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紀無情第一次聽到有人把他稱為四大公子之首。
其實,四大公子究竟以誰為首,誰也無法遞下定論。
若當真在當時必須排出名次,以身份地位而論,那毫無疑義的該是回疆的沙無赦。
他既是欽賜探花,又是王子,但因所謂武林四大公子,是指中原而言,沙無赦不遇進入中原插上一腳,中原武林當然不會承認他是四大公子之首。
若再以家世而論,南陽世家和金陵世家固然顯赫有名。
但當時以司馬長風為首的司馬山莊,卻儼然已是武林公認的盟主地位,如此看來,又該以司馬駿為四大公子之首了。
至於目前,沙無赦已榮登回疆王位,自然早脫離公子身份,司馬駿也出家皈依佛門,紀無情孑然一身到處流浪,而常玉嵐卻身在司馬山莊,又做了號令武林的桃花令主,毫無疑問該是常玉嵐為四大公子之首了。
由以上情形分析,不論從前或現在,紀無情都無資格被稱作四大公子之首。
而談到武功,在四大公子之中,可謂各有千秋,誰也無法分出誰高誰下。
事實上他們之間,雖也有過動手過招,卻從未打出高低,何況他們都是惺惺相惜的好友,也實在沒有硬分高低的必要。
如今阮溫玉忽給紀無情加上四大公子之首的封號,顯然是特別有用心。
若在從前,紀無情難免會沾沾自喜,但現在不同,他世面見得已多,對這種虛名看得已不重要。
於是,他微微一笑道:「四大公子之首,該是這裡的主人常玉嵐,至於在下,早已不是什麼公子了,阮門主如此抬舉,實在愧不敢當。」
「那麼小妹就稱你一聲紀大俠好了。」
「越發不敢當,連公子都不夠資格,哪裡擔當得起大俠二字。」
「人總有名有姓,那我該叫你什麼好呢?」
「既知在下有姓,你就叫我姓紀的好了。」
「你不覺得這樣稱呼太生分嗎?乾脆和江堡主一樣,我也叫你紀大哥好了。」
紀無情哼了一聲道:「這稱呼江姑娘叫的,你叫不得。」
「為什麼?」
「因為彼此之間,談不上任何交情。」
「那我只好既不稱名,也不道姓了,我問你,上次在官渡,你把常玉嵐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紀無情這才知道,常玉嵐不但不在莊上,而且阮溫玉尚弄不清楚他的生死下落,事實上常玉嵐此刻是否真已痊癒?是否已經回莊?藍秀和陶林等是否已和他見過面?紀無情都毫無所悉。
他今天由垂楊草廬來的司馬山莊,正是掛念著常玉嵐是否已經痊癒回莊,所以才瞞著無名老人和周翠玉,獨自偷偷而來。
至於無我和尚,他似乎被無名老人看管得甚緊,尤其這幾天無名老人正忙著為他做復明手術,被單獨隔離在一間空屋裡,連紀無情都不得闖進探視,因之,他已有好幾日未和無我和尚見面,自然也無法約他前來。
阮溫玉見紀無情默然不語,再問道:「我剛才問你的話,為什麼不回答?」
紀無情冷冷笑道:「不知你是在下的什麼人?為什麼你的話我一定要回答?我如果不回答,你又準備怎麼辦?」
阮溫玉想不到對方不但沒回答自己的話,反而一口氣提出三個問題,若在以前,她如何忍得下。
但現在她卻打心底不願發作,情願採取逆來順受的態度應付。
她頓一頓道:「我知道常玉嵐是你的生死知交,我向你打聽他的下落,是關心他的生死和安全。」
「因為他已中了『五陰九玄掌』,只有我才能夠救得了他,而且教他的限期已剩下了沒有幾天。」
紀無情不看阮溫玉,卻裝做無意般的視線掃向藍秀和陶林。
誰知這兩人神色間竟看不出任何驚愕表情。
這使紀無情反而陷入迷茫之中,不過很快的他已落下心中一塊石頭,因為藍秀和陶林若果真弄不清常玉嵐的現況,對方才阮溫玉的話,絕不會無動於衷。
可惜的是,此刻當著這多人,他無法向藍秀和陶林查詢。
只聽阮溫玉道:「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紀無情道:「因為你剛才說的話不對,使我無從回答。」
「我的話有什麼不對?」
「常玉嵐不但不是在下的生死知交,反而是在下的生死對頭,在下必欲殺他而後快。」
阮溫玉呆了一呆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從我手裡救他?」
「我從你手裡截下他,就是要準備殺他,因為他必須死在我手裡。」
阮溫玉越發吃驚,道:「那你把他殺了沒有?」
「他的下場如何?江姑娘很清楚,難道她不曾對你說過?」
阮溫玉回過頭來道:「江堡主,你真的知道嗎?」
江上碧躬身答道:「上次紀大哥曾告訴屬下常玉嵐已經死了,但聽他的語氣,卻不像是他殺的,依屬下料想,紀大哥絕不會殺常玉嵐,因為紀大哥是一位非常講義氣的人,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她邊說邊偷偷望向紀無情。
紀無情冷笑道:「世界上料想不到的事太多了,越是料想不到的事,越容易發生。」
忽聽阮溫玉格格大笑道:「紀無情,你騙得了別人,可惜騙不了我。」
「在不為什麼要騙你?」
阮溫玉望了藍秀一眼道:「你若殺了她的丈夫,她豈肯與你干休?而她現在卻像若無其事一般,而且你今天來,不但不是向司馬山莊尋仇的,反而是幫他們解圍的,可惜這齣戲演得不夠逼真。」
紀無情被一語道破,情急智生,急急向陶林使了個臉色。
陶林立刻拔出朴刀,大喝道:「紀無情,你若當真殺了我們莊主,老夫就把這條老命跟你拼了。」
阮溫玉搖搖手笑道:「老人家,現在做戲已經晚了,你道本門主還是三歲兩歲的孩子?」
陶林大聲道:「你說我們是做戲,可是我們莊主的確沒回。」
「這件事不必談了。」阮溫玉再望向紀無情道:「你若是沒殺常玉嵐,但他不經過我療傷,卻非死不可,還是乖乖的把他交給我的好。」
「我若不交呢?」
「不交嘛!他只有死路一條。」
她默一默道:「這樣吧!為了救常玉嵐,我暫時在開封『錦華居』住下,你們可以隨時把常玉嵐送去,即便通知我再到司馬山莊來也可以。」
「不過我的時間不多,不能在司馬山莊久留,這件事在這裡談,是永遠談不出頭緒來的,就這麼辦了。」
紀無情急於知道常玉嵐的消息,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現在已經沒事了,阮門主,該帶著你的手下走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
「你的話未免太多了。」
「那只能你如此認為,對別人,只怕他們想聽我的聲音還辦不到。」
「好吧!有什麼話趁早說。」
「上次在官渡,你的刀不是這樣的,現在這口刀是從哪裡來的?」
這件事豈只阮溫玉想知道,在場的尤其藍秀和陶林,更是急於獲悉內情。
「既不是上天掉下來的,也不是地裡鑽出來的,而是有人用百煉精銅鑄出來的。」
阮溫玉蹙起黛眉道:「廢話,這不是等於沒說嗎?」
「我想你不必問這麼多,彼此既不沾親,又不帶故,在下怎肯把這種機密大事,洩漏於你!」
阮溫玉被激得似要發作,但還是隱忍下來。
她幽幽一歎道:「姓紀的,我現在已經把你當做自己人看了,想不到你還是如此的見外?」
紀無情愣了一愣道:「原來阮門主是想把我紀無情收歸門下,供你驅使?」
「不敢當。」
阮溫玉露出杏仁般的前齒,笑得像百合初放:「在今天以前,我也許這樣想過,但現在我卻有了另外的想法。」
「究竟是怎樣的想法呢?紀某可得聞乎?」
阮溫玉神秘的一笑,道:「對不起,現在是我不願跟你講了。」
「那很好,誰也不必囉嗦。」
阮溫玉搖了搖頭道:「你別誤會,我是說現在不能講,將來還是要講的,而且是不久的將來。」
「可惜在下不可能再跟你見面了。」
「我剛才說過,今晚就住在開封的『錦華居』,那是開封最大的客棧,非常好找,希望你去找我,我會好好招待你。」
紀無情不屑的一笑道:「在下雖然窮,還不至有凍餒之憂,沒有必要接受你的招待。」
「不接受招待也可以,但我必須在僅有你我兩人時告訴你一件事情。」
「在下不想知道。」
阮溫玉跺了跺腳道:「氣死人,這對你有好處呀!」
紀無情搖搖頭道:「紀某現在早就不想在女人身上得到好處,十年前也許有過這種念頭,但得來的不但不是好處,反而全是煩惱,此刻想來,當初實在傻到了極點。」
他這話分明是一語雙關。
果然,站在大廳門前的藍秀,早已脹紅著臉別過頭去。
阮溫玉倒是也聽出紀無情話中之意,瞥了藍秀一眼道:「放心吧!紀公子,我阮溫玉不是她,她是個無情無義的人,她只是一灘禍水,你何必往禍水裡淌呢?而且小妹有辦法使她得到報應。」
紀無情擔心藍秀下不來台階,搖搖手道:「阮門主該走了,在下剛才說的那女人早已死了。」
「好吧!我在『錦華居』等你,希望你一定要去。」
江上碧望向「塞外三凶」、「南海三妖」,低聲道:「門主,他們怎麼辦?」
阮溫玉冷聲道:「他們高興涼拌就涼拌,高興熱拌就熱拌,反正他們也算不得我阮家八貢門的。」
卻聽「塞外三凶」的老大白君天冷哼了一聲道:「阮門主,說的可倒輕鬆,我們是受雇於你的,合約還沒有到期,你就想解雇嗎?」
「南海三妖」的老大青竹絲也緊跟著道:「白老大說得對,你出十萬兩銀子,要我們捉回常玉嵐,可是我們現在連一個銅板都沒見到。」
阮溫玉先反指著白君天道:「我雇的是能辦事的人,並不想雇飯桶,這些天我已經對你們管吃、管住、管喝了,你們除了給我砸招牌,可曾辦出點什麼事來?」
白君天臉上青筋暴起,咧了咧嘴道:「你可要有點良心,咱這只左手可是為你丟的。」
阮溫玉驀地臉色一變,殺機陡起,閃電般抽出她那可大可小的銀錐,嘿嘿笑道:「丟人丟在塞外是你們的事,八貢門的屬下從沒有被人砍掉手的,你過來,本門主拿豬腳給你補上。」
白君天萬未料到阮溫玉不但臉色變這麼的突然,幾句話也說得尖酸刻薄到了極點,欲待招呼羅家駒和裴冷翠也給對方來個下馬威,又擔心紀無情插手,而且羅家駒和裴冷翠兵刃已毀,即使僅對付阮溫玉和江上碧,也是凶多吉少。
因之,也只有不動聲色的強忍了。
阮溫玉再指指青竹絲道:「你說的不錯,我曾答應過你們十萬兩銀子為代價捉回常玉嵐,可是你們捉回他沒有?」
「姓紀的說他已經死了,你讓我們三個到哪裡去捉?」
「對呀!他的人已經死了,我也就用不著你們三位了。」
「可是我們以後還會幫你做些事情,你不能就這樣絕情。」
「你太客氣了,我不是龍宮公子,用不著你們三位海怪,也不想想,提鞋你們指頭粗,端尿盆你們又不夠小心,我這裡哪裡用得著你們?」
青竹絲兩隻鼠眼抖了幾抖,細聲細氣卻聲色俱厲的道:「阮門主,你這不是推完磨殺驢嗎?」
阮溫玉格格笑道:「尊駕未免太為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們什麼時候替本門主推過磨來,想的倒不錯,你還能趕上驢?」
她說完話,似是不願再答青竹絲反應,在江上碧的陪同下,緩緩走出大門。
「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擔心紀無情和藍秀等人,再下手打落水狗,各自望了一眼,也只好一聲不響的隨後跟了出去。
紀無情剛要離去,藍秀和陶林早跟了過來。
他們如何肯讓紀無情就這樣走了。
數日前常玉嵐想盡辦法找紀無情而不可得,何況今天紀無情又幫了司馬山莊一次大忙,即使他是陌路之人,也必須熱烈款待。
「紀公子,你要到哪裡在?前些天莊主回來後,到處找你,你千萬不能走。」陶林搶著拉住紀無情的袖子。
紀無情甩開手臂道:「陶前輩,你這是要做什麼?」
陶林陪笑道:「你是我們司馬山莊全莊的大恩人,先是救了我們莊主一命,又前後兩次為本莊解圍,尤其上次,如果沒有你,也許司馬山莊早已不是現在這樣子了,我們全莊如何能不感激你。」
「陶前輩說完了沒有?」紀無情不動聲色。
陶林再拉住紀無情的衣袖,道:「當然一時之間難以說完,紀公子請到大廳,大家慢慢敘敘。」
紀無情冷笑道:「在下和陶前輩以及常夫人,沒什麼好談的。」
藍秀再也忍不住,趨前兩步道:「紀公子,難道你連給小妹和陶林招待一次的機會都不肯嗎?」
紀無情再度冷笑道:「不敢,在下沒有這份資格。」
需知紀無情此刻的心境,已和從前大不相同,他以前把藍秀奉為天人,她的一顰一笑,無不影響著他的意念,她的婀娜倩影,無時不紊繞在他的腦際,他對她暗中付出的感情,連他自己也難以估計究竟有多少。
然而,最後所換來的只是一場空,幾乎連雲花泡影都談不上。
他是知書達禮之人,總不能不擇手段從好友手中橫刀奪愛,因之,此刻他已無須自作多情,反而故意要扳起面孔,以求精神上的補償。
當然,他的這種想法,藍秀和陶林是無法想像到的。
陶林見這場面十分尷尬,只好厚起老臉,把紀無情死抱硬拉的拉到大廳,硬是推他在上首坐下。
藍秀連忙在下首相陪。
陶林打橫坐下,並招呼絕代道:「老伴,你也過來。」
然後再向大廳外喝道:「好好看守迎賓館去,莊院內外也要加強防範,這裡不准有人逗留。」
眾劍士一哄而散。
他為緩和氣氛,搭訕著笑呵呵的說道:「紀公子,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我的老伴絕代。」
他竟沒想到,十年前絕代身為暗香谷大谷主時,紀無情和司馬駿曾做過暗香谷多日的俘擄,紀無情自然早就見到絕代。
不過那時絕代自稱絕代妖姬,為了掩飾老態,故意以黑紗蒙面,雖然如此,當她以真面目和陶林相見時,紀無情也曾見過。
絕代當然也認識紀無情,所不同的,此刻的紀無情,武功已較十年前不知高出多少,而且手中又多了一口寶刀,怎能不令她刮目相看。
更使陶林和絕代料想不到的,是紀無情對絕代憎恨已極。
這倒並非絕代當年曾囚禁過他,而是他對絕代把司馬駿的兩眼弄瞎,所以對她已痛恨到了極點。
陶林見紀無情對自己的老伴未予理睬,只好再道:「老伴,快見過紀公子紀大俠。」
絕代忙道:「老身絕代,見過紀公子。」
紀無情看也不著絕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不必見禮了,大谷主,當年紀某曾做過你的階下囚,彼此早已見過。」
這兩句話,弄得陶林和絕代臉色都有如豬肝。
還是陶林行事老練,又勉強陪笑道:「紀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過去的事,何必再提,只怨當時她不明底細,若早知道是一家人,就不可能發生那種誤會了。」
紀無情冷笑道:「誰跟你們是一家人?這倒是第一次聽說過。」
藍秀輕咳了一聲道:「紀公子,絕代有什麼不對,小妹願意代她向你賠禮。」
紀無情搖頭道:「不敢當,我紀無情算是什麼人,敢勞動司馬山莊莊主夫人賠禮。」
他似是意猶未盡,哼了一聲道:「自稱絕代妖姬,紀某還以為是什麼天姿國色,卻原來和豬八戒的妹妹差不多,人之無恥,莫過於此,實在教在下噁心!」
此語一出,豈但絕代忍無可忍,連藍秀和陶林也全變了臉色。
若照絕代在暗香谷時的脾氣,必定會將紀無情立斃掌下,一消心頭之恨。
但此刻有藍秀和陶林在坐,自己終覺是奴婢身份,尤其她也深知對方最近一連數次對司馬山莊有過大恩,自己不能莽撞。
最主要的,還是方纔她已見過紀無情的身手,又加上那口寶刀,若鬧翻了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雖然年歲已經不少,但老命還是要顧。
桃花老人陶林不愧有他過人之處。
他略一沉思,立刻向絕代使個眼色道:「老伴,你別在這裡惹紀公子生氣,快到後院照料別的事去吧!」
絕代還沒來得及欠身,陶林又道:「人家紀公子的性子夠好了,若我在年輕時,遇到曾囚禁過我的人,不一刀把他宰了才怪。」
絕代有了下台的機會,哪能不趕緊離開。
陶林見絕代走後,又陪笑道:「紀公子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和我陶林一樣,都是奴婢身,你何苦跟她過不去。」
紀無情吁口氣道:「當年的暗香谷大谷主,一呼百諾,威風不可一世,陶前輩,你剛才那番話,未免客氣得太過分了。」
「紀某當年被囚禁了幾天算不得什麼,但她大大不該弄瞎了司馬駿的一雙眼睛,司馬長風固然作惡疊疊,可是司馬駿並非壞人。」
「上次是在下和他一起在貴莊打退『塞外三凶』的,連他都能不記前仇,相助貴莊,如此看來,貴莊也實在夠慚愧的了。」
陶林乾咳了兩聲道:「紀公子責備的是,不過,上次紀公子和司馬少爺走後,莊主、莊主夫人和我很快就回來了,莊主曾派出不少人尋找二位的下落,可惜未找到。」
「二位對莊主和本莊的大恩,我們已經是難以報答了,而今天再度蒙你施以援手,這種大恩大德,真不知要如何報答才好。」
「一點小事,算不得什麼,若貴莊上下人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未免太小題大作了,紀某兩次前來貴莊,不過是想知道貴莊莊主是否已安然返回而已。」
「原未料到貴莊會發生事情,所謂兩次拔刀相助,只不過適逢其會,至於什麼施恩未報,在下從未想過。」
「本莊莊主早已返回,想來紀公子已經知道,因為據下人稟報,上次你和司馬少爺是聽到他返莊的消息後,才故意避而不見離開的。」
「不錯,在下上次料定他體力未復,所以才不想見他,這次是料定他體力已復,所以才特地前來見他。」
「紀公子真是不湊巧,莊主已於數日前返回金陵老家省親去了。」
「既然如此,我該走了。」
「不,夫人早已吩咐廚下設筵款待,紀公子不能連這點面子都不賞。」
紀無情聳肩笑道:「你們夫人可是認為紀某在外面餓得可憐,所以才賞我一頓飯吃?」
陶林臉色一變,頓了頓道:「紀公子這樣說話,真不知教陶某如何再接下去。」
「接不下去正好,紀某本來和陶前輩沒有話講。」
「紀公子。」藍秀終於忍不住凝著臉色冷聲道:「小妹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過你,你這樣對待我們,的確太過分了。」
紀無情冷笑道:「常夫人言重了,難道在下不接受貴莊招待,也算過分?外面窮人沒飯吃的多得很,你們為什麼不招待招待他們?」
藍秀強忍著激動,幽幽一歎道:「過去的事,小妹自知有些不公平,但事實終竟過去了,現在又豈是人力所可挽回。」
紀無情自我解嘲般笑笑道:「事如春夢了無痕,連紀某都沒提過去,常夫人又何必提過去的事。」
「那最好不過,司馬山莊拜你之賜,兩次浩劫,都免於大難,別說招待你一次便飯,即使將整座司馬山莊奉贈,外子和小妹也絕不吝嗇,小妹此言,完全出自肺腑,並無半點虛偽。」
紀無情不由霍然大笑道:「紀無情孑然一身,一家二十四口,無一活命,還要的什麼巨宅大院。樓高千丈,夜眠七尺,只要有一席棲身之地,也就心滿意足了。」
「小妹很想知道紀公子目前往在哪裡?還有司馬少爺,他和你必定仍在一起?」
「不必了,我會自動到貴莊來的,因為我必須找到常玉嵐。」
「偏偏這樣不湊巧。」藍秀勉強的一笑:「他也在到處的找你,但你們卻老是緣慳一面。」
「我相信他不可能永遠不回來。」
「他當然會回來,而且急著和你見面。」
陶林尷尬一笑道:「紀公子和莊主是十幾年的生死好友了,早就該好好聚一聚,如果今天夫人和陶某招待不周,莊主回來後必定代為賠禮。」
紀無情大聲而笑道:「紀某連常夫人和陶前輩的招待都不敢叨擾,又何敢接受常莊主的接待。」
「可是你們是十多年的生死知交啊!」
「不是他生,就是我死,也許這就是所謂生死之交吧!」
陶林歎口氣道:「紀公子這又何苦呢?十年來,莊主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每年三次的盛會,他盼望的只是你一人,可惜每次都落了空,紀公子又何必再折磨他?」
「果真如此,何苦的該是他了,他現在貴為司馬山莊莊主,又是號命武林的桃花令主,紀某算什麼?彼此門不當,戶不對,即使他有意折節下交,我紀無情又何敢高攀。」
「紀公子。」藍秀幽幽叫道:「你的這種想法,教小妹又能說些什麼呢?」
「在下根本就不希望常夫人說什麼,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絕不會殺他。」
「我明白,你如果想殺他,上次就不可能救他了。」
「常夫人知道最好,我只想在武功上和他分個高低,讓武林中人知道,究竟是南劍北刀?還是北刀南劍?我今生今世在地位和機運上無法和他相比,也只有能在武功上和他一較長短了。」
藍秀神色黯然,低下頭道:「紀公子真的不能再做考慮嗎?」
「我已經考慮了十多年,難道常夫人還讓我躺在棺材裡考慮?」
紀無情說完話,霍然站起身來道:「二位的招待,在下心領,我該走了!」
藍秀和陶林只好也站起身來。
「紀公子。」藍秀略帶激動的道:「你不肯接受招待,小妹也不敢勉強,但總該留下地址!」
「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慢說紀某並無固定地址,即使有,也不可能讓你們知道。」
「我陶林送紀公子。」
紀無情早料到陶林有意跟蹤,整了整臉色道:「在下正要告知常大人和陶前輩,如果派出人去向紀某盯梢,那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只要被紀某一發現,立刻要他刀下做鬼。」
陶林乾咳兩聲道:「陶林只是想把紀公子送出大門。」
「免,司馬山莊雖是深宅大院,但紀某自信還迷不了路。」
他走出兩步,卻又回頭望向藍秀道:「常玉嵐回來後告訴他,他什麼事都做得很成功,只有一件事徹底失敗。」
藍秀眨了眨眸子道:「紀公子指的是什麼?」
「他不能收徒傳藝。」
「為什麼?」
「因為他是茶壺裡的湯圓,倒不出來。」
「小妹聽不懂紀公子的話?」
「他所教出來的劍士,一個個全是飯桶!」
紀無情走後,司馬山莊果然並未派人跟蹤。
藍秀和陶林兀自呆在大廳裡。
他們實在無法捉摸紀無情的心情,在他們心目中,紀無情目前雖然瘋癲之症痊癒,但另一種痼疾卻又使他的心竅難開。
好在絕代又回到大廳,總算稍稍打開沉默僵凝的氣氛。
「你又回來做什麼?」陶林沒好氣的說。
絕代也寒著臉色道:「那個殺千刀的姓紀的走了,我當然要回來。」
陶林道:「他的心情不好,你也就別記在心上吧!」
絕代咬牙切齒的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出氣,若在當年,我就……」
「你就怎麼樣?」
「我就……」絕代看了看藍秀的臉色:「我就馬上請他吃飯,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再罵人。」
陶林也聳聳肩,苦笑道:「連夫人他都罵了,你我又算什麼,老伴,忍著點吧!咱們司馬山莊這些天若沒有他,不但莊主沒有了,連莊院只怕也不保了。」
「可是他不該憑著有點功勞就不知天高地厚,嘴巴生來不是專為罵人用的,早知如此,十年前落在我手裡時,就該讓他變成啞巴。」
忽聽藍秀悠悠說道:「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
陶林只見藍秀仰臉望向天邊遠處,像在思想一件虛無縹緲的往事。
「夫人想起了什麼事呢?」
「紀無情剛才說過,他這一生,除了感謝生他的父母以外,另外感謝三個人,一個他不肯說,一個是江上碧,還有一個呢?」
陶林帶點茫然神色道:「還有一個是南蕙南姑娘。」
藍秀點點頭道:「這就對了,要想使紀公子的心情平復,只有南姑娘有這種力量。」
陶林如有所悟的道:「夫人是說……」
藍秀點頭道:「不錯,紀公子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至今孑然一身,尚未成家,而南姑娘也早過標梅之年,尤其兩人在感情上極為合得來,若他們得成配婚,必定是美滿姻緣,而紀公子在心理上也必能得到平衡。」
陶林哦了一聲道:「這的確是件兩全其美的事,難得夫人想到了。」
藍秀不禁緊蹙黛眉道:「可惜南姑娘偏偏已不知去向,若她再回到從小長大的終南山盤龍谷隱居起來,只怕一輩子也找不到她了。」
絕代插嘴道:「夫人,婢子方才看得出,那位阮姑娘好像對他十分中意,另外他又說過感激江姑娘,這兩位姑娘,都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尤其阮姑娘,簡直美得像月宮嫦娥一般,想辦法給姓紀的撮合撮合,不是很好嗎?」
「對!」陶林幫腔:「老伴說的也有道理。」
藍秀搖頭道:「依我看來,南姑娘在紀公子的心目中,份量一定最重,至於另外兩人,江上碧年齡已在三十左右,說不定早已出嫁,阮溫玉又十分驕狂,而且性情又不穩定,紀公子娶了她,並不一定幸福。」
陶林默了一默道:「那麼夫人怎知道南姑娘在紀公子心目中份量最重?」
藍秀霎時嬌靨上掠過一抹絳霞,想說什麼,卻又難以啟齒。
陶林心中一動,自然也不便追問。
藍秀心細如髮,原來她是想到南蕙和自己長得容貌酷似,紀無情既然對自己情有獨鍾,自然也會喜歡南蕙,這種事她怎能對陶林明言。
其實陶林此時心也早有所悟,他為了不使氣氛尷尬,搭訕著說道:「老奴另外也有一個辦法,可以使紀公子心情平和下來。」
「你有什麼辦法呢?」
「必須找一個不論武功、智慧都高過他的人,也就是能使他心服的人開導他。」
「可是又到哪裡找這樣的人呢?」
「這人和夫人最親近,也只有夫人才能請得動她。」
「你說的可是我娘?」
「不錯,正是大司馬夫人。」
陶林的想法果然使得藍秀也有同感,若有百花夫人開導,紀無情必定會一切改觀。
她吁了一口氣道:「辦法好是好,但我娘又不在這裡,遙遙數百里,我們不能為了這件事,就把她老人家請來,萬一她來了又找不到紀公子呢?」
「老奴的意思,是想辦法把紀公子誘到暗香精舍大司馬夫人那裡。」
絕代哼了一聲道:「老陶,你別癡心妄想了,他連在咱們司馬山莊吃頓飯都不肯,還想把他引到幾百里之外的暗香精舍去,你簡直是豬腦。」
陶林摸了摸頭道:「我不過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你有辦法為什麼自己不想?」
「我早就想出辦法來了,只怕你們不答應。」
「你說說看!」
「把他弄成啞巴,留在莊上,天天吃好的、穿好的,他想幹什麼都行,就是要他沒辦法再罵人。」
藍秀忍不住笑出聲來道:「絕代,看樣子你真是被他罵怕了?」
「夫人!」絕代齜牙裂嘴的道:「你說說看,婢子雖然不是長得美若天仙,但也絕不是豬八戒的妹妹,不然,老陶當時怎會看上我?」
陶林沒好氣的說:「你美,比誰都美,紀公子看走眼啦!成了吧?」
「好啊!你也跟著外人挖苦我,老陶,咱們可是幾十年的感情啦!」
「你們老夫老妻還吵的什麼?」藍秀忙道:「陶林說的沒錯。」
「什麼?」絕代簡直愣得發昏:「連夫人也看婢子像豬八戒他妹妹?」
藍秀笑道:「絕代,你是怎麼啦?他不是說你很美嗎?連我也覺得你很美,老了還這麼美,年輕的時候就更不用提啦。」
絕代兩眼眨了幾眨道:「可是姓紀的說我是豬八戒他妹妹,他也沒反對?」
藍秀又是微微一笑道:「連我也不反對。」
「什麼?夫人你……」
「我是說豬八戒也可能有個美若天仙的妹妹,武大和武松也是一母所生,這不是很好的證明嗎?」
絕代帶點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想不到夫人也會拐著彎兒說話!」
藍秀不再理會絕代,轉過頭來道:「陶林,咱們有好久沒見到我娘了?」
陶林想了想道:「這十年來大司馬夫人只來過咱們這裡一次,夫人也只是到過暗香精舍一次,算來也該有三四年沒見著大司馬夫人了。」
藍秀默然許久,才歎口氣道:「我想去看看我娘,她老人家在那邊一定很寂寞,而且我又是她唯一的親人,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偏偏莊上又離不開。」
「夫人去看看她老人家是應該的,這邊的事,有老奴和絕代負責,你只管放心。」
「要去也要等莊主回來再說,何況現在莊上又是多事之秋,接二連三的風波,根本不是事先可以預料的,我又怎能在這時間離開。」
陶林淡然笑道:「夫人要走只管走,相信莊上短時內絕不會有事。」
「你怎知道會沒有事呢?」
「『塞外三凶』和『南海三妖』已是損兵折將,就是借天給他們做膽子,他們也不敢再來,何況,他們來了兩次,都遇上紀公子,在他們的想法,一定認為紀公子就住在莊上,你想,他們還會再自找苦頭吃嗎?」
「可是阮溫玉和江上碧若來呢?」
「她們也不太可能來,假使來了,她們也不見得全是惡意,這情形夫人今天一定也看得出來。」
「好吧!這樣說我明天就動身,若莊主回莊,要他不必去找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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