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沒有打開,他輕握方向盤,任憑車子緩緩地向前滑行,然後停了下來。砂礫路面上的最後幾個小碎石塊兒蹦到了那些車胎壓紋的外面,四週一片寂靜。稍稍適應了周圍的環境之後,他拽出了一副破舊卻仍然好用的夜視雙筒望遠鏡。那幢房子在他的視野中漸漸清晰起來。他在座位上自得而又隨意地移來移去,身旁的車座上放著一隻筒狀行李袋。車子裡面已經舊得褪了色,但很乾淨。
這輛車也是偷來的,而且來路不明。
從汽車的後視鏡中,他看見了兩株小棕櫚樹,他沖它們冷笑了一下。要不了多久,他也許就要到那片棕櫚樹林裡去了。那寧靜的、碧藍見底的湖水,那粉末狀的淺橙色晚霞,還有那一個個姍姍來遲的早晨。他得出去,是時候了。他早就暗自思忖過,從所有的情形來看,這次准萬無一失。
66歲,在這個年紀,盧瑟-惠特尼已有資格領取社會保險金,而且他還是美國退休人員協會的正式持證會員。像他這種年紀,大多數的男人們已經穩定下來,進入了人生第二次的角色轉變——為人祖父,還利用閒暇時光照看他們子女的孩子,他們會慢慢躺進那些尋常的躺椅中,放鬆自己疲倦的關節,他們的那些動脈也不再為人生的嘈雜喧鬧所侵擾而躁動了。
盧瑟這一輩子只有一種人生經歷,那就是打家劫舍,而且通常都是在夜裡干,就像此刻,他會將所有財物洗劫一空,只要他能拿得了。
儘管這些顯然是違法行徑,但除了在那場很令人費解的因南北朝鮮聯合未果而致的戰爭中,盧瑟卻從未因發怒或膽怯而真動過刀槍。他唯一大打出手的一次是在酒吧,而且純屬自衛。要知道,喝了啤酒的男人們往往膽量大增,超乎尋常。
盧瑟選擇目標的標準只有一個;他只劫那些完全能承受損失的人。他覺得自己與那些成天悉心照料富人、不停地勸其買些無用之物的一大群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他有生以來的60多年中有很大一部分時光是在東海岸那些五花八門的防範較嚴以及後來防備極嚴的懲罰設施陪伴下度過的。以前他在三個不同的州三次被判的重罪,就像三塊大石頭壓在他脖子上,使他名聲掃地,讓他抬不起頭來。人生中的寶貴年華被挖空了。那些金色的年華。可現在。他已無法改變這一切了。
他已經修煉好了各種手藝,奢望自己絕不會再被定第四樁罪。再一次失敗的後果絕沒有絲毫的神秘:那就是他將再付出整整20年。在他這把年紀,20年無異於死刑。他們或許也會處以他電刑,那是弗吉尼亞州用來對付那些罪大惡極的傢伙的辦法。這個歷史上著名的大州的公民們,總的來說,是些敬畏上帝的人們,他們的宗教信仰以善惡終將同樣有報的觀念為前提。該州成功地對死囚犯們實施死刑,其數目在全美國僅次於領先的得克薩斯州和佛羅里達州,這兩個州的人們與其在南部的這個姊妹州的人們道德情感有著共同之處。但死刑並不適用於小小的夜盜行為,即便是「善心」的弗吉尼亞人辦事也有他們的分寸。
儘管這一切要冒很大風險,他仍無法使自己的視線離開那個家——當然,你也能勉強稱之為高樓大廈。到此刻為止,這幢房子已使他魂牽夢縈了好幾個月,今晚,那種迷戀將不復存在了。
弗吉尼亞州的米德爾頓縣。從華盛頓往西經一條賽車加速跑道驅車飛馳要45分鐘時間。那裡雲集著大片的別墅、必備的美洲豹牌汽車,還有那些寶馬良駒,其高昂的價格足以養活市中心貧民區內所有公寓裡的居民一年。這個地區的家庭憑借那與其自身稱號相符的足夠顯赫的聲望肆意延伸其房產。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的目標的名字卻是科珀1家族,這倒使他很難忘記。
1科珀(conrer)在美國俚語中意為「警察」。
每次「幹活兒」的那種衝動絕對是不一樣的。他覺得這就有點兒像棒球擊球員在那剛剛被擊中的球飛出場外落到街上某個地方以後,非常從容不迫而且若無其事地小跑過壘時的感覺。觀眾們全都站了起來,五萬雙眼睛齊盯住一個人,彷彿世上所有的空氣都被吸進了一個空間,然後又突然因那個人用木製球棒甩出的優美弧線而釋放出來。
盧瑟用他那仍舊犀利的目光慢慢地掃視了一下這個地區。一隻偶然出現的螢火蟲在他後面一閃一閃,除此之外,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他聽了一會兒此起彼伏的蟬聲,直到後來那噪聲漸漸融入周圍的一切之中。這情形對於每個久居此地的人來說都是司空見慣的。
他沿著那條瀝清路將車子往前開了一些,然後又倒進一條不太長的骯髒小路,路的盡頭是一片茂密的樹林。他戴著一頂黑色的滑雪帽,遮住了一頭鐵灰色的頭髮。因為塗了保護色霜,他那老樹皮似的臉變得黝黑。他的兩隻眼睛懸在那像塊空心煤渣磚的下巴上面,目光鎮定而且有神。他那瘦削的骨架上附著的肌肉總是那麼結實,看上去就像他曾在軍中當突擊隊員時的樣子。盧瑟下了車。
他蹲在一棵樹後面,仔細觀察自己的目標。如同很多莊園並非真正經營的農場或牧場一樣,科珀家的門安在兩個磚砌圓柱上,門很大而且華麗精緻,但四周沒有柵欄。從這條路或是附近的林子裡就可直接進去。盧瑟從林子裡進去了。
盧瑟只用了兩分鐘就走到了與那幢房子毗連的玉米田邊。這塊田的主人顯然不需要什麼自己種的蔬菜,卻明顯地很在意自己
3這種鄉紳的角色。盧瑟倒不抱怨,因為這恰恰給了他一條幾乎通往那個前門的隱蔽的田間小路。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便消失在四周那密密實實的玉米稈叢中了。
地上幾乎沒有什麼碎石瓦礫,他的網球鞋走起來也悄無聲息。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在這兒很容易弄出什麼聲響來。他兩眼直視前方,久經磨煉的雙腳小心翼翼地在狹長的作物行間擇路而行,這也就彌補了地面稍許坑窪不平帶來的不便。又一個死氣沉沉的夏日,炎熱漸漸散去之後,晚風很涼爽,但還沒有涼到嘴裡呼出的氣能變成小小的霧氣並被遠處那些欠覺或者失眠的人們注意到的地步。
上個月,盧瑟曾幾次測定了一下這次行動要花的時間。他總是在走進那個前庭園之前在這塊田的田邊駐足,然後再穿過這片荒地。在他的腦海中,每一個細節都被考慮並且反覆了數百次,直到一個「行動一等待一更多行動」的精確無誤的計劃牢牢地在內心確立為止。
他在前庭園的邊上蹲伏下來,再一次緩緩地環顧四周。沒有必要趕忙。不用擔心有狗,這一點倒不錯。因為再年輕敏捷的人也是壓根兒跑不過一條狗的;但相反它們的叫聲卻完全能嚇住盧瑟這種人。那兒也沒什麼保安系統,可能是因為在這個地區漫遊的大批鹿兒、松鼠和烷熊會製造出無以數計的假警報的緣故吧。然而,盧瑟馬上要面對的卻是一套極其複雜的保安系統裝置,他要用33秒的時間去除其報警裝置,其中包括拆除控制板所需的10秒鐘。
私人安全巡邏隊半小時前已經經過了這個地區。那些警察克隆們按理應該每隔一小時變換一下常規,在他們監守的幾個防區內搜索巡視。但經過一個月的觀察之後,盧瑟毫不費力地便找到了其中的規律。在他們下一輪的巡視之前,他至少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他幾乎都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
周圍的庭園一片漆黑,茂密的灌木叢——夜盜族的命根子,粘附著磚砌的入口處,如同樹枝上的一個蠍穴。他檢查了那幢房子的每一扇窗戶,全都黑洞洞的,全部靜悄悄。兩天前,他看見車隊載著那個家裡的成員們出遊,浩浩蕩蕩地駛向南面的岔道去了,他曾仔細清點了一下所有的主人和侍從。離這兒最近的別墅至少也在兩英里之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已經周密地計劃好了一切,但幹這一行,你永遠也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這是明擺著的。
他鬆了鬆背上的旅行袋,然後從這塊田里悄悄地溜出,大踏步地穿過那片草地,10秒鐘後便到了那個前門。那是一扇用鋼框加固的厚實的木門,其鎖閉系統已調到了阻止暴力侵入的防禦係數最高點,但這一切絲毫沒有讓盧瑟擔心。
他迅速地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把複製的前門鑰匙,然後將它塞入鑰匙孔內,但沒有轉動它。
他又聽了幾秒鐘。接著,他迅捷地取下背包,換上鞋子,這樣就不會留下泥巴的痕跡了。他準備好電動螺絲刀,它能迅速顯示出他要戲弄的電路,這比靠手動要快上10倍。
他小心翼翼地從背包裡拿出的第二件工具整整六盎司重,比一個袖珍計算器略大一些,這是他這輩子除了女兒以外付出的最好投資。這件被其主人戲稱為「精靈」的小裝置曾在前面三次「活兒」中成功地協助過盧瑟。
盧瑟已經得到了這戶人家組成安全密碼的那五位數字並已將它們編入了他的計算機程序中。這五位數字的正確順序對他來說還仍舊是個謎,但是,如果他想要避免使置放在這個他要入侵的一萬平方英尺的堡壘內四個角落上的四門堅實的火炮立刻發出刺耳的嘯叫,就得靠這個金屬絲製的集成電路小幫手來替他掃除障礙了。然後,隨之而來的便是通過匿名電腦打來的警方電話,它得周旋一番。這個家,除了門上的防撥弄磁鐵外,還有對壓力很敏感的窗戶以及地板。如果「精靈」能從那報警系統的控制中扯出正確的密碼順序,那麼上述這一切也就無所謂了。
他看著門上的鑰匙,動作老練地將「精靈」鉤掛在身上的工具帶上,這樣它便能很容易地掛靠在身體的一側了。鑰匙毫不費力地在鎖裡轉動著,盧瑟隨時準備阻止他可能聽見的第二種聲響。如果在指定時間內沒能輸入正確的答案,哪怕遲了1/1000秒的時間,那麼保安系統便會發出低低的嘟嘟聲,警告夜盜者那即將降臨的厄運。
他脫下黑色皮手套,換上一副更輕便靈巧的塑料手套,這種手套的指尖和掌心都另加了一層軟墊料。不留任何痕跡才是他的風格。盧瑟深吸一口氣,然後打開了門。保安系統立刻發出尖厲的嘟嘟聲。他很快躲進偌大的門廳中,來處理報警器的控制板。
那把自動螺絲刀無聲地轉動著,六個金屬零件掉落到盧瑟的手中,他把它們放進工具帶上的袋子裡面。連在「精靈」上面細長的電線在從門旁窗戶中滲入的銀色月光下閃閃發光。接著,盧瑟像個研究病人胸腔的外科醫生似地探究了片刻。他找到了正確的地方,將幾股電線擰在一起,然後輕輕地接在他那個小幫手的電源上面。
穿過門廳時,一道深紅色的光牢牢盯住了他。那個紅外線探測器已經把盧瑟的熱導線鎖住了。時間分分秒秒地逝去,紅外線探測器在耐心等待保安系統的中樞發出指令,宣佈來者是友是敵。
「精靈」數字顯示屏上的數字在氖黃燈下閃動著,快得使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在顯示屏的右上角有一個小盒狀顯示器,指定的時間在裡面閃現著,越來越少了。
五秒鐘過去了。然後,「精靈」那小玻璃屏面上出現了5,13,9,3,11幾個數字並鎖定了。
就在保安系統被解除的時候,嘟嘟聲也停止了月隨紅光已消失並換成了友好的綠光。盧瑟開始動手了。他拆掉電線,向後擰開控制板,然後重新把自己的工具裝好,並小心地關上前門。
主人的臥室在三樓,可以順著一樓主過道往有乘電梯上去,但盧瑟卻選擇了樓梯。能少依賴自己沒能完全控制的東西最好。被卡在電梯裡幾個星期並不是他的行動計劃中的內容。
他看看天花板角落裡的那台探測器,那長方形的嘴巴正衝他微笑著,它的監視電弧現在睡著了。然後,他爬上了樓梯。
主人臥室的門沒鎖,他很快打開了小功率的弱光工作燈,將屋裡掃視了一番。黑暗之中只有臥室門旁邊的第二個控制板在閃著綠光。
這幢房子是前五年之內建成的,盧瑟已經查看過它在縣政府大樓的那些檔案記錄,甚至設法從規劃官員辦公室裡弄到了這個地方的一套藍圖。這地方太大了,房主要得到地方政府的特別恩准才行,好像不這樣,他們實際上會否決富人們的願望似的。
建築規劃中並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地方。這是一幢巨大而且堅實的樓房,其價值遠遠超出了房主用現金支付的數百萬美元。
事實上,盧瑟以前曾到這個家來過一次,那是個大白天,到處都是人。他曾經就站在這個房間裡並且看到了他要見的東西,這也是他今晚再次光臨的緣故。
當他跪在那張龐大的有華蓋的床邊時,目光定在了高處那個六英吋的王冠鑄件上面。床旁邊是只床頭櫃,上面放著一隻銀製小鍾、一本當今最新潮的浪漫小說,還有一把帶厚皮柄的老式鍍銀拆信刀。
這地方的所有東西都那麼大,那麼昂貴。屋裡有三個大得能藏人的壁櫥,每一個的尺寸都差不多有盧瑟的臥室那麼大。有兩個壁櫥裡塞滿了女式服裝、鞋子和小包,似及所有那些人在理智之下或一時衝動而花錢買來的女性飾品。盧瑟瞥了一眼床頭櫃上那個鏡框裡面的照片,然後衝著那個70多歲丈夫身旁的20多歲的「小婦人」做了個鬼臉。
世上有許多形形色色的抽獎中彩法,可並不全都是由政府組織進行的。
有幾張照片是在這幢房子裡拍的,它們全都在炫耀那位女士。其程度幾乎無以復加,而盧瑟對壁櫥的迅速查看又使她那種有相當低級庸俗傾向的穿戴趣味暴露無遺。
他抬頭看看那面大穿衣鏡,仔細端詳它那刻有圖案的華麗飾邊。他接著又查看了一下鏡子兩邊。這是個笨重的漂亮物件,正好嵌在牆裡面,或者看上去是這樣,可盧瑟知道那些鉸鏈被小心地藏進從上到下有六英吋的牆壁淺凹處了。
盧瑟又回過頭來看那面鏡子。幾年前,他曾有幸見過酷似這面鏡子的同樣大小的東西,儘管他當時並沒打算要打破它。但是,如果你把第一筆巨款弄到手以後,你是不會放過第二次發財的機會的,何況那第二筆資產價值約五萬美金呢。他估算了一下,從這個秘密的梳妝鏡的背面將會得到10倍於那個數目的獎賞。
如果用蠻力,再借助於鐵撬,他就能弄開設在鏡子雕刻飾邊裡的鎖定系統,但那樣做會耗費寶貴的時間。更重要的是,它會在這個地方留下顯而易見的破壞痕跡。雖說這房子在以後的幾個星期之內應該不會有人,但誰也說不準。在他離開科珀家時,這兒將沒有任何他曾來過的蛛絲馬跡。即便科珀家的人回來以後,他們在短期內也不可能去查看自己的保險庫。無論如何,他沒必要這樣鋌而走險。
他快步向這個大房間裡靠牆的那個大屏幕電視走去。這地方被佈置成了會客室,放著一套有印度印花市椅套的椅子和一張矮茶几。盧瑟看著遠處的那三把椅子。幾乎可以斷定,其中一把是看電視用的,一把是看盒式磁帶錄像用的,而另一把則是於他今晚這活兒用的。每把椅子上都有商標名,看上去都很相似。但很快查看了一下之後,盧瑟發現其中兩把是派對用場的,而另一把卻不是。
他轉身又走回房間的另一邊,將遙控器對準梳妝鏡,按下了在底部的那個唯一的紅色按鈕。按說這一舉動意味著那個盒式磁帶錄像機開始工作了。但是,今晚,在這間屋子裡,它卻意味著那個銀行對他這個幸運的顧客敞開了大門。
盧瑟看著那扇門很輕易地打開了,現在他看見了門上那些露出的鉸鏈,鉸鏈很不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出於長期形成的習慣,他將遙控器又原封未動地放回原處,然後從背上拽下一隻可折疊的筒狀旅行袋,走進了那個保險庫。
當他用手電光掃過黑暗時,他驚訝地發現屋子中央放著把帶墊子的椅子,那屋子看上去約六英尺見方。椅子的扶手上面放著一個同樣的遙控器。很顯然,這是為防止人被意外地鎖在裡面而設置的防護裝置。接著,他的視線便落在了兩邊的架子上。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捆紮整齊的現鈔,然後便是那些細長盒子裡裝的肯定不是人造珠寶首飾的東西。盧瑟數了價值約20萬美金的流通債券和其他證券,拿了兩個裝有古錢幣和另一個裝有郵票的盒子,其中有張郵票上的倒印肖像令盧瑟難以置信。他沒動那些空白支票和裝滿法律文件的盒子,因為那些東西對他毫無用處。他很快地估算了一下,那兒一共有幾乎200萬美元,可能還不止。
他又一次環顧四周,仔細查看每一個動過的角落。房屋的四壁都很厚——他估計這些牆是防火的,或者防火的時間至少可以讓人及時採取點什麼措施。這地方並非封得嚴嚴實實,空氣是新鮮的,不難聞。人可以在這兒呆上幾天。
那輛豪華轎車沿著這條路飛快地向前駛去,後面跟著輛廂式貨車,兩個司機都是開車的高手,根本不用打開車前面的車燈。
豪華轎車裡面,寬敞的後座上坐著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女人差不多醉了,正在盡力脫掉那男人和她自己的衣服,也不管她那個受害者半推半就的抵抗。
另外那個女人坐在他們對面,緊閉雙唇,盡力裝作沒有看見那可笑的場面——少女般的癡笑和陣陣嬌喘。但是,實際上她將那對男女所作所為的每個細節都觀察得很清楚。她把目光盯在大腿上面攤開的那個大本子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那個坐在她對面的男人要赴的種種約會和備註。此時,他趁女伴用力擰掉細高跟鞋的功夫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他的酒量驚人。他還能喝下兩倍於今晚所喝酒量的酒,而且不會有任何醉態,說話不會含混不清,行動也不會有什麼障礙——這要換成別人早就喝趴下了。
她沒法不愛慕他,他那情癡色迷的樣子,那極真實的種種醉態。但同時他又能在世人面前塑造出另一種形象,純潔而有魄力,平易近人但又非常偉大。在美國,所有的女人都為他而傾倒,迷戀他典雅出眾的外表、無與倫比的自信,還有他所能代表她們的一切。她很為他回報大家的崇拜的那種激情感到吃驚,但他卻找錯了對象。
儘管她曾多次微妙地向他暗送秋波,可不幸的是,他那種激情卻從未降臨到她的身上,這種體驗不斷地給她帶來憂傷,而且時間已經太長了。每當她發覺自己顯得最漂亮動人的時候,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設法要見到他,幻想著他們那計劃中的種種交歡愉悅的情景。但直到那種時刻來臨——而且肯定會來臨時,她都一直在提醒自己——要耐心等待。
她望著窗外。這種等待太久了,它使其他的一切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她不悅地噘起了嘴巴。
盧瑟搶在車隊前面進入了那條通往前門的車道。他輕快敏捷地閃到一扇窗戶旁邊,等那輛小廂式貨車繞回來時便跟在了後面,這樣就不會被前門車道上的人發現了。他數了一下,從豪華轎車上下來四個人,貨車上下了一個。這幾個人的大概身份在他腦海中迅速閃過。如果說是房主夫婦要舉行晚會,不太可能,因為人太少了點兒。可要說來人就只是為了來這兒察看察看,也不太像,因為這樣的話,人又多了點兒。他無法看清這些人的臉。可笑的是,盧瑟剎那間覺得或許這幢房子該著要在同一個晚上遭劫兩次似的。但那種可能性只能是天大的一個巧合。幹這一行,和其他的很多人一樣,是要按部就班、穩紮穩打的。此外,犯罪分子也不會身著更適合在城裡的晚宴上出現的衣服向他們的目標前進。
嘈雜的人聲慢慢地離他越來越近了,可能是從房後的外面傳來的,他急速地判斷著。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退路被切斷了,於是盤算起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他緊緊抓住行李袋,迅速走回到臥室門旁邊,重新恢復了屋裡的保安系統功能,多虧他還記得那些數字。然後他小心翼翼將身後的門關上,悄悄地溜進了保險庫。他盡可能地將自己藏在那個小房間的最深處。現在他只能等待時機了。
他咒罵自己倒霉,本來一切都進行得那麼順當。然後,他晃晃腦袋,使自己清醒清醒,強迫自己的呼吸變得自然一些。這就像是飛行一樣,你飛的時間越長,就越有可能碰上什麼糟糕的事情。他現在只能祈求,但願最先到這幢房子的那些人不需要把什麼錢物存放進這個他此時正佔據著的秘密金庫裡來。
漸漸地,他聽到了一陣笑聲和隨之而來的咚咚的腳步聲,同時,報警系統那刺耳的嘯叫聲也響了起來,聽起來就像是一架噴氣式飛機直接在他頭頂上尖叫似的。很顯然,保安系統的密碼出了點小小的差錯。盧瑟想到報警器一響,警察便會搜查這個房子的每一個角落,萬一要是從他這個小小的棲身之處查起……想到這兒,他的額頭滲出了滴滴汗珠。
他正不知所措,這時聽見那扇裝有鏡子的門被打開了,一束強光射了進來,使他根本無法藏身。想到那些往裡面仔細查看的陌生面孔、那些拔出的手槍,還有對他公民權的審判,他幾乎要笑出聲來,自己真他媽像只困在籠中的老鼠,無處可逃。他已經近30年都沒抽過一根煙了,但此刻卻想拍得要命。他輕輕地將旅行袋放了下來,伸直雙腿,免得兩腿發麻。
厚櫟木板的樓梯上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不管他們是誰,他們是不會在意有誰知道他們在那兒的。盧瑟數了一下,是四個人,或許是五個。他們向左拐,然後向他這邊走來。
臥室的門開了,嘎吱吱地輕輕作響。盧瑟傷透了腦筋。所有的東西都已收拾好或者已物歸原位了。他只是動了一下遙控器,而且已將它放回原處,照原先有些灰塵的樣子放好了。這時,盧瑟只能聽見三個人的聲音了,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其中一個女人聽起來像是喝醉了,另一個卻很清醒。隨後,那個清醒的女士不見了,門關上了但沒鎖,屋裡只剩下喝醉的那位女士和那個男士。其他人哪兒去了?那位清醒的女士又去了哪裡?那咯咯的笑聲一直不停。腳步聲高鏡子越來越近了。盧瑟盡可能地蜷縮成一團蹲在角落裡面,奢望著那只椅子能擋住別人的視線,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接著,一束光線破門而入,直刺他的雙眼,他那可憐的彈丸之地頓時由一片漆黑變成了光天化日。對於這猝不及防的變故,他幾乎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快速地眨動著雙眼來適應這新的亮度,兩隻瞳孔頃刻間從幾乎完全擴張的狀態變成了針尖般大小。可是,既沒有出現驚叫聲,也沒有看見任何面孔,更沒有發現任何槍支。
整整一分鐘過去了。最後,盧瑟仔細打量了椅子周圍的那個角落,他又大吃了一驚。保險庫的門似乎已經消失,他兩眼正直盯著那個該死的房間裡面。他嚇得差點要往後倒,但又穩住了。盧瑟一下子明白了那把椅子的作用。
他認出了屋裡的兩個人。那個女人,他今晚已在相片中見過了:那個著裝打扮的品味很放蕩的小婦人。
他認識那個男人,完全是出自一個另外的理由;他當然不是這幢房子的男主人。盧瑟吃驚地慢慢搖著頭,然後又長出了一口氣。他雙手發顫,渾身感到不自在。他竭力忍住那一陣噁心的感覺,兩眼盯著臥室裡面看。
保險庫的門也可以用作一個單面的鏡子。外面的光線強而他這個小小空間裡的光線很暗,這樣一來,就好像他是在看一個大屏幕彩電一般。
後來他看見了那個東西——那女人脖子上的鑽石項鏈,他從胸中吐出了一口氣。就他那老練的眼光來看要值20萬美金,或許還不止。就這樣一件小玩意兒,晚上不戴的時候,人們一般都會把它放進家裡的保險庫裡。當他看見她摘下項鏈並隨手扔在地板上的時候,他心裡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他的恐懼感減小了很多,後來他站了起來並慢慢地向那把椅子挪過去,隨後小心翼翼地坐了進去。於是,這個老頭兒便坐在那裡,看著眼前這位被一大幫男人弄得焦頭爛額的小婦人。看她的神情,盧瑟猜想那幫人中間有些是只掙最低工資的年輕傢伙,或者是些只能依靠一張綠卡的自由而活著的小伙子。可今晚來訪的這位紳士卻完全是另一類人。
他環顧四周,豎起兩隻耳朵捕捉這幢房子裡其他居住者的任何動靜。可他真的又能做些什麼呢?在30多年不停的盜竊生涯中,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於是他決定做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在那將他與徹底毀滅隔開的僅有一英吋厚的玻璃後面,他靜靜地坐定在那深深的皮椅子裡面,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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