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我劍道:「誰叫你自萌短見了?我只是叫你跳入井裡把身子沖洗得乾乾淨淨。」
那人道:「連活都不想活了,還洗什麼身子,這豈非多餘之極嗎?」
公孫我劍道:「但我若一定要你洗呢?」
那人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何不叫我去死?人若死了,也許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了!」
公孫我劍道:「我知道,你遲早一定會死,但卻絕不會由你自己的手,把自己的性命結束。」
那人道:「何以這樣肯定?」
公孫我劍道:「因為你還沒有忘記當年在巢湖湖畔敗陣下來的恥辱。」
那人搖頭道:「你錯了,戰敗不是恥辱,只有像我這樣頹喪的失敗者,才是永遠沖洗不掉,抽剝不去的奇恥大辱。」
公孫我劍道:「但你現在這副狗屁貓尿的德性,倒是甘之如飴,連一點點恥辱的感覺也沒有。」
「這次你說得很對。」那人眨了眨眼,毫不在意地說道:「在這裡待了八九年,我已變成了一個完全沒有氣力的人,甚至連去想想恥辱是什麼滋味的氣力也沒有了。」
公孫我劍道:「你說得很玄,但卻玄而不妙。」
那人道:「像我這種廢物,自然是不妙之又不妙了。」
公孫我劍笑問道:「你想不想東山再起?」
那人搖頭,道:「不想,我只想在這裡安安靜靜地死掉。」
公孫我劍臉色立時一沉,道:「你要死,那是很容易的!」語聲甫落,已把那人從床上一手抓了起來。
那人尖叫道:「你要怎樣?」
公孫我劍道:「落井下石。」
那人怒道:「我不喜歡井,也不喜歡這樣死。」
公孫我劍冷冷一笑,道:「你不喜歡,但我喜歡,你這個他媽的狗雜種,快點去死吧!」
那人雖然極力掙扎,但卻無補於事,終於還是給公孫我劍扔進門前那口大井裡面。
□ □ □
井水很冷,冷得可以使人窒息,也可以使人變得清醒。
將那人給扔進井裡之後,公孫我劍就悠然地坐在井邊,手裡還把玩著十幾顆小石子。
那人在井裡半浮半沉,不斷破口大罵,把公孫我劍罵得狗血淋頭。
但公孫我劍居然一點也沒生氣,只是不時把石子扔進井裡。
那人更怒,罵人的話越來越多了。
公孫我劍悠然一笑,道:「你若想死,此其時矣,何必還向我絮絮不休,搬出一大堆廢話?」
那人又罵了好一會,忽然歎了口氣,道:「我已經什麼都忘了,你又何苦硬要把舊事挖出來說?」
公孫我劍道:「一個人若什麼都已忘掉,活著又和死人有什麼分別?」
那人道:「我是死是活,你何必這樣關心?」
公孫我劍道:「別說是人,便是一條蚯蚓,我也會仔細看個清楚的。」
那人道:「算是我倒霉,你想怎樣,儘管說吧!」
公孫我劍道:「首先,我要你乾乾淨淨一點。」
那人道:「我已很乾淨。」
公孫我劍道:「這樣子浸浸井水,就會幹乾淨淨嗎?」
那人道:「總比不浸好。」
公孫我劍道:「但我不滿意。」
那人道:「要怎樣才滿意?」
公孫我劍道:「我要你認真洗刷,乾淨得有如初生嬰兒般。」
那人怒氣又生,大聲道:「這簡直是放屁!」
公孫我劍道:「我若往井口放屁,第一個臭死的就是你。」
那人道:「臭死便臭死,我不怕。」
公孫我劍道:「但現在又臭又髒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這位『巢湖之箭』祁四公子。」
那人陡地發出了一陣呻吟般的叫聲,道:「祁四公子!祁四公子!誰是祁四公子?」
公孫我劍道:「從前,人人都知道祁四公子是個很乾淨的男人,在他的指尖上,永遠都找不著半點泥垢,指甲永遠修剔得清清潔潔,唉!那才是真正的『巢湖之箭』,真正的祁四公子!」
井底下立刻傳出那人嗚咽著一般的聲音,道:「祁四公子!巢湖之箭,哈哈,誰是祁四公子?誰是巢湖之箭?」
公孫我劍冷哼一聲,又是一顆石子向井底疾射下去。
接著,只聽那人「唷」一聲叫了出來,顯然這石子已擊中了他。
「他媽的王八蛋,你就是巢湖之箭祁四公子!十年前,你是著名的『武林潘安』,但現在怎樣了?是不是連洗乾淨自己的勇氣也已消失?」
「祁四公子,我是祁四公子!」那人發出了淒然的笑聲,道:「巢湖之箭昔年赫赫威名,今天卻成為井中之蛙。哈哈!哈哈!」
公孫我劍冷笑道:「什麼井中之蛙?你以為自己現在會比一隻青蛙更強嗎?」
祁四公子道:「不錯,青蛙最少比我跳得更快。」
公孫我劍道:「只要你能夠重振雄風,那麼你仍然是一支快箭。」
祁四公子道:「不可能了,沒有人可以使我重振雄風,就連你也不能。」
公孫我劍道:「我雖然不能,但有人能。」
祁四公子道:「你在說誰?」
公孫我劍道:「當然是你自己。」
祁四公子淒然道:「你可知道,八年前那一戰,我曾經中過一支暗器?」
公孫我劍道:「當時不知道,後來才聽人說起,你中了『長魔』楊大毒的滅絕九重梭。」
祁四公子道:「你知道就好了,這滅絕九重梭奇毒無比,一百個中梭的武林人物,最少有九十九個活不下去。」
公孫我劍道:「但你很幸運,你是第一百個。」
祁四公子道:「這不是幸運,而是冤孽。」
公孫我劍道:「好死不如惡活,當年你若死了,到今天又還有誰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祁四公子拍了一拍井裡的水,大聲叫道:「你要我怎樣的來助你一臂之力,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公孫我劍道:「因為我想找一個人,而這個人,天下間也許只有你才能找得到他。」
祁四公子道:「你想找誰?」
公孫我劍道:「找『血笛叟』西門慕名。」
「西門慕名??」祁四公子訝然道:「你為什麼要找西門慕名?」
公孫我劍道:「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西門慕名只有一個弟子,而他就是恨帝。」
「恨帝?」祁四公子道:「你是說天恨幫的那個恨帝?」
公孫我劍頷首道:「當然就是這個恨帝。」
祁四公子道:「你到底想找恨帝,還是想找血笛叟西門慕名?」
公孫我劍道:「兩個都想找。」
祁四公子道:「那麼,只怕我令你失望了。」
公孫我劍道:「你不肯?」
祁四公子道:「恨帝固然來去無蹤,神出鬼沒,他這個古怪透頂的師父,更是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找他,筒直是難比登天。」
公孫我劍冷冷一笑,道:「這算是拒絕老夫了?」
祁四公子道:「要找西門慕名,只有一個辦法。」
公孫我劍道:「什麼辦法?」
祁四公子道:「跑到大山名川,到處亂碰亂撞,只要運氣好,三千年之內一定可以遇得上他。」
「三千年?」
「如果運氣特別好,也許五百年就可以遇上這位血笛叟了。」
公孫我劍嘿嘿冷笑,道:「你真的不肯幫老夫,這就算了,再見!」
但他還沒有離開井邊,祁四公子已然叫道:「且慢!」
公孫我劍道:「是不是要一塊千斤來重的大石?」
祁四公子道:「就算你拋下五萬斤重的大石,我也是不會在乎的,我只想問一問,你為什麼捧著一罈醋來找我?」
公孫我劍冷冷一笑,道:「你聽過『仙醋五色蛤蟆』這種東西沒有?」
祁四公子一呆,道:「五色蛤蟆我是聽過的,但仙醋又是什麼東西?」
公孫我劍道:「仙醋就是醋,仙醋五色蛤蟆,就是醋浸五色蛤蟆。」
祁四公子道:「五色蛤蟆是蛤蟆中毒王,連噴一口氣也是毒霧。」
公孫我劍道:「但毒物每每相生相剋,用極毒之物乃可以收以毒攻毒之效。」
祁四公子道:「以往也曾有人嘗試用五色蛤蟆來作為克制其他病毒的藥引,但結果都沒成功,只有死得更快。」
公孫我劍道:「那是庸醫誤人,不足為據。」
祁四公子道:「庸醫固然誤人,難道你又有一身高明醫術了?」
公孫我劍呵呵一笑,道:「我自然不行,但咳兩咳卻有點門道兒。」
「咳兩咳?」祁四公子一怔,道:「你說的是不是令郎公孫咳?」
「正是這個犬子。」
祁四公子道:「這仙醋五色蛤蟆,莫非是令郎研製出來的?」
公孫我劍道:「犬子還沒有研製出來,但卻曾對我說過:『仙醋五色蛤蟆』可解滅絕九重梭之毒。」
祁四公子道:「醋罈子裡已浸著五色蛤蟆?」
公孫我劍道:「正是。」
祁四公子說道:「要浸多久才可以服用?」
公孫我劍道:「一個時辰左右就可以啦!」
祁四公子道:「所以,你就用這個方法來要脅祁某?」
公孫我劍直認不諱,說道:「你說對了。」
祁四公子井裡沉默了很久,才長長的吐出口氣,道:「我若服食之後反悔,不帶你去見血笛叟,那又如何?」
公孫我劍道:「看來你不像是這種人。」
祁四公子道:「人是會變的,就像我從前很整潔很乾淨,但現在卻變得這麼難看。」
公孫我劍道:「外貌可以變,而且十分容易,但脾氣卻不易變。」
祁四公子歎了一口氣,道:「人若老了,就算是呆芋也會變成辣姜。」
公孫我劍道:「我本來就是一塊辣姜,只不過現在是越老越辣了。」
祁四公子道:「井水很冷!」
公孫我劍道:「井水冷不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服下仙醋五色蛤蟆後,倘若不死,就可以恢復一身功力。」
祁四公子道:「你不騙我?」
公孫我劍道:「不騙你是假的。」
祁四公子苦笑了一下,道:「這是如肉在俎,又叫無可選擇。」
公孫我劍眨了眨眼,道:「你這算是什麼意思?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祁四公子道:「遇上了乘人之危的老狐狸,我還能拒絕嗎?」
公孫我劍道:「老夫並非乘人之危,而是想把你救出生天,懂不懂?」
「我懂,我懂!」祁四公子苦笑著。
公孫我劍道:「你懂就好。」
祁四公子又苦笑了一下,道:「你要把我救出生天,最少也得先把我從井裡救出來。」
公孫我劍微微一笑,忽然也躍入井裡,叫道:「快抓住我的腳。」
祁四公子依言抓腳,公孫我劍很快就把他從井里拉了出來。
祁四公子出井之後,道:「你的輕功,又比從前精進了不少。」
公孫我劍笑笑道:「這是為勢所逼之故。」
祁四公子奇怪地道:「這又是什麼道理?」
公孫我劍道:「別的功夫精進不精進,那是不打緊的,最重要的是輕功,非要練得絕頂高明不可,須知逃命之際,輕功越好就越是有利者也。」
祁四公子道:「莽莽江湖,又有什麼人可以把你逼得非要狼狽逃命不可?」
公孫我劍搖頭道:「最少有一種人可以。」
「一種人?」
「不錯,你可知道是哪一種人嗎?」
「是不懸潑婦?」祁四公子乾咳了一聲。
公孫我劍歎了口氣,道:「你說對了,天下間最可愛的是女人,但最可怕的也是女人。」
祁四公子道:「所以,還是最好別提女人。」
公孫我劍道:「不提,不提!提起就頭疼,來!咱們先打翻醋罈再說。」
說著,把祁四公子拉回屋子之中。
醋的氣味,相當刺鼻。
醋罈裡有一雙本已乾枯了的五色蛤蟆,雖然比拳頭還細小,但卻相貌醜惡,令人一看就想嘔吐。
但祁四公子卻非要把這「仙醋五色蛤蟆」吞進肚裡不可。
當他吃掉這蛤蟆之後,公孫我劍便問道:「好吃不好吃?」
祁四公子道:「滋味無窮。」
公孫我劍道:「但願這仙醋五色蛤蟆,可以把你一身功力恢復過來。」
祁四公子說道:「若不成功,我就死了。」
公孫我劍道:「你若死了,做鬼時怪不怪我?」
祁四公子道:「不怪。」
祁四公子默然地點點頭。
「如此很好,我可以放心了。」
祁四公子突然彎下腰,全身不停的抽搐。
公孫我劍望著他,問道:「你現在怎麼啦?」
祁四公子顫聲道:「好冷……好冷……胃疼得很……」
公孫我劍「唔」了一聲,道:「你現在還怪不怪我?」
祁四公子道:「怪你做什麼?」
公孫我劍道:「看你現在這副樣子,一定是快要死了,這五色蛤蟆本來就是劇毒之物,不要說是整雙吞下,便是只吃少許,也會喪命黃泉。」
祁四公子哈哈一笑,突然張大了嘴,嘴裡鮮血直噴出來。
公孫我劍急忙閃躲,大叫一聲道:「好險!」
祁四公子噴血之後,抬頭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道:「我吐我的血,你又何險之有?」
公孫我劍道:「你吞下五色蛤蟆,已然全身上下都有劇毒,這些血若沾上了,那就是天大的麻煩。」
祁四公子點點頭,道:「你說的是,我站遠一點便是。」
公孫我劍又望著他,說道:「長疼不如短疼,看你這副樣子,準是活不下去了,與其站著活受罪,不如早點死了,你以為如何?」
祁四公子「哦」了一聲,道:「死便死,但怎樣死法才可以舒服一點?」
公孫我劍道:「讓我出手點你『死穴』,不到片刻間工夫,你便可以歸登極樂世界去了。」
祁四公子道:「但我全身上下渾身劇毒,你怎可以接近過來?」
公孫我劍道:「這倒容易,老夫用石子射穴之法,你還不是同樣可以早點死掉嗎?」
祁四公子點頭不迭,道:「這辦法不錯,快點出手吧!」
公孫我劍乾咳兩聲,右手突然一揚,三顆石子有如流星般,向祁四公子身上疾射過去。
□ □ □
黎明。
公孫我劍坐在井邊,看著漸漸露出魚肚白色的東方。
祁四公子在屋子裡。
屋子又殘又破又腥臭,這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公孫我劍望著緩緩升起的旭日,嘴角忽然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因為,他已聽見了有一種很特別的聲音。
他聽見有人在屋子裡嘔吐。
屋子裡只有一個人,只有看來和死人一般無異的祁四公子。
但祁四公子並未真的死掉,吃了五色蛤蟆,經過了一段悠長的睡眠後,他終於又再嘔吐了。
他若是不能醒過來,是絕對不會嘔吐的。
□ □ □
日上三竿,祁四公子仍然躺在床上,一張臉龐白得像是冰峰上的白雪。
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
忽然間,他嗅到了一陣很香的氣味。
他勉強爬起床來,忽然覺得好像連腸胃也不見了。
當然,他的腸胃仍在,沒有任何人可以沒有腸胃,仍然繼續生存。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了公孫我劍捧著一隻瓦罈子直走過來。
祁四公子一怔,道:「你捧的是什麼?」
公孫我劍笑了笑,道:「狗肉。」
祁四公子臉色一變,連忙搖手不迭,道:「快把它拿開,我最討厭狗。」
公孫我劍眨了眨眼,道:「這一點我早就知道,用不著你來提醒。」
祁四公子道:「既然明知道我不吃狗肉,為什麼還要捧過來?」
公孫我劍道:「原因有三。」
祁四公子怔住。
公孫我劍淡淡一笑,接道:「第一個原因,就是附近剛好有一隻黑狗。」
祁四公子道:「倘若附近有一隻大象,你是否也把它宰了?」
公孫我劍搖搖頭,道:「大象的肉不好吃,而且方圓萬里之內,也決不會有這種傢伙。」
祁四公子道:「這個暫且不提,原因之二又如何?」
公孫我劍道:「你既討厭狗,就該把狗消滅,而吃掉狗肉,也就是消滅狗的最好辦法。」
祁四公子哼一聲,說道:「我也討厭你,是否也該把你吃掉?」
公孫我劍悠然一笑,道:「你若真的討厭公孫某人,的確不妨把我吃進肚子裡去。」
祁四公子道:「你錯了,若要我把你吃掉,我寧願死。」
公孫我劍道:「你總算還把我當作朋友。」
祁四公子道:「你邊句話又錯了,我不吃你,只是因為你的肉一定比大象肉還更難吃。」
公孫我劍眨眨眼,道:「單是聽你這句話,就知道你決不會是個懂是吃喝之道的老饕。」
祁四公子道:「還有第三個原因又是怎樣的?」
公孫我劍道:「你想不想恢復一身功力?」
祁四公子一怔,道:「吃狗肉和恢復功力又有什麼相干?」
公孫我劍道:「但凡服用過五色蛤蟆的人,遲早必死,而且已喪失的功力,最多只能恢復三四成左右。」
祁四公子臉色一變,但旋即一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反正本來就是個廢人。」
公孫我劍道:「但你若吃掉這些狗肉,就可以完全恢復過來,而且還可以把體內的劇毒完全消除。」
祁四公子道:「你不是曾經點了我的『死穴』嗎?」
公孫我劍笑笑道:「你現在死了沒有?」
祁四公子道:「還沒死掉。」
公孫我劍道:「那麼,顯然是我的點穴手法十分之差勁了。」
祁四公子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對祁某是一番好意,但這些狗肉……」
公孫我劍淡淡的道:「你可以不吃,我吃。」
祁四公子忙說道:「不,不!我吃,我吃!」
公孫我劍悠然一笑,道:「你若聰明,最好連狗骨也一併吃掉。」
祁四公子道:「不吃狗骨,只吃狗肉和喝狗汁行不行?」
公孫我劍道:「那也差不多了。」說著,把瓦罈子遞了過去。
□ □ □
狗肉雖然香,但祁四公子卻吃得很辛苦。
但他吃得越辛苦,公孫我劍就越是欣賞。
等到祁四公子把所有狗肉都吃完了,公孫我劍才哈哈一笑,道:「黑狗啊黑狗!你能夠葬身在巢湖之箭的肚子裡,真是三生有幸,不枉此狗生之至。」
祁四公子把瓦罈子放下,道:「好了,現在請你說句老實話。」
公孫我劍說道:「你要我怎樣子老實法?」
祁四公子道:「倘若我不吃這一壇狗肉,後果是否真的那樣嚴重?」
公孫我劍道:「當然不是,但卻也並非完全不是。」
祁四公子道:「你說話總是模稜兩可,相當混帳。」
公孫我劍道:「你可知道,當你從床上爬起來時候,身子虛弱得簡直連站都站立不穩?」
祁四公子道:「我知道,是不是這樣,所以非吃狗肉不可?」
公孫我劍道:「人總是要吃東西的,對不?」
祁四公子道:「但不一定要吃那狗肉呀!」
公孫我劍道:「但吃狗肉也沒有什麼不好,而且還相當滋補,可以令人從饑寒中振奮過來。」
祁四公子道:「倘若不吃狗肉,改吃牛肉又怎樣?」
公孫我劍道:「功效一樣。」
祁四公子道:「牛肉也可以消除五色蛤蟆的毒性嗎?」
公孫我劍道:「五色蛤蟆本身雖然有毒,但經過特殊方法配製後,它的毒性是不會散發出來的。」
祁四公子吸了一口氣,道:「所以,你要我吃狗肉,其實只是一個騙局!」
公孫我劍道:「我騙了你什麼?」
祁四公子道:「你騙得我破了戒。」
公孫我劍道:「你不是個出家人,又怎算是破戒了?」
祁四公子說他不過,只得苦笑一下,道:「算了,我明白你雖然是在存心作弄,但卻也不是真的要害死我。」
公孫我劍道:「你現在最好什麼都不管,先行坐下來運氣凝聚功力,看看情形怎樣再說!」
祁四公子緩緩地點點頭,道:「但願我這一身功力,馬上就可以恢復過來。」語畢,坐下靜心調息運氣。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光左右,祁四公子的面色已漸漸紅潤起來,兩邊衣袖同時高高地鼓脹而起。
他猛然睜大眼睛,厲喝一聲道:「公孫老兒,接祁某一掌!」
喝聲方起,右掌已閃電般向前推出,直向公孫我劍拍去。
「好掌法!」公孫我劍怪笑揮袖,硬接了祁四公子一掌。
兩掌相交,兩個人的身子都是同時一震。
祁四公子驚喜交集地望著自己的手掌,忽然仰面狂笑,道:「巢湖之箭又再來也!」
公孫我劍卻擦了擦額角,道:「好生厲害,老夫甘拜下風了。」
祁四公子哈哈一笑,道:「公孫兄休要取笑小弟了,若真的硬比硬拚,小弟知道還不是你的敵手。」
公孫我劍道:「非也,非也!老夫老矣,長江後浪推前浪,將來還是年輕小子的世界。」
祁四公子笑道:「但我在二十年前,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年輕小子啦!」
公孫我劍道:「你最少比我年輕。」
祁四公子道:「但你若跟『武林老壽星』歐文鶴相比,卻又是年輕得多了!」
公孫我劍道:「你知道歐文鶴今年幾歲?」
祁四公子道:「在十年前,他已活到一百零九歲。」
公孫我劍道:「那麼,他現在已經一百一十九歲了?」
祁四公子道:「大概錯不了。」
公孫我劍哈哈一笑,道:「如此說來,他大概可以做我的祖父啦!」
祁四公子道:「但這位『武林老壽星』現在仍然相當活躍,而且事無大小,都還要親力親為,其精力之充沛,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公孫我劍歎了口氣,道:「江湖上奇人異士多得不可勝數,若要一一細說,只怕三十年也講之不盡。」
祁四公子道:「你本身也是奇人之一,居然懂得用五色蛤蟆和酸醋來為我消除體內的餘毒。」
公孫我劍道:「老四,你不用把老夫捧上半天了,這次你僥倖不死,那是祁門祖先有靈,老夫只是想利用你去找一個人而已。」
祁四公子道:「你為什麼非要我找西門慕名不可?」
公孫我劍道:「我找西門慕名,當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問。」
「不問就不問。」祁四公子道:「你能否在最短時間之內,找到兩匹快馬?」
公孫我劍道:「這個不成問題,你在這裡等一等好了。」
□ □ □
西門慕名在江湖上並不有名。
他是一個極少在江湖上露面的高手,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前也如此。
江湖上知道這個高手的人並不多,知道他是恨帝師父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公孫我劍早就知道。
然而他只知道這一點,至於恨帝的真正身份,他還是完全不知道的。
祁四公子需要兩匹快馬,公孫我劍很快就為他準備妥當了。
祁四公子一看這兩匹馬,就忍不住豎起拇指讚道:「真是好馬,你是從那裡弄來的?」
公孫我劍道:「你聽過陸錫公這個人的名字沒有?」
「陸錫公?」祁四公子「唔」一聲道:「這個人似乎是個騙子。」
公孫我劍點了點頭,道:「不錯,他是個騙子,而且騙術極之高明。」
祁四公子一怔,道:「這兩匹馬又和陸錫公有什麼關係?」
公孫我劍道:「當然大有關係,因為這兩匹馬,就是他剛剛從關外用騙術騙回來的。」
祁四公子道:「他騙他的,這又跟你有什麼相干?」
公孫我劍道:「本來是沒有相干的,但老夫現在剛好需要兩匹快馬,而這個姓陸的騙子又剛好住在附近,所以老夫就來一套順手牽馬了。」
祁四公子笑道:「好一套順手牽馬,難道你不怕陸錫公會找你算帳?」
公孫我劍道:「他就算有兩百顆膽子,也不敢把老夫怎樣。」
祁四公子歎了口氣,道:「正是騙子遇上賊師爹,真是無可奈何。」
公孫我劍道:「別提陸錫公啦,咱們是否應該馬上趕路?」
祁四公子道:「你想快便快,若不想快,慢慢也是不遲的。」
公孫我劍忙道:「不,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祁四公子迅速躍上馬背,忽然一聲輕叱,不到片刻間工夫,一人一騎已絕塵遠去。
□ □ □
兩匹馬都很快,但再快的馬也有疲累的時候。
當兩匹馬都已累得不能再跑動的時候,他們已來到了一座叢林之中。
公孫我劍望了祁四公子一眼,道:「我們是否還需要再換兩匹馬?」
祁四公子道:「這裡還有馬可換嗎?」
公孫我劍淡淡一笑,道:「馬是沒有的了,但猴子卻可能會有不少。」
祁四公子道:「天氣這麼冷,只怕連猴子也會躲了起來。」
公孫我劍道:「咱們是來騎馬,還是來找西門慕名的?」
祁四公子道:「我不想找西門慕名,只是你很想找他而已。」
公孫我劍道:「西門慕名就在這林子裡嗎?」
祁四公子道:「從前是的。」
公孫我劍道:「現在呢?」
祁四公子盯著他,眼神有點奇怪道:「你怎麼問得如此莫名其妙?祁某已潛伏多年,從未再在江湖上行走,又怎知道這十年八年內的變化?」
公孫我劍想了想,不禁連連搖頭,道:「不錯,江湖中人,江湖中事,不要說十年八載,便是相隔一天半日,也會變得大大不同的。」
祁四公子道:「你知道就好了,雖然從前西門慕名是在這裡,但現在說不定已騎鶴去也……」
話猶未了,忽然一團黑影向他迎面直射而來。
祁四公子眼色一變,急忙側身閃開,總算他閃避得快,那團黑影「啪」的一聲,打在他背後的一棵大樹上。
公孫我劍眉頭一皺,向那樹幹上望去,便看見了一團爛泥。
祁四公子吸了一口氣,道:「是西門前輩嗎?」
林子裡傳來了一個人淡淡的笑聲,接著說道:「小祁,何謂之騎鶴去也?」
祁四公子臉色一變,便接著卻又面露喜悅笑容,道:「西門前輩原來仍然身壯力健,那真是武林幸事。」
公孫我劍乾咳兩聲,道:「林中高人,便是『血笛叟』西門先生嗎?」
林中那人淡淡的說道:「好說,你是誰?」
公孫我劍道:「公孫我劍。」
西門慕名「哦」一聲,聲音顯得有點訝異,道:「原來是公孫世家主人來了,真是失敬得很。」
公孫我劍道:「老夫只是個凡夫俗子,先生用不著太客氣。」
西門慕名道:「既然來了,為什麼還不進來坐坐?」
公孫我劍道:「正是求之不得,想進來談談的。」
祁四公子道:「我不進去,你自己進去好了。」
公孫我劍一怔,道:「你呢?」
祁四公子道:「你要找西門前輩,現在人已找到,祁某自然功成身退。」
公孫我劍道:「你很忙嗎?」
祁四公子道:「不,我空閒得很。」
公孫我劍道:「既然閒著無事,何以不陪老夫進入林內?」
祁四公子冷冷的道:「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公孫我劍道:「但我若一定要你陪老夫進去呢?」
祁四公子道:「那便是強人所難,你好像不是這種人吧?」
公孫我劍眨了眨眼,道:「你錯了,我偏偏就是這種人。」
祁四公子道:「公孫兄言下之意,是想對小弟強逼手段,非要我進入林內不可了?」
公孫我劍點一點頭,道:「正有此意。」
祁四公子歎了口氣,道:「既然你非要我相陪不可,小弟勉為其難跟你走一趟便是。」
西門慕名的聲音又在林內傳出,道:「來者越多越好。」
公孫我劍一笑,首先進入林中。
□ □ □
林中有煙霧,若不是西門慕名的聲音一直在帶引著,公孫我劍和祁四公子早就已經迷了路。
這些煙霧,看似是山嵐瘴氣,但西門慕名卻不斷地道:「放心走,這煙霧是無毒的。」
公孫我劍還沒有出聲,祁四公子已然接道:「若要這些煙霧變成有毒,那也是容易得很的。」
西門慕名似是輕輕地歎了口氣,卻沒有再說些什麼。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光左右,西門慕名已帶引兩人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下有一間四四方方的屋子。
公孫我劍正要走過去,卻聽見西門慕名的聲音在叫道:「停止!」
這時候,公孫我劍才看見一株竹樹上,正站立著一個白袍老人。
這白袍老人鬚髮皆白,手裡捏著一串佛珠。
「你就是西門先生?」公孫我劍仰首問。
只見白袍老人斜斜地站在竹樹的椏枝上,全身輕如半空中的一朵白雲。
「老朽就是西門慕名,這就是我的屋子。」白袍老人向那屋子伸手一指。
公孫我劍道:「好屋!」
西門慕名道:「在沒有人打擾的時候,它的確是一間很不錯的屋子。」
公孫我劍道:「西門老先生既不歡迎老夫,何以要引我至此?」
西門慕名道:「你既已來了,老朽還能阻擋得住嗎?」
公孫我劍道:「跟你相比,我這個笑公爵又算得了什麼。」
西門慕名道:「你也許比不上我,但你卻收了一個很好的徒兒。」
「你是說岳小玉?」
「對了,正是這個岳小玉。」
「西門老先生居然會知道劣徒的事,倒令老夫大感意外。」
西門慕名道:「江湖上的事情,老朽雖然少聞少問,但你這個寶貝徒兒,卻又例外。」
公孫我劍道:「這是什麼道理?」
西門慕名道:「兩日前,老朽遇上一個人。」
公孫我劍道:「你遇上了誰?」
西門慕名道:「練驚虹。」
「練驚虹?」公孫我劍悚然一驚,道:「你怎會遇上他的?」
西門慕名道:「天地雖大,但若要相遇起來,就算是兩個各在天南地北的人,也會相碰在一起。」
公孫我劍道:「是練驚虹故意找你的?」
西門慕名歎了口氣,道:「你這個人太聰明了,而且往往變得自作聰明。」
公孫我劍一怔,西門慕名接著道:「練驚虹可以由血花宮主,變成一個老遊俠般的人物,可見此人實在靈活得很,絕不是一本經書看到九十歲的老頑固。」
公孫我劍苦笑了一下,道:「老夫又怎樣?」
西門慕名道:「你常說最討厭迂腐之人,最反對世間上一切迂腐之事,但你自己又怎樣,還不是和其他人一般混帳的嗎?」
公孫我劍乾咳一聲,道:「老夫也許真的十分混帳,但這似乎跟西門先生沒有什麼相干。」
西門慕名道:「怎會沒相干,須知道我這地方乃是清靜樂土,如今給你這等混帳之人走了進來,再清靜的人間樂土,也會變成烏煙瘴氣之地了。」
公孫我劍道:「我若是你,就決不會把混帳之人引帶至此。」
西門慕名說道:「算了,就當老朽剛才的話都是在放屁,但這屋子,老朽已決定不要了。」
公孫我劍道:「是為了老夫嗎?」
西門慕名道:「那倒不是,只不過老朽早就想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
公孫我劍道:「西門先生已找到了理想的居所?」
西門慕名道:「對了,希望你有空暇的時候來探探老朽。」
公孫我劍道:「你要搬到什麼地方去?」
西門慕名道:「少林寺內。」
「少林寺內?」公孫我劍陡地一呆,道:「這是什麼意思?」
西門慕名道:「老朽要皈依我佛,出家為僧。」
公孫我劍吸了口氣,道:「你今年幾歲了?」
西門慕名道:「八十二。」
公孫我劍道:「你若在二十八歲時出家,那是一點也不足為奇的,但以八十二歲這個年紀才去當和尚,這個……似乎有點稀奇了。」
西門慕名道:「稀奇是稀奇了一點,但卻也不是一件絕頂稀奇的事。」
公孫我劍道:「以西門先生這一身武功,似乎連少林寺方丈也及不上。」
西門慕名道:「老朽遁蹤空門,和一身武功是沾不上關係的。」
公孫我劍道:「你怎會忽然有這個念頭?」
西門慕名道:「老朽要懺悔。」
公孫我劍道:「先生何悔之有?」
西門慕名道:「不必說。」
公孫我劍目光閃動,道:「是不必說,還是不想說?又抑或是不能說?」
西門慕名道:「是不必說,也不想說,亦是不能說。」
公孫我劍淡道:「你不說,老夫卻想說。」
西門慕名皺眉了,道:「老朽的事,你知道多少?」
公孫我劍淡淡的道:「雖不算多,也不算少。」
西門慕名道:「那麼,請說。」
公孫我劍道:「你是不是羨慕我收了一個好徒兒?」
西門慕名道:「你收的徒兒倘若真的很好,老朽自然會很羨慕。」
公孫我劍道:「劣徒好不好,先生又從何得知?」
西門慕名道:「是練驚虹說的。」
公孫我劍道:「練驚虹之言,值得先生如此信任嗎?」
西門慕名道:「三十年前,老朽便已很信任這個人,他可以殺人不轉眼,但卻絕不會有虛假的話。」
公孫我劍道:「你為什麼要羨慕我有一個好徒兒?」
西門慕名道:「這又有什麼出奇?」
公孫我劍道:「但老夫卻認為並不簡單,先生羨慕我有一個好徒兒,極可能是因為有感而發。」
西門慕名臉色一變,忽然從樹上徐徐飄下,落在公孫我劍面前,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公孫我劍卻還是氣定神閒,淡然一笑,道:「江湖上有個傳言,不知道聽過沒有?」
西門慕名沉聲說道:「是怎麼樣的傳言?」
公孫我劍道:「你有一個很了不起的徒弟。」
西門慕名的臉色立刻變了,連聲音也變得極其異樣,道:「是誰說的?」
公孫我劍淡淡道:「江湖上的傳言,就像山谷裡的一陣風,又有誰可以知道是誰首先說出來的。」
西門慕名怔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並沒有收過任何人為徒,從來也沒有。」
公孫我劍逼視著他,道:「你敢不敢發個毒誓?」
西門慕名大怒道:「我有沒有收過徒弟,那是我自己的事,你憑什麼要老朽發誓?」
公孫我劍道:「不憑什麼,就只憑一股氣。」
「一股氣?」西門慕名瞪著他,道:「一股怎樣的氣?」
公孫我劍道:「是一股正義之氣。」
西門慕名冷冷道:「你以為自己是個很正義的人?」
公孫我劍道:「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
西門慕名瞳孔收縮,冷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謂之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
公孫我劍道:「我不懂得應該怎樣解釋,但我自己明白就行了。」
西門慕名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甚至身子有點在發抖。
祁四公子站在一旁,直到現在還是一言未發。
只聽見公孫我劍忽然長長的歎了口氣,又道:「出家為僧,絕不是懺悔的唯一辦法。」
西門慕名沉默著,過了很久很久才道:「你若是我,你會怎辦?」
公孫我劍道:「清理門戶。」
西門慕名的臉色更蒼白了,道:「你要老朽把他殺掉?」
公孫我劍緩緩的說道:「這又有何不可?」
西門慕名立刻用力搖頭,道:「不,這是萬萬不可以的!我怎樣也不可以親手殺了他。」
直到這時,祁四公子才忍不住大聲道:「他是誰?」
西門慕名立刻喝道:「你住嘴!」
祁四公子冷笑道:「為什麼公孫我劍可以大聲講話,而我卻要住嘴?」
西門慕名說道:「因為你不是公孫我劍。」
祁四公子冷冷道:「難道你以為只有公孫我劍才知道你就是恨帝的師父?」
西門慕名呆住了。
他怔怔地望著祁四公子,滿臉難以置信的神情道:「連你也知道?」
祁四公子握著拳頭,握得指骨格格直響,道:「你以為我是頭豬,還是個初出道的小伙子?」
西門慕名又愣住了很久,才道:「你當然也是個絕不簡單的混蛋。」
祁四公子道:「在輩分來說,你比我高那是事實,但做晚輩的並不一定要向前輩們唯唯諾諾,公孫我劍知道的事,他能夠說的話,我也同樣可以直說不虞。」
西門慕名嘴角的肌肉跳了跳,目光中同時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忽然坐了下來,頹然地坐下。
他是坐在地上的。
他說道:「恨帝!老朽的徒兒,居然就是天恨幫的恨帝,這真是多麼滑稽的事情。」
公孫我劍搖搖頭,道:「但我一點也不覺得滑稽,只是覺得十分可怕。」
西門慕名說道:「你說的沒有錯,老朽從來沒有想過,他居然會是一個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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