世人都說你陰險刻毒,積惡如山,但我卻親眼看到你做了幾樁好事,敢作敢當,不失英雄氣度……」

    易天行微微一笑,接道:「過獎,過獎!」

    徐元平緩緩把目光投注到那青衣老叟的身上,說道:「老前輩處心積慮,築建這座孤獨之墓,借那戮情劍的傳說,編造出一套動人的謊言,造成了中原武林同道間的相互仇殺,實叫人難以了然你用心何在?」

    青衣老叟冷然一笑道:「老夫要借這孤獨之墓,一舉盡殘貪名求利之人……」

    徐元平厲聲接道:「你建這孤獨之墓引來天下高手,好讓武林道上人人知你之能,難道不是貪名?」

    那青衣老叟怒道:「當今之世,從無人敢對老夫這般說話,你的膽子不小!」

    徐元平道:「你不過是因為情場、武功,兩皆敗於慧空大師手中,因此遷怒於整個中原武林,想借這孤獨之墓的創設,一網打盡中原武林的高手,既可揚名於世,傳誦百代,亦可挽回過去敗於慧空手中的顏面……」

    青衣老叟臉色大變,道:「是又怎樣?」

    徐元平道:「那你的居心,比起易天行更是狠毒百倍了!」

    忽聽砰的一聲,慧因大師和梅娘同時摔倒在地上。

    原來兩人互以內功相搏,半斤八兩,難分強弱,鬥到同時力盡,各受重傷,不支而倒。

    徐元平突然仰臉長嘯一聲,高聲說道:「又一幕害於盛名之爭的慘局……」

    只聽梵音繞耳,群僧齊齊對慧因拜了下來,口中誦吟不絕,想是念的經文。

    慈和的誦吟聲中,隱隱蘊含深沉的傷痛,顯然的,這些少林寺中的高手,內心之中充滿了悲苦。

    天齊道長道:「眼下之人,縱然齊傷於石室之中,石室門外尚有九大門派中雲集的高手相候……」,長劍一擺,直向石門衝去。

    王冠中身子一橫,攔住了去路,道:「這石室只有死別,決無生離。」

    天齊道長冷笑一聲,道:「可要試試貧道手中之劍嗎?」手腕微振,長劍連閃,灑出了一片劍花,直罩過去。

    王冠中一揮手中兩儀尺,斜斜向天齊道長劍上撩去。

    天齊道長冷笑一聲,左腳陡然向前踏進半步,長劍一沉,向前推去,忽覺一股不大不小的吸力,硬把自己長劍向一側吸去。

    王冠中天星尺藉機下擊,右腕一揮,斜向天齊道長肋間敲去。

    天齊道長預料這一劍雖然不能傷了對方,至少可以把對手迫退開去,哪知長劍吃王冠中手中之尺一吸偏了一寸,以致攻勢中露出破綻,給予王冠中可乘之機。

    形勢迫得天齊道長不得不向後躍退,長劍左搖右揮,封住了門戶。

    王冠中固守原地,也不追襲。

    紫衣少女急急跑了過去,蹲下身子,抱住梅娘肩頭,一面搖動,一面大呼梅娘。

    那宮裝美婦兩道眼神,一直緊追著紫衣少女,只要有人動手暗算她,立時出手相助。

    天齊道長略一定神,似是已想透了王冠中手中兵刃的吸力之因,長劍一擺,又衝了上去,這次他已有防備,不再輕敵躁進,攻出的劍招,勢緩力強,王冠中揮尺還擊,兩人重又鬥在一起。

    武當派的劍術,一向被譽為正宗劍學,施展開來,威風八面,大開大合,氣勢雄渾。但王冠中手中的兩儀尺,吸力強大,常常帶動天齊道長手中的長劍,高手相搏,出手攻勢,差不得一絲一厘,毫釐之差,往往就給敵人以可乘之機。天齊道長長劍受人兵刃所制,搏鬥之間,大為吃虧。

    徐元平回顧了四週一眼,心中忖道:南海門中,個個武功詭異,這青衣老叟的武功,自是更為驚人,論目下實力,中原武林的同道,如能捐棄嫌怨,全力出手,不論結果如何,足可和南海門放手一戰!可惜的是這些人彼此間的恩怨,太過複雜,想要彼此誠心合作,很是為難。最後的結局,必然是被南海門各個擊破,盡殘古墓。眼下情勢,必需先使中原武林人放棄個人恩怨,共拒強敵,或可渡此難關。

    他看梅娘受傷倒摔地上後,那青衣老叟仍然神色如常,無動於衷,覺得此人之險毒,只怕更超過易天行,處境更危了。

    只見宗濤取過背後的大紅葫蘆,喝了兩大口酒,說道:「徐兄弟,老叫化有幾句話要向你說,不知你聽是不聽?」

    徐元平道:「大哥儘管吩咐!」

    宗濤目光一轉,掃掠周圍群豪一眼,道:「這些人個個都有該死之惡,但眼下卻不是受誅時機……」

    想聽那紫衣少女大聲叫道:「歐駝子,快過來幫我點活梅娘兩處穴道。」

    歐駝子目光凝注在那紫衣少女的臉上,滿臉惶恐之色,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姐,小姐……」

    紫農少女道:「你不用怕,只管過來,什麼事,都有我替你擔待。」

    歐駝子無可奈何的對那紫衣少女走了過去,目光不時的溜向那青衣老叟,步履沉重,顯然他內心正有著無比的畏懼。

    兩個身著紅色袈裟的僧侶,突然站了起來,橫身去攔住毆駝子。

    那宮裝美婦只道兩人要對那紫衣少女有所不利,冷喝道:「躺下。」素手一揚,二僧果然應手而倒。

    一側旁觀的中原群豪,個個吃了一駭,暗道:這女人在六七尺外,舉手之間,能使兩位少林高僧躺了下去,這份武功,當真是驚人的很。

    徐元平一皺眉頭,低聲對宗濤說道:「大哥可是要我暫時不追究殺父之仇嗎?」

    宗濤笑道:「你要報殺父仇,咱們這一輩子,都別想再出這古墓了。」

    徐元平黯然說道:「救人勝過復仇,何況大哥之命。」

    宗濤笑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老叫化也不能要你不報,出了這古墓之後,老叫化助你索報親仇就是。」

    徐元平道:「相助倒不敢勞動大哥,屆時只要大哥臨場作個見證,也就行了。」轉過身子,大步對慧因走了過去。

    少林寺群僧眼看又有兩位同門兄弟倒了下去,再也難以忍耐,滿腔沉痛,盡皆化成了悲憤怒火,暗中相商,準備聯手而出,和強敵一拼。

    徐元平已看出群僧激動之情,抱拳說道:「諸位師父,暫請忍耐一二,先讓在下瞧瞧慧因老禪師的傷勢。」

    慧因和梅娘,相距只不過兩三尺遠,徐元平走到慧因大師身旁,已可聞到那紫衣少女身上陣陣甜香。

    那宮裝美婦冷笑一聲,道:「哪一個如想暗算我的女兒,那可是自尋死路。」

    徐元平心中一動,這青衣老叟既然把我們引入古墓中來,想必早已有備,遲遲不肯發動,固然想先讓我們自相殘殺,以消實力,但他們夫妻相互牽制,只怕也是原因之一,再不然就是他早已胸有成竹,有把握一舉盡殲群豪,所以才那般從容冷漠,行若無事。

    他愈想愈覺懷疑,不禁向四面搜望起來。

    易天行自殘一臂之後,已知難再逃出徐元平的劍下,石室絕地,黔驢技窮,已不作求生之想,自聽徐元平答允宗濤之請,暫時放手父母之仇,合力對付南海門,不禁精神、機智盡復,眼看徐元平四外張望,立時恍然而悟。

    那青衣老叟似是發覺了徐元平東張西望之情,冷笑一聲,道:「這石室中縱有埋伏,也不用老夫發動。」

    徐元平暗忖道:這老人說的話不可信任,怎生想個法子,渡此危局?

    目光一轉,投注到那紫衣少女的身上,忖道:這紫衣少女,似是為他們夫婦兩人所愛,如能生擒住她或可迫那青衣老叟就範,只要我們能夠離這古墓,就不怕他了。

    心念一轉,突然一躍而起,右手疾快向那紫衣少女腕脈上面抓去,左手卻暗蓄功力,推出一掌。

    這一段時光中,他連番和高人動手,不但武功大進,對敵的機智也增長了甚多。

    果然,就在他—躍而起的當兒,那宮裝美婦右手一揚,劈了過來。

    一縷細如髮絲的銀芒,疾射而來,卻被徐元平劈出的一股強猛勁力,彈震開去。

    那宮裝美婦動作如電,暗器出手,人已同時衝了過來。

    她快,徐元平的動作亦快,右手一揮之間,已扣住紫衣少女的腕脈,輕輕一帶,攔在自己身前。

    那宮裝美婦突然微一仰身,不但收住前衝之勢,而且人已躍回原地。

    徐元平低聲說道:「暫時委屈姑娘一下,情非得已,尚請原諒。」

    紫衣少女冷哼一聲,道:「很好,很好……」

    只見那青衣老叟雙目中暴射出冷電一般的神光,凝注在徐元平的臉上,冷冷說道:「徐元平,你可是要以我女兒性命,來要挾我嗎?」

    徐元平道:「老前輩如以武功把我們個個殺死於這古墓,在下等自是輸的心服口服,但你如在這古墓布下機關……」

    青衣老叟哈哈大笑道:「老夫拼著失女之痛,也把你們盡埋古墓中!」

    徐元平呆了一呆,道:「你當真是鐵石心腸!」忽覺那紫衣少女纖指,微微在他手腕之上一劃,嬌吟一聲,倒在了他懷中。

    原來徐元平抓住那紫衣少女脈穴後,忽然覺著此等作為,不是英雄行徑,立時鬆了五指,倒是紫衣少女借長袖掩遮,反而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宮裝美婦冷冷喝道:「誰要傷了我的女兒,我不但要把他碎屍萬段,而且還要殺絕他們一家雞犬不留。」

    只聽那紫衣少女低聲吟道:「啊喲!疼死我啦!」她最善做作,這一聲呼叫,喊的淒涼無比。

    那青衣老叟望了那宮裝美婦一眼,欲言又止。

    易天行突然大聲喝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先向那石門走去。

    王冠中一揮兩儀尺,冷冷說道:「站住!」

    易天行道: 「如你們南海門當真的想打,咱們到古墓外面,找一地勢廣闊之處,好好的打上一場,如若你們南海門當真的能把我們眼下之人,一鼓盡殲,中原武林的實力,至少已被你們滅去了一半。不過,咱們要各憑真功實學,拳腳兵刃,讓對方輸得心服口服。」

    王冠中冷冷說道:「諸位如想出這石室,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憑借武功,硬闖出去,一條求告家師……」

    易天行笑道:「在下等選擇第一條路。」揚手一掌,劈了出去。

    王冠中一揮兩儀尺,斜斜向易天行手臂上敲去。

    楊文堯厲聲喝道:「一起闖吧!」斜斜一掌,攻向王冠中的側背。

    忽覺一股勁力,橫裡撞了過來,彈震開楊文堯斜攻過來的一掌。

    楊文堯回頭望去,看那發掌之人,正是胡矮子。

    查子清大喝一聲,打出一記百步神拳。

    拳風凌厲,嘯聲盈耳。

    歐駝子回手拍出一掌,封擋開查子清一記百步神拳。

    南海門中人,距離方位,取得甚是妥當,不論易天行等拳掌之力,攻的如何兇猛,對方或是閃避、或是封架,均能從容不迫的被擋開去。

    局勢忽然間大亂起來,滿室盡都是拳風激盪,喝叱震耳。

    只聽伏在徐元平懷中的那紫衣少女,低聲說道:「你不能放開我,我爹爹早已在這石室中預佈了天羅地網,縱然你武功再高,也是無法抵擋。他們遲遲不肯發動,是因為我爹娘之間的相互牽制,和顧慮我的安全……」

    棕元平聽得大為感激,道:「姑娘這等……」

    紫衣少女急急說道:「你此刻不能說話,萬一被我爹爹看到你不會傷我,那就糟了。」

    徐元平長歎一聲,默默不語。

    只聽神丐宗濤大聲喝道:「各位停手,老叫化有話要說。」

    群豪立時停下手來,向後躍退。

    宗濤打量了石室一眼,只見那青衣老叟和官裝美婦,仍然一片冷漠之色,生似這場搏鬥和他們毫不相干一般,不禁暗暗一歎道:這夫婦兩人當真是冷酷得很。當下高聲說道:「他們取了方位,相互支援,咱們這等一陣亂攻,掌力披此抵銷,如何能夠衝得出去?」

    這般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聽得神丐宗濤一說,個個恍然而悟,原來南海門取的地方甚是巧妙,雖只王冠中和駝矮二叟三人,抵擋易天行、查子清、楊文堯、鬼王丁高等武林中一流高手,仍然能從容應付,全憑方位的移動變化,借力打力,使易天行等攻出的掌力相互對消,間隙還攻,久戰不敗。宗濤一旁冷眼旁觀,看出南海門中人借力打力的舉動,喝住群豪,出言點破。

    忽聽那宮裝美婦冷笑一聲,大步向梅娘行去,舉手拍了她幾處穴道,從懷中取出一粒丹藥餵她吃下。

    只聽梅娘長長吁一口氣,緩緩坐起身子,低聲說道:「多謝主母相救!」

    宮裝美婦冷冷說道:「自我離開南海後,奼奼多蒙你照顧,我救你一次,算是酬報你這幾年照看她的恩情。」

    梅娘道:「老婢怎敢居功?小姐聰明絕世,老婢得以追隨,獲益極多……」

    宮裝美婦道:「不要多囉嗦啦……」,轉目望著那紫衣少女道:「奼奼,為娘的要走了,你是跟娘走呢?還是要留在這裡?」

    紫衣少女嬌吟了一聲,道:「我的腕骨快要被他捏碎了,疼死我啦!」

    那宮裝美婦眉宇間閃動一抹殺機,緩步向徐元平走了過去,冷冷問道:「你傷了我的女兒,你自已也別想活!快放開她!」

    徐元平凜然說道:「只要你下令要他們讓開去路,我就放了令愛……」一揚手中戮情劍,架在紫衣少女玉頸之上,接道:「夫人只一出手,我立時要令愛濺血石室。」

    那宮裝美婦臉上的肅殺,突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無限惜憐慈和,目中淚光盈盈,臉上情愛橫溢,回頭對王冠中等喝道:「你們退讓開去,打開石門,放他們走!」

    王冠中愣了一愣,道:「這個,這個……」

    宮裝美婦怒道:「你們聽到設有?」

    王冠中抱拳說道:「弟子聽到了!」

    宮裝美婦道:「聽到了怎麼還不讓開?」

    王冠中道:「師傅命令弟子等死守此地,不得放行一人!」

    宮裝美婦冷冷道:「好呀!我說的話等於沒有說了!哼……他想借這石室中埋伏毒物,一舉盡傷中原高手,連自己女兒生死都不顧了,我偏偏不讓他如願……」,大步行了過去,一掌劈向王冠中。

    王冠中不敢還手,也不敢讓避,只有束手待斃。

    那青衣老叟突然遙發一記劈空掌,封開了那宮裝美婦掌勢,說道:「你們讓開去路!」

    王冠中應聲退向一側。

    駝、矮兩叟一見王冠中退了開去,立時齊向一側躍退開去,讓出了去路。

    宮裝美婦冷笑一聲,道:「打開石門,放他們一起出去。」

    王冠中又是一怔,不知所措。

    青衣老叟突然大步走了過來,冷冷說道:「我費盡千辛萬苦,築建了這一座古墓,被你這般一擾,勢將盡棄前功……」

    宮裝美婦道:「你如有本領,就該正大光明的把他們一個個的殺死,憑仗這古墓中埋伏的毒蛇毒蜂傷害別人,豈是大丈夫的行徑?」

    青衣老叟怒道:「這事與你何干?誰要你來管了?」

    宮裝美婦道:「我高興要管,你要怎樣?」

    只聽那紫衣少女高聲叫道:「爹啊,娘啊!痛死我了。」

    青衣老叟心頭一震,回顧女兒一眼。突然仰天大笑,道:「蒼天不從老夫心願,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伸手在石壁上面一拂,光滑的石壁,登時裂現出一座石門。

    宮裝美婦回過頭去,冷冷對徐元平道:「石門一開,你該放了她啦!」

    徐元平目光轉動,只見群豪的目光全都投注在他的身上,個個臉色肅然。

    青衣老叟目睹徐元平猶豫不決,大為惱怒,厲聲對徐元平喝道:「等一會老夫定要把你碎屍萬段,以洩心頭之恨。」

    那宮裝美婦似是有意和那青在老叟作對,冷笑一聲,道:「他的武功得自慧空大師,只怕你也打他不過!」

    青衣老叟面色忽青忽白,這一句話顯然大大的傷害了他的尊嚴。

    徐元平突然長歎一聲,道:「兩位老前輩請讓開去路,先請受傷之人退出古墓,在下留此奉陪,只要受傷之人已離石室,在下立時釋放令愛。」

    青衣老叟和那宮裝美婦,相互望了一眼,各自後退了一步。

    徐元平目注少林僧侶道:「諸位師父先請!」

    少林群僧望了徐元平一眼,負起元通、慧果屍體,抱起慧因大師,大步向外行去。

    徐元平心中一動,喝道:「諸位師父,暫請止步!」群僧一怔,果然都停了下來。

    徐元平大邁一步,暗運真氣,連點慧因大師七處穴道,一揮手道:「諸位師父請吧!」

    群僧合掌吟一聲佛號,大步向外行去。

    徐元平目光一轉,低聲說道:「上官堡主、丁谷主,兩位千金,傷勢甚重,早得良醫或有生望,先請離此石室吧!」

    鬼王丁高望了徐元平一眼,抱起丁玲,大步向外行去。上官嵩牽著上官婉倩的一隻手,緊隨在丁高身後,向外而行。

    徐元平的磅礡大氣,和視死如歸的豪壯風度,使他的聲威在群豪中直線上升。此刻,他已成為群豪心目中的英雄人物,都對他生出幾分敬畏之心。

    那青衣老叟和宮裝美婦,果然也未出手攔阻,放任兩人過去。

    千毒谷主突然加快了腳步,疾向那石門衝了過去。

    徐元平一皺眉頭,低聲喝道:「老前輩慢行一步!」

    千毒谷主已衝近石門,但聽到徐元平喝叫之言,只好停下腳步,冷冷喝道:「什麼事?」

    徐元平道:「老前輩逃命的舉動太快了……」

    千毒谷主雖然臉皮甚厚,但也不自禁的覺著一熱,自解自嘲地說道:「這早晚都是一樣!」

    其實,想衝出這石門的人,又何止千毒谷主一個呢?楊文堯、查子清,都存有衝出石門之心,只是沒有做出罷了。

    石室中,突然間沉寂下來,聽不到一點聲息。

    徐元平凝目沉思,不知在想的什麼心事。

    神丐宗濤輕輕的咳了一聲,劃破沉寂,說道:「兄弟,你在想什麼?」

    徐元平道:「我在想咱們該不該留在這石室中,和南海門決一死戰。唉!也許咱們今天都可以全身而出,但事情並未解決。今日的江湖上,仍然是殺機瀰漫,到處勾心鬥角,那就不知道要拖累了多少無辜的人,陪上遭殃。如其拖延時刻,倒不如今天痛痛快快的拼上一場,是死是活,就是我們這幾個人,和別人無干!」

    宗濤哈哈大笑道:「不錯,這一著,連老叫化也沒想到!」

    楊文堯突然插口說道:「如若徐世兄存此用心,那就不該放走了上官嵩和鬼王丁高,不但咱們減去了甚多實力,而且走了兩人,江湖上今後也不會太平。」

    徐元平道:「他們老年傷女,這教訓應該很大,如若還不覺悟,仍然沉迷於江湖名利之爭,自然會再食惡果……」

    查子清突然接口說道:「我們父子兩人,如若雙雙戰死石室,那未免太冤枉了……」,微微一頓,又道:「玉兒,你也該走了。」

    查玉道:「孩子願陪爹爹留此……」

    查子清怒聲喝道:「留這裡陪我下葬嗎?快給我滾!」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查玉不敢揮手相接,只好一側右肩,硬擋一擊,只覺一股強猛之力一撞,身不由己的向後退了數步,剛好到了石門旁側。

    查子清疾快的又劈出了一掌,把查玉送出了石門。

    徐元平忽然仰天一聲長嘯,推開那紫衣少女,目中神光閃閃,右手斜斜舉起了戮情劍,左手領動劍訣,欠身對那青衣老叟說道:「老前輩,在下……」

    青衣老叟突然冷哼一聲,接道:「你可要試我一掌?」

    徐元平道:「老前輩儘管下令閉上石室,擺成奇陣,在下願一試南海門中武功。」

    原來,他在這片刻工夫,腦際中連連閃掠慧空大師相授武功之情,想他留在武林中的英名,何等的崇高?自己雖未拜在他門下,但武功由他所授,自應奮力一戰,以全慧空大師留在武林間的崇高聲譽。

    他這奇想,連一向精明的易天行,也有些猜測不透,一下愣在當地,兩道眼神怔怔地盯注在徐元平的臉上,緩緩說道:「元平兄,就在這石室之中相搏嗎?」

    徐元平肅穆地說道:「石室中雖有埋伏,但在下相信,南海神叟老前輩,決然不會發動。」

    那青衣老叟怔了一怔,道:「你們之中,能有老夫敵手之人?」

    徐元平道:「老前輩不過是記恨慧空大師,才費盡心機,築建了這座古墓,想把中原武林高手一網打盡,以挽回敗於慧空手中的顏面,其實,老前輩敗於慧空手中之事,中原武林人物,知道之人可算得少之又少,何況慧空大師早已西歸我佛?」

    他微微一頓,又道:「在下雖非慧空大師弟子,但卻是唯一得他武功真傳之人,老前輩如若要報仇,找在下也是一樣。」

    青衣老叟冷肅地說道:「好膽氣!」

    徐元平道:「大丈夫豈能貪生避死?在下雖知非老前輩之敵,但極願捨命領教老前輩幾招絕學。而若在下傷在老前輩的手下,也許能使老前輩心中的積憤,稍為平息一些。如若在下幸勝了老前輩,老前輩敗於慧空大師之手一事,也該心平氣和了。」

    那青衣老叟臉色一變,緩緩走了三步,道:「老夫見識一下你馭劍術,已有幾成功力。」

    徐元平暗中提聚真氣,戮情劍緩緩在前胸劃了一個半圈的劍圈,肅然說道:「老前輩請!」

    青衣老叟道:「老夫讓你三招。」

    徐元平道:「老前輩如若定要相讓,一招也就夠了。」右腕倏然一振,直欺而上,戮情劍幻起了三點青芒,分襲向青衣老叟三處大穴。

    青衣老叟右肩一晃,足不跨步,膝不打彎的避開了一擊。

    徐元平收住劍勢,道:「老前輩請出手了。」縱身一躍,直欺而上,戮情劍左搖右揮,幻起了一片青芒,波翻浪湧直罩過去。

    易天行冷眼旁觀,發覺徐元平出手的劍勢,似是更加凌厲許多。

    那青衣老叟自恃身份,不肯施用兵刃,但憑一雙肉掌,抗拒徐元平手中鋒利絕倫的戮情劍,但他的手法怪異,世所罕見,掌指運轉之間,著著指襲向徐元平雙腕脈穴,迫使他中途撤劍。

    表面上看去,徐元平劍勢如虹,著著凌厲,排山倒海一般直罩過去。但事實上卻已是打的十分吃力,那青衣老叟的掌指,有如附腕之蛆,揮之不去,避之不開,始終不離開他雙腕脈穴。

    這兩人驚心動魄的惡戰,使一側旁觀的群豪,個個緊張無比,雙目圓睜,盯注在兩人的掌指和寶刃之上,臉上神情,也隨著兩人的險招變化。

    那紫衣少女看了一陣,突覺熱血上衝,頭一暈,向地上摔去。

    那宮裝美婦突然一伸手,接住了紫衣少女的嬌軀,抱入懷中,說道:「奼兒,奼兒……」

    這一段時間,紫衣少女連受折磨,她原本嬌弱的身體,更顯得柔弱不堪,看到徐元平和那青衣老叟搏鬥的劇烈,心情大為緊張,一個是生身之父,一個是心上情郎,這兩人,不論哪一個傷死,都將大傷她的芳心,但見兩人的搏鬥愈來愈是凶險,她的心神也隨著增加緊張,終於身體不支,倒了下去。

    青衣老叟聽得那宮裝美婦呼叫奼兒之聲,不自禁的轉臉望去,精神一分,被徐元平疾掃兩劍,封閉了他的掌指,左掌呼的拍出一掌「夜半鐘聲」,擊向青衣老叟右肩。

    那青衣老叟只防到了他手中的寶刃,卻不料徐元平突然拍出一掌,如要閃避,勢非向後躍退不可,那將授敵以可乘之機,當下一聲冷哼,右肩一抬,反向徐元平掌力之上迎去。

    只聽砰然一聲,徐元平掌勢正擊在青衣老叟右肩之上。

    那青衣老叟雖然中了一掌,左手卻奇詭絕倫的一指點在徐元平的右腕上,戮情劍應手而落。

    徐元平飛起一腳,橫裡踢去,左手反腕點出。

    徐元平右腕被點受傷,雖然傷非脈穴,但那老人指力雄渾深厚,亦覺得一條臂酸麻難抬。

    忽見徐元平探臂撿起了戮情劍,揮轉了一周,疾向那青衣老叟刺去。

    只見徐元平步如行雲流水,劍似長江大河,奇奧怪招,層出不窮,打得輕快靈巧,但攻勢卻又綿密異常,無懈可擊。

    所有觀戰的群豪,都為之精神大振,凝神屏息而觀。

    那宮裝美婦臉上,也泛現出愕然之色,凝神而觀。忽見徐元平舉劍斜指,左手卻疾快的拍出了一掌。

    那青衣老叟臉色忽然一變,屈指彈出。

    一縷銳嘯,疾湧而出,向徐元平的左臂「曲池穴」擊襲。

    徐元乎突然一矮身子,戮情劍脫手飛出。

    一道青芒,盤空飛繞,但卻遲遲不落。

    徐元平左手圈了一個圓周,劈出一掌。

    青衣老叟揮臂接下一擊,徐元平突然長嘯而起,右手一招,握住了戮情劍,團團亂轉起來。

    群豪凝神看去,只見徐元平每轉上一周,手中的青芒就暴長甚多,心中若有所知,但又不甚了了。

    只見團團飛轉的青芒,愈來愈大,片刻間暴長數尺。

    徐元平的人影,已然隱失那青芒之中不見。

    那紫衣少女低聲說道:「娘啊!這可是劍道中最上乘的……」

    一語末完,團轉的青芒突然暴長成一道青虹,疾向那青衣老叟射去。

    那青衣老叟似是早已有備,平收胸前的雙掌,突然一齊推出。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內勁,直向那青芒撞了過去。

    那疾飛青虹,似是被那強猛的掌力擋住,又開始在那青衣老叟身側團團旋轉起來。

    青衣老叟兩掌連揮,不停的推出了強猛的內力,但卻始終無法把旋轉在身側的青芒推開。

    雙方相持約一盞熱茶工夫,那青衣老叟的臉上突然開始滾落下汗水,但盤轉的青芒,卻愈離愈近。忽然問青芒直衝而入。

    那紫衣少女突地尖聲叫道:「徐元平,你不能傷我爹爹啊!」

    青芒忽斂,人影乍現,群豪還未看清楚,忽聽一聲大喝,一條人影,疾摔過來。

    宗濤大聲喝道:「徐元平!」一把抱住了那條人影。

    紫衣少女正在向前狂奔,目睹其情,霍然止下了腳步冷玲喝道:」爹爹,你傷了他。」

    青衣老叟肅然說道:「我收招不及!」

    紫衣少女道:「我如不叫他一聲呢?」

    青衣老叟面色慘白地說道:「那為父的要傷在他鋒芒絕世的戮情劍下。」

    紫衣少女道:「爹爹啊!你勝在女兒一聲喝叫中了。」

    青衣老叟默然不語。

    紫衣少女又道:「我娘恨了你一輩子,做女兒的不能恨你,但我要讓你嘗嘗老而失女的痛苦。」緩步向徐元平走了過去。

    那青衣老叟神情激動,轉眼向那宮裝美婦望去,只見她一臉冷漠,顯然並沒有出手相阻之意。

    充滿著殺機的局勢中,混入父母的慈愛,兒女的柔情,頓然使肅殺的氣氛,為之緩和了不少。

    易天行忽然長歎一聲,道:「宗兄,徐世兄的傷勢如何?」

    宗濤道:「心脈已停,生機瀕絕,看樣子只怕是難得活了。」

    紫衣少女忽然放聲大笑,道:「死得好啊!死得好啊!」

    宗濤怒道:「不是你一聲喝叫,只怕你那爹爹早已經身首異處,他在生死交關之際,仍不忘情於你,你卻這般的幸災樂禍。哼!化外野民,當真是毫無情義!」

    易天行歎道:「今日之局,唯死而已,先發制人,先操一分勝算。」呼的一掌劈向那青衣老叟。

    查子清探手摸出一把蜂尾毒針,手腕一揚,疾向那青衣老叟射去。

    青衣老叟左袖一拂,一股罡風,應手而出,一片蜂尾毒針,盡為那罡風擊落,右手一揮拍出,迎向了易天行的掌力之上。

    易天行只覺一股強凌的反震之力,撞了過來,心神登時為之一震。

    駝、矮二叟和那紅衣缺腿大漢,齊齊揮動兵刃衝了上來,天齊道長也拔劍迎上,眼看一場武林第一流高手的混戰,即將展開,那青衣老叟卻突然大聲喝道:「住手,老夫有話要說!」

    雙方齊齊停下手來,凝神而聽。

    只見那青衣老叟一拂胸前長髯,說道:「老夫只道當今之世,只有一個慧空堪與老夫匹敵,但也未必能勝老夫。但他卻勝了我一拳半腳,事後老夫思量那次相搏經過,愈想愈是不服,有心再找他較量一次,但他已被少林掌門人,罰於幽室面壁……」,他望了宮裝美婦一眼,歎道:「至於我們私人間的事,老夫不願公諸於世,諸位最好不要多問。」

    那宮裝美婦忽然長歎一聲,垂下頭去。

    宗濤早已放下懷中徐元平,準備出手,聽到此處,接口問道:「那以後的事呢?」

    青衣老叟道:「慧空在老夫再三相激之下,答應出手,我們在他被罰面壁的幽室中,互以上乘內功相搏……」,他聲音忽然轉低沉,道:「半宵苦戰,老夫仍然敗在他的手下……」

    他語聲越說越沉,到後來幾已聽不甚清。

    神丐宗濤冷哼一聲,道:「這一次你輸得是否心服!」

    青衣老叟長歎一聲接道:「那一次我輸得仍未心服,只因我奔波千里而去,避過了少林寺那許多高手的埋伏後,方與他動手,但他卻一直安安適適地坐在石室中,未曾耗損半分真力,一勞一逸,縱然分出勝負,也不能作準!」他面現激動之色,目光四掃一眼,接道:

    「直到今日,老夫遇著了徐元平後,才知道天地之大,萬物之奇,絕非世人所能臆測,天地間更有武林高手,老夫不能稱霸於世……」,他激動的語聲,又自沉落。

    神丐宗濤冷笑一聲,道:「算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青衣老叟雙目一張,眼神中突又射出逼人的光芒,厲聲道:「但各位不要忘記,普天之下,能與老夫一爭勝負之人,慧空之後,也不過只有徐元平一人而已,別的人……別的人……」

    他緩緩垂下目光,緩緩頓住語聲,只因他心中已然心灰意冷,是以再也不願說出傷人的言語。

    群豪似也覺得心頭十分蕭索,所以大家也都不願說話。

    無言的沉默,使四下氣氛更見沉肅。過了半響,青衣老叟方自長歎一聲,道:「意氣相爭,徒逞一時之快,而留百年之憾,數十年的武林盛譽,到後來也無非是黃粱一夢……」

    他突地仰天長嘯一聲,嘯聲有如龍吟,四下群豪相顧失色。

    青衣老叟似乎也在這一聲長嘯中,洩盡了胸中塊壘,沉聲接道:「此時此刻,老夫終於大徹大悟,再也不願流血,更不願動手……」,沉痛的語聲中,他緩步走向室外,隨著沉重的腳步,他緩緩地接道:「若有人要與老夫為難,只管出手,老夫決不還擊!」

    眾人面面相覷,心頭俱是一片沉重,哪有一人還能出手相擊。

    靜寂中只見他身形緩緩走出了石室,腳步聲逐漸遠去……

    這石室雖有他的愛妻、愛女和門徒,但他卻未回頭看一眼,似乎他此去後,便再也不會回到人間了。

    直到那腳步聲也漸漸消失,紅衣缺腿大漢、王冠中以及南海門下之人,突地伏身痛哭起來,使得四下群豪也為之聳然動容。

    宮裝美婦凝目望著青衣老叟消失戶外,冷冷道:「走了最好……」,語聲雖然冰冰冷冷,但雙目中卻已隱隱泛出一串晶瑩的淚光。

    易天行回顧了一眼殘廢的左臂,黯然說道:「盛名累人,英雄氣短。宗兄,咱們也該走了!」

    宮裝美婦背過身去,拭去目中淚水,說道:「奼兒,跟娘走吧!這十幾年來,我一直沒有照顧你,從今以後,我要好好對你……」

    紫衣少女搖搖頭,道:「娘自己走吧!女兒要永留這古墓中了。」

    宮裝美婦吃了一驚,道:「什麼?」

    紫衣少女道:「女兒已經不是蕭奼奼了!從此時起,我已是徐夫人啦!」

    梅娘急急接道:「奼奼,你胡說什麼?徐相公不是死了嗎?」

    蕭奼奼道:「就因他死了,如若他還活在世上……」

    宮裝美婦接道:「你和他定過親了。」

    蕭奼奼道:「女兒早已心許,寒玉釵定盟作證,伴著他一座青塚,卻不料他仍活在人世之上……」,她忽然縱聲大笑了一陣,道:「娘啊!你一直沒有見過女兒之面,可知道女兒的容色如何嗎?」

    那宮裝美婦一怔道:「為娘的曾偷回南海數次,看到你遊戲海濱,只不過你沒有見過為娘的罷了。」

    蕭奼奼道:「媽媽可記得女兒的容貌嗎?」

    宮裝美婦道:「尤強過為娘幾分。」

    蕭奼奼放聲大笑,緩緩揭開了蒙面黑紗。

    她的傾國容色,早已深深的印在群豪之心,此刻見她揭開黑紗,都不自禁的疑目望去。

    目光觸處,都不禁為之一怔。

    原來那紫衣少女勻紅的嫩臉上,此刻卻交錯著條條紅痕。

    宮裝美婦目睹愛女臉上交錯的紅痕後,突然失常,尖聲叫道:「奼兒,奼兒!是誰毀了你的容貌?」

    蕭奼奼忽然流下淚來,道:「是我自己。」

    宮裝美婦嬌軀一顫,道:「你自己?為什麼你要毀了自己?」

    蕭奼奼望了仰臥在地上的徐元平一眼,道:「因為他死了……」,忽然探手撿起了戮情劍,放在前胸上,說道:「媽媽如是惜愛女兒,那就答應我留在這裡!」

    宮裝美婦熱淚如泉,緩緩從頭上拔下一隻玉釵,道:「奼兒,寒玉釵本成雙對,為娘的離開南海時帶走了一支,此釵乃千年寒玉製成,常帶身側,可駐容色,徐相公已經死去,你爹爹掌力雄渾,只怕已難有良藥可救,用此釵可保他屍體不壞!」

    蕭奼奼接過玉釵,一揮戮情劍,道:「你們都該走啦!一盞熱茶工夫之後,我就要發動機關,閉上這座石門,那時,你們將永遠沉淪這古墓中,難再生離此地!」

    群豪相互瞧了一眼,緩步向外行去。

    這時,群豪都有些心灰意冷,神態蕭索,不復適才那等生龍活虎,豪氣英風。

    神丐宗濤回頭望那紫衣少女和仰臥在石地上的徐元平一眼,內心之中泛起來一股黯然的憐惜,暗暗歎道:蕭奼奼天仙花人,容色如花,舉世美女,無與匹敵,那如花盛放的笑容,仍然保留腦際,但此刻的她,卻已容色改變,滿臉交錯著紅痕,徐元平出道江湖,短短近年的時光,已然盛名大噪,武林道上第一流的高手,都對他生出敬畏之心,少年英雄如日初升,近代霸才,鐵膽俠心,隱隱間已成了左右武林大勢人物,卻猝然喪命古墓。她為他毀去了閉月容貌,他為她斷送了一條性命,這是因果報應?

    忽見易天行大步走了回來,面對徐元平的屍體,曲下一膝,單掌當胸,朗聲道:「世人都知我易天行積惡如山,卻不知我易某人的霹靂手段正是我慈悲心腸,仁善與凶殘未到真相大明時,極難分辨……」

    群豪齊齊止步,凝神靜聽。

    只聽易天行繼續說道:「我易某生平之中除了對宗濤敬重之外,,折服的只有你徐元平一人,天不假英雄之年,留下了一局殘棋,但望你英靈相佑,助我易天行完成你未竟之願,待武林底定,大局坦蕩之日,易天行將結廬孤獨之墓,以餘年相伴英靈。」

    兩行英雄淚,點點灑落胸前。

    神丐宗濤突然長歎一聲,道:「易兄,咱們該走啦!」

    易天行站了起來,拭去淚痕,大步向外行去,將要出門之時,突然又回過身,說道:

    「蕭姑娘!」

    蕭奼奼淡然一笑,道:「什麼事?」

    易天行道:「姑娘胸懷絕才,世間無難你之事,不知世間有沒有能使徐元平復生之藥?」

    蕭奼奼道:「告訴你也不妨事,但我相信沒有人能夠尋得救他之物。」

    易天行道:「姑娘說出聽聽!」

    蕭奼奼道:「萬年雪蓮子,千年毒蟒膽,百年鯉魚血,成形何首烏,四物齊全缺一不可。」

    宗濤怔了一怔,道:「能有相救徐元平的藥物,想來定有使姑娘復容之藥了。」

    蕭奼奼微微一笑道:「縱然能恢復我絕代容光,憐世人有誰能欣賞?」徽微一頓又道:

    「古墓關閉在即,諸位快些走啦!」

    宮裝美婦黯然一歎,道:「奼兒,千古恨事唯一情,為娘的要去了。」

    蕭奼奼道:「女兒不送啦!」

    宮裝美婦日光一掃南海群豪,厲聲喝道:「你們還留在這裡作甚?」

    南海門中群豪相互看了一眼,隨在那宮裝美婦身後,跟著中原群豪魚貫步出石門,行不及丈,突然響起一聲大震,那沉重石門疾合一起。

    一縷婉轉的歌聲,由石門中傳了出來,淒涼幽沉,動人心弦,群豪只覺腳步愈來愈是沉重,心頭如負重鉛,鬥志全無,豪氣盡消,神情蕭索的步出甬道,看落日西沉,已然是黃昏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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