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簫 一 五老之會
    這是個寂靜的深夜,一彎殘月,吃力地由雲層中透射出黯淡昏黃的幽光,天地間一片渾濁,蕭蕭秋風,吹飄著片片黃葉。

    一座矗立荒涼郊野古剎的大殿上,卻高燃著四支粗逾兒臂的紅燭,四個衣著不同的老人,分佈大殿四角,盤膝而坐。

    四人的臉色,都異常嚴肅,靜靜地坐著,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聲。

    一陣秋風,吹進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搖動了四支高燃的燭光,燭影搖紅,光華一暗。

    當燈顫復明時,大殿正中,已多出個身著青色長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環視了四週一眼,突然抱拳一禮,高聲說道:「有勞四位久候了。」

    四個老人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仍然靜坐著,恍似未聞這長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歎,自言自語地說道:「往事已成過去,難道諸位賢弟三十年來,仍然難以忘懷此事麼?小兄一念鑄錯,致咱們五兄弟翻目成仇,雖未自相殘殺,但已視若路人。三十年來,小兄為此惶惶難安,無日不為咱們五兄弟和好為念,但因各位賢弟遠走天涯,一時間不易尋到,以致小兄心願難以得償。流光如馳,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尋得四位賢弟行蹤,個別留柬,邀請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闊別相思。想不到四位賢弟,竟然仍難諒解小兄這番苦心……」

    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半天,四個端坐老者,仍然不聞不問,連身子也未移動一下。

    待他正再說下去,突聞急促一陣的步履之聲,十二個佩帶兵刀的少年,一湧而入,並肩擋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皺眉頭,望了十二個少年一眼,只見個個精神飽滿,英氣勃勃,臉上立時泛起笑意,道:「這些孩子個個英挺不凡,想來定是四位賢弟門下弟子了?」

    四個盤膝靜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聲。

    十二少年雖都是身著勁裝,但各人眼色,卻不相同,淺藍、鵝黃、銀白、淡紫,每三人穿著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個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雖然希望逗得四人開口,事情就好解釋,但四人竟似不願開口,任那白髯長衫老人想盡方法,都難逗得四人說話,不覺間,心中微生怒意,長眉一展,高聲說道:「諸位賢弟縱然不能諒解小兄,也請明說出來。這等的不言不語,實叫小兄難以忍受得了!」

    四個靜坐老者仍然是動也未動一下。

    那長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動,疑念油生,緩步向左側身著淺藍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聞一聲:「慢著!」三個身著淺藍色勁裝少年,縱身齊躍過來,擋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輩有話,請告訴晚輩們。家師用功未醒,不宜驚擾於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閃而逝,剎那間又恢復鎮靜和藹的神情,笑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麼?」

    三個淺藍勁裝的少年,齊聲答道:「不管什麼人,都不能驚擾家師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臉色,道:「你師父可是真的在運功調息麼?」

    左首少年回頭瞧了師父一眼答道:「家師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動,現下還不到一夜時間,有什麼稀奇之處?」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著淺藍長衫老者臉上瞧了一陣,轉過身子,緩步向對面壁角處身穿鵝黃長衫老者走去。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三個身穿鵝黃勁裝的少年,迅快無比地躍入大殿,一字排開,攔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輕歎一聲,搖搖頭,又轉向身穿淡紫長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飄風聲響,三個身穿淡紫勁裝的少年,急躍而來,擋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這分據四個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帶著三個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對哪個老者走去,立時就有三個少年攔擋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願和幾個少年動手,緩步踱回大殿中央,目光炯炯,環視了拱圍在四周的十二個少年一眼,沉聲問道:「你們都能確定你們的師父是在運功坐息,而沒有意外麼?」

    這幾句話問得很是突然,十二個少年同時感到心頭一震,回頭向四個老者望去。

    但見四人盤膝靜坐,毫無異樣神情,當時齊聲答道:「不錯,家師確實是在坐息運功……」

    青衫老人微一點頭,道:「但願你們的說法不錯……」當下盤膝而坐,閉上雙目。

    十二個服色不同的勁裝少年,各自退到師父身後,席地而坐,大殿恢復了原有的寂靜。

    秋風不斷地飄送來桂花香味,搖動著大殿上的燭光,使燈忽明忽暗。

    不知何時,一縷柔媚嬌細的音韻,混入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這聲音怪異至極,柔韻細細,若有若無,裊裊地旋繞在耳際。但當凝神靜聽時,它卻又隱去難聞。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聽到了這種聲音,但卻沒有一個肯說出來,因他們無法確定別人是否也聽到了這種聲音,只怕這是自己的幻覺,說出來自己丟人事小,有損師門威名事大,是以十二個人雖然同時聽到,但卻都裝得若無其事一般。

    只覺那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韻,忽然間變得低沉異常,十二勁裝少年同時產生出一種極奇怪的感應,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絕峰上推了下來,向深不見底的絕壑中沉落下去,既無法掙扎,也無法喊叫出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當幾人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蠟燭早已燃燒淨盡。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時已去。

    他們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投注到師父臉上。

    四個分據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靜地坐著。

    也許是為了師門的威名,這十二個勁裝少年,雖無敵視之心,但彼此之間誰也不肯先對誰說話。

    他們對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離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幾道眼光,不時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從坐息過的地上,找出點蛛絲馬跡……

    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個勁裝少年都覺出情形有些不對,但誰也不願先把師父喚醒過來。彼此瞧來看去,心中雖緊張無比,但卻無一人開口說話。

    原來這十二個少年,自隨師父進入這大殿之後,四個老人就各自選擇一處壁角盤膝坐下,彼此之間互不交談,盤坐之後,各自閉目調息,從未睜眼互望一次。

    這等情勢,罕聞罕見。這一十二人,雖都常年追隨師父身側,但卻從未遇上過這等情事,一時之間,想不出如何處理,擔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賽內功,是以始終不敢驚動。

    一天時間,匆匆過去,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靜坐原處,從未動過一次。

    十二個勁裝少年,個個急得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轉來轉去,但卻不敢驚擾師父。

    忽聞一個身著銀白勁服的少年,低聲說道:「武林之中,從來未聞過比賽打坐這一門功夫,師父已經一日夜之久未進飲食,這等長時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聽一個年齡較大之人答道:「師父常常閉目打坐,數日夜不進飲食,一日夜的時間,豈能損傷到他老人家!」

    此言說得聲音很大,似是有心讓那四個老人聽到。

    奇怪的是那四個老者,竟然不聞不問,眼皮也未睜動過一下。

    轉眼間,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漸黑暗下來。

    十二個勁裝少年,分守在各人師父身旁,度過了一天時間。幸好這座古剎地處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來,是故也無人驚動他們。

    夜色漸深,新月初上,一片月華,透入大殿。十二個勁裝少年,也愈來愈覺情勢不對,心神惶惶不安。

    忽聽一個身穿淺藍衣服的少年,高聲說道:「咱們如這樣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時為止?如以在下之見,不如同時喚醒幾位師長……」

    他話還未完,這時有一個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錯。咱們縱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難等出眉目。以家師內功而言,一經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別靈敏,咱們這等高聲談論,豈有不聞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語地說了半天,才同意一齊喚醒那分據四處壁角的老者。

    但見十幾人以極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師父身前,拜伏地上,齊齊叫了一聲:「師父……」

    四個分據四角的老者,仍然靜坐未動,對門下弟子呼喚之聲,恍如未聞。

    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覺著心頭震盪起來,分別把目光凝注在師父的臉上。

    但見四個老者臉色如常,毫無異樣,只是緊閉雙目,這本是行功運氣應有的現象。十二個勁裝少年每人心中都有著堅強的自信,各人都覺著自己的師父武功深湛,決不會在靜坐中發生什麼意外……他們都眼看著師父進了大殿之後,即在原地盤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無入進過大殿。如若說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強敵暗襲,而在靜坐之中發生了意外,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處,就是四人始終未睜動一次眼睛……

    十二個勁裝少年,似乎都為眼下從未遇上過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擾,愕然凝注著師父……

    忽聽一個身著鵝黃勁裝的少年驚叫一聲:「師父!」登時熱淚如泉,奪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這突然驚叫舉動,駭得心頭怦然亂跳,一齊轉頭望去。

    只聽另一個身著鵝黃勁裝、年齡較大的少年,低聲問道:「周師弟,你發了瘋麼?……」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臉上淚痕,說道:「師……父……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頓使全場之人,都為之震驚,個個臉色大變。

    那個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怒道:「師父靜坐運功,無緣無故地怎會死去?滿口胡說八道。」他心中雖然已為師弟驚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動,疑慮重重,但想到師父在武林中的聲譽,竟不敢出手試探,以求證師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說道:「師父死掉之事,千真萬確,他老人家的雙手都已經僵硬冰冷了。」

    年齡較大的黃衣少年,緩緩伸手向師父手上摸去,但在將要觸及那身著鵝黃長衫老人胸前雙手時,陡然又縮了回來,道:「師父內功精深,豈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對師父崇敬無比,雖明知師弟說的不是謊言,但卻不肯承認他說的話。

    那個周姓少年,看師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師父端坐不動,心中實黨懷疑,暗中伸手觸摸了一下師父合掌當胸的雙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經僵冷了。」

    其他十一個人,都「啊」地愕然驚叫了一聲,齊齊出手,向師父手上摸去。

    這四個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勢,卻是一樣,盤膝而坐,雙掌合在前胸。

    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將和四個老人手掌相觸之時,不約而同地都停了下來。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緩緩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來……

    十一個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黃衣少年說得不錯,師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觸之下,勢將揭穿了這場隱秘……

    一陣陰雲,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時一片漆黑。

    黑暗裡一片沉寂,幽靜得可互聞呼吸之聲。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聲:「師父!」放聲大哭起來。

    似是黑暗增加了幾人的勇氣,十幾人不約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師父手上摸去。

    一觸之下,哭聲群起。因那姓周的黃衣少年沒有說錯,四個老人都已死去多時,雙手已然堅硬冰冷。

    蕭蕭秋風,吹飄來濃烈的桂花香味,一縷細細柔韻夾雜在桂花香味中,傳入大殿。

    那音韻雖是微弱得若有若無,但卻人人聽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聽,這是什麼聲音?」

    另一人高聲應道:「不錯,昨宵之中,我已經聽到這聲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聽到說話聲音,卻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實此時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壓上千斤重鉛,哪裡還有人去留心什麼人說話。

    但聞另一人接道:「這聲音好像蕭聲……」

    大殿上哭聲頓住,這時有人反駁道:「這哪裡會像蕭聲?在下吹了十幾年蕭,自信對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響起一個粗豪高昂的聲音,道:「這聲音雖然嬌柔悅耳,但聽來卻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話,頓使大殿上所有之人,憶起昨宵之事。聞得這怪異柔媚的聲音之後,即受到強烈感應,不久即沉沉入夢,連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時離去,亦不知道。

    驀然間,聲韻大變,一縷柔柔細韻,忽地高拔激昂,充滿殺伐之聲。萬馬千軍,橫戈衝來,十二個勁裝少年,同時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圍之中。

    幸得激昂的殺伐之聲很快消逝,幾人初受感應,已然隱失不聞。

    不知何人大喝一聲,站了起來,直向殿外衝去。

    此時濃雲輕飄,一片黃昏的月光照了下來,隱隱可見奔出殿外之人,身著銀白勁裝。

    只聽另一人大聲叫道:「王師弟,你要到哪裡,還不回來……」

    奔行之人,去勢快速,對師兄喝叱之言充耳不聞,轉瞬間,消失殿外。

    只聽另一人怒聲說道:「師父屍骨未寒,他已不聽師兄約束,我去追他回來。」

    他雖是和師弟談話,但卻是大殿中所有之人的關心之事,是以全場中人,都在屏息凝神,聽他說些什麼。

    在這等情景之下,這些人本可相互商議,共籌對策,但因那四個老人進入這大殿之時,沒有交談一言,致使門下弟子彼此之間,如隔重山,誰也不好對誰攀談,好像先對人說一句話,就有辱了師門威名一般。

    驀地裡,大殿上亮起了一道火光,昨宵離去的青衫白髯老人,重又出現在大殿之上。

    此人來得無聲無息,大殿所有之人,都不知他何時進入殿中。

    火光照著他垂胸白髯和莊肅的臉色,十一個勁裝少年不約而同地一齊站了起來,團團把老人圍在中間。

    青衫老人雙目中閃動著威稜逼人的神光,環視了圍在四周的勁裝少年一眼後,嚴肅地問道:「還有一個人哪裡去了?」言詞之間,儼然以長輩自居。

    兩個身著銀白勁裝的少年,同時怒道:「你是什麼人,倚老賣老的……」

    青衫白髯老人陡然一聳雙眉,似要發作,但略一沉忖之後,又隱忍了下去,說道:「老夫如不告訴你們,量你們也不知道老夫是誰。」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你們可聽到師長講過一個名叫葉一萍的人麼?」聲音低沉,微帶傷感。

    十一個勁裝少年都聽得微微一怔,同聲答道:「你就是大師伯麼?」一齊拜伏在地上。

    葉一萍雙目中閃動著濡濡淚光,仰臉一歎,道:「四位賢弟竟然還未忘懷於我……」不知他是高興還是傷感,老淚紛紛滾下雙頰。

    身著銀白勁裝的兩個少年,同聲說道:「家師常提起師伯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拜見,可惜師伯晚來一步,家師已作古人……」忽然想到昨宵此人也在殿中,倏然收住未完之言。

    葉一萍黯然一歎,道:「如非我早有安排,四位賢弟只怕真要送命那人的手下了!」

    十一個勁裝少年愕然相顧,奇道:「什麼,難道師父……」

    葉一萍點點頭,說道:「他們都沒有死。不過眼下還不能讓他們清醒過來。強敵狡詐無比,如若知得你們四個師父未死,必然會去而復返,此人武功高不可測,你我無法勝他。為今之計,只有……」

    忽聞衣袂飄風之聲,大殿之外,突然躍入一個身著黑色夜行疾服、背插寶劍、猿臂蜂腰、劍眉朗目的英俊少年,右手挾持著一個全身銀白勁裝之人,躬身對那青衫白髯老人說道:「弟子已點了他的穴道,生擒回來。」

    葉一萍目光一掃那銀裝少年,說道:「很好,你把他放在此地,守住殿門。不管什麼人,只要向外奔逃,一律格殺勿論。」

    那黑衣少年應了一聲,拔出背上寶劍,守在殿口。葉一萍目光環掃了圍在四周的十一個勁裝少年,道:「你們之中,哪個是帶藝投師之人,請走近老夫一步。」

    他一連問了數聲,但卻無人答話。

    葉一萍緩緩由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笑道:「老夫早對此事用過一番心血。調查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我已記入這本冊子上,是以別想有逃走之心。」當下打開冊子,仔細地翻閱起來。

    忽聞一個身著淺紫衣服的少年說道:「別聽此人胡說八道,分明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害了師父,卻又故作出這等模樣。師父之死,都是我們親眼所見,試問人死之後,哪裡還能復生?」

    此人一言,登時引起全場中懷疑之心,其餘十個勁裝少年,立時齊聲附和,大殿內引起一陣騷動。

    葉一萍瞧也不瞧幾人一眼,高聲吩咐守在大殿門口的黑衣少年道:「先把那個鼓動群情的人給我拿下。」

    黑衣少年應了一聲,側身向人群之中衝去,舉手一掌,向那最先發話、身著淺紫的少年拍去。

    他這一出手,登時引起十個勁裝少年的全體公憤。但聞幾聲冷哼怒叱,十幾人拳掌齊出,紛紛向那黑衣少年攻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聲,右手易打為拿,捷逾電閃般抓住了那紫衣少年左腕,身子一側,猛向外面衝去。

    他向外猛衝之勢雖強,逼得攔路之人紛紛讓開,但卻無法避開那擊向他身上的拳掌。

    但聞幾聲呼呼響聲過後,凡是拳掌擊在那黑衣勁裝少年身上之人,同時向後疾退,捧著右手,望著那黑衣少年發呆。

    原來拳掌擊在那黑衣少年身上,有如擊中堅鐵一般,震得幾人腕骨生疼,但那黑衣少年卻似渾然不覺一般。

    葉一萍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周,冷然喝道:「住手!」

    他喝聲雖然不大,但卻有如疾風貫耳一般,只聽得全場中人個個心頭一凜,全都靜立原地不動。

    葉一萍望了那被擒的紫衣少年一眼,低聲說道:「琦兒,先把他穴道點住。」

    那黑衣少年應聲出手,點住了那紫衣少年穴道。

    葉一萍輕拂一下頦下白髯,緩緩地說道:「這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你們之間即將有四個人濺血這大殿之上,……」他轉臉望了並臥在地上、身著銀灰和淡紫服色兩個少年一眼,臉色陡然變得十分嚴肅,接道:「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還有兩人,快些給我站出來。我決不折磨你們,如想含含糊糊地混過老夫兩目,可別怪我手段陰辣了。」

    十個勁裝少年彼此互相望了一眼,個個臉色茫然,似是都不太瞭解那老人之言。

    忽見一人,大步走了出來,拔出背上長劍,指著那老人,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故作這等詭異神態,是何用心?」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那說話之人,身著一身銀白色勁裝,橫劍怒視著青衫白髯老人,大有躍躍欲動之勢。

    葉一萍冷冷地瞧了那橫劍少年一眼,說道:「難道你懷疑老夫身份不成?」

    那身著銀白勁裝少年正待回答,忽聽神像之後傳出來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道:「葉一萍,連你也中了老夫暗算,再難活一十二個時辰了。」

    葉一萍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瘦高、身著白衣、手扶竹杖的老者,緩步而行。

    此人也不知何時隱藏在那神像之後,此刻突然現身出來。

    葉一萍臉色一變道:「翁天義……你講話算是不算?」

    白衣瘦長老者,輕輕一頓手中竹杖,笑道:「我翁天義幾時講過話不算了?」

    葉一萍道:「那你又為什麼暗算於我?」

    翁天義哈哈一笑道:「我只答應幫你使他們四人不死,但卻沒有答應過你不死啊。」

    葉一萍轉頭瞧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冷然說道:「我這徒弟,也可曾中了毒麼?」

    翁天義微一咧嘴,無聲無息笑道:「在場之人,個個都有。」

    葉一萍道:「在下之毒,不知幾時發作?」

    翁天義抬頭望望天色,道:「早得很哩,明天午時光景。」

    葉一萍道:「這麼說來,老夫還可活上五個時辰了?」

    翁天義道:「如你肯改變心意,至少尚可再活三年。」

    葉一萍凝神沉思,默然不言。

    那黑衣少年突然怒喝一聲,仗劍直衝過來。

    翁天義竹杖一頓,低聲喝道:「住手,你那點微末之技,豈是老夫敵手?」

    葉一萍一橫身,攔住那黑衣少年道:「琦兒不可造次,快些給我退下!」

    翁天義目光炯炯橫掃了全場中人一眼,冷冷說道:「眼下在場之人,都已為老夫毒針所傷。十二個時辰以內,個個毒發身死,舉世之間,沒有任何一種解藥能救得你們性命。唯一生存的機會,是服用老夫自製的解毒丹藥,每隔三日服下一粒,如果延誤了十二個時辰以上,毒性立刻發作。」

    十個勁裝少年被此等錯綜複雜的奇怪之事,鬧得頭昏腦脹,個個目瞪口呆,不知何所適從。

    最左站的一個身著鵝黃服色少年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先請把晚輩等師父救活之後,再談其他之事。」

    翁天義搖搖頭,冷笑一聲道:「他們四位已服用了我的藥物,三天之後,不用人救,自己也會清醒。」

    他微微一頓之後,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你們是準備死在這大殿之中呢,還是仍然希望再活下去?」

    他連問了數聲,始終無人應答。原來場中之人除了葉一萍知道此人之外,大都不知此人是誰,是以他說中針之事,都有些不肯相信。

    翁天義似已察覺幾人臉上不信之情,冷笑一聲,道:「在下生平從來不打誑語,幾位如若不信,請卷左臂衣袖瞧瞧,當知老夫之言非虛了。」

    十個勁裝少年依言捲起袖管,果見緊依肘間關節之處,有一塊黃豆大小一片黑點,登時覺著心頭一震,竟然不知何時中了對方毒針而且毫無疼痛之感。

    翁天義輕輕一頓手中竹杖,道:「你們在這荒涼大殿之上,過了兩日一夜的時間,也許在你們這段生命之中,覺著這幾日經歷十分怪異。其實天下黑白兩道中的高手,在這兩日夜中,展開了一場武林中罕難遇上的激烈鬥智、鬥力之戰,而且有不少武林高手,受創而退……」話至此處,葉一萍手中的火把子,已經燃完,火光一閃而熄。

    夜暗之中,不知何人發聲問道:「老前輩此話含意,晚輩們極是難解,不知可否把此中原因告訴我們?」

    大殿上重歸沉寂,半晌之後,才聽到一個粗豪聲音問道:「天下黑白兩道中高手相搏於這等荒涼古剎之中,不知和我等恩師聚會這古剎之事,有何關連……」

    突聞一陣哈哈大笑之聲,打斷了那粗豪聲音的未完之言,接道:「葉一萍,你這一妄運真氣,當使毒性提前發作兩個時辰。還不快給我靜坐調息,再要爭強逞能,只怕身受之毒,眼下就要發作。」

    忽然火光一閃,翁天義高舉著手中火摺子,緩步走到神像前面的供台上,點燃起一支火燭。

    火焰高高燃起,大殿上一片明亮。只見那青衫白髯老人,滿臉痛苦之色,盤膝坐在地上,目光投瞥了翁天義一眼,冷笑一聲,說道:「如果我葉一萍身未中毒受傷,決不會輸在翁天義的手下!」

    翁天義大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誰不知我翁某人是以善用毒物出名?這件事難道還用你說麼?」

    葉一萍不再接言,緩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原來兩人在火光熄去之時,借那夜暗之色掩護,暗中較手,以上乘內功,拚了三招。葉一萍因內傷未癒,且身中劇毒,難以支撐時間,敗在翁天義手中。

    那黑衣少年眼看師父痛苦神色,心中大怒,不顧身中毒針,仗劍一躍,疾撲面上,舉手一招「穿雲摘月」,疾刺過去。

    翁天義舉起手中竹杖,架開長劍,冷然說道:「你師父一時之間,還死不了。快些停下手來,再要對老夫無禮,可別怪老夫出手毒辣了!」

    葉一萍忽然睜開眼睛,喝道:「琦兒,你是打不過的,快些住手。」

    那黑衣少年長歎一聲,收了寶劍,退到一側。

    翁天義目光炯炯,環掃了全場一眼,說道:「老夫做事,一向明快。現下你們是否願意讓老夫相救,我決不勉強……」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不過,我必須先把話說明白:我那毒針,除了經過毒物淬煉、毒性特別強烈之外,體積也異常細小。中人之後,如不在六個時辰以內取出,毒針即將侵入血道之中,隨著血液流行,刺在心臟之上。雖然你們毒性要明晚才能發作,但如要保全性命,卻是不能等過明晨寅時。」

    他說完之後,策杖舉步,慢慢向殿外走去。

    葉一萍突然叫道:「翁天義,回來!咱們再商量商量。」

    翁天義微微一笑,走了回來,說道:「眼下決不是逞強鬥氣之時,葉兄還得早拿主意。如果兄弟真的撒手一走,不但你們將毒發身死,就是你這四位義弟,在無人保護之下,也難活得下去。」

    葉一萍道:「他們四人雖和我有著結盟之義,但我們已三十年未晤面相聚,我也難以作得主張。眼下之策,只有你先把他們十二個門下弟子毒針取出,救醒我四位義弟,和他們當面說明,不管事情他們是否答應,但老夫可擔保,決不傷害於你。」

    翁天義略一沉忖,目光環掃大殿中所有之人一眼,笑道:「如若我不答應於你,只怕還有人認為老夫危言聳聽,故相恫嚇。」

    葉一萍抬頭望望大殿外面夜色,說道:「時光已然不早,你如答允此事,也該即刻動手了。」

    翁天義微一點頭,走到那神像前面的燭光之下,道:「哪個願先讓老夫為他取出毒針?」

    那黑衣勁裝少年,大步走了過去,說道:「我先試試看你說的是真是假?」

    翁天義望了他一眼,笑道:「很好,把你上身衣服脫下。」

    那黑衣少年猶豫了一陣,問道:「我何處中了你的毒針?」

    翁天義道:「你在左臂之上。」

    黑衣少年舉手把衣袖撕開,道:「我把衣袖這樣撕開,能否療治?」

    翁天義不再答言,探手由懷中摸出一塊馬蹄形的磁鐵,放下手中竹杖,左手緊緊抓住他左臂,用磁鐵在傷處,不停地游動,一面潛運真力,逼他行血返聚。片刻之後,只見那黑衣少年嫩白的左臂,變成了一片艷紅之色。

    十個勁裝少年,齊齊圍了上來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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