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良微微一笑,道:「那『正義老人』留在世上的這把金刀,何以叫『正義之刀』呢?
此刀既然百煉精鋼,也不見如何鋒利,如是單就武功而論,留存此刀又有何用?但老朽卻隱隱覺出此刀之中,似是有些隱密。」
高光道:「難道讀了書就可以解得麼?」
萬良道:「咱們要去找的那人,就是一位大大了不起的人物,但他的武功,雖然說不上『高強』二字,但也不在老朽之下。」
高光道:「那就不錯了。」
萬良道:「但他卻讀盡了天下的書,胸博萬有,學究天人,老朽每次和他相遇,總要聽他說上幾日幾夜。」
黃榮突然插口說道:「老前輩和他談些什麼?」
萬良道:「漫無限制,老朽問到哪裡,他就說到哪裡,星卜、醫道、天文、地理,他是無所不知。」
高光心中暗道:「如若讀了書真有這等好處,倒是應該多讀書才是。」
他為人耿直,心中有話就說,當下接道:「咱們見了那人,如若他真能把高某說服,我便當老前輩之面,給他磕上三個響頭。」
萬良微微一笑,道:「不用賭,你輸定了。」
幾人一路上,縱論江湖,曉行夜宿,頗不寂寞。這天,中午時分,到了一座大山下面。
萬良停下腳步,道:「到了,咱們好好休息一會,再去見他。」
高光仰瞼望著那高聳雲霄的山峰,「他住在高峰之上?」
萬良搖搖頭,道:「就在那山峰之下。」
高光道:「我瞧不用休息,既然快到了,何不到他家中休息呢?」
黃榮冷冷說道:「高光弟,萬老前輩是自己人,縱然說錯話了,他也不會見怪,等會見到那位老前輩,卻不許你胡說八道。」
這些日子來,萬良日日誇讚那人學識如何的淵博,才氣是何等高強,只聽得左少白和黃榮,不覺間生出了敬慕之心,生恐那高光說出不敬之言,才行告誡他一番。
高光道:「好!我不說話就是。」
幾人休息了一陣,起身而行。萬良當先領路,走在山邊一條小路上。
轉過了一處山峰,只見一個水塘,兩支白鵝遊戲於水塘之中,一見生人到來,突然高聲叫了起來,奔出池塘,游上岸去,直向塘邊一座茅屋前面撲去。
萬良停下腳步,望著那一對大白鵝,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對大鵝,已經三十幾年了。」伸手拍拍衣衫上的塵土,舉步向那茅屋走去。
左少白、黃榮等,也抖抖身上灰塵,隨在萬良身後而行。這是一座獨立在山畔的茅舍,屋前屋後都是荒草,雜樹橫生,環繞茅舍四周。
看上去,似是一片貧苦的農家,毫無高人息隱這裡的清秀之氣,行近茅舍,只見兩門緊閉,那兩隻大白鵝,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萬良回顧左少白一服,低聲說道:「三位請在此地稍候片刻,老朽上前叩門。」
左少白道:「老前輩請便。」
史見萬良輕步而前,緩緩走到茅舍前面,輕叩門環。左少白聽他叩門之聲,忽快忽慢,似是有一定的節奏,足足數十聲,方才停了下來。
高光流目打量四周的形勢一眼,心中暗暗忖道:「這哪裡像是高人居息之地……」
忖思之間,突聽那茅舍之中,傳出了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什麼人?」這聲音嬌若銀鈴,動人至極。
萬良似是亦未料到,那茅舍之中,會有女子聲音,不禁呆了一呆,半晌之後,才應聲說道:「在下萬良。」
茅舍中又傳出那嬌甜動人的女子聲音,道:「萬先生有何見教?」清麗的聲音如奏仙樂,聽得人心頭怦怦跳動。
黃榮心中暗道:「深山育俊鳥,茅屋出佳麗,果然不錯。這女子聲音如此柔美,實在從未聽過。」
多年在江湖上走動的萬良,亦是被那柔美的聲音所震動。過了半晌,才緩緩的說道:
「在下有要事見范兄,請姑娘代為通報一聲。」
只聽茅屋傳出來一聲深長的歎息,道:「你來的太晚了,家師已經去世甚久。」
這幾句話,字字如刀,刺入了萬良心中,一時呆呆立在當地,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茅屋中久久不聞有人聲應答,又接說道:「茅舍狹小,不足以留住賓,萬老前輩請便吧!」
萬良略一沉吟,道:「姑娘幾時拜在我那范兄門下?」
那嬌柔的聲音答道:「很多年了,萬老前輩,可是有些不相信麼?」
萬良輕輕歎息一聲,道:「不是在下多疑,只因在下從未聽范兄說起想收弟子的事,心中自是有些懷疑了。」
茅屋中人應道:「萬前輩雖未聽聞家師談起過收徒的事情,但我們卻曾聽家師說起萬老前輩了。」
萬良道:「難道他還未忘記多年老友。」
空中人輕輕歎息一聲,道:「如是未曾交代過有你萬老前輩這樣的一位朋友,晚輩也不敢和老前輩這般多言了。」
萬良心中暗道:「好啊!說的倒是客氣得很,硬是不肯開門讓我進去……」
左少白等站在六七尺外,聽得十分清晰,高光忍不住對左少白道:「那兩扇木門,看上去並不很牢,只要稍微用力,就可把木門撞開了。」
左少白淡淡一笑,道:「萬老前輩不肯硬來,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不能亂出主意。」
只聽萬良說道:「姑娘既然知曉了在下是令師故友,何不啟開木門一見,也好讓我在范兄靈前奠拜,奠拜。」
茅屋中人沉吟了良久,道:「即是如此。老前輩就請進來吧!」
萬良伸手一難,不門應手而開。原來木門竟然是虛掩著。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女,背門而坐,面對牆壁。
壁上高供著范仲明的神位,神位前香爐中,還有一半燒香,仍在燃燒;室中煙氣繚繞。
萬良目光一掠那青衣少女的背影,發覺那是一位美麗絕倫的背影,心中暗道:「但見背影,就使人有著玉人傾國之感,若是瞧了正面,定然是要拜倒石榴裙下,永作不二之臣。」
這萬良並非好色之徒,但卻被那絕世的美麗背影,撩起了無限綺念。
但聞柔軟聲音,傳了過來,道:「萬老前輩見到壁上神位了?」
萬良道:「見過了。」
那青衣女子道:「好!晚輩這廂準備答禮。」言下之意,是催萬良快些拜過。
萬良心中暗道:「我范兄,精通醫理,豈會輕易死去,此女如此英麗,只怕和范兄之死有關?」
心念一轉,只覺疑竇重重,忍不住低聲祈禱道:「范兄陰靈有知,你如是含冤而死,那就給兄弟一個警兆。」
但聞那青衣女說道:「家師是心血耗消過度而死,有勞萬老前輩關懷了。」
原來,那少女聰明絕倫,聽得萬良的祈禱之言,知道他心中生疑,特地說出了病情。
萬良望著那壁間神位,說道:「范兄啊!范兄,非是做兄弟的多疑,你胸懷萬有,學究天人,精通醫道,妙手回春,別說你身體一向健壯,不會有病,縱然是有病,那也一藥而愈,怎會活累死呢?」他不便指那少女而言,只好對著那范仲明的神位講話。
青衣女輕輕歎息一聲,道:「家師確實心血耗消過度而死,老前輩如果不信,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了?」
這一次人家指明而言,萬良自然不好再借對神位講話了,便重重咳了一聲,道:「在真像未明之前,在下也不便遽作斷論。」
那青衣女歎道:「家師臨終之時,亦曾遺言囑咐晚輩,說萬老前輩來此之後,只怕要對他的死因生疑。」
萬良接道:「生疑了該又如何?」
青衣少女道:「家師遺言,任憑萬老前輩查驗。」
萬良心中暗道:「如論我那老友之能預料及此,自非難事,但這女娃兒說的是真是假,那就很難說了、」
心隨念轉,口中說道:「我先要到那范兄的埋骨之所,看看他的墳墓。」
那青衣女道:「好吧!」
她雖和萬良交談甚久,但始終是面壁而坐,從未回頭望過萬良一眼。
這青衣女冷傲神情,更加了萬良心中之疑,當下說道:「那便有勞姑娘帶路了。」
那青衣女道:「萬老前輩。還要什麼,尚請一併吩咐。去過家師墓地之後,那就不用再回來了。」
她雖是說的逐客之言,但聲音仍然悠揚悅耳,動聽至極。
萬良道:「這個,這個,倒叫在下很難答覆了。」
青衣女緩緩說道:「唉!家師所說的不錯,老前輩當真是太過多疑了。」
萬良道:「生死大事。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只聽那面壁的青衣女高聲說道:「妹妹,帶這個萬老前輩去恩師墳上瞧瞧去、」
西側垂簾啟處,一個身著青衣的少女,緩緩走了出來。
萬良目光轉動,不禁瞧的一呆,只見那少女穿的一襲裙衫和身材髮型,無一不和那面壁少女一般模樣。長長的柳眉,一對勾魂攝魄的秋波,閃動著動人的光輝,隆鼻、櫻口,美艷得如畫中美人。
只見她緩緩走到那面壁而坐的少女身側,似是和那少女,輕輕談了數語,轉身向外走去。萬良心中生好奇怪,暗道;「這女娃兒如是帶我去故友墓前奠拜,怎的連一句招呼也不打呢?」
正自心中懷疑,忽聽那面壁而坐的青衣少女,道:「我那妹子,素來不喜多言,你只管跟著她去,也就是了,不要問她什麼,免得鬧出不歡而散之局。」
萬良道:「如是在下在墓前發現了可疑事物,想問令妹幾句,那也不可以嗎?」
那少女略一沉吟,道:「你最好別和她說話,看出可疑事物,留在心中就是。」
萬良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是怎麼回事呢?」
但見那少女已然遠行室外數丈,只好放步追了上去。
這時,左少白和黃榮等,遠遠站著,眼看一個美艷照人的青衣少女,大步走了出來,卻不見萬良,心中大感奇怪,正想舉目到茅屋中瞧瞧,瞥見萬良快步走了出來。
左少白大步迎上,道:「老前輩,此刻何往,那位姑娘是誰?」
萬良低聲說道:「她們是我那故友弟子,此刻咱們要去他墓前奠拜一下。」
左少白「嗯」了一聲,道:「我等在此等候呢?還是一同前往?」
萬良道:「我們一起去瞧瞧……」語聲微微一頓,接道:「不過,這位姑娘素來不喜多言,咱們不要和她說話就是。」說罷,舉步向前。
左少白、黃榮、高光依隨在萬良身後而行。那青衣少女帶著幾人,行約四五里路,進入了一個幽靜的山谷中。這是一條死谷,一座高峰攔住了去路,兩側盡都是光滑的削壁。
萬良目光流轉,不見任何墳墓,心中陡生疑慮,暗道;「這丫頭把我等騙來此地,難道還會有什麼陰謀不成?」
忖思之間,忽見那青衣女,直向攔路高峰下一塊巨大的岩石走了過去。萬良心中雖是疑竇重重,很想問個明白,但想到自己曾經再三勸告左少白等,不可和她說話,如是自己最先忍不住,必將為三人譏笑,當下強自忍住,不肯多問。疾行兩步,緊隨在那青衣女的身後。
他暗作打算,只要瞧出這青衣女有什麼陰謀行動,立時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搶先出手。
只見那青衣女走到石壁下大巖前,轉過身子,繞入了大石之後。萬良緊隨身後繞去,只見一支雪白的玉手,不停的抬動。原來,那大巖之後,有一道裂縫,如峭立的石壁,有兩尺左右的距離。
萬良略一沉吟,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子一側,走了進去。
只見兩間房子大的一座天然石洞,打掃得十分乾淨,那青衣女早已對著一具石棺跪了下去。粉頰上,滾落了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的暗自垂泣。
萬良望了那石棺一眼,不禁黯然淚下,急步走近石棺,放聲大哭了起來。這時,左少白、黃榮、高光,也隨著進入石洞,耳聞萬良悲哭之聲,目睹那青衣女無聲飲泣,亦不禁為之黯然。
左少白等雖不知那石棺中是何人物,但他們已從萬良口中,得知了這位作古之人,是一位才氣橫溢的異人。心中對他,早生崇敬之心,不覺間對著那石棺跪了下去。
萬良哭了一陣,停了下來,自言自語說道:「范兄啊!范兄,你身懷絕世之才,就這般無聲無息的離開人間,是何等淒涼悲苦之事,兄弟無法見你生前一面,但這死後遺容,兄弟豈能不看?」
他雖是自言自語,但言外之意,卻無疑是說給那青衣女聽,雖見石棺,仍無法消除心中懷疑,他要開棺瞧看。
只見那青衣女,舉手用衣袖揩拭一下臉上的淚水,抬起頭來,望著萬良,一對明亮的大眼睛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輝,欲言又止。
萬良無法從那青衣少女奇異的眼神中,瞧出他心中所思,但他心中卻決定要打開石棺瞧瞧。
緩緩退後兩步運足腕力,托著石蓋,猛力向上一托。但聞吱呀一聲,石棺應手而開。一股白色的煙氣,由那石棺中飛揚起陣陣幽淡的香氣,撲入鼻中。
回首望去,只見那青衣女伏在石棺前面,雙手掩面,雙肩不停的聳動。顯然,她哭的甚是厲害,但卻聽不到一點聲息。
白色的煙氣,由濃轉淡,已然可見石棺中的景物。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身穿一襲藍色長衫,神態安閒的仰臥在石棺之中。
萬良凝目細看,發覺他除了更顯得清瘦一些之外,幾乎和數十年前,相見之時,無甚不同。不但屍身未壞,連那眉目、面貌、也有些栩栩如生。
萬良久走江湖,心中明白這屍體能夠歷久不壞,恐怕全是那棺中白煙之力,眼看棺中的煙氣逐漸散去,心中大急,正待放下手中格蓋,瞥見那棺中人枕頭之下,露出一角白箋,必然是早經安排,二女在放他屍體時未能瞧見,我這麼推動石棺蓋子一震,白箋自露一角,說不定這張留箋中,就是說的他死亡之秘,或是指明那兇手是誰。
心中念頭轉動,手卻疾快的伸入棺中,取過白箋,藏人懷中,緩緩放下石蓋。那青衣少女,仍然伏在石棺前面,可是左少白等卻瞧的十分清楚。萬良取過白箋,心中迫不及待的想瞧瞧那白箋上說些什麼?立時緩步向後退了下去。
暗中施展傳音之術,對左少白等說道:「三位請留心這位姑娘。」人卻向室外退去。
左少白已知他用心,輕輕一拉高光、黃榮,三人站了一個半圓形,把那青衣女,轉圈圍了起來。
且說萬良退出石洞之外,取出白箋一瞧,原來竟是一封密簡,封口上毫無損壞痕跡,顯是未曾經人拆過。
只見那白色簡套上面寫著「書奉萬良親拆」七個草字。
萬良暗暗驚道:原來,他在死亡之前,已知死後,我會來此看他,而且非得打開石棺不可,竟留下這樣一封密簡。
拆開封套,裡面是一張薄薄函箋,只見寫道:「此函入兄之手,弟已死去數年,兄千里奔喪來此,正值江湖殺劫峰起之時……」
萬良只瞧得短短兩行,心中已自驚異不已,暗暗讚道:「這范仲明把死後之事,竟然能瞭解得這般清楚。」
黯然一歎,向下看去,「寒舍依舊,山色如昔,兄對弟之死亡。必是疑竇叢生,為兄所疑……」
萬良暗道了一聲慚愧,接著瞧了下去:「弟受先天體質所限,無法習得上乘武功,只好轉而他求,習學五行星卜奇術,別走旁徑,唯因此等學問,深奧博大,雖窮畢生精力,已難登峰造極,弟為此閉門求進,謝絕所有造訪之人,正值小有心得,漸入佳境之時,突然體內起了變化。」
萬良暗忖道:「原來,他是讀書讀的活活累死了。」
向下瞧去,只見寫道:「正值彷徨著急之時,忽有農家,送來棄嬰一對,姊妹二人,一胎同生,各具異稟,才高常人,正乃小弟衣缽佳弟子也。只可惜天妒紅顏,二姝雖各具殊色,但卻天生殘缺,姊盲妹啞。」
萬良看到上處,恍然而悟,暗道:「原來如此,那茅舍中面壁而坐的少女。定然是姐姐了,她和我對談甚久,卻始終不肯轉過臉來,這隨來之人,自是妹妹無疑。」
心中暗自忖道:「可惜啊!可惜!雖然未見那盲女之貌,但只瞧他背影,和那甜美聲音,已不難猜想到定然是一位絕世玉人。這啞妹之美,更是有目共睹,當真『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可歎那櫻口菱角,竟然是不能吐出清音。」
他心中連叫無數可惜,才向下面看去。
但見箋上寫道:「弟收養二女之後,生活大變,終日裡逗笑二女取樂,竟使油盡之燈,為一種人性至高的惜愛之心支撐著活了下去。」
「二女才慧,果在弟預料之中,姊姊雖盲、卻有耳聞能熟之才,而且舉一反三。妹妹雖啞,卻有過目不忘之能,一經閱讀,必能爛熟於胸。
「盲啞二女,終日相伴,笑語解頤。使弟多活了十餘年,也使弟心願得償。把心中所學傳於二女。只可惜尚未能盡授所知,病情突然轉劇。斯時弟已知此病難起,不久人世,特草成此書,留上吾兄。」
寫至此處,大約那范仲明已然再難支撐,下面幾字,似字非字,已難分辨寫的是什麼。
萬良雖然無法猜想出下面那幾個字寫的是什麼?但留函無損,已然全瞭解內情。他疊好薄箋,套好封簡,珍藏入懷,故友遺墨,已是彌足珍貴,何況他深知亡友之才,處處都有著驚人安排,那似字非字的遺墨,也許是別有含意,只是自己才難意測,日後找一個才識過人之土,也許還可瞧出一些隱秘的內情。心中念轉,人卻緩步走回石洞。
只見那青衣少女,仍然伏在棺前,蒙面而泣,心中更是惶愧,輕輕歎息了一聲,道:
「孩子,不要哭了。」
他自覺和那范仲明情同手足,二女既然是他收養的義女,叫聲孩子,自是理所當然。
那青衣女緩緩抬起頭來,嬌艷的粉頰上,淚痕縱橫,望了萬良一眼,轉身向外走去。她哭的如梨花帶雨,但舉動間卻端莊凝重,望了左少白等一眼。
高光低聲說道:「老前輩,咱們是守在這裡呢?還是跟著她走?」
萬良道:「跟著她走吧!」當先舉步出去。
一行四人緊隨在那青衣少女身後,重又走向那茅舍所在。
高光悶了一肚子疑團,幾度想叫住那青衣少女問個明白,但想到那萬良諄諄告誡之言,又強自忍了下去。行近茅舍,那青衣少女也不和幾人招呼,逕自進入了茅舍之中。
萬良停下腳步,低聲對左少白等說道:「諸位請再留此片刻,老朽去和他們姊妹談談。」
高光道:「我瞧不用談了,貴友既已死去,咱們來此目的已空,和兩個女娃兒有什麼好談的?」
萬良臉色一沉,冷冷說道:「他雖已死去了數年,但在留箋之上,已說明江湖上有了大變,而且早已料定我必到此。」
黃榮生恐兩人衝突起來,急急接道:「那范老前輩既然能在數年前料知江湖大變之事,想必有所安排了?」
萬良長歎一聲,目光凝注到左少白的臉上:道:「她們肯不肯拔刀相助,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左少白心中暗道:「難道那小姑娘小小年紀,還能助我左少白查出父母蒙冤的內情不成?」
心中雖是不以為然,但口裡卻恭恭敬敬的說道:「全憑老前輩作主了。」
萬良道:「老朽必盡全力,勸請她們出山相助兄弟……」
他仰起臉來,長長吁一口氣,接道:「我萬某人一生中除了多犯了點殺孽之外,自信所作所為,無一不可質諸天日,但願二女能以得自老朽故友所學,出而挽救這次武林浩劫。」
舉步向茅舍中走去。
左少白望著他走向那茅舍的背影,舉步落足之間,十分沉重,顯然,他對能否勸得二女出山的事,異常重視。
茅舍的木門,虛虛的掩著,萬良舉手一推,木門應手而開。
只聽一個柔細的聲音,傳了過來,道:「舍妹告訴我,你很守信諾。」
萬良注目望去,只見原來那面壁而坐的少女,仍然是面壁而坐,而那啞女卻傍著姐姐身側而立,粉瞼上縱橫的淚痕,仍未干去,只覺心頭愧然,拱手一禮,道:「老朽從石棺中取得亡友遺書,始知適才多疑二位姑娘,心中甚是不安。」
那面壁而坐的青衣女道:「不妨事,老前輩故人情深,那也是難免的事。」
萬良道:「我那范兄在遺書之中,提到兩位姑娘,已能盡得他心中之學。」
那面壁少女答道:「先師胸博古今,學究天人,愚姊妹殘缺愚質,雖得先師數年教誨,實則所學難及萬一。」
萬良道:「二位姑娘也不用客氣,我那范兄,已在遺留給老朽的書信中說的明白……」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目下江湖上,正值殺劫湧起,兩位姑娘既已得我那故友絕世才智,豈可常居斯地,埋沒才華,不如隨老朽出山入世,做一番驚天動地救世大業,也不負我那范兄對兩位一番培育的苦心。」
茅舍中沉默了一陣,那面壁少女方才緩緩說道:「老前輩太高估我姊妹了……」
她長長歎息一聲,接道:「萬老前輩既是先師的好友,想來先師必在遺墨中說明了,姊盲妹啞,天生殘缺。」
萬良接道:「這個,在下亡友遺書中確曾提過,但我那范兄,在遺書中,亦曾大讚兩位才華過人,卓有識見,承他衣缽,青出於藍。」
那青衣女歎息一聲,接道:「那是先師的褒獎了,我們姊妹,雖承先師的愛護,視若親生。盡其所能,傾囊面授,但因質才愚拙,致負先師厚望,天生殘缺,受制甚多,實難擔當那挽劫救世的大責大任。只好有負老前輩的盛意隆情了。」
萬良聽她口氣堅決,似是已無商量餘地,呆了一呆,道:「兩位姑娘不肯出山,難道就長居此地麼?」
他見室中一切佈置的簡陋,似是二女並未作長住打算。
那面壁的青衣女道:「萬老前輩是先師至友,晚輩也不相欺,近日內晚輩和小妹,即將遷往恩師遺體存放的那石洞中去,常伴靈側,終老石室,此生不再離開。」
萬良急急接道:「我那范兄,把他一生所學傳給了兩位姑娘,兩位要常伴靈前,不出石室,固是盡了孝道,但豈不埋沒了兩位所學,辜負了我那老友一番授藝苦心?」
那面壁少女突然轉過臉來,緩緩說道:「姊盲妹啞,一對天生殘缺的弱女子,就算得了大部真傳,那又能在武林中,做出些什麼事呢?」
萬良轉眼望去,只見那面壁少女,容貌的確嬌美,似尤在妹妹之上,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秀眉,輕閉著一對眼睛,神情撩人,如果不早知她雙目已盲,誰也想不到這樣美貌的姑娘,竟然是目難見物。
當下歎息一聲,道:「我那仁兄,在留給我遺書上,已然說的十分明白。」
那少女啟動櫻唇,露出了一排整齊白齒,道:「那更好了,老前輩既已知曉,那也不用再要我姊妹以盲啞殘缺混跡在江湖中了。」
萬良急急說道:「我那亡友,雖然在遺書中,說出了兩位身有殘缺,但也盡力推舉兩位姑娘的才學。」
青衣女舉起手來,掠一下鬢前散發,淡淡一笑,道:「老前輩就算能說的天花亂墜,舌翻蓮花,晚輩姊妹也不願以殘缺之身混跡於江湖之上。」
萬良道:「江湖之大,無奇不有,也許在下能找到一位名醫,使姑娘雙目復明,令妹啞口能言。」
那盲女淡淡接道:「老前輩的好意,晚輩姊妹們心領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男女有別,老前輩如是再無其他的事,也該走了。」
萬良料不到她竟然下起逐客令,呆了一呆,道:「兩位姑娘可知我那亡友,留致老朽的遺書中,說些什麼??
那宮女搖搖頭,道:「不知道。」
萬良心中暗道:這兩個女娃兒,因為自傷殘缺不願混入江湖,說不得只好想法騙她們一遍了。心念轉動,肅然接道;「如若我那亡友,留給在下的遺書上,指命兩位姑娘出山衛道呢?」
那育女呆了一呆,道:「果真如此,先師自會在事先告訴我等。」
萬良心中一動,道:「他可曾告訴過兩位嗎?」
那盲女拚命搖頭,道:「沒有。」
萬良道:「如若他在留致在下遺書中,說明要兩位姑娘出山,算不算令師的遺命呢?」
那盲女沉吟了一陣,道:「如是當真,自應算是先師的遺命。不過,我不信先師會在地留致老前輩遺書中,要我們姊妹出山。」
萬良回想那遺書上的內容,只是推重二女的才華,確未明確指定,讓二女出山的事。
他原想說上幾句謊言,但忽然想到,自己堂堂男子,身為長輩,欺騙兩個盲啞小姑娘,如是被當面拆穿,自是無地可容,就算她們信了,那也是一場終身大恨大憾的事。
念轉至此,長歎一聲,道:「令師留致我的遺書上,雖未正面說出。要兩位承繼他的遺志,出山行道,但字裡行間確有使兩位出山之心,他不肯言明,或是別有用心。」
那盲女突然說道:「老前輩可否把家師遺致的書信,給晚輩姊妹瞧瞧?」
萬良連道:「可以,可以……」由懷中取出遺書,遞了過去,心中卻暗自奇道:「你雙目全盲,不知要如何一個看法?
那盲女接過書簡,緩緩轉交到妹妹手中,道:「你瞧瞧告訴我。」
那啞妹接過書簡,伸出右手,按在姊姊手上,五指彈動,有如彈琴一般。
這等傳話之技,世所罕見,只瞧得萬良目瞪口呆。
那啞妹動作甚快,片刻已借彈指之法,把書中所記,一字不漏的傳給了那盲女。
只聽那宮女長長歎息一聲,道:「恩師慈命難違,咱們倒是不能不答應他了。」
萬良只聽得莫名其妙,道:「怎麼,兩位姑娘可是答應出山了麼?」
那宮女點點頭,道:「家師留致老前輩的遺書說的明白。如是老前輩請求我出山……」
萬良緊張的接道:「怎麼樣了了」
那盲女嫣然一笑,道:「我等不得推倭。」
萬良奇道:「怎麼老朽就未瞧到這一句話呢?」
那盲女道:「先師用隱語寫成,老前輩不解其意,自然是瞧不出了。」
萬良道:「是啊!可是那信尾處,一連串似字非字的圈圈麼?」
那盲女沉吟了一陣,道:「那是說的另一件事,老前輩請妥為收存此信,日後還有大用。」
萬良接過書簡,道:「當年令師活在世上時,他所作所為,事先總把老朽裝入悶葫蘆中,想不到兩位姑娘,也學到了他的毛病了。」
那盲女輕輕歎息一聲,道:「此中有消長之機,微妙得很,實難先作預言,還望老前輩多擔待了。」
萬良哈哈一笑,道:「但見兩位作此一事,己有令師遺風。」
那宮女長歎一聲,接道:「老前輩請和同伴商量一下,給我們姊妹三日限期,三日之後,老前輩請再來此,接我們姊妹上道。」
萬良道:「兩位也該有時間料理一下私事,咱們就此一言為定,三日之後,老朽再來。」轉身出了室門。
左少白等正自焦急,眼見萬良走了出來,大步迎了上去,道:「老前輩可和那兩位姑娘談好了麼?」
萬良笑道:「談妥了,但要給她們三日時間料理一下私事,咱們三日之後,再來接她們上道。」
左少白道:「咱們也利用這三日時間商量一下江湖大事,今後行止。」
萬良道:「老朽有一事,要對三位早作說明。」
左少白道:「什麼事?」
萬良道:「咱們請出她們姊妹二人出山之後,對二人必須言聽計從,才能使二位發揮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