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烏金幫的黑衣大漢,雖不是武林高手,卻也是幫內的一個頭目,還從沒見過這種陣式,看這一掌背之力,竟將地上零亂砂石、斷技殘葉,變成了成群的明器,劈頭蓋臉而來,遂紛紛疾退,只是沙石到得奇快,撤身已是不及,沙石枝葉把黑衣大漢們都打得鼻青臉腫,厲害非凡。
彭中軒卻俏皮地說道:「滋味如何?還不錯吧?這只是小小的警戒,往後說話最好將眼睛帶上,不要滿嘴糞蛆。今日之事小爺已管上了,就由不得你們,什麼烏金幫、烏銀幫的,小爺一概不管,瞧你們今天都吃了一虧,我也不為已甚,你們就滾吧!」話畢,將手中兩柄單刀提起,仍用指頭挾住刀尖,潛用功力貫注指尖,只見兩刀同時從刀柄處起,一斷斷、一節節、一片片地慢慢脫落,一眨眼工夫,兩把單刀已變成遍地廢鐵。
烏金幫的黑衣大漢們,雖也見過不少大陣勢、大場面,但像這等深厚的功夫,別說親眼看見,連聽都未聽說過。看不出眼前這不起眼的少年小伙子,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明知少年不好相與,但烏金幫內,高手如雲,幫主夫婦天下無敵,勢力遍佈大江南北,任你武功再高,卻難敵我人多勢眾。眼下雖吃了虧,總得設法報仇,其中一人細聲細氣地說道:「閣下既敢干涉烏金幫的好事,想必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只請示下高姓大名、師門派系,在下等歸去,也好有個交待。」他是想,只要知道派系姓名,大江南北還真怕你飛上天去。
彭中軒聽黑衣大漢話說得客氣,遂答道:「我叫彭中軒,師門派系你們尚不配問,有什麼儘管寫在我彭中軒頭上,要找場我隨時隨地都奉陪。」話剛停口,立側身朝左邊樹上發話道:「何方高人駕臨,請下樹一晤。」
樹上的人真被嚇了一跳,樹離場中少年立身處,少說也有三十丈遠近,自恃輕功絕世,「凌波虛渡」少林之寶江湖一絕,行動時連衣襟飄風之聲具無。何以自己剛到,已被發覺。聽少年說話,音響不高,遠隔三十丈,居然字字清晰,這種真氣疑煉之功,沒有三五十年內功火候,實難辦到。看少年,十五六歲年紀,兩太陽穴平平,眼內光芒雖較常人有異,卻也並非特出,任怎麼看,也不似有極其高深的內功之人,何以有此能耐。
但凡內功深厚之人,兩太陽穴必定突出,此為練內功時著眼處,突出愈高,功力愈見深厚,眼內亦必因內功的火候而透露精光。他怎知道,「畢元神功」本屬神奇,千年的靈龜火丹更是曠世之寶。眼內精光全被海底精液斂去,非全怒憤時注氣睜目,確與常人無甚差異。
樹上之人只一征神之間,從樹梢躥起—條白影,箭一般的往場中落去,樹上之人又是一震,暗忖:「自己剛從樹梢上落下,未見人影,怎的身邊來了人,竟自不覺,今天可真算栽到家了。」他又哪會想到,來人亦是武林中頂兒尖兒人物,武功只較他高,不比他低呢?
場中此時已見動靜,那五名受傷較輕的黑衣大漢,一見來人,忙趨前行禮,退身一旁,神態間異常恭敬。只聽來人發話道:「七個人連個小孩都侍候不了,仍有臉站在這兒,這不把人抬回去。」
彭中軒看來人,身材瘦長,滿頭披肩散發已成灰白,兩眼深凹,頗頂頭高峰,一雙倒掛眉,兩撇八字須,嘴下光禿無毛,白慘慘的臉上卻配襯著個硃砂紅鼻,具有點像廟裡的無常,膽小的見了這副嘴臉;不被嚇個半死才怪。
但兩太陽穴卻高高隆起,眼內精光如冷電,一看就知道是個武林高手,那陰慘慘的白臉上,更曾練過一種陰毒的武功。彭中軒心內暗付:「這麼副尊容,卻練得如此高深的功力,這世上之事,確屬太離奇。」
來人一打量彭中軒,也是一怔,又是個十五六歲面生的少年,武功似甚平常,何以七個幫內頭目,慘敗如此,隨隱絲絲的叱道:「哪兒來的小雜種,憑什麼本事,敢干擾烏金幫的事。」
彭中軒心想:「這是怎麼回事,一開口都是小雜種,今天小爺要不懲戒你這隨口噴糞,目中無人,你也不知小爺何人。」遂大咧咧答道:「什麼烏金幫烏銀幫,小爺一概不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武林本色,小爺也不知自己有幾多份量,就憑這塊料,你瞧著辦吧!」言畢,往前稍移半步,神態安詳之極。
來人聽他話音,心頭又是一怔。通常武林中人,除那絕頂高手外,只要見到他那副尊容,聽到那陰狠慘慘的聲音,很少能不被嚇得發抖,而稍在江湖上混混的,莫不一見臉形即知來人身份,而畏恐三分。如今面前少年,不但毫無畏懼之心,連自己多年苦練的「無常陰功」亦不為所動,心中不由暗奇,發話道:「瞧不出小子果真有兩手,你既要干涉,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索命無常刁和心狠,接招吧
!」話聲未落,兩隻長袖已捲地而起。索命無常自入場到動手,雙眼沒離少年半步,雖似武功平常,卻有著非常的膽量膽識。看其安穩悠閒的神態,就知事不尋常,故此一起手,即隨手發出他賴以成名的「無常陰功」,但見陣陣陰風,挾排山倒海之勢,向少年胸前排去、逼去。
索命無常刁和,幼得異人傳授,內外輕巧,神奇異常,人處正邪之間。十五年前,偶於長白山陰風洞中,得獲一「無常陰功」秘本。遂就著陰風洞,棄正習邪。十年後,無常功雖已有成,人卻變了怪樣,一怒之下,心腸也隨著改為險惡,復被稱為長白一怪,自己卻自詡索命無常。三年前,被烏金幫邀請人幫,主管外三壇,任地皇壇壇主之職。此次南下,乃奉幫主之命,為覓金蓮血劍負監護之責。目前兩度跟蹤棕臉少年,見少年系女扮男裝,索命無常人雖邪惡,殺人無算,生平卻最恨女色,也從不和女子交手,見其並非專為金蓮血劍而來,更不願無故阻攔。
且說樹上之人,此時可真急壞了,一見索命無常現身,就知要糟,更知索命無常的「無常陰功」厲害,只需略被沽上一絲,全身即刻冷得發抖,全身僵硬,血管凍結而死,端的陰毒無比。自己憑數十年所練佛門禪功罡氣,也只能阻得一時,要想勝他,卻是萬難。
正想設法解救,沒想索命無常對這無仇無恨的晚生之輩,一上來即下此毒手,剛叫得一聲:「不好。」只見少年一晃即沒了影子,不叫得又驚又喜。驚的是此人,小小年紀,輕巧如此精妙,喜的是,憑少年的輕巧,索命無常陰功要想傷他,絕不輕易。
一眨眼間,少年又復立身原地,好像根本沒移動過,忽的耳中聽到:「老前輩若有心相助,樹下那位受傷少年急待援救,這老怪物我自有辦法對付,只請放心。」聲音低微清明,似在耳邊發話,但人卻實實在在的站在場中,知道遇上高人。這種千里傳音,中土尚無會者,低首一看,樹下正躺著那受傷少年,看情形已昏死過去。
索命無常就更不必說了,本以為自己的「無常陰功」了得,一丈五六之內,避無可避,沒想少年,非但避開了,且連同地下受傷少年也帶走了,自己近在身前,連少年怎個走法,具末看出。這不明的栽了嗎?
「如何?憑這塊料你瞧夠資格嗎?」彭中軒自小口齒伶俐,見索命無常開口傷人,存心調侃他一番。
索命無常聽彭中軒口氣滿帶輕視、諷刺,這個氣可就大了,內心驚怒萬分。出道四十餘年,從未被人如此瞧不起,更未受過這等調侃,這比奚落、侮辱還要難忍,隨即怒此道:「有種別躲,接大爺一招!」聲來落,掌中發出足十成功力。猛撲而去。
彭小軒剛才即感到袖風怪道,陰慘慘的,自己雖不怕,躺在地上的棕臉少年準被波及,是以在袖風將到未到之際,回身抱起少年,施出師門絕技,「風擺荷柳」絕頂輕功,將少年送出,並用千里傳音,請樹上的人施救,固樹上的人剛才已發話「不好」,知不是棕臉少年敵對之人,故代請施救。
現見索命無常語音失常,人早已跟蹤撲倒,知陰風厲害,忙潛用神功護體,不再閃讓。索命無常見少年不退不避,心想:「好小子,你是存了心了,這樣不怕我。饒你來無蹤,去無影,也難逃我這盡力所發的一掌。」猛的提氣加勁,只聽「砰」的一聲。雙掌如擊敗草,少年紋風不動,索命無常倒退出七八步,才拿樁站穩,兩臂酸痛欲折,內臟一陣翻滾,趕忙寧神調息真氣,總有一盞熱茶工夫,索命無常才恢復過來,內心不由萬分驚駭,少年連招均未遞,自己先吃了虧,心中暗忖:「怪呀!
這少年是什麼變的,剛才自己的雙掌用足十二成功力,夾著陰風柔勁,沒五千斤也有三千斤,少年不但實受了,而且自己反被震退受傷,這不是邪門嗎?」他又怎知,彭中軒「畢元神功」蓋世絕倫,要不是彭中軒刁鑽中復夾仁慈,不想傷地,索命無常雙掌著身時,已將神力煞住,如不然索命無常決難逃活命。因「畢元神功」反擊力,因力而異,愈是力道深厚反震力也愈強。
索命無常行道江湖數十年未逢敵手,身掌烏金幫外三壇地皇壇壇主之職,武功在烏金幫內,亦是一等一的高手,今天竟栽在這無名小子手下,可真有點不是意思,內心雖已膽寒,可並未撤走,因自己尚有一絕活,「無常飛雲掌」未曾使用。此掌雖未煉成,卻也有五七分成火候,總想拼著用這尚未練成的「無常飛雲掌』,將少年擊倒,以出胸中一口怨氣;見少年一動不動,眼內滿含譏諷地望著自己,遂說道:「小子不錯,果然有點鬼門道,若能再接大爺一掌,就饒你一命。」
說畢,即從袖底翻出了枯乾的雙手,兩手互搓,瞬時間已變成墨黑,一縷白煙從雙掌中洩出,繞掌而走,飛快的白煙已將雙掌遮沒,有如一團白雲,白雲由淡而濃,忽的一分為二,此時索命無常慘白的臉色已變成鐵青,頭髮根根倒豎,雙睛突出,吐氣開聲「嗨」,雙掌已疾伴而出,兩條白煙,比飛雲更疚地向彭小軒射去。
只聽「波」的一聲,白雲被逼上半空,索命無常也被震飛起五丈高下,隨著一聲慘嚎遁去了。
彭國軒及時煞住「畢元神功」將索命九常震傷,本想使其知難而退,見索命無常受傷調息,更不願乘人之危,後見其說到饒恕自己,心裡不由暗笑:「別盡在自己臉上貼金了,給臉你不要,你不饒我,我還不定肯饒你呢!」陡見其使出「無常飛雲掌」,雖見掌式奇妙無的,但如此深厚的功力,也不由暗暗吃驚,心知掌上白煙必然奇毒無比,厲害非常。趕忙提足丹田真氣,運起「畢元神功」,心想:「你既練此種陰毒武功,心腦可想而知,只要你出手,即給你—下重的,使你嘗試嘗試『畢元神功』真正的威力。」
結果,白煙被迫飛上半空,消失散滅,索命無常則身帶重傷,落荒逃去。
彭中軒震飛索命無常後,也不追趕,反而來至棕臉少年前,見少年仍躺睡在地上,傷處均已上藥包紮,眼睛也睜開了,只是顯得有氣無力,知道已無大礙,但樹上的人已去得沒影了,遂超前問詢道:「兄台可覺好些,以兄台傷勢,必須找個市鎮,養息些時,即可痊癒,兄台可知附近有什麼鄉鎮?」
棕臉少年並不答話,只用眼注視著彭中軒,一眨不眨,彭中軒心想:「我臉上又沒長花,有什麼好看,問你話卻不答。」心中雖想,口裡卻只得又問了一遍,此時棕臉少年方將眼眨了眨,開口道:「請問兄台名姓,怎麼稱呼?剛才承蒙搭救小弟一命……」棕臉少年答非所問的也只說了一半,就停下來了。
彭中軒不覺納悶,看少年臉色顯然棕紅卻稍嫌瘦弱,聲音更顯妖嫩,遂答道:「小弟彭中軒路見不平,稍加援助,此乃武林中人份內之事,不值—談,倒是兄長受傷非輕,今雖已脫險境,但必設法歇養些時日。啊!
剛才那位替兄台裹傷之老撣師,如今上何方去了,曾否給你吃甚藥物?」
彭中軒剛才對敵時,曾見一老和尚替少年裹傷,後因索命無常的飛雲掌厲害,未敢分神,以至老和尚走了,亦未發覺。
棕臉少年答道:「老和尚另有要事,先行自去,曾蒙賜九藥一粒,吩咐躺上十天半月,即自復原。」彭中軒忙接道:「老禪師所囑,確非虛語,兄台傷屬脫力,必先尋一所在,將養些時,若躺地過久,一旦陰濕侵體,兄台又失去功力。難以抗衡,往後病根深重,反不易治。小弟對此處皆屬陌生,不知此處離市鎮尚有多遠,看天色已將明,兄台行動必甚困難,小弟願負背負之責,即請兄台從速道出。」
棕臉少年臉上一紅,說道:「彭兄真不愧能言善道,小弟一句話,引出彭兄長篇大論,小弟確知離此三十里地,有一小鎮,但……還是小弟自去吧!」
彭中軒心說:「你要能走,我還能自找麻煩,這不是存心抬槓嗎?「然而人需救徹底,不由他不理,遂說道:「兄台若人為小弟尚值一支,即請兄弟相稱,未請教尊姓大名,貴庚若干?」言畢,兩眼即盯著棕臉少年,臉上滿是衷誠之意。
此時棕臉少年面上,陡的又是一紅,說道:「小弟呂良轅,庚年臘月所生……」話一出口,突地想及,這話怎可輕告人,一時急得臉紅如充血,直伸到了耳根。
這臉紅雖被棕色遮蓋,卻無法躲過彭中軒的眼睛。彭中軒心裡不禁嘀咕,這位仁兄怎的如此臉嫩,遂答道:「小弟同是庚年所生,癡長三月,厚顏叫你一聲兄弟,這會做哥哥的背負病弟弟走路,該無甚可說,轅弟,來吧,痛著不很舒服,還是抱著好。」
呂良轅這下可著難了,沒想到這少年竟如此刁鑽,但這全是為自己的傷呀!又怎麼再怪他,再說他根本不知自己的身份,看天實已將明,天亮之前,必定有一陣黑暗,以黑遮羞、趁此讓他抱著跑一程也好,管他呢,遂緘口不語。
彭中軒見其不再反對,似已默許,便不再問,躬身搭住了呂良轅的腿彎,腰背,隨呂良轅指處,展開身形,如飛而去。
趁這行路時間,先將呂良轅替諸位作個介紹。原來,呂良轅系浙江杭州富商呂懷民的千金。呂懷民年已半百,只生一女,自小嬌生慣,愛如掌上明珠。呂懷民生性淡泊,雖是家財萬貫,卻對家事從不聞問,全由夫人及一老家人掌理,自己除親授課教愛女呂良轅外,即遊山玩水,練武賦詩。
呂懷民幼年,緣遇現任少林七十代掌門智通大師,收為俗家弟子,隨師七年,學就一身軟硬功夫,以少林十八羅漢掌更為獨到。因愛女自小聰慧靈敏,悟性甚強,遂將一身所學盡數傳教,此次實因江湖傳聞,數百年前之一把金蓮血劍又將出世。
這把金蓮血劍,數百年前,驚震塵空,沾滿血腥,戮人無算,每出必見血始歸,後為一老和尚所得,將其投入東海。近聞謠傳,東海時冒紅光,故有疑為金蓮血劍再度出世之說。少林掌門智通大師聞後,因出家人不便爭奪此種殺人利器,更知一旦落人惡人手中,則不啻如虎之增翼,管武林造就一場殺孽,故馳命呂懷民,囑其就近窺探,遇緣攜取。其愛女呂良轅得知此事後,亦欲隨行,遭呂懷民嚴拒,呂良轅本任性慣了,待其父行後,即易裝追蹤。
呂良轅自小嬌養,頑皮成性,年已十六,仍稚氣末消,雖身受重傷,但自躺入彭中軒懷裡後,即時想作怪,耳聞風聲呼呼作響,知速度甚疾,緩緩將眼睜開,見彭中軒抱著自己,只顧趕路,心中可就有氣:「哎唷」一聲,彭中軒忙止步停身,伏頭問道:「怎麼啦?轅弟,有什麼不舒服嗎?」彭中軒低下頭,只差這麼一點就碰上了呂良轅的臉,呂良轅又團上了眼睛,可是臉上已覺出呼吸的熱氣,忙用手輕推著彭中軒的胸口說:「沒什麼,只是胸口有點悶。」
彭中軒聞言道:「心頭悶,所謂氣結,待愚兄給你揉揉就好。」說著,就要將他放下。
呂良轅這下可真氣了,無心一言,沒想弄巧成拙,沒事找事,結果還得自己討饒,忙道:「不要,不要,現在已經好了。」彭中軒心裡直呼怪,可也沒法,抱著她又往前趕。
三十里路,在彭中軒說,哪消一會工夫,只是懷裡抱著個受傷的,不願快跑。自聞呂良轅叫後,就更放慢了腳步,待趕到鎮上,天光大亮,小鎮上已見行人,小客店裡清晨更顯熱鬧,因住店客人需趕路,店夥計亦都在門口哈腰送客。
「夥計,給開間上房,我兄弟病了,得休息。」夥計一瞧,來的是個穿土布衣服的少年,懷裡抱著個公子哥兒,遍身錦衣,可都佔著血,卻稱兄弟,這不透出怪嗎?
然而,上門是主顧,總不能不招呼,少年雖身穿布衣,人可長得俊秀,不像壞人,遂忙答道:「有,有,請隨我來。」說著,即將彭中軒領到一間上房裡,彭中軒見桌椅被帳,尚稱整潔,即將呂良轅輕輕地放在房中一張大銅床上。
呂良轅這會兒可睡得真熟,自困戰、受傷、昏厥、服藥、裹傷,再和彭中軒鬧彆扭,都是強提真氣,雖吃了老和尚的九藥,可也抵不了週身脫力後的睏倦,待彭中軒再起步時,呂良轅已沉沉熟睡了。
彭中軒見其睡得香甜,伸手按了會脈,脈和氣順,也就不再理會,便拿了毯子,輕輕替他蓋上,見鞋尚未脫,伸手替她脫鞋,只脫了一隻,就將我們這聰明的彭中軒給弄傻了,竟是只三寸長的小金蓮腳,摸摸鞋裡,裡面塞得滿滿的具是棉絮,把另一隻腳再脫,一模一樣,沒錯。
彭中軒本就聰穎,暗忖:「怪道剛才不要我抱,原來是個丫頭,我這個可得要你自己現原形。」他把鞋子給藏在床頭,轉身出來,將門帶上,叫夥計在隔壁另開一間憩息,關照開飯,並吩咐備點稀飯,等他兄弟起來時吃用。
飯後,稍作歇息,即盤坐床上,調氣行功,直至午後,才又到呂良轅房裡,見她仍甜睡未醒,只翻了個身,臉朝外背向內,彭中軒一直還未曾仔細看過她,這一注目,但見她眉清目秀。鵝蛋形的臉上配著個懸膽似的鼻子;一張紅紅的朱唇,微微皓齒,吐氣如蘭,無—處不美,也無一處不媚,尤其那睡態更撩人,只稍嫌瘦弱,肌膚略帶棕色,美中不足,若較白潔些,則可比之天仙化人了。
彭中軒雖尚未瞭解情愛為何,可也瞧得面赤心跳,今晨抱著她跑了三十里地,沒此感覺。男女間情之作祟,誠屬怪事。(
諸位:但凡男女相處,若其中尚未生情,則言語行動,均甚自由。一旦雙方有了情意,可就沒那麼簡單了,事事都感到彆扭,男的瀟灑風度盡失,女的俏皮勁兒不知跑哪去了。當然,這只是在剛有情意時的感觸。一旦情愛加深則又當別論。)
彭中軒一直等到晚飯後,才見她醒來,早上計劃好的俏皮,一時竟無法使出,反倒感覺一陣羞愧,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不由俊臉彈紅。呂良轅醒後,尚未知已被拆穿西洋鏡,乃叫道:「彭兄,現在什麼時候,這就是鎮上客店嗎?」
彭中軒忙道:「現酉時已過,馬上就該起更了,這正是鎮上客店。你這一覺睡了一整天,身上疲睏想必較前好些。」呂良轅道:「確實好了,但仍懶倦,大概還得躺個十天八天的,才能恢復。」
彭中軒道:「想恢復體力,容易之極,只是別忙,待傷口癡脫落後,愚兄有法助你復原。現時你也該餓了,先喝點稀飯再說吧!」隨叫店夥計將稀飯盛來。
彭中軒端了稀飯,靠近床邊,拿起湯匙就準備餵她,呂良轅兩臉耍的紅雲飛昇。彭中軒也發覺了。心想:「怪道呢?這麼愛臉紅。」自己明知是個大姑娘,不能讓自己餵著吃,但一瞬間已將剛才的羞愧忘了,俏皮勁又冒上來了。便又拿起場匙,呂良轅已強挺起來了半個身子,彭中軒不得不將碗放下,協助她用枕頭墊著。斜靠起了上半身。呂良轅身子確實乏力,也不再客氣,就著彭中軒手裡,自己幾湯匙,慢慢的將一碗稀飯吃了。
這其間,二人已天南海北互相問詢地談得非常投緣了。但彭中軒對師門及家世的詢問,答得甚少,師門忌諱及家門血海深仇均不容外洩。呂良轅可說得很多,除易裝末便說外,任什麼都說了。等到彭中軒擱下碗,呂良轅道:「彭兄,何以不將衣服換了,歇息一會,你也累了一日夜了。」
彭中軒道:「剛才也曾睡了一覺。」
呂良轅聞言,心中陡地一跳,問道:「彭兄在哪兒睡的?」她那裡問得輕鬆,心跳可厲害,彭中軒似有心逗她,撇嘴而笑,伸手指著床上,彭中軒這一笑不打緊,呂良轅臉上這會不是紅而是青,青轉白,白又轉青,瞬息數變。
彭中軒一瞧,知道這個玩笑開大了,趁著手尚沒放下,趕忙指著床上說:「轅弟,你瞧這裡面可像睡過人?我在隔壁另開了間房休息的。」這下,呂良轅才算緩過氣采,但心情卻紛亂異常。瞧彭中軒星目劍眉,俊秀英挺,美是美到了極點,武功更是莫測高深,但對自己,自己卻是不能信任,對家事師門,均吞吞吐吐多有隱瞞,心頭雖萬分喜愛他,可也莫名其妙地恨他,妒嫉他武功太高,似乎任什麼都比自己強,怕自己不配。
彭中軒見呂良轅面色已正常,趕忙錯開話題道:「轅弟身上傷處,可有甚感觸,老禪師藥物想必不差,既已生癢,愚兄即可為休療治疲睏。」呂良轅道:「傷處確已生癢。」
彭中軒遂道:「既有生癢當可行功。你就盤膝行功吧!待我助你一臂之力,保證半個時辰裡,即可復原」』話畢,揭起毯子,幫她坐好,剛一盤腿,呂良轅忙拉毯子,將腳遮住,兩眼呆呆地死耵著彭中軒。
彭中軒這時也愣住了,因他忘了晨間的惡作劇,一心想替她療傷,恢復體力,萬萬沒想這一層,一時急得臉紅脖子粗,呆在床前,作聲不得。
呂良轅心裡更不知什麼滋味了,剛才的玩笑,已使自己有所發覺,毫無變故,對彭中軒已有信任,現一旦揭穿自己喬裝,尚與人稱兄道弟,並讓其摟抱著跑了一大段路,雖說傷重,但傳嚷開去,自己哪還有臉偷生在世上。自己對彭中軒愛心已蔚,就怕他瞧不起自己。一霎時,兩眼已瑩瑩熱淚,低頭幽幽出聲。
彭中軒一見,內心更急,自己明知並未有甚不道德的輕薄行為,但姑娘的眼淚,真可具有威力,任你蓋世英雄,鐵打金剛,只要一見女人眼淚,你就稱不起英雄,道不了好漢了。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一點沒錯。
彭中軒見其愈愈傷心,遂道:「轅弟……」一想不對,已不能這樣稱了,又忙改道:「呂姑娘,請相信我,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忽的,呂良轅已將身子倒了過來,伸手按住了彭中軒的嘴,昂起了爬滿淚珠的臉,搖搖頭。彭中軒見呂良轅倒身過來,很自然地伸手就勢扶住了她的上身,見她揚起了臉,遂用手將她臉上的淚抹去,這都是人的天性,自然表情。
呂良轅可不那麼想,她感到無限的歡心,她感到彭中軒關懷的愛,伸手即將彭中軒攬住,頭靠在彭中軒的胸前,嘴裡輕輕說道:「軒哥哥,你不討厭我?」彭中軒此時似亦被一種莫明的情感所控制,不由自主地將呂良轅抱了個緊,說道:「轅妹妹,我怎會討厭你呢?有這麼個聰明漂亮的妹妹,喜歡還來不及呢!」
呂良轅經這麼一說,心裡就更加高興了,道:「你可不准騙我?」
彭中軒道:「我沒騙過人,也決不騙你。」
呂良轅又道、「轅哥哥,你可願意不離開我。」
彭中軒這會可難了,不共戴天的三世血海深仇,要等待他去了結,現下仇人尚不知在何方。此次回歸中原,立時急需踏遍三山五嶽,訪尋仇人下落,哪能如此輕易允諾。但內心對她實有愛意,不願過份使其傷心,只一怔神間,即答道:「轅妹,愚兄另有要事待辦,暫時未便諾命,待我自身事了,當立即尋找於你,往後即不再離開你,好嗎?」
呂良轅道:「軒哥哥,關於你的身世,現在還不肯告訴我嗎?」說完揚起了臉,一雙秋水中滿含祈求的眼光。
彭中軒此刻對呂良轅,已有充分的瞭解,並已萌生了情愛。於是,隨將自身一切,原原本本一一告知。呂良轅聽到傷心處,也不禁陪著彭中軒悲憤流淚。
彭中軒將事述畢,即將呂良轅身體扶正,道:「轅妹。你身體尚未復原,待我為你恢復功力吧!」語畢,即替呂良轅盤膝坐好,自己也坐在對面,盤坐行功。
驀地,彭中軒俊口一張,一道白光,電射般鑽進了呂良轅的鼻孔內。
呂良轅一見白光,即是一驚,知道彭中軒系以一種神功會合本身真氣凝煉而成的。曾問父親摯友張瘋子談起,此種功力,非至化境絕難施為,中州百年來已不復見,想不到自己心上人.年歲輕輕已達如此境界。且拼著損耗真氣,來自己療傷,恢復功力,心中又是歡欣,又是感激,突覺一股暖流,游近全身後,進入丹田,會合本身丹田之氣,沖關破穴,忙也提氣行功,導引著暖流遍走全身百穴。一周天後,只覺全身疲勞、酸軟盡退;週身筋骨軀體肌肉,無不大大舒暢。
驀地往前一補,一把將彭中軒抱住,見彭中軒臉上已微微見汗,忙道:「軒哥哥,真辛苦你了。」說完,即在彭中軒俊臉上親了一下。
呂良轅何以剛才如此怕對方碰她,面現今又一反常態的摟抱他,這當屬愛的作祟。另一點,到底年歲尚輕,十六歲的大姑娘,任怎麼早熟,也未能全脫稚氣,何況自小任性已撥,想如何便如何!要怎樣就怎樣,從不加以考慮,雖說男女有別,但自己心愛之人,而又感激,這就屬真情的表露了。
彭中料也不過只大三個月,對男女間之事,雖說不懂,卻也不是呆子,更何況這是與生具來的天性,遂伸手將呂良轅攔腰抱住,用嘴親吻著她的眉毛、眼角、鼻子,最後印在那紅紅的熱熱的櫻唇上,雙方摟著的手,也愈擁愈緊,似要將兩個身子熔為一體。
驀地,彭中軒懷中玉龍劍一陣顫動,心中一驚,耳邊已聽到夜行人衣衫飄風之聲,忙將呂良轅輕輕推放床上,見呂良轅臉上滾燙血紅,秀目微開,嘴角掛著笑意,遂低頭依著她耳邊說道:「轅妹,屋上已來了陌生人,你先躺上—會,待我去看看。」聲未落,人已穿窗而出,因感到來人身法甚速,只一瞬間已將近瓦面,從衣衫飄風之聲及夜行功力判斷,來人武功必定高強。
照理說有夜行人路過,或尋仇,人尚在數里外,彭中軒既已得知,如此靜夜,聽得就更遠,如今何以人至臨近,始被驚覺,因其已被那綿綿情意,陶醉得昏了頭,蒙了耳,若不是懷中玉龍劍尋異尋常,可能敵人到了瓦面,還不得而知。
彭中軒上得瓦面,見一肥頭大腦的胖大和尚,已停身數丈外的牆頭。胖和尚身披鵝黃色袈裟,手提精鋼撣杖,滿臉橫肉,環眼闊口好一副凶相,只見他一晃肩,人已立身彭中軒丈餘外瓦面,就這份靈巧的身形,竟不為一身的胖肉所困,知道來的必是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胖和尚開口道:「你可是姓彭的小子?」
彭中軒見和尚滿臉邪氣,就知不是好人,聽和尚開口損人,卻也不客氣道:「不錯,正是在下.胖禿驢專程造訪,有何指教?」這兩句話,說客氣非常客氣,卻不該加了胖禿驢三字。
和尚一聽,哇哇怪叫;「好小子,你真算膽大包天,竟敢敗壞你佛爺的好事,那棕臉女子現在何處,若能乖乖地獻上,佛爺一高興,亦可分你一杯羹,如若不然,你可知魯南胖彌勒的厲害。」
胖和尚,人稱魯南胖彌勒,佛號空空,乃山東南泰山一獨腳大盜,內外輕功,均已深具火候,猶以手中精鋼禪杖,一套彌勒魔杖,威力更是駭人。此次因金蓮血劍事,遇老友烏金幫長江分舵舵主山海蚊黃土貴,將其強留舵上為客。胖彌勒因烏金幫已參與此事,並發動幫內大批人馬,勢在必得,胖彌勒知烏金幫內高手如雲,遂借風轉舵,賣個人情,准其屆時出力相助。
山海蛟黃土貴知其武功甚高,又知其嗜色如命,遂弄來數名年輕婦女,日夜供其淫樂。目前胖彌勒無意中,於一鎮上得遇呂良轅,被其認出系女扮男裝,光天化日之下,末便行兇,但一錯眼間,即被走失,回轉舵上後曾告知山海蚊,山海蚊遂吩咐舵上幫眾,一旦遇上即予擒采,定當有賞。
適逢呂良轅赴海濱窺視,遂起格鬥,堪堪得手之際,誰想遇彭中軒救下。幫眾回轉分舵後,即將此事稟知現主,山海蛟黃土貴一聽地皇壇壇主已親臨東海,則幫主亦可能一二日內即到,遂親率頭目趕至林內,然已人去林空。派人查探下,偵知兩小落足小鎮,索命無常渺無音訊,胖彌勒聞言大怒,山海蚊黃土貴唯恐幫主適時駕臨,未敢分身,胖彌勒遂隻身趕來。
彭中軒聞言,火冒三千丈,面色一沉,冷冷地答道:」想不到佛門出爾等敗類,想要棕臉女子不難,只要勝得小俠半式一掌,定必如言奉上。」
胖彌勒一聽,氣得渾身橫肉顫動,怒叱道:「好小子,你即要找死,佛爺就慈悲慈悲你。」話聲一止,手舞禪杖就如狂風般卷倒。
一聽杖風,彭中軒知道厲害,忙施展「風擺荷柳」絕頂輕功,滴溜溜一轉,已到和尚身後,用食、中二指,往和尚肩井穴即點,和尚橫身一杖,見少年一旋,人影已沓,突覺背上風生,忙斜邁一步,已出去丈許,怪花翻身,禪杖倒挑又起,杖出人影又沒,心頭一寒,暗忖:「好個兔崽子,還真有點鬼門道。」隨將禪杖舞起,使出彌勒魔杖九九八十一招,但聽陣陣風聲,杖影如山,威勢確也驚人。
彭中軒見胖彌勒舞起禪杖,自己輕功亦稍受阻滯,忙即撤身退出杖影,將王龍鞭抽出,就勢一揮,一招地罡一式,長鞭對正杖影,挾破風之勢,猛破風而下,烏光黑影中,只見一條玉龍,白影騰空,隨鞭追到。
胖彌勒本持仗著精鋼禪杖招式精奇,杖風唬人,已將少年迫退,見其抽出條丈餘軟鞭,不由一聲冷笑,見軟鞭已挾厲風,勢力過人,有恃無恐。
杖鞭相觸,火星四射,胖彌勒兩臂一陣酸麻,不由大驚,心中暗付:「好大的臂力。」隨著心中又是一喜,「你臂力再大,輕功再高,可是年歲太輕,內力絕難抵你家佛爺數十年修為。」
待軟鞭將禪杖捲住,猛的貫勁雙臂,一唑身,禪杖後拂,口內喝道:「撒手!」
彭中軒揮鞭劈下,見和尚不但不避,反出杖相迎,就知道和尚劈力定有過人之處,但自己自服過千年靈龜火丹後,已日見進境,今非昔比,遂也不撤鞭,將計就計,稍加幾分勁力,待鞭杖相觸,亦覺左臂微麻,知道所料不差,忙潛運功力,貫注左臂,同時手腕一坐,鞭杖交互豎立空中,不進不退。
突覺一般熱流,隨鞭襲來,即知和尚心意,暗忖:「你自以為內功了得,我就叫你在這方面上當。」遂也運起神功迫去。
胖彌勒本以為比拚內功內力,穩操勝券,不想少年內功更為精妙,不由涼了半截,趕忙寧神斂氣,運功相抵,但此種拚鬥內力,是一點也取巧不得,自知與少年相差懸殊絕難抵敵。
只一眨眼工夫,胖彌勒已頭冒冷汗,眼射金星,堪堪就要命傷當場。
陡的一聲嬌呼:「軒哥哥,」彭中軒聞聲一怔,胖彌勒見機不可失,趁少年一怔之際,使足勁道,驟抽禪杖,暴退而逃。
彭中軒聽呂良轅呼叫,聲勢甚急,見和尚趁勢逃去,也不追趕,回身穿窗而入,見呂良轅好端端坐在床上,遂將心放下,上前問道:「轅妹叫我甚事。」
呂良轅剛才見彭中軒上房卻敵,忙也將紛亂情緒鎮斂,亦想追出,但找遍床下,未見鞋影,這一身少年公子裝,怎能以一雙金蓮出現人前,總將地面找了個遍,差點沒將地面翻了個兒,心裡愈亂愈總,愈急愈氣,終想到了軒哥哥,遂不由氣急的叫了一聲。
真還虧她及時的一叫,勝彌勒才能全身而退,若不然不死也得落個殘廢。
呂良轅見一聲呼叫,彭中軒即隨身而入,知道他關心自己,心裡的氣早就消了,又見他這樣含笑而問,更覺過意不去,遂也微笑答道:「沒什麼事,外面人呢?」
彭中軒知實也無事,即說道:「還問呢,你若不叫,那臭和尚已躺在地上了。」
呂良轅聞言,急道:「真的?現在呢?」
彭中軒隨將方纔情形告之,同時安慰道:「這種人要傷他易如反掌,我先是沒存此心,只想稍加懲戒,使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略剎狂激之氣,往後不敢作惡害人。」
呂良轅隨也將找鞋事告之,彭中軒哈笑連連,呂良轅叫道:「好哇!軒哥哥,你做的事,還要笑!……你再笑,我可不依你!」
彭中軒止住笑聲,告之藏鞋事,本欲使她自現原形之計,不想反使自己一再討饒,呂良轅也不覺好笑,亦將來時路上自己尷尬事,也說將出來,兩人遂相擁大笑。
彭、呂二人,均可說仍是小孩,稚氣尚未脫盡,做什麼均都毫無顧慮,相擁著笑了一會,又躺在床上說了會話,就這樣相擁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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