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事就是那麼奇怪,怕處有鬼,癢處有蚤,西門瑤一路上芳心害怕遇上幫主,但她行不過四五里,偏偏就遇上了天人幫主。
夜色中,只見一個全身黑衣的人,站在途中,擋住了去路。
西門瑤愣了一下,道:「閣下是什麼人?」
那黑衣人雙目閃動奇異的眼光,冷冷說道:「西門瑤!你很幸運,見到了本幫主,雖然你沒有見到我的真正面目,但能這樣見我,也可以死而無憾了。」
聽到第一句聲音,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能發出那種聲音。那聲音難聽之極,也恐怖之極。
西門瑤頂門上滾落下幾顆冷汗珠兒,長長吸一口氣,勉強保持著鎮靜,緩緩說道:「見過幫主。」一面欠身作禮。
天人幫主那怪異的聲音,重又傳入了耳際,道:「你還知道有幫主嗎?」
西門瑤道:「屬下未執行幫主的令諭,自知罪該萬死。」
天人幫主接道:「你既知罪,那就趕快自絕吧!」
西門瑤驚震之情,逐漸地平復下來,緩緩說道:「請問幫主,一個人能夠死幾次?」
天人幫主一時間沒有聽出西門瑤話中的含意,緩緩說道:「一次。」
西門瑤道:「如是一個人只能死一次,屬下就不願自絕。」
天人幫主道:「為什麼?」
西門瑤道:「幫主如若要殺死屬下,至少還要勞動一下尊手,如是屬下自絕了,幫主鄭是坐觀其變,連手也不要動了。」
天人幫主有些大感意外,雙目眨動了一下,暴射出兩道神芒,道:「你可是想和我動手?」
西門瑤道:「屬下還不願死,幫主如能高抬貴手,屬下感激不盡。」
天人幫主道:「在整個天人幫而言,我對你已經格外施恩了。任何人只要犯一次錯,就會死亡,但你錯了兩次,仍然活著,這第三次,勢不能饒過你了。」
西門瑤道:「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了,不過屬下請求幫主,答允屬下一件事。」
天人幫主道:「你說說看。」
西門瑤道:「屬下希望幫主能以真功實學,把我殺死。」
天人幫主怒道:「這麼說來,你還要和我動手了?」
西門瑤道:「如是幫主不開恩,非要殺我不可,屬下也只好領教幫主幾招了。」
天人幫主冷笑一聲,道:「你當真是膽大的很。」
西門瑤道:「卑躬屈膝,如是難免一死,屬下何不死得氣壯一些。」
天人幫主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成功上成就如何?」
突然一上步,一掌向西門瑤前胸拍去。
西門瑤不敢出手封架,飄身退後了七八尺遠。
天人幫主一跨步,又欺到了西門瑤的身前,道:「你怎麼不還手?」
西門道:「我,我,我……」但見臉上汗水汨汨而下,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天人幫主冷笑一聲,道:「你心裡也會害怕是嗎?」
只聽一聲朗朗長笑傳來,道:「西門姑娘,不用怕,在下來也!」
聽到來人的聲音,西門瑤心中忽然間鎮靜下來。
王宜中疾如鷹阜一般,飛落在西門瑤的身前,攔住了天人幫主。
天人幫主怪異的聲音中迸出憤怒,道:「你是什麼人?」
王宜中微微一笑,道:「幫主早知道在下是誰了,何用再問。」
天人幫主道:「金劍門門主王宜中。」
王宜中道:「不錯,正是在下。」
天人幫主冷冷說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王宜中道:「天人幫主。我想你不應該不承認,第一是你已經承認過了,第二是我聽過你的聲音,世間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發出這樣的奇怪聲音。」
天人幫主不再答話,突然轉身緩步向前行去。
這變化大出了王宜中的意料之外,不禁為之一呆。一怔之下,立時提氣飛躍,掠過了西門瑤,落在了那天人幫主的身前,攔住了去路,道:「怎麼,幫主想走?」
黑衣人突然冷冷說道:「王宜中,別太自信,能這般輕易的見到我們幫主。」
王宜中又是一證,道:「你在說什麼?」
黑衣人道:「我再說一遍,你未必能這樣輕易地見到我們幫主。」
王宜中道:「在下很奇怪,貴幫主處處有心取我之命,但一旦見到我時,卻又推三阻四,不知是何用心?」
黑衣人道:「不論你信不信,快給我閃開去路。」
王宜中道:「可以,但有條件,取下你的罩帽,讓在下見一下你的真正面目。」
黑衣人道:「我從不答應別人的條件。」
王宜中劍眉聳動,俊目放光,冷笑一聲,道:「那就很抱歉了,閣下只有依仗武功闖過去了。」
黑衣人冷哼一聲,未再答話,身子一側,硬從王宜中的身側衝去。
王宜中左手一探,五指如鉤,抓向那黑衣人。五指觸在了黑衣人的身上,有如抓到了一條滑魚似的,突覺那人一滑而過。敢情那黑衣人除了一身工夫外,身上的衣服也光滑的很,不似用布作成。
王宜中一抓落空,那人已衝出了七八尺遠。趕忙飛身一躍,又到了那黑衣人的身後,大喝一聲:「接我一掌。」右掌一揮劈了下去。
但見黑衣人向前一探,忽然間衝出去一丈四五尺遠。動作快速無匹,避開了王宜中的一掌,但他仍未還擊。
王宜中如影隨形,追了上去,道:「閣下當真是吝惜的很。」雙掌齊揮,一齊擊出。一掌拍向黑衣人的背心,一掌擊向黑衣人的肩頭。雙招並出,各極其毒。如若是黑衣人要閃避王宜中後面的一掌,很難再避得右面的肩窩。
哪知事情又出了人的意料,黑衣人竟然不再閃避,一個大轉身,雙掌齊出,迎向王宜中的雙手。
但聞波波兩聲,四隻掌力接實。
王宜中微微感覺著手腕一震,黑衣人卻藉著王宜中的掌力,向後倒躍四五丈遠。夜色中但見黑影閃了兩閃,消失不見。
王宜中再想追趕時,已然蹤影全無。
西門瑤行了過來,道:「多謝門主相救。」
王宜中一頓足,道:「想不到竟然被他逃走了。」
西門瑤笑一笑,道:「逃走了,表示他心中怕你。」
王宜中歎息一聲,道:「他穿著一身很奇怪的衣服,不似用布料作成。」
西門瑤道:「那是什麼?」
王宜中道:「我不知道,著手又滑又光,但卻十分堅韌,如是普通之物,決無法滑過我的手指。」
西門瑤臉上泛起了一片興奮之色,道:「看來,天人幫主並無什麼可怕。」
王宜中道:「也證明了他確然是一個很狡猾的人。我們交手幾個照面,每一次他的反應都不同,既表現了他的功力,但又不鬥而退。」
西門瑤道:「啊!他為什麼不肯和你動手打一架呢?」
王宜中搖搖頭,道:「我也不明白,也許我不怕他的緣故。」
西門瑤笑一笑,道:「很有道理。你不怕他,他就會怕你。」
王宜中道:「我做借了一件事。」
西門瑤道:「什麼事?」
王宜中道:「我應該拔劍動手,如著手中有兵刃,他就無法逃走,非和我動手一戰不可。」
西門瑤道:「沒有雙掌推送之力,他不會躍的那麼遠,走的那麼快。」
王宜中仰望夜空,長長吁一口氣,道:「我想不明白,他的功力,決不在你義父之下,至少他可以放手和我打一陣,為什麼他竟然不肯出手,而要逃避。」
西門瑤道:「也許他知道和你打下去,難免落敗,所以選擇了逃走一途。」
王宜中沉吟了一陣,道:「姑娘,送你回去吧!」
西門瑤微微笑,道:「不用了,我真的不怕天人幫主了。」
王宜中道:「嗯!你瞧出了天人幫主的武功路數了。」
西門瑤笑一笑,道:「我想過去怕他,心理因素很大,現在,我從心底裡不怕他了。」
王宜中喜道:「那就好了,如若你義父也不怕他了,天人幫主的神秘,就可以揭穿了。」
西門瑤欠欠身,道:「門主保重,我去了。」
轉身向前行去。
目注西門瑤的背影,王宜中忍不住長長吁一口氣。這一次,王宜中沒有暗中跟去。直待西門瑤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後,才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行去。
王宜中走的很慢,他心中很坦然,只要天人幫主和白雲峰不親身趕去,王宜中相信自己的屬下一定能夠應付。
一面走,一面心中暗自盤算,道:「天人幫主為什麼這樣怕我,至少他應該和我打一陣才是,但卻一見我不戰就走,這中間難道全無原因嗎?」
心念轉動之間,又回到了原來的小廟前面。不知何人,在小廟前又加了一盞風燈,光度更為強猛,照的方圓三丈內一片通明。
但小廟前卻多了一個木牌,上面寫著幾個紅字:「王宜中埋骨之地。」那是硃砂寫成的紅字,燈光下,十分耀眼。
王宜中笑一笑,走到木牌子前面,正待伸手去拔下木牌,心中忽的一動,中途停下了手,疾快地向後退去了十丈多遠。伸手抓起了一塊磚頭,右手暗運內力,一探手投擲了過去。
但聞砰的一聲,磚塊正擊在木牌之上。木牌倒摔在地上之後,燈光下突然見一片細小的銀芒,一閃而逝。
王宜中笑一笑,道:「好惡毒的手段,可惜這設計太幼稚了。」
他說的聲音很大,好像有意的說給人聽。但良久之後,仍然沒聽到一點聲息、反應。
王宜中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緩步向前行去。
只見那木牌倒裂之處,有著針筒、匣夾的殘跡,都是用強力的彈簧發射出毒針、鐵箭。
這佈置談不上什麼詭奇,但這樣快佈置成一個陷阱,倒也不太容易。
王宜中一通百通,對江湖上的鬼蜮技倆,似是已認識了不少。望望那木牌,並未伸手去扶,心中暗道:「也許這木牌已滿佈劇毒。」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突然聽得一陣嗡嗡之聲,傳入耳際。回目望去,只見點點黑影,分由四面八方飛了過來。
王宜中忽然想到了毒蜂,不禁心頭大駭。就這一轉念的工夫,蜂群已到了目力可見之境。點點黑影,成千累萬的飛了過來。而且,一眼之間,就可瞧出,那些毒蜂,正向王宜中停身的地方飛聚。
情勢已然緊急萬分,王宜中來不及多作思索,轉身向那小廟中奔了過去。
在這等空曠之地,群蜂由四面八方圍攏過來,不論武功何等高強的人,也是無法抵擋。
王宜中腦際中,只有一個意念,那就是躲入小廟之中藏躲,可以集中全神,對付一面。
小廟前兩盞高挑的風燈,照明了去路,王宜中兩個飛躍,人已進入了小廟中。那是很小的廟宇,除供台神像之外,只餘六七尺見方的空地。
他迅速的打量了廟裡的影物一眼,立刻把目光轉到了廟門處。
這時,蜂群已然逼近了小廟,在廟門處,兩盞風燈的照耀之下,清晰可見。
那是長過寸餘的巨蜂,而且身體如墨,和一般黃蜂不同。十幾隻黑蜂,微動雙翼,向小廟中飛了過來。
王宜中心中大急、右手一揮,拍出了一掌。
十幾隻衝入小廟的黑蜂,應手跌落在地上死去。
強猛的掌力,衝出了門口,使得雲集在廟外的蜂群,分向四方散去。
也許這巨蜂有些通靈,王宜中劈出了一掌之後,就未再向廟裡飛沖。但雲集在廟外的蜂群,卻是愈來愈多。王宜中呆呆地望著小廟外面的群蜂,心中盤算著如何才能退去這些群蜂。
蜂群越集越大,使得小廟前面的燈光,也為之減弱了不少。
忽然間,王宜中感覺了身前不遠處有物體蠕蠕而動。其實,王宜中並沒有正的向下面看,只是一個武功高強之人,一種超越常人的反應。
王宜中深厚的內功而言,五丈之內的落葉,都無發瞞得過他。但目下情形不同,蜂群雲集,繞空飛行,嗡嗡之聲,不絕於耳,使得王宜中耳目失去了靈敏。
當他低頭一看時,不禁一呆。只見幾條形狀怪異的金色小蛇,正由廟門口處爬了過來。
過去,王宜中曾有過被毒蛇纏腕的經驗,對毒蛇並不很怕,但此刻卻對那金色小蛇,有著很大的恐懼,立即發出一掌。
強猛的掌力,捲起了陣急勁之風帶起了一片塵土,把幾條爬入廟中的小蛇,捲出廟外。
這時,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道:「王宜中,不管你武功如何高強,卻無法和成千上萬的毒蜂抗拒,何況還有數十種毒物,沒有用出。」
王宜中道:「你是什麼人?」
清冷的聲音道:「百毒老人於元。」
王宜中道:「你也是天人幫中人?」
於元道:「這和王門主無關了。但老夫和貴門前代門主朱倫,四十年前杯酒訂交,不忍眼看你死於毒物之口。」
王宜中道:「原來是先門主的故交,何不現身一見。」
群蜂飛繞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白髮垂胸,手執竹杖的老人,直行到廟門四尺處停了下來。
王宜中看那人穿著一身黑袍,兩條長眉,白如霜雪,臉色卻是一片紅潤,童顏鶴髮,當之無愧。
不禁一皺眉頭,道:「這些毒蜂,毒蛇,都是老前輩所役用嗎?」
於元道:「老夫號稱百毒,能役天下各種毒物。」
但見群蜂在他頭頂飛繞,卻無一蜂向他襲擊,親自所睹,自叫人無法不信。
王宜中歎一口氣,緩緩說道「江湖上的奇人太多了,老前輩這等能耐,當真是匪夷所思。看來一個人縱然真能練成天下無敵的身手,也難無往不利。」
於元笑一笑,道:「是的,年輕人。」
王宜中歎道:「絕世武功,雖不能通行天下,但是非一字,卻是黑白分明,老前輩能與先門主訂交,當是一位能辨是非的武林先進了。」
於元道:「年輕人,咱們今宵相會,不是分辨是非,老夫要逼你投降。」
王宜中笑一笑,道:「老前輩用什麼方法,逼服晚輩?」
於元道:「漫天飛蜂,遍地毒蛇,只要老夫一聲令下,他們將不計生死,衝入這廟中。
你縱有絕世武功,也難抗拒這些飛蜂、毒蛇。」
王宜中道:「毒蛇我已有過見識,不足為慮。這群飛蜂,難道還真能螫死人不成。」
於元笑一笑,道:「如是一般的毒蜂,自然是不能傷害像你這樣的武功高強的人,但老夫這毒蜂,乃南荒特種,而且又經老夫飼養過半年之久,它們的凶殘,決非人的武功所能抗拒。」
王宜中道:「老前輩可否指點一下,如何能對付這些毒蜂?」
於元沉吟了一陣,歎道:「年輕人,這毒蜂針上奇毒,性極強烈,就是練成了護身罡氣的人,也是無法抗拒。」
王宜中霍然站起身,縱聲大笑,道:「於老前輩,你未來之前,晚輩對這漫天的毒蜂,確然有些害怕,但老前輩這一說,倒激起了晚輩豪壯之心,我倒要試試看,這毒蜂是否真的能螫死人?」
於元臉色一變,道:「年輕人,毒蜂凶殘,不可輕易嘗試。」
王宜中冷冷說道:「老前輩如若不願分辨是非,那就請發動毒蜂!」
暗中一提真氣,大步向前行去。步出廟門,但見群蜂密集,何止萬隻,只只逾寸,鳴聲震耳,威勢驚人。看到群蜂的聲勢,王宜中豪壯之情,頓然一挫。
只聽於元緩緩說道:「年輕人,此蜂奇毒,螫人必死,而且兇猛絕倫,一蜂即難抗拒,何況集此的毒蜂,不下萬隻,不可意氣用事。」
王宜中冷然一笑,道:「當今之世,苟安偷生之人太多了,在下覺著,必需有幾個不畏死亡的人,為武林大局而死,也好一振江湖正氣。」
於元忽然發覺王宜中臉上泛出一片光輝,耀眼生花,不可逼視,不禁緩緩垂下頭去。緩緩說道:「老朽慚愧!」
王宜中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強,何況千古艱難唯一死,在下也不能責怪你老前輩的不是。」
於元原本想了一套說詞,但見到王宜中的態度之後,感覺到自己是那麼卑下,千言萬語,再也無法出口。
王宜中揮揮手,道:「老前輩是否準備和在下動手?」
於元呆了一呆,道:「王門主,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等死法,於江湖大局何補?」
王宜中道:「正因為人人都有畏死之想,才使江湖情勢,晦暗不明,任由兢兢橫行,老前輩不用多費唇舌了,金劍門中人,不會為暴力所屈。」大踏一步,出了廟門。
當他步出大門之時,右手已同時抽出了身上金劍。短劍一揮間,泛起了漫天精芒。近身蜂群,忽然間灑落了一地。百隻左右巨蜂,被劍氣所傷。
但那密集的蜂群忽然散佈開去,並未向王宜中飛撲。於元退到一丈開外。
王宜中默運真氣,全身的衣服,都鼓了起來,就像是個吹滿氣的皮球。於元呆呆地站著,若有所思。
不見蜂群攻襲,王宜中也明白是於元暗中幫助,心中暗道:此老良知未泯,看來,還有說動他倒戈向敵的希望。」
驀地,一聲奇異響聲,傳了過來,於元身軀突然開始發起抖起來。
王宜中吃了一驚,道:「老前輩,你……」
於元接道:「我身中之毒,已開始發作,片刻之後,就要失去馭蜂之力,你快些走吧!」
王宜中道:「你號稱百毒老人,難道也會中毒嗎?」
於元道:「他們用一種毒針,釘入了人的穴道之中,任何人都無法擺脫。」
王宜中飛身一躍,落到了於元身側,道:「我帶你走!」
於元道:「不行。我即將失去自主的能力,蜂群已失去控制,必會向你攻襲,時間不多了,王門主快些走吧!」
王宜中黯然說道:「這豈不害了你嗎?」
於元道:「老朽還不算太遲,害了你王門主後再行覺悟,那才是千古大恨。快!快!快些走。」
王宜中歎道:「老前輩役使毒物的才慧,世無其匹,如若殉身於此,那未免太過可惜了。」
於元怒道:「我憑籍數十年修練的功力,和奇毒對抗,你如還不藉機會逃走,那豈不是負我一片苦心了。你再不走,等我毒發,失去了馭駕此蜂之人,你決無能走脫,此時還不快走更待何時。」說完了幾句話,忽的一張口,噴出了一股鮮血。
王宜中看他臉上的痛苦之狀,知他確在極力忍耐著,實已無法再留,只好說道:「老前輩關顧之情,晚輩是感激不盡,但得有三寸氣在,必為老前輩報此血海大仇。」轉身一躍,疾奔而去。
於元強運功力,耐受著無比的痛苦,目睹王宜中的背影消失不見,自己也已無法支持。
砰的一聲,跌摔在地上。
七竅湧血,流了滿面、滿身。這時,他已逐漸失去了駕馭蜂群的能力。
雲集在小廟前面的蜂群,大有立時散去的徽象。
也許是人之將死,其心也善,一種深藏人性深處的良知,使他掙扎而起,用衣袖拂拭去臉上的血水。運足目力望去,只見無數的黑點,在眼前閃動。絕毒的藥性,已使他雙目失去視力。
他掙扎著從懷裡摸出一個紅木盒子緩步向前行去。一個身負絕世武功的人,但此刻,卻有著舉步維艱之感。每一次舉步落足,都付出了無比的痛苦。但他仍然強忍著向前摸索。
行約十餘丈,在一株小樹下停住身。
紅木盒子中,盛滿了黑色的粉末。打開盒蓋,立時有一股強烈的硫磺味道,撲入鼻中。
這些物品,已在身上放了十餘年,他永遠不希望用到它。但現在用上了。
他暗暗歎息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血中挾著一塊塊碎肉。那是他強忍毒性發作的痛苦咬碎了舌根。一個人肉體上痛苦太過巨大時,只有用一種痛苦壓制另一種痛苦。
他迅快地把盒中的粉末,灑在那株小樹之上,摸出火折子,燃了起來。
強烈的火藥粉末,助燃之下,整株的小樹,立時燃起熊熊的大火。
於元也用他的最後一口護心保命的元氣,吹出一種奇異的口哨聲。血和碎肉,隨著哨聲,噴了出來。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那若斷若續的口哨,似具有無比的誘惑力。只見那遮天蓋地的蜂群,前仆後繼地向烈火上撲去。
於元吹出的口哨聲,愈來愈快,蜂群也像急雨狂風一般的撲向了烈火。
百毒老人眼看半生苦心培育的毒蜂,焚死於大火之下,才停下口哨之聲。緩緩從懷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這時他的體能,已然無法再支撐軀體上的痛苦,舉刀刺入了前胸之上。
他無法拔出刺入胸中的利刃,身體一歪,倒入了燒斃的蜂群屍體之中。
一代奇人,就這樣與世長辭,殉葬的是他苦心培育的異種毒蜂。但他卻為江湖上保存下正義的力量。替武林保留下一株奇葩。因為王宜中雖然練成了絕世的神功,但也無法和那成千成萬的毒蜂對抗,必然會死於群蜂的毒刺之下。
且說王宜中一口氣奔出了四五里,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只見火光燭照,隱隱可見無數的黑影,撲人了那熊熊的火焰之中。
王宜中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那老人死去的慘狀,但想他強忍毒傷發作,馭蜂時的痛苦,想到他的死狀,必然是奇慘無比。他也想到了那撲向大火的黑影,可能是於元在死前毀了他培養的毒蜂。
他呆呆地站著,想得很入神。直待火光在夜暗之中,才轉身向前行去。
行不過數丈,王宜中忽然覺著四周的情勢有異,霍然停下步腳步,冷冷說道:「諸位可以出來了,用不著鬼鬼祟祟的躲在暗處。」
語聲甫落,衣袂飄風,四周突然湧現出十幾個身著黑衣的人。
這些人,用著不同的兵刃,有大刀、巨斧、有長劍鐵戟。只見現身人,都用黑紗蒙面,就不難想到是天人幫中的人。
王宜中環顧四週一眼,只見圍在四面的人,不論高、矮、肥、瘦,但站在那裡,都有一種淵停嶽峙的氣度,顯然,都是威震一方的名家高手。
暗中的數計一下,環伺在王宜中左右的高手,又有一十二位之多。
王宜中長長歎息一聲,忖道:「剛才已有十餘位高手死去,如今又有這十二高手現身,但這等武林中精萃人物,能有多少。天人幫這等驅狼吞虎之計,就算是消滅了天人幫,武林精英,也已損失莫可數計。」
他心中悲天憫人,為天下武林擔憂、但環伺在周圍的十二個黑衣人,卻已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兵刃,顯然,準備一擁而上。
王宜中金劍出鞘,大聲喝道:「你們先行住手,聽我一言。」
十二個黑衣人,無一接口,但卻都停下了手中揮動的兵刃。
王宜中目光環顧,神威凜凜地說道:「我知道你們都身中奇毒,無能自已,才受人迫使,和我為敵。在諸位之前,已有十餘人和我王宜中見過了。」他希望有一個能開口回答自己的話。
但他失望了,十二個黑衣人,只是靜靜地站春不動,卻無人開口。
王宜中冷肅地說道:「你們雖然身中劇毒,但就在下所知,你們還可以開口說話,為什麼竟無一人出聲。大丈夫生得光明,死得磊落,難道你們連說幾句話的膽量也沒有嗎?」
十二面蒙臉黑紗,夜色裡無風自動,好像他們內心中都感覺到慚愧,但仍是無人開口。
王宜中仰天長歎一聲,道:「諸位個個氣勢不凡,想都是很有名望的高手,諸位在成名之前,必有著歷經生死的危險,但諸位都已經渡過那重重的難關,現在,諸位怎變得啞口無言?」
他一人自說自話,十二個人,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回答他。
王宜中心頭火發,大聲喝道:「我王某人為武林同道悲哀,你們沒有說話的膽子,卻有和我拚命的勇氣。好!你們出手吧!最好是一擁而上,反正,你們已不知道江湖上還有正義,人間還有廉恥!」
這句話罵得很重,但十二個黑衣人仍然是肅立未動。
王宜中茫然了,這些人的肅立,使得王宜中想不明白究竟他們是否已被說服。
雙方相峙了一刻王夫,王宜中突然一進步,直向一個黑衣人行了過去。他的舉動很慢,而且金劍在懷,毫無敵意。
距那黑衣人還有三步左右時,那黑衣人卻突然向後退了兩步,手中一把巨斧,在身前劃了一片斧影。
王宜中金劍一揮,噹的一聲,震開了近身的斧影,道:「在下並無惡意。」
那黑衣人冷冷說道:「我知道。你王門主只是想取下我臉上的面紗。」
王宜中道:「不錯,在下很希望瞧瞧你真正的面目。」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王門主,你可以殺死我,但卻別想看到我的真正面目。」王宜中歎息一聲,道:「諸位不要我見到真正面目,那證明了諸位還有羞恥之心,也知道來此對付我王某人是一件不應該的事情。但我想不明白,諸位明知如此,何以故犯?」
十二個黑衣人仍然靜靜地站著不動。
這幾人不言不動,使得王宜中大為惱火。冷笑一聲,道:「如非在下剛剛聽到了諸位有人講過了兩句話,在下當真要誤會諸位是啞巴。」
金劍一揮,閃起了一大片金光,接道:「各位如若肯放我離開,那請閃到一邊,如若諸位仍然甘願助紂為虐,只管出手。」言罷,大步向前行去。
忽然刀光一閃,一柄金背大砍刀,迎面劈了過來。王宜中一招「畫龍點睛」,金劍點出,輕輕一撥,一柄數十斤重的金背刀,立時滑向一側。這時,王宜中如若趁機施襲,立時可以傷了那使刀人。但一人發動,群豪隨起,兩支判官筆,一柄練子槍,左右分襲而至。王宜中金劍揮轉,一道金芒劃過,擋開了三件兵刃。
只見寒芒流轉,另外十餘件兵刃,紛紛襲至。這十二高手群襲的威勢,非同小可,方圓數丈內,激起了破空的金風。
王宜中冷笑一聲、施開金劍、劃出了一片劍幕,獨鬥十二高手。
十二個高手圍襲的威力,無法制服王宜中,不禁激起了他們好勝之心。逐漸的,都用出了全力。十幾件兵刃,力道也大見加強。
王宜中只感周圍的壓力,愈來愈大。冷鋒寒刃,漸都襲向要害。
王宜中歎一息一聲,忖道:「看來,今日極難善罷,似這般纏鬥下去,對我是有害無益。」心中念轉,殺機頓起,手中金劍連出絕招。
一片金光閃轉,數點寒星迸飛,在刀光斧影中,四下激射。耳際間,響起了兩聲悶哼,兩個黑衣人中劍倒下。
十二個黑衣人,見他在許多高人圍攻中,仍然能揮劍傷人,不禁心中大為震駭。
就在群豪震動之間,王宜中左手已連環彈出,縷縷指風,破空而至。這是武功中極難練成的「彈指神通」,也是全憑內勁彈出的力道,彈出時無聲無息,毫無警兆。
但聞悶哼驚呼之聲,連連傳來,片刻之向,又一連傷了六個人。
十二個黑衣人眼看同伴傷亡逾半,餘下四人,都不禁心生畏懼,同時停手。
王宜中金劍橫胸,冷冷說道:「諸位可以罷手了。他們傷的,都不足致命,諸位如想救助他們,只要施用一般的推宮過穴手法,推拿他們的穴道。至於兩個中劍的人,傷勢也不嚴重,只要止住流血,休養上十天半月,就可以復元了。」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你們傷亡,十之六七,也足可向天人幫主交代了,如是諸位願放王某,我要離開了。」
四個黑衣人,默默無語,眼看著王宜中緩步而去,竟無一人敢出面攔阻。
王宜中不聞有人追來,逐漸加快了腳步,心中卻暗作盤算道:「天人幫大約已動員了所有能夠動員的力量,加害於我,由木偶主人斷臂,到於元役放毒蜂,和這十二高手突襲,都是天人幫主的設計,不知歸途之上,是否還有別的阻攔。
心念轉動、突然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傳了過來。
王宜中心中一動,暗道:「此時此刻,怎會有人夜哭,難道這又是天人幫主的詭計不成。」
冷笑一聲,暗暗忖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我不去理他就是。」
但聞那哭聲愈來愈是悲慼,有如鮫人夜哭、杜鵑悲啼,哭聲是動人無比。
王宜中行了一陣,突然停下腳步,暗道:就算那是天人幫主的詭計,但我王宜中既然聽到了,怎能坐視不問。如是我不管此事,那和天人幫主的行為,又有什麼不同呢。
心中在想,人卻不自覺向那哭聲傳來的地方行去。
那是一個清水池塘的岸畔,一塊大青石上,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女。雙手蒙面,放聲悲哭。
王宜中行到那少女面前四五尺處,才停了下來,重重的咳了一聲。
那白衣少女,似哭得十分傷心,竟然不知道有人到了身側,就是那一聲重重的咳嗽也未曾聽到。
王宜中皺皺眉頭,道:「姑娘。」
這句姑娘,由內力發出,鑽入了那白衣少女的耳朵之中。那白衣少女突然停住了哭聲,緩緩轉過頭來。
只見她淚痕滿面,雙目紅腫,似乎是哭了很久的時間,而且還哭得十分傷心。
顯然,這女人有著一身精湛的內功。
王宜中心中暗道:「果然又是一個陷餅。」趕忙提氣戒備。
那白衣少女打量了王宜中一眼,道:「你是什麼人?」
王宜中道:「區區王宜中。」
白衣少女臉上閃掠奇異之色,道:「金劍門的王門主!」
王宜中道:「正是在下。」
白衣少女臉上的神情,怪得無以復加,是怒、是恨、是悲。
她良久之後,才歎息一聲,道:「你為什麼要來,深夜荒郊,一個女人,敢在這裡放大哭,那女人豈是好對付的人?」
這一次輪到王宜中奇怪了。沉吟了一陣,道:「在下不懂姑娘的話。」
白衣少女道:「你為什麼愛多管閒事?」
王宜中道:「荒野悲啼,哀聲動人,我來勸勸姑娘,難道也勸錯了嗎?」
白衣少女神情肅然地說道:「你要是不來勸我,咱們素不相識,那豈不是用不著衝突了。」
王宜中忽然放聲而笑,道:「你姑娘是不是天人幫中人?」
白衣少女道:「不是,怎麼樣?」
王宜中一抱拳,道:「在下打擾姑娘,十分抱歉,就此別過。」
白衣少女厲聲喝道:「站住!」
王宜中人已轉身行了兩步,聽得喝聲,只好停了下來,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白衣少女道:「你這樣惹了我,怎能就這樣輕鬆回去。」
王宜中道:「在下勸姑娘,實為一片好心,如是確有不當之處,也請姑娘原諒一二。」
白衣少女歎口氣,道:「有一句俗話,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王宜中道:「就算我錯了吧!在下已對姑娘再三的致歉,也該饒我這一遭了。」
白衣少女雙目盯注在王宜中的臉上瞧了一陣,道:「我確想放過你。」
王宜中接道:「多謝姑娘。」
白衣少女道:「可惜的是,他們不會放過我。」
王宜中道:「他們是誰?」
白衣少女,突然一揚雙手,數道寒芒,疾射而出,飛向了王宜中的前胸。
雙方相距也不過是五六遲遠,白衣姑娘突起發難,勢道又快速絕倫,王宜中心中雖想閃避,但卻已閃避不及。心中大急之下,不覺吸一口氣。
但見那數道寒芒,距那王宜中前胸數寸處,似遇到一種無形的阻力一般,去勢忽然一緩。王宜中借勢拔劍一揮,數道寒芒,盡落地上。
白衣少女喃喃說道:「王門主,你英靈有知,不用怪我,我是被他們強迫如此,非得殺你不可。」
王宜中擊落寒芒之後,心中大為震怒,一側身,人已欺近那白衣少女身側。金劍一舉,點向咽喉。
星光閃爍下,只見那白衣少女,臉上掛著兩行淚痕。口中喃喃自語,淚水由兩個眼角下擠了出來。原來,她發出了暗器之後,自覺王宜中必死無疑,竟然是不忍目睹慘狀。
忽聽兩聲蛙叫,傳入耳際。
王宜中低頭一看,只見兩隻青蛙,碰在了那落地毒針之上,已然倒翻死去。想那毒針上之毒,實在可怕之極。
兩聲蛙叫,也驚醒了那白衣少女,睜眼看夫,只見王宜中好好站在身側,手中平舉金劍,隨時有殺死自己的可能,不禁一呆。
王宜中道:「姑娘,我明白你的處境,但你的暗器太毒了,不可多用,姑娘保重,在下去了。」
轉身一躍,人已消失在暗色中。
只聽那白衣少女大聲叫道:「王宜中,你為什麼不殺死我,我爹娘被他們控制,拿你頸上人頭,才能換回兩位老人家的性命,你不殺死我,那是害了我的爹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