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時大感輕鬆,坦然舉步,向前行去。
袁孝早已等得甚不耐煩,但見上官琦仰臉望天,看得十分出神,津津有味,不敢催促,只好勉強按耐下心中焦急,學著上官琦的模樣,仰臉望天,靜站著不動。一見上官琦向前走去,立時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那寺院距兩人停身之處不過四五里,片刻工夫,已到寺中。
上官琦早已熟知寺中道路,縱身上躍屋面,翻房越屋而進,直向吹蕭老人停身的閣樓之上奔去。
袁孝天生異稟,雖未練過什麼輕身功夫,但他自幼奔行深山絕壑之中,縱躍登高的功夫,實不比上官琦差,緊隨在上官琦身後,追個首尾相接。
快到那閣樓所在時,上官琦突然收住了腳步,回頭對袁孝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先去見過那位吹蕭的老前輩之後,再來叫你。」
袁孝聽得怔在當地,愕然不知所措。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還未能全通人言,趕忙用手比劃了兩下。袁孝瞥睹手勢,咧嘴一笑,蹲了下去,上官琦低聲說道:「你在這裡等我。」
這次袁孝似已聽懂,點點頭道:「我知道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縱身直向經樓屋面之上躍去。
但見門窗緊閉,寂然無聲,不禁心頭一驚。
他忽然想到一天時光中,沒有聽到那怪老人的吹蕭聲了。
他緩步走近窗邊,用手指輕輕在窗檻上彈了兩下,低聲說道:「老前輩可是在運氣調息麼?晚輩上官琦,特來叩謝救命大恩。」
停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那閣樓之內,仍然寂靜無聲,聽不到一點回音。
這出人意外的情景,使上官琦大生驚駭,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腦際中泛起了一幅可怕的景象,那青衣人血腥屠殺,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以及那藏僧一行的可怖臥已一幕幕展現眼前。心中暗自忖道:「難道那青衣人去而復返,傷害了這吹蕭的老人不成?」
忽然心念一轉,暗自忖道:「如果是那青衣人,重又返回古寺,聞得蕭聲,殺了那吹蕭老人,決不會把這閣樓四周的窗門,關閉得這等嚴緊。也許是他仍在運氣調息,不便答覆我的問話。」當下又舉起右手,在窗檻上彈了三下。
但聞窗檻波波之聲,響過之後,那閣樓之內,仍然一片沉寂,不聞一點回音。
上官琦再也沉不住氣了,伸出右手戳破了一個小洞,閉上一隻眼睛向窗內望去。
只見那吹蕭老人仰臉躺在地上,手中緊握著那只短蕭。心中一陣激動,舉手一掌擊去,那窗檻應手斷去三根。縱身躍人窗內,走近那老人身側,蹲了下去,緩緩伸出右手,在那老人鼻息之間一探。
只覺鼻息微弱,似是睡熟過去,又似受了重傷,當下舉手在那老人「玄機」穴上按了一掌。
只覺如觸在鐵石之上,堅硬異常,不禁心頭大駭,暗道:「這老人是怎麼了?既不像睡熟過去之人,又不像受了重傷。」
他遲豫了半晌,伸過手去,抓住那老人右腕。但感他手冰冷之中,帶著堅硬,如握著一根鐵條。
此等之事,乃是他生平未遇的怪事。看他呼吸仍然未斷,決非死去;如說受了重傷,身體怎會這等堅涼?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握著那老人乾枯的手腕,呆在當地。
忽聞輕嘯之聲傳來,想是袁孝在閣樓之下等得過久,心中不耐起來。
上官琦放下那老人手腕,走到窗口,舉手一招,叫道:「袁兄弟,請過來吧!」
袁孝仍然站在原地未動,連那站的姿勢,也未變更。聽得上官琦呼喚之聲,才縱身躍上屋面,躍人閣樓,望望那仰臥在地上的老人,又瞧了上官琦一眼,滿臉愕然之色,問道:「這人可是死了?」他用生硬的人言講出,聽來甚不清楚。
上官琦搖搖頭,道:「他睡著了,咱們別驚動他,坐這裡等一會吧!」緊依那老人身側而坐,一手支腮,凝目沉思。
袁孝謹記母親相告之言,處處不忘向上官琦學,看他支腮坐態,也照著學去,右時擱在膝上,支腮而坐。
足足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那仰臥的老人動也未動一下。
太陽落下了西山,天色入暮,室中突然黑暗下來。
上官琦輕輕地歎了一聲,收回支腮的右手,俯在那老人前胸聽去。只覺他心臟的跳動,愈來愈是微弱,氣息也奄奄欲斷,不禁心頭凜然一震。暗道:「看樣子他是受了傷啦!我這般守下去,豈是良策,我雖然自知難有救他之能,但也不能就這樣任他傷勢逐漸發作死去,總該一盡心力才對。」
心念一轉,伸手扶著那老人坐了起來,舉手在他背心命門穴上,輕輕擊了一掌。
這一掌如擊在鐵石之上,似是那老人身上的穴道,都被封了起來一般,使人無法找出穴道位置。
忽聽「噹」的一聲,由那老人身上,掉下來一柄金鞘短劍,但他手中卻仍然緊緊握著短蕭。
上官琦緩緩把那老人放好,取起短劍,一按劍柄彈簧,抽出寶劍。但覺一股寒氣侵肌,滿室都是晶瑩的劍光,不禁暗自讚道:「好劍!」
仔細看去,只見那寶劍連把柄算上,也不過一尺二寸左右,把柄四寸,寶劍只不過八寸長短,但短劍之上光華燦燦,耀眼生花。
上官琦雖然愛不釋手,但他瞧過一陣之後,仍然把它歸入劍鞘之中,雙手捧起,放在那老人頭邊。伸手又在那老人鼻口摸摸,只覺他氣息更形微弱,頻近斷絕,不禁黯然一歎,掉下兩滴淚來,恭恭敬敬對那老人拜了一拜,道:「老前輩待我恩深似海,義重如山,但晚輩卻無點滴報答。老前輩竟然一病如此,可恨晚輩見聞淺陋,功力不夠,不知如何施救。」說到傷心之處,淚水若泉,滾滾而下。
呆呆坐在一側的袁孝,目睹上官琦哭得十分傷心.也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上官琦哭了一陣,回頭對袁孝說道:「袁兄弟,咱們去替這老人家選一塊墓地去。」
袁孝雖然聽得不盡瞭然,但見上官琦站了起來,也隨著站起身子,隨在上官琦身後,躍出窗去。
上官琦在荒院中走了一周,選擇一處荒草最茂之處,拔去荒草,用手在地上挖了起來。
袁孝突然搶前兩步,推開了上官琦,揮動長臂,雙手挖土。他手指尖利,堅如鋼鐵,動作速快至極,片刻間挖了一座八尺長短、二尺寬窄、三尺深淺的土坑。
上官琦伸手拉住袁孝,不讓他再挖下去,又重回到那閣樓之上。
伸手摸去,只覺那老人氣息更形微弱,手指身軀.都開始僵冷起來。
上官琦乃至性至情之人,面對此情,只覺悲從中來,雙目淚水卻似斷線珍珠一般,一顆接一顆地滾了下來。
那老人一線氣息,始終不絕。上官琦和袁孝在他身旁靜坐相待,準備在他斷氣之後,好把他埋葬起來。一直等天交子夜,那老人仍是氣若游絲,若斷若續。
窗外山風如嘯,吹得荒草沙沙作響,冷月半圓,照著荒涼的破廟。古寺之夜,是這等淒涼。
月移斗轉,星月光隱,東方天際,一片魚白,天色曙光初露,一夜又盡。
上官琦雙目已然紅腫起來。這漫漫一夜之中,他雖未放聲而哭,但兩眼淚水,卻一直未停地滴到天明。
伸手摸去,老人氣息已斷。初露曙光下,那金黃的劍鞘,閃閃生輝。上官琦取過劍鞘,放入那老人懷中,抱起他的屍體,想把他抱到掘成的土坑中埋起。哪知一抱那老人屍體,突聞一聲嘩嘩大響,四顆貓眼大小的明珠,由那老人屍體中滾了下來,光華奪目.顆顆盡都是價值連城的罕見之物。
袁孝伏身撿起,送到上官琦手中。
他從未見過明珠,不知寶珠名貴,看那珠子圓圓的山石一般,毫無稀奇之處。
上官琦卻是識貨之人,一眼之間,已辨出四顆珠子,都是萬金難求之物。心中暗暗忖道:「這老人也真奇怪,身上懷著這等名貴的珠子,人跑到這荒山古寺之中來受罪,如是要練武功,那裡都是一樣,何苦定要在這古廟之中,忍受飢餓之苦?」
心中忖思之間,已把四顆明珠放回老入袋中,自言自語的說道:「老前輩陰靈有知,請恕晚輩不敬之罪。這等荒山古剎之中實難找得棺木,只有從簡收葬老前輩的屍體了。唉!救命之恩,尚未能報得點滴,想不到老前輩竟然撒手而去……」話到此處,突然想起一件事,把那老人屍體,放在壁角之處,大拜了三拜,低聲禱告道:「老前輩活著之時,想把我收到門下,但晚輩未曾稟明恩師之前,不敢再認師父。此刻老前輩雖已死去,但晚輩仍然拜在門下,以了老前輩未完心願……」
他黯然歎息一聲,站了起來,走到那老人屍體前面,叫道:「師父……」
那怪老人忽然睜開眼睛,哈哈大笑道:「小娃兒!出口之言,再難更改了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麼,老前輩沒有死麼?」
怪老人道:「什麼老前輩不老前輩,剛才行過拜師之禮,怎麼一下子就忘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剛才拜師,確是出於自動。大丈夫一言出口,豈能說了不算?」只好叫道:「師父,怎麼突然復活過來了?」
那怪老人雙手微微一按後壁間,縱身躍落到窗口處,坐下說道:「你相信人死了還能復生麼?」
上官琦道:「晚輩雖然不信,但今日一見師父死而復活之事,心中實感費解。」
那怪老人道:「別說你不信,我也不信死了能夠復生,我根本就沒有死啊!」
上官琦吃了一驚,道:「師父閉氣不出,暫停呼吸,那也罷了。但全身穴道似都封了起來,身軀也開始僵冷了,不知何故?」
怪老人笑道:「我用真氣把全身穴道封起,再用『龜息』之法,把呼吸閉住,身體自然僵冷了,要不然也瞞你不過。」
上官琦聽得怔了一怔道:「原來一個人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後,有這多妙用!」
那怪老人哈哈大笑,道:「我雖然耍用詐術,把你收到門下,但也存下了殺你之心,假如剛才你稍生貪念,現在已經被埋到你自挖的土坑中了!」
上官琦笑道:「如若弟子剛才真的心生貪念,想謀師父金劍明珠,出其不意,突下辣手,用那柄短劍暗算你老人家,師父正在運氣封穴裝死之時,只怕難以逃得過那突然一擊。」
怪老人笑道:「老夫是何等之人,豈還能受你暗算?只要殺機一動,定然要流現於神色之間,不容你揮劍傷我,我已出手點中你死穴了」J0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對我有過救命之恩,我又自行拜過師父,出口之言,再難收回。日後下山尋師,我這點武功,也難有助師父,倒不如將錯就錯,拜他門下。」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神色,突然冷笑一聲,道:「小娃兒,你在轉什麼念頭?需知老夫不是好惹之人,如想虛心假意,認我作師,學我武功,然後再叛我而去,那可是自尋死路。」
上官琦正容說道:「我既然拜你門下,自然把你看作尊長,豈能再生異心!」
怪老人突然一瞪雙目,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直逼在上官琦臉上,冷冷說道:「江湖上險詐無比,我怎能知道你言出肺腑?」
上官琦臉色大變,仰臉望著樓頂,自言自語他說道:「弟子如若存心奸詐,必遭天譴。」
袁孝對兩人對答之言,雖難完全聽懂,但他卻瞧出了上官琦神情不對,突然低嘯一聲,作出欲撲之勢,雙目盯在那怪老人身上。只要他一有不利上官琦的舉動,立時將以迅雷絕倫的勁勢,撲擊過去。
忽聽那怪老人歎息一聲,說道:「老夫實已被人騙怕,不論對何等之人,都存了戒備之心。」
他自解自嘲大笑了一陣,道:「不過咱們雖有師徒名份,但我卻已無再求你為我作事之心。我只要傳你武功,使我這身辛苦得來的武功,能在世間有個傳人,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我既拜在你的門下,師門之恨,自當一肩承擔。」
那怪老人喜道:「此話可是當真麼?」
上官琦道:「弟子怎敢對師父口出戲言。」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陣,突然搖頭說道:「算了吧!你縱然能得我全部真傳,只怕功力也非那人敵手。」
上官琦道:「弟子一年不敵,就再練一年;十年不敵,就再下十年苦功,總有一天高過那人。」
那怪老人黯然笑道:「如你終生一世,不是他的敵手,豈不一生難以為我洗雪心頭之恨麼?」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這個……這個……」
那怪老人突然一整臉色,道:「學武之道,首要意正心誠,胸無雜念。」
上官琦聽他忽然之間述起武功要訣,趕忙把心中雜念澄清,凝神靜聽。
只聽那怪老人繼續說道:「練武三訣,練力、養氣、取巧。武功一道,雖然博大無際,但均難出此三訣之外。」
上官琦想了一陣,道:「不錯,各門各派的武功,大概都不出此三訣。」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但這三訣之中,卻包羅萬象,千變萬化。聽起來簡簡單單,但如想把這三訣練好,卻非一件容易之事。窮一人生平的精力,也難把三訣練集大成,而且練力、養氣、取巧,分則各成一門,合則脈絡一貫。天下武林人物雖都知此三訣為習武之宗,但大都無法把這三訣顯然劃分,渾渾茫茫,難作區別,因此練將起來,亦難分頭並進,徒耗時日。直至各有大成之後,始能由熟生悟,運用隨心,把三訣合一運用克敵。但大部之人,也只知自身功力精進,武技純熟,一舉一動之間,都可克敵,還難了悟到三訣合一運用之妙。」
上官琦聽他簡簡單單,述出武功要義,精大博異的武功,他竟以極平易六字形容出來,聽來平平常常,實則那句平常之言,大都是練武之人夢寢難解之事。越想越覺他見解過人,油生敬服之心,長長歎息一聲,讚道:「師父由大入微,以最平易的言詞,述說出武功奧秘,實叫弟子敬佩得五體投地。」
那怪老人聽得上官琦頌讚之言,臉上忽然泛現出歡愉之容,笑道:「如果當今武林之中,有人能把六字三訣,劃分成三個階段,齊頭並進,不知是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上官琦忖思了良久,答道:「就情而論,也許能夠;不過練力、養氣、取巧,雖然分成三訣,但其仍有著難以分割的關係。力為本,氣為宗,巧為用,三訣合一運用,始可克敵制勝。」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看來你倒是有點過人的聰明。不過這合而為一的三訣,雖是脈絡難分,互為其用,但並非絕然不可劃分。如若能把三訣之妙,各成一門單純的武功,俟有小成之後,再拍它合一克敵,豈不迎刃而解?習練之時,化繁為簡;運用之時,再由簡入繁,修為之上,減去了大半時間,運用卻又收各極其能之效。」
上官琦聽得怔了一怔,道:「師父高論,使弟子茅塞頓開,受益不淺。」
那怪老人隨手推開窗門,抬頭望著天上一片雲彩,莊肅悠慢他說道:「這道理雖極淺顯,但卻耗消老夫幾十年的歲月。除了特種獨門的功夫之外,大概天下武學,都難脫此要義了……」
他微微一頓,突然轉頭望著上官琦,接道:「你已拜在我的門下,師徒名份已定,以後的事,該是我如何傳你武功了,是也不是?」
上官琦道:「師父傳授弟子武功,弟子也該有一些敬師之禮才對……」
那怪老人搖搖頭笑道:「這敬師之禮,免了算啦。」凝目望著天際,若有所思。
上官琦暗暗忖道:「是啦!他把我收歸門下之心,無非想要我替他報仇,現下大概是要我答應他報仇之事。」
心念一轉,慨然說道:「弟子如能學成武功,自當替師父一雪……」
那怪老人連連搖手,阻止上官琦再說下去,接道:「我已說過不再要你為我做事了,何況你也未必能為我報得了仇。」
上官琦暗道:「這就奇了,既然未存讓我為他效勞之心,何以肯傳我武功?」
只聽那怪老人歎息一聲,說道:「我想一個人要是陪我在這荒寺之中,過上十年八年,定然會有寂寞之感。」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言倒也不錯。我雙親俱在,師父生死未卜,如果十年不許我離開這荒寺一步,那可是大感為難的事。」當下說道:「弟子雙親俱在,如果師父十年內不許我下山探望雙親一次,縱是絕世神功,弟子也難專心學習。」
那怪老人歎息一聲,道:「我傳你的武功,雖非絕世神功。但就當今武林之中而論,也該算是罕難見到的手法。我生平之中,除了鳥獸之外,再也找不出朋友來,也未收到一個弟子,這身武功世問能夠知道之人,寥寥可數。如不傳人,那就罷了;既要傳人,必得要學到我十之六七,才算不負一番辛苦。我算來算去,這段時光,最少也得八年。八年歲月,雖不太長,但在人生一段旅程之上,也不算太短了。」
上官琦微一沉思道:「只要師父能容兩年返歸故里,探望雙親一次,留居上十天八天,再趕回來學習,就算十年以上,弟子也不在乎。」
那怪老人搖頭說道:「我這身武功,大都是極具威力之學。除了拳掌兵刃上的變化之外,對敵過招之中,還夾雜各門獨特功夫的運用。如在未集大成之前離我而去,不但將前功盡棄,而且人亦變得極易受傷。」
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卻暗暗忖道:「哪有此等之事,武功一道,漫無邊際,學上一年,就該有一年進境了,哪能說定要學上幾年,才能有所成就,不過時日愈久,成就愈大罷了。」
正在忖思之間,那怪老人突然回過頭,雙目盯在上官琦臉上望了一陣,道:「現在有兩個辦法,由你任選一種。如若兩種辦法你都難同意,這武功乾脆就別傳了。」
上官琦道:「不知何種辦法?弟子願洗耳恭聆。」
那怪老人輕輕歎息一聲,道:「第一種辦法,自然是遵循正規,你留這荒寺之中,八年不得擅自離此一步,除了練習拳掌兵刃之外,就在閣樓上打坐調息,練習各種獨特武功。」
上官琦沉吟一陣,道:「弟子父母都已年近花甲,如果八年時光,不許弟子和他們見上一面……」
那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話完,接口說道:「那只好用第二個辦法了。」
上官琦暗暗奇道:「這就怪了,學習武功難道有速成的捷徑不成?」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滿是奇異之色,微微一笑,接道:「任何事都有捷徑可循,武功何獨不然?不過凡是捷徑,大都是崇山峻嶺、形勢險惡,走去十分艱苦。武功一道,異曲同工。如想超越常規,求其速成,必須冒著極大危險之外,還得有三個主要條件:一是天賦,二是良師,三是不畏險苦的意志,此三件缺一不可。」
上官琦道:「師父看看弟子可具有逾越捷徑的條件麼?」
那怪老人目光在上官琦臉上打量了一陣,笑道:「你骨骼清奇,不失一個上好的練武之材。我這個師父雖然談不上什麼第一等良師,但勉勉強強,可以應付。餘下之事,就是你是否有不畏艱苦的意志了。」
上官琦道:「弟子自信可以忍得。」
那怪老人搖頭歎道:「人體的經脈血道,運行都有常規,擅越捷徑,定是大背自然之理。我這十幾年來,雖然想出了很多道理,但卻從未試過。此舉成敗關係甚大,一個不好,你不死亦將終身殘廢;縱然一切順利,那三月之久的逆流之苦,也是極難忍受。」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道:「一個人身體血脈運行,本有一定的正常之規,要使逆血倒流,其苦定然甚難忍受。」
只聽那怪老人長長歎息一聲,又道:「依據常規,武功一道,必須要循序漸進,使內力逐漸增深,身體才能隨著增深的內力適應。如若只知武功竅訣,內力、身法,都難配合,就沒法把武功威力發揮出來。以我助你速成,可由八年時間,減為三年,但必須要經歷一段逆血倒流之苦。這段時間,約有三個月的時光,你自己好好地思量一下。咱們雖有了師徒之名,但我也不願強你所難。」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人能以蕭聲傳示,療好我的內傷,武功之高,可算得罕聞罕見。我這一生沒有學武也就罷了,既入此門,自應力求深造;如若畏避艱苦,永難有登峰造極之日。」
心念轉動,豪氣忽發,朗朗大笑一陣,接道:「別說三月之苦,就算再長一些,弟子也自信能夠熬得過去。」
那怪老人滿臉莊嚴之色,說道:「三月之內,不但你難離閣樓一步,就是我也不能擅自行動。吃喝之物,必須早作準備,你不妨先去找些可以久放之物,蓄存在閣樓之中,以備飢餓之需。」
上官琦回頭望了袁孝一眼,道:「這三個月之內,不知這位袁兄可否留在此地,相伴我們?」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陣,道:「只要他能夠聽你的話,留在此地倒也無礙。」
上官琦鄭重地把袁孝叫到身側,一面用人言解說,一面用手勢相助,要他在三月時間之內,每日出去尋取食用之物。
袁孝雖然凝神靜聽,但仍甚多不解之處。上官琦不厭其煩地反覆解說,兩人這一番話,連說帶比,足足耗去了一個時辰,才算說者盡意,聽者瞭然。
這一次交談之中,上官琦費盡了口舌,但袁孝卻大獲助益,又通達不少人言。
那怪老人一直靜聽著兩人談話,直待兩人說完之後,才望著上官琦歎道:「三月之中,除了子、午兩個時辰之外,你大都在半暈半迷之中,但這兩個時辰卻是我運功調息之時,除了這兩個時辰之外,我雖然要用內力真氣助你行血逆流,但還有抗拒敵人之能。在子、午兩時辰中,卻是受不得一點驚擾,你告訴那猴娃兒,子、午兩個時辰,極為重要,最好能留在這閣樓之上護法。」
上官琦道:「弟子清醒之時,不知是否有拒敵之力?」
怪老人搖頭說道:「不行。三月之內,你不但不能出手拒敵,而還不能妄動嗔怒,不論遇上什麼驚駭之事,均要平心靜氣,視若無睹。此事極是重要,切要記在心中。」
上官琦依照那老人之言,又對袁孝說了一遍。
袁孝一面點頭,一面用人言答道:「我都記入心中了。」忽然縱身一躍,破窗而去,疾如電奔,一閃而逝。
半個時辰工夫,袁孝重返樓閣。只見他手中捧著甚多水果,和一隻野兔,看來足夠三人兩日以上食用。
那怪老人傳了袁孝烤食野獸之法後,突然沉聲喝道:「窗外有人來了。」
上官琦怔一怔,抬頭向窗外看去,但見艷陽當空,哪裡有半點人影?心中正感奇怪,忽又聽那怪老人低聲喝道:「人在後面窗外,回過頭看。」
上官琦應聲轉過臉來,但覺一陣疾風當頭罩下,正擊在「天靈」要穴之上,身子微微一顫,立時暈了過去。
迷濛中突然感覺到,身子由千丈高峰之上跌了下去,內腑六髒,似被一股吸力,向上收去。全身各處關節要穴,都似被人鬆開一般,千百條蟲蟻,由那鬆開的關節要穴之中鑽了進去,蠕蠕而動,骨折筋酸,痛苦無比他幾度想張口大叫,但牙關似已不聽使喚,任他用盡所有氣力,仍然叫不出一點聲音。
耳際間忽然響起裊裊蕭聲,慈愛悅耳,有如催眠之歌。無比的痛苦中,混入這一縷慈愛蕭聲之後,登使他內心感受上平靜了許多。
這時他全身的行血,都開始逆行倒流,雖然仍能睜開眼睛,但眼前一片昏花,什麼也看不清楚。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筋骨酸疼忽止,神志轉清,眼前景物重現。
轉眼望去,只見那老人身前橫著短蕭,閉目垂首,狀似老僧入定一般。
上官琦輕輕地歎息一聲,暗道:「原來行血逆倒,竟是這般痛苦。如非他那慈愛的蕭聲相助,我決難忍受得住。」
他移動一下手腳,想掙扎坐起來自行運動調息,哪知全身筋骨有如散去一般,竟然不聽使喚。別說坐起來了,就是移動一下手腳,也覺著十分吃力。
忽覺臉上一涼,一隻毛茸茸的黑手,伸了過來,耳際間響起了袁孝的獸音人言,道:「你吃個水果吧!」
上官琦定神望去,只見袁孝手中拿著一個又大又白的桃子,放在他的口邊。
他忽然覺著腹中飢餓起來,張嘴咬了兩口,但牙關甚難著力。吃了兩口之後,已覺唇邊酸麻,不能再吃。
他雖想和袁孝講幾句話,但又覺舌軟無力,吐字維艱,只好又忍了下去。但他心中卻十分明白,此刻不論何等輕微力量的一擊,立時將使他失去生命。
一個時辰的光陰,轉眼即逝,那怪老人經過一陣調息之後,突然睜開眼來,投注在他臉上,緩緩的說道:「你能忍受那行血倒流的苦麼?如若忍受不了,此刻還來得及。再過六個時辰,經過第二次行血倒流之後,部份穴脈,都將開始適應行血逆流而逐漸變化,再想回頭。就為時已晚了!」
上官琦吃力地微微點頭,雙目中暴射出堅定光芒。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舉手一掌拍在他「玄機」穴上。上官琦突覺全身一麻,人已又暈了過去。
時光匆匆,轉瞬兩月。六十天的時日之中,上官琦除了每日子、午兩個時辰清醒之外,大部時間,都在半昏迷狀態之中,但那行血逆轉之苦,卻是越來越輕,身體上的穴脈,似已能逐漸適應這等大背人體生理之常的變化。
這日中午時分,上官琦清醒過來後,那怪老人忽然對他說道:「第一段大功,已然圓滿。午後開始,我要以本身真氣,助你增長內力。再過一月,你就可自行依照我授你的口訣,運行吐納之術。半年後就該練掌勢兵刃之學。看來不需三年,你即將藝滿離此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師父培育之恩,弟子當永銘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