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簫 一二 石穴探奇
    袁孝去約一頓飯工夫之久,重又回來,那中年婦人也同時醒來。說起袁孝和那巨獅相搏之事,似是餘悸猶存,仍然驚駭得全身發抖。

    夜中蕭聲重起,上官琦依照那蕭聲指示自療傷勢。那中年婦人有了一次經驗,心情沉著了甚多。

    又過了兩天時間,那黑猿才從外面回來,但見它膚毛油光,全身傷勢果然已全好。這又引起上官琦好奇之心,暗道:「它的傷勢甚重,怎能在數日的工夫中,完全復元,而且連一處疤痕也未留下?」他心中疑慮重重,但卻沒有追問。

    時光匆匆,轉眼間兩月過去。上官琦傷勢已大見好轉,全身經脈已通。

    這夜,月明如晝,那中年婦人怕驚攪他療傷,二更時分,和袁孝一起離開籐室賞月去了。那黑猿自從上官琦開始療傷,就很少回來,常常一去數日,不見蹤影。問有回來一次,也是略停即去。

    上官琦心中雖然悶了很多疑問,但他療傷正值緊要關頭,無暇用心多想,準備在傷勢完全復元、武功恢復之後,再設法追查其中原因。

    袁孝母子走後,他就開始盤膝打坐,等待那蕭聲指示。哪知等到三更過後,仍然不聞蕭聲傳來,不由心頭大急。

    在這段時日之中,那蕭聲每屆三更時分,一定傳入這絕壑之中。兩個多月來,從未延誤過片刻時光。不管外面的風雨多大、雷聲多響,但均無法掩蓋那一縷裊裊蕭音。今夜,萬里無雲,月光似水,不知何故,那蕭聲卻未按時傳到。

    這等大異常情的變化,使上官琦幻想起極大的不安,腦際中轉動著千百種不同的念頭。他想到那位老人可能因遭不斷的蕭聲,引來了強敵遇害;也可能消耗真氣過度,病倒閣樓;也可能他那些猿虎的朋友流散而去,無人給他送去食用之物,飢餓成傷,無力繼續吹蕭。

    千百種奇怪的念頭,一一在他腦際閃過,但卻不知哪一個是對。

    他連經兩月多蕭聲療傷,已知道自己正面臨最重要關頭。如果那蕭聲能夠依時而來,再過上三五日工夫,打通最後一道要穴、經脈,不但傷勢盡復,而且武功亦可恢復;但如這蕭聲驟然中斷,不但武功難復,而且前功盡棄。

    一個人在陷入對生命絕望的境遇中時,固然能把生死看得十分輕淡;但如重獲生機之後,求生的慾望也就特別強烈。

    上官琦在大傷將愈之際,那賴以療治傷勢的蕭聲,突然斷絕,不但使他惶惶不安,而且又對那吹蕭老人的安危,增多了一份懷念。不到半個更次的時光,上官琦卻如過了數年一般,重重憂急,使他失去了鎮靜,也不管傷勢未癒,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籐室門口奔去。

    他全身大部傷勢雖愈,但最重要的「玄機」、「命門」兩穴未通。這一站起奔走,立時引起傷穴變化,只覺雙腿一軟,跌在地上。正待爬起,忽感半身經脈開始收縮起來,全身疼苦無比,片刻間,痛得滿身大汗。

    他雖然極為忍耐,但這等縮經收筋之苦,非同小可,任是鐵打銅澆之人,也難忍受。雖未出聲大叫,但已不自主地滿室亂滾起來。

    忽然蕭聲裊裊,及時傳來,上官琦正在心神無主、苦痛難熬之際,最是缺乏定力,不自覺隨著蕭聲的節奏滾動起來,蕭聲漸急,上官琦的翻滾之勢,也隨著蕭聲加快,只撞得籐室搖蕩晃動,斷枝落葉紛飛。

    直待他累得頭昏腦脹,筋疲力盡,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當他再度醒來之時,看自己睡在籐床之上。袁孝和那中年婦人,不知何時已經回來,兩人並肩站在床邊,臉上滿是憂慮之色。

    那中年婦人看他醒了過來,才微微一笑,說道:「相公遇上了什麼事?」

    上官琦暗中運氣,舒展一下腿臂,只覺伸展自如,似是傷勢又輕了很多。心中甚感奇怪,挺身坐了起來,說道:「沒有什麼。」舉步下了籐床,大行幾步,仍然不覺異狀,心中突然一動,舉手拍拍腦袋,自言自語說道:「難道他故意讓我滾動的麼?難道這滾動也是療治傷勢的麼?」

    他自言自語,說了半晌,袁孝母子聽得莫名所以。正待出口相詢,忽聽上官琦大喝一聲,雙臂一振,疾向籐室外面竄去。

    原來他暗中運氣,覺得「玄機」、「命門」兩處穴道已通,心中大悅。大喝一聲向外躍去。

    穿出籐室,低頭向下一看,只見那籐室距地約有兩丈多高,不禁心動一寒,暗道:「我傷勢初癒,如何能躍下這樣高的距離,只要一下提不住氣,勢非摔傷不可。」

    他重傷初好,心中過度高興,早已失了往日的鎮靜。心中雖然想到危險,但卻不住伸手抓住室外樹枝,念頭轉完,已向下沉落丈餘距離,只好一提真氣,準備把下落之勢,緩上一緩。

    哪知一提氣,下落的身子,突然向上升了起來,倏忽之間,又回到籐室旁邊,伸手抓住一節樹枝,翻身一躍,重又躍入籐室之中。

    那中年婦人目注上官琦,怔了一怔,笑道:「恭喜相公,身體康復了。」

    上官琦忍不住心中快樂,哈哈大笑了一陣,答道:「兩月多來有勞夫人之處甚多,在下心中十分感激。」

    那中年婦人忽地長長歎息一聲,道:「相公傷勢既愈,想來已難在這絕壑之中停留。容小婦人生起火來,替相公做點野味,聊表心意,以壯行色。」

    上官琦正待說出即時告別之言,突然心中一動,說道:「夫人不必太急,在下跌入這絕壑之後,一直重傷難動。現下傷勢雖好,但還想多留三日,以便觀賞一下絕壑中的景物。」他忽然想到那金猿和黑猿相搏之事,必須查出原因何在,設法替它們調解,免得同類相殘。

    那中年婦人似已瞧出上官琦心中隱秘,微微一笑,道:「相公可是要借這留住時間,查明心中幾樁懷疑的事麼?」

    上官琦被她問得愣了一愣,道:「不敢相欺夫人,在下心中確有幾樁難以想通之事,想藉留此時間,查個明白。」

    那中年婦人回頭望了袁孝一眼,道:「相公如有需要之處,儘管吩咐於他。」

    上官琦笑道:「在下想先查明其中原因,一個人已然夠了。」

    那中年婦人似想再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

    上官琦一抱拳,笑道:「兩日之內,我當重返籐室,還要借袁兄弟帶路。」說話之中已明白相示,兩日後重返籐室,再帶袁孝離此。

    那中年婦人說道:「小婦人一心等待,相公萬勿失約。」

    上官琦正容說道:「夫人放心。」縱身躍出籐室。

    抬頭望去,陽光耀眼,天色已到正午時分。

    他略一辨識方向,直向那幾頭金猿住的石洞走去,沿途山花似錦,微風送爽,兩三月來的憂悶心情,頓時為之開朗。

    出了疏林,仰見立壁如削。略一尋視,立時發現了那座寬大的石穴,兩隻金色小猿,正在穴口張望,初見上官琦時似還有些害怕,齊齊隱入穴中。隔了片刻,探頭向外瞧看一下,又一齊奔迎上來。

    上官琦張開雙臂,迎著兩隻金猿,問道:「你媽媽可在洞中麼……」忽然想到這兩隻金猿如何會通人言,倏而住口。

    但見兩猿指手畫腳的吱吱亂叫,似是說著十分重要之事。上官琦雖然異常用心地辨聽,但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暗暗歎道:「我如帶那位婦人同來,有她在此,就可聽懂這兩隻小猴子說的什麼了。」

    忖思之間,人已入了石穴,但見一隻小猿仰臉長嘯一聲,石穴深處的暗影中,又奔出一頭小猿。

    三頭金毛小猿,把上官琦圍在中間,一面吱吱怪叫,一面不停地跳來跳去。上官琦只道它們見了自己,心中十分高興,才不停地大跳大叫。但愈聽愈覺不對,只覺那三頭金毛小猿的鳴叫之聲十分悲切,若哭若嘯,聽來使人黯然。

    仔細瞧去,果見三隻金猿目中,淚水若泉,奪眶而出。

    忽然有一猿跪了下去,抓住上官琦的衣袖嗚嗚大哭。另外兩猿也隨著跪下,抓住上官琦的衣服大哭起來,哭聲淒淒,無比的悲聲。

    上官琦心頭大急,但人獸有別,語言不通,心中雖急,卻是不知如何勸慰幾頭小猿才好。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幾頭小猿哭得這等悲切,決非無因而起,難道那巨猿出了什麼事情不成?守在這裡,也非了局,何不入洞查看一下,或能找出原因。」

    正待起身入洞,耳際忽然響起了兩聲驚心動魄的尖嘯。上官琦一聽聲音,立時辨出是袁孝所發,心中大感震驚,挺身而起,直向穴外奔去。

    三頭小猿也似被那尖嘯所驚,停了哭聲,緊隨在上官琦身後向外奔去。

    但聞那尖嘯之聲不斷響起,挾著狼嚎獅吼,聽得人油生寒意。

    上官琦忽然感覺到這聲音,似是在那裡聽到過,尖厲、悲壯,刺耳動心,來不及多想,陡然加快腳步,向前奔去。

    他武功已復,奔行之勢,異常快速,晃眼之間,已入叢林。但聞一陣嚎嚎的林木折斷之聲,似是正有人在作著極慘烈的搏鬥。

    上官琦心中一動,腦際中迅快地閃掠過一個念頭,暗道:「難道袁孝又在和什麼猛獸搏鬥不成?」當下一橫雙手,攔住三個金猿,縱身躍到一棵樹上。

    放眼望去,果見那搭架籐室的巨樹之下,袁孝正在與一頭巨獅相搏。雙方躍起互撲,聲勢異常嚇人,斷枝落葉,紛紛橫飛。

    這頭巨獅,比昨夜被袁孝搏殺的巨獅更為雄猛。躍撲之間,帶著甚強的嘯風之聲,袁孝似是不敢和它力擠、硬打,憑仗靈巧的身法,左閃右避,乘隙還擊。

    上官琦順手折了一根酒杯粗細、三尺長短的樹枝,暗中提聚真氣,縱身一躍,由樹上斜飛而下。一連兩個起落,已近袁孝和巨獅相搏之處,大喝一聲,手中樹枝當劍使用,揮腕直向那巨獅刺去。

    他傷勢初癒,還沒有信心是否功力全復。這一刺用力甚猛,那巨獅正自躍起空中,猛撲袁孝,不防上官琦橫裡衝來,待它聞得喝聲,讓避已是不及。截來樹枝,橫由肋中插入,但聽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吼,由空中摔下。袁孝藉機搶上,毛臂起處,托起巨獅身體,揮手一摜,直向前面投去。

    那巨獅身受重傷之後,如何還能受得袁孝全力一擲,撞在一株碗口粗細的樹上,樹身應聲而斷,巨獅也被當場震斃,跌落地上,動也未曾動彈一下。

    袁孝摜出巨獅之後,長嘯一聲直撞過來,落在上官琦身前,滿臉感激之情,說道:「多謝相公幫助。」

    上官琦聽得一怔,道:「你的人言不但進步甚快,而且行腔吐字,也改變了甚多。」

    袁孝似是知受贊獎,不住點頭微笑。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隨來三隻金猿,回頭望去,三猿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大急,揮手對袁孝說道:「快去看你媽媽受到了驚駭沒有,我去去就來。」轉身一躍,疾奔而去。

    一口氣奔到那石穴之處,找遍石洞,不見三猿蹤跡何處。

    正在焦急當兒,忽聽蕭聲傳來。

    他自開始療傷之後,這蕭聲大都在夜闌人靜的子夜之間,傳示他療傷之法,兩月時光之中,從未在白晝聽到蕭聲,此刻陡然傳來蕭聲,不禁心中一動。

    仔細聽去,只覺那蕭聲,似若在叫著他名字一般,聲聲呼喚他早日歸去。

    上官琦倚壁而立,暗暗忖道:「這老人和我相隔遙遙數里,不但能以那裊裊的蕭聲,指示我療傷之法,而且還似預知我療傷限期,是否痊癒。此等情事,實是未聞未見,他此刻用蕭聲召喚於我,定然有什麼緊要之事。」

    只聽那蕭聲如呼如喚地響起約一頓飯時光,倏然而住。

    上官琦似被那幽幽蕭聲勾起了重重鄉愁,只覺天地之間,充滿無比的寂寞,恨不得立生雙翅,飛回故里,投入媽媽的懷抱。一種茫茫莫名的憂鬱,使他陡然間豪氣大消,無精打采地緩緩走出了石穴。

    偏西太陽,一半被聳立的峰壁遮去,那掩不住的餘暉,照射東面山峰上,觸目景物,一半陰暗一半亮。

    上官琦沿著北面的山壁,信步走去,但覺腳下高高低低,也未留心分辨方向。

    行走之間,忽覺一股寒水似的水霧,噴到臉上,神志驟然一清。

    耳際聞泉水淙淙,抬頭看白霧茫茫,四面高峰聳立,環繞著兩畝大小一塊盆地。自己正佇立在一面山壁之下,一道山泉,由峰上直瀉而下,泉水被壁間山石阻擋,濺飛起點點水霧飛珠。

    上官琦抹抹臉上水霧,仔細看去,只見山泉瀉落一道小溪之中,小溪直向盆地中流去,彌目白霧,遍地而起。兩三丈外的景物,盡為白霧所掩,也不知溪水流入何處。

    他猶豫一陣,仰臉一聲長嘯,滿腔鬱鬱情懷,似是盡隨長嘯聲發洩出來。嘯聲甫落,豪氣振發,大步直向那白霧之中走去。

    深入兩丈遠近,足下忽然鬆軟起來。茫茫霧中,生長著很多兩尺高低、似草非草、似樹非樹的東西,一莖挺立,四片枯葉,葉上莖端之處,結著一枚朱果。

    上官琦隨手取下一枚,立時辨認出和袁孝採回來的朱果一般,只是手中朱果未經洗滌,多了一層淡黃色的塵土。

    忽聞輕微的枯枝折斷之聲,和肉掌相擊的輕響,傳入耳中,心中大生驚異。凝神望去,只見那茫茫白霧處,兩個一深一淺的黑影,正在相互搏鬥。霧氣濃重,視線不清,無法看得清那兩個互搏之人的形貌,當下一緊腳力直向前面衝去。

    走近一看,不覺一怔,原來那兩團互相搏擊的黑影,就是那黑毛、金毛二猿。只見兩猿手撕口咬,彼此都已鬥得傷痕纍纍,鮮血滿身,但卻不肯放手,大有不分生死不住手的樣子。

    大約是兩猿正鬥到生死關頭之處,對上官琦走到旁邊一事,渾無所覺,仍然張著巨口,揮著利爪,猛咬狠抓。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氣,疾躍向前,把真力平均在雙手之上,分向兩猿推去,掌勢推出,才大聲喝道:「住手!」

    雙猿同時覺著胸前被一股強力一推,各自向後退了兩步,同時轉頭望了上官琦一眼,緩緩倒了下去。

    原來兩猿相鬥時間甚久,早已筋疲力盡,全憑一股爭勝之心,支撐著重傷之軀苦鬥。上官琦運內力把兩猿強行推開,彼此精神一懈,難再支撐,一齊倒了下去。

    這一下可忙壞了上官琦,這個巨猿身上推拿幾下,又趕忙在那個巨猿身上推拿,猿雖類人,但它身上的經脈穴道,究竟和人有些不同,上官琦忙了半晌,始終無法使雙猿清醒過來。

    幸他耐心過人,一直繼續施救,又拖了大約一頓飯工夫之久,雙猿同時低嘯一聲,掙扎著站了起來,頭也不轉,爭向前奔去。

    上官琦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兩個巨猿難道非要拚個死活不成?」

    心中念頭轉動,人卻跟在雙猿之後,向前奔去。

    但覺地上升起的白霧,愈來溫度愈高,霧氣也愈濃,拂面成水,衣履盡濕。心中雖是有點奇異驚懼之感,但見二猿跌倒後立時爬起,爭先向前奔行的樣子,使他無暇多所思慮,好奇的衝動使他忘去了危險。

    這塊盆地只不過二畝大小,二猿雖負重創,奔行之勢不快,但也不過片刻功夫,已到盡處茫茫白霧中,隱約可見矗立的山壁。

    忽聽「噗通」一聲,兩猿齊齊跌入水中,上官琦低頭望去,眼下似鋪了一片白雲,裊裊白霧,向上升起,如非兩猿跌入水中,衝開了一團白霧。以上官琦的眼力,也無法看出那是一片水面,似是這盆地中瀰漫的白霧,都是由那水中升起。

    就在他心思轉動的當兒,那兩猿已然被彌目的白霧封遮住背影。如非耳際問水聲拍拍,已無法再尋二猿形蹤。

    這等濃重的白霧,平生僅見,目力已難透視三尺以外景物。

    上官琦不及再多思考,大邁一步,人也跳入水中。

    原來霧氣過重,張眼不見景物,他雖有一躍兩丈之能的輕身武功,但卻不敢施用。

    只覺全身一熱,盡泡水中,原來這片溪水,竟然是溫泉。

    這時,他已無暇來領受這如沐春風的溫泉一浴,移步直向前面趕去。

    行了兩步,忽覺腳下一空,身子直向後下面沉去。慌忙一提真氣,身子冒了上去,原來這片溪水中間甚深。

    抬頭看去,已不見那兩猿形蹤,不禁心頭大急,雙手撥水,用力向前一竄,只覺身子一震,撞在一塊岩石之上。

    敢情這條溪水深處只不過兩三尺寬,一撞之下,趕忙舉步登上岩石。

    這條溪水十分怪異,深處無可測度,淺處僅及膝問,行約五步,已到岸邊。

    上官琦抖抖身上積水,舉步登岸,緩步向前走去。

    因那白霧,過於濃重,僅勉強可伸手瞧見五指,走來有如盲人騎在瞎馬上,不敢放開步子。那兩猿去蹤早沓,又毫無蹤跡可尋。

    走了十五六步,到了山崖下面,仰望濃霧蔽目,難見山壁問的景物,伸手摸去,只覺光潤如玉,滑難留手。心中暗暗忖道:「這等懸立如削的山壁,兩猿決難攀登,如若它重渡溪水而返,我必可聞得水聲……」

    心中念頭電轉,人卻依著山壁向前走去。

    忽感腳下一低,全身陷落入一道谷中,隱隱猿嘯,從一側傳了過來。

    谷中白霧忽稀,已可見丈餘左右景物。

    只見這道山谷深約四尺,寬僅可容兩人並肩而過。臨溪之處,有一大片突巖環繞,把瀑瀑溪水擋住,一端卻直向山壁之中通去。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這片盆地之中,濃霧如此之重,不知何以這條低谷之中,竟然如此稀薄,此乃大背自然天候常理……」

    正感大惑難解,忽覺身上一寒,不禁全身一顫,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那深山壁洞中,冒出來陣陣寒氣,茫茫白霧,都被那寒氣逼了出去。

    低頭看去,只見滿地都是白如霜雪的鵝卵石,和他初次跌入山谷中所見的一般無二。

    只聽那斷斷續續猿嘯聲,愈來愈遠,漸不可聞,不禁心頭一急,放腿直向洞中奔去。

    入了洞民白霧盡消,光線雖然黯然,但上官琦目力過人,景物已清晰可辨。洞中不斷有冷風吹出,雖然陰暗一些,但卻毫無潮濕的感覺。

    上官琦逐漸地放快了腳步,片刻之後,已可見兩猿背影。

    這兩個猴子,不知為何竟存了勢不兩立之心,爭先恐後,手抓口咬,滿身鮮血直淋。

    上官琦目睹慘情,心中極是不忍,大聲喝道:「別打啦!」他說的人言,兩猿根本不懂他叫的什麼,依然纏搏不停,連頭也未回一下。

    此情此景,上官琦再難坐視,陡然加快腳步,奔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黑猿。

    那金猿一瞧黑猿被上官琦拖住,忽地振臂躍走,直向洞中奔去。

    那黑猿已見金猿向前奔去,不禁心中大急,不顧本身傷勢,突然用力一掙。

    上官琦抓住黑猿之後,用力甚大,黑猿一掙未脫,竟然一張口,猛向他臂上咬去。白牙森森,甚是可怖。

    此舉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只好一鬆右手,放開黑猿。

    他此刻武功已復,右手一鬆,躲開黑猿,立時又以迅快無比的動作抓去。

    當他手指將要觸及黑猿之際,突然心中一動,自行疾收回來,心中討道:「這兩猿不顧本身慘重的傷勢,拚命向前奔走,決非無因,我何不跟在兩猿身後,追去瞧瞧。」

    心中念頭轉動,那黑猿己向前奔去,轉眼之間,已到一丈開外,立時縱身一躍,追了上去。

    轉過兩個彎子,石道突然矮了下去,那金猿早已跑得不見,黑猿正伏下身子,向前爬行。

    上官琦看得一皺眉頭,暗暗忖道:「這山道如此低矮,我勢將學那黑猿一般,爬行而進,才可通過。」

    但見那黑猿爬行的速度,十分快捷,而且不顧傷疼之苦,石道四周,都被染上鮮血。

    上官琦本來還在猶豫,但見那黑猿這等拚命向前奔爬的舉動,心中疑念大動,當下一矮身子,也向前爬行。

    只覺這低矮的石道之中,冷風徐來,撲面生寒。

    爬行大約有三丈左右,低矮的石道已盡,前面陡然高大起來。

    耳際問又傳來尖銳的猿嘯之聲,異常淒厲刺耳。

    上官琦心中大急,暗道:「這兩猿都已身受重傷,再要相鬥下去,只怕兩猿都難活得下去。」突然一提真氣,猛力向前一竄,出了矮道。

    只覺一團冷氣,撲在臉上,不禁全身一寒。

    定神看去,只見一座丈餘方圓的石室,高約三丈。正中有一個三尺見方的石池,三道細細的泉水,由上面石頂間,直流下來,點點珠玉,滴在那水池之中。

    這水池深不過三尺左右,水清見底,裡面有三條金尾紅鱗尺許長短的怪魚,蟄伏在水底不動。水池邊緣有很多極細的小孔,把積存過多的水,排了出去。是以那水池之中積水,永遠是距邊緣三寸左右。

    積水雖然不多,但卻奇寒無比,陣陣寒氣,就由那水中泛出。

    兩猿重又搏鬥在一起,口咬爪抓,滿地翻滾,傷處鮮血如泉,流得滿地都是。

    上宮琦瞧得好生不忍,暗暗歎道:「猿究非人,既無爭食之因,不知何故要這般同類相殘。」

    大邁一步,走到二猿前面,雙手一齊伸出,分別抓住兩猿。

    兩猿在一起相搏之時,相互咬抓,但一被上官琦分開之後,突然靜了下來。四隻圓圓的眼睛,同時瞧了上官琦一下,緊緊閉上。

    上官琦知是兩猿相鬥耗時過久,早已睏倦不堪,而且出血過多,傷勢極重,經自己一拉開,再也支撐不住了,心中暗暗忖道:「這兩猿對我,都算有過恩惠,對這兩猿我不能有絲毫不同,必須一齊施救。」

    心念一轉,伏下身去,把那金猿抱了起來,走到石室一角放下,輕輕在它身上推拿。

    這兩猿都是傷痕纍纍,滿身鮮血,上官琦雖然異常小心,但仍然沾了滿手血漬。

    金猿經他推拿一陣,緩緩睜開眼來,有氣無力地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閉上。

    上官琦見金猿清醒之後,又到那黑猿身側推拿了一陣,那黑猿也緩緩睜開雙目,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閉上。

    上官琦替兩猿推拿了一陣,獨自走到那水池之處低頭瞧看。

    感覺陣陣透肌的寒意,由那水池中泛了上來,奇怪的是雖然冷氣逼人,但卻毫無泛骨刺肉的感覺。

    但是那三條金尾紅鱗怪魚,仍然蟄伏原處,似乎連動也沒有動過一下。

    上官琦好奇之心大動,暗道:「這三尾怪魚怎的連動也不動?」但見三尾怪魚口鰓啟動,不斷由口中冒出白色泡沫。

    這三條怪魚,乍見之下,似鯉似鯽,好像渾然生成水池中一般。但仔細一瞧,又非鯉非鯽,除了口鰓啟動之外,頭尾從未擺動過一下。愈瞧愈感奇怪,忍不住蹲下身來,伸手一撥池水。

    因他原想劃起水波,驚動三魚,哪知手一觸及水面,忽覺一股涼氣,直透心頭。但冰寒之中,卻無難受之感。水波蕩漾,翻起了一串浪花,但那三尾怪魚仍然動也未動過一下。

    此等大出常理之事,引起了上官琦更大的好奇之念。正待再劃池水一試,忽聽一陣急促的奔跑之聲,迅快地奔了過來。原來是那金猿掙扎爬行而來。

    一到水池旁邊,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它滿身鮮血,到處傷痕,竟然在這冰冷的池水中洗了起來。

    片刻工夫,一池清水,盡成了殷紅的污水。

    上官琦滿腹疑雲望著那金猿沐在水中的身子,千百種念頭,一一在腦際閃過,暗道:「此水這般寒冷,縱然是沒有受傷的人,也不易忍受得住。它這滿身傷痕,泡入水中,怎的竟是毫無一點痛苦的感覺呢!」

    只見那金猿洗去身上血污之後,爬上岸來,雙目圓睜地望了上官琦一眼,依著石壁坐下。

    上官琦擔心兩猿再鬥,站在兩猿中間,凝目向水中望去。只見滿池血污極快浮在水面之上,由那近岸極細的小孔中排了出去。片刻之間,已把那池中血污排除乾淨,不禁心中暗生納悶,忖道:「這池清水,怎的這等奇怪,寒不貶骨,排除血污,竟是這般迅快。」

    仔細望去,只是蟄伏在水底中的三條怪魚,都在張著嘴巴。每條怪魚口中,都不停地向外冒著白沫。那白沫向上翻動之力甚大,滿池血污,盡吃那怪魚口中白沫衝了上去,是以很快地排了出去。

    上官琦愈看心中愈覺奇怪,血污排完之後,三條怪魚,自動閉上嘴巴。

    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使上官琦大惑不解。那三條怪魚雖被金猿在滌洗血污時一陣擾動,但仍然蟄伏在原地不動。

    回頭望去,只見那金猿身上的傷痕,已然開始生肌收口,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原來兩猿相搏受傷之後,都到這冷泉中滌洗,傷口立時收合。」

    心念一轉,回身把那黑猿抱了起來,緩緩丟入池中。

    那黑猿本己傷重奄奄,全身難動,一息僅存。上官琦一把它放入水中之後,立時清醒過來,猴頭搖動了幾下,盡泡入水中。片刻工夫,爬上岸來,靠在另一角壁間休息。

    上官琦暗暗奇道:「此泉之水,竟有這生肌起死之能,不知是泉水之力,還是這三尾怪魚之能?」

    他乃心地忠厚之人,心中雖然想把怪魚捉上一條來瞧瞧,但又怕破壞這功能生肌起死的神池,始終不敢伸手去捉。

    忽聽那金猿低嘯一聲,走了過來,拉住上官琦的衣袂,繞過水池,向另一處壁角走去。

    那黑猿傷勢還未長好,但見那金猿拉著上官琦向另一處壁角走去,竟然不顧傷痛地追了過來。

    上官琦怕兩猿再打起來,趕忙向後疾退了兩步,擋在二猿之間。

    那黑猿低嘯一聲,搖搖猴頭,上官琦雖然不知它說的什麼,但聽那聲音似無惡意。

    兩猿一前一後,上官琦走在中間,到了壁角所在,金猿伸出雙臂推那石壁,大概它氣力尚未全復,推了幾次,石壁紋風未動。

    上官琦暗運真氣,雙手按在石壁之上,潛運真力,猛然一推。

    但聞軋軋之聲,那石壁應手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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