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強猛的掌力,疾快的擴大成一片卷石飛沙的狂風。
那一行疾衝而來的巨蜂,淹沒於強凌的掌風之中。
方兆南輕輕的歎息一聲,暗暗付道,「完了,看來這五隻巨蜂勢非要死傷在她的掌力之下不可。」
那知事實大出了方兆南意料之外,唐文娟強猛的掌力過去。那五隻巨蜂只不過被震的偏斜去七八尺,竟然完好無恙。
唐文娟臉色大變,凝聚功力,第二掌緊隨劈出。
方兆南右手疾揮,也拍出一記強猛的掌力,兩股潛力一撞之下,捲起了一陣狂風。
他這一段時日之中,勤修習佛門上乘心法,內力大增,雙掌一接之下,唐文娟立時被震的向後退了三步,臉色蒼白,氣血浮動。
方兆南一掌震退了唐文娟,自己也為之一怔,然而淡然一笑道:「我這巨峰,乃極為合群之物,你連發劈空掌力,只怕要激怒於它,那時,群蜂一齊施襲,只怕要傷了姑娘。」
唐文娟驚愕的臉上,綻開了一片笑意,說道:「咱們在嵩山少林寺動手之時,還是半斤八兩之局,短短半年歲月,你竟然武功精進如此之多……」
她說此聲音突然轉變的十分低微,接道:「你如當真肯傳我羅玄遺留下的武功真訣,我自當有以相報。」
方兆南道:「在下既然答應了傳授姑娘武功,決然不會推脫。但姑娘必得先帶我見過我兩位師妹。」
唐文娟沉吟一陣,正容說道:「我帶你來此,原存有相害之心,誘你入伏……」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敢情你此刻已改變心意了麼?」
唐文娟點點頭,道:「因此我勸你還是先回去的好,眼下相距大會之期,只不過還有三日時光,三日時間,彈指即過,屆時你那兩位師妹,都將親身臨敵,你何苦此刻要孤身涉險,深入埋伏……」
方兆南茫然說道:「什麼大會?」
唐文娟奇道:「你是當真不知道呢,還是明知故問?」
方兆南道:「在下自然當真不知,那有故問之理。」
唐文娟道:「那你趕來此地做什麼?」
方兆南道:「我要找鬼仙萬天成和令師冥岳岳主。」
唐文娟道:「你我的地方不錯,他們兩個人,都將於三天後大會之上現身。」
方兆南微一沉吟,道:「是啦!想是那冥岳岳主,又出了什麼花樣,函邀天下英雄在此聚會。」
唐文娟對方兆南的神態,忽然變的異常溫柔起來,盈盈一笑道:「鬼仙萬天成和我師父攜手合作,促成了這次鵲橋大會,天下各大門派中人,全都趕來參與……」
方兆南道:「令師一向喜歡施用那些恐怖之名,例如那絕命谷中招魂宴,怎的忽然用出這樣一個香艷文雅的名字來了?」
唐文娟道:「自然是有原因了……」微微一頓,接道:「我只知在這場大會之中,除了各以武功相搏外,還有著甚多奇奧變化,我師父為此費了甚多心血。」
話到此處,倏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道:「姑娘既無洩密之膽,那就不用說了……」
唐文娟道:「自從血池一戰之後,我師父對我已生出極深的相疑之心,一則因我尚有可用之處,二則她為鵲橋大會預備忙碌,無暇兼顧到我,其實這鵲橋大會過後,她還不是一樣的不放過我?」
方兆南道:「你們師徒之間,姐妹之間,似是都毫無一點情義。」
唐文娟道:「我師父疑心最重,常常擔心我們害了她,是以想出了很多殘酷之法,來挾制我們,又故意造成我們同門姐妹之間的相互猜忌,自然是沒有情義了。」
突然間吹過來了一陣山風,飄飛起方兆南的衣袂,抬頭看天色,已然不早,心中霍然驚覺,暗自責道:「方兆南啊!方兆南!你是相救兩位師妹而來,怎的只管和她談起不相干的事情了呢。」
心念一轉,當下一整臉色,說道:「姑娘答應帶在下見我兩位師妹之事,不知還算是不算?」
唐文娟道:「她們停身之處,險惡異常,聽我良言相勸,還是不去的好。」
方兆南道:「不論刀山油鍋,我也得趕去瞧瞧!」
唐文娟道:「我如不肯帶路呢?」
方兆南道:「姑娘別忘了我手中提著一籠舉世毒性最大的巨蜂。」
唐文娟歎息一聲,道:「你可是當真的想找死麼?」
方兆南道:「在下身歷無數險劫,現在不是仍然好好的活著?」
唐文娟一揚眉兒,道:「你一定要去,遇上了什麼凶險,可是不能怪我!」
方兆南道,「死而無侮!」
唐文娟道:「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來吧!」
唐文娟說完轉過身子,舉步向前行去。
方兆南看亂墳壘壘而起,古柏參天,那墳頭之上,長滿及膝青草,擔心唐文娟隱逸而去,立時放步而行,緊追在唐文娟的身後。
只見唐文娟在突起青家之中,繞來轉去,曲曲彎彎似有意的擾人耳目,引起了好奇之心,暗中留神看去,忽然發覺她折轉繞行,都似是有著預定的距離,不禁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一片亂墳之中,還有什麼奇怪的布設不成?」
忖思之間,忽見唐文娟停了下來。
方兆南抬頭看去,只見八個高大的青家,環布成一周,中間空出了三丈見方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青草如毯,還雜開著幾株野花。
唐文娟臉色忽變的一片嚴肅,冷冷說道:「就在這裡了。」
方兆南目光環掃,打量了一陣,除了那八座大墳之外別無他物,心中大感不解的問道:「在那裡?」
唐文娟指著兩丈外一座高大的古柏,道:「你躲在那株高大的柏樹上,就可以見到她們了……」
說著仰起臉來,望了望天色,接道:「她們快要來了。」
方兆南看她說話的神情,嚴肅虔誠,不似謊言,但聽來確又似不大可能,不禁一皺眉頭,道:「此話當真麼?」
唐文娟道:「自然是當真了。」
方兆南道:「她們到這荒涼的墓地作甚?」
唐文娟道:「比武鬥劍……」忽然臉色一變,低聲接道:「我要走了,你快些躲到樹上去吧!」
她不待方兆南答話,急急飛奔而去。
方兆南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形勢,迅快的奔到那棵巨柏之下,仰首略加打量,突然一提真氣,身形平拔而起,飛起了兩丈多高,左手抓著了一節柏枝,一個大翻身,急衝而上,隱入枝葉茂密之處。
他人剛剛藏好身子,兩條人影,已疾奔而至。
方兆南仔細看去,不禁心頭一震,來人竟然是震動江湖的蕭遙子,和袖手樵隱史謀遁。
兩人風采依舊,袖手樵隱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蕭遙子卻用一片黑紗,包著獨目。
只見兩人分頭而行,仔細的在那數丈方圓的盆地中查看一陣,又聯袂而去。
方兆南雖然聰明絕頂,但一時之間,也無法測透兩人的用意何在。
但是,隱隱間他卻泛起一個意念,冥岳岳主,可能已在這片青泵壘起,陰沉的亂墓之中,預佈了什麼陰謀。
正付思間,又有兩條人影,先後奔到。
來人都用黑紗包起了頭臉,肩上斜背長劍。
兩人身軀一般的嬌小,長髮高挽,踏入了青家環圍的盆地,立時相對而立,一語不發,同時翻腕,拔出了背上的長劍。
方兆南心頭開始劇烈的跳動,暗暗忖道:「看兩人的身材,頗似周慧瑛和陳玄霜,只不知何以相約而鬥。」
只見靠西一方的黑紗蒙面女子,一抖手中長劍,突然閃起了一朵劍花,疾向對面一女刺了過去。
雙方立時展開了一場激烈絕淪的拚搏,雙劍並舉,寒光飛繞,劍風如輪,各極其毒。
方兆南仔細看兩人劍法,竟然走的同一路數。
突然間,傳過來一聲悶哼,一陣金鐵交鳴,兩條入影霍然分開。
方兆南凝目望去,只見正東方的黑衣女子,右手按著左臂,一般鮮血,順著那纖纖指縫中流了出來。甚似周惠瑛,心中又是一陣跳動。
那背西面東的黑衣少女,一劍傷了強敵,收住劍勢也不再搶攻,口中卻冷冷說道:
「怎麼樣?你服是不服?」
方兆南心頭怦然一動,暗道:「這不是陳玄霜的聲音麼……」
只聽那受傷的女子答道:「哼!不服氣又怎麼樣?」
那背西面東的少女,冷笑一聲,說道:「不服氣的話我就砍掉你一條左臂,劃傷你一張粉臉!」
那受傷女子怒聲喝道:「未必見得!」
說罷突然揮手一劍,刺了出去。
劍勢著點若劈,極盡詭奇能事。
她在受傷之後,突然出手反擊,而且劍勢的詭奇世所罕見,那靠西的少女驟不及防,被她一劍刺中了左臂。
一股鮮血,應劍而湧。
只聽那面東少女怒聲喝道:「好啊!你敢藉機施下這等辣手。」不顧傷勢,突然又揮劍攻了過去。
兩人這一交手,都無法再運氣調息傷勢,鮮血泉湧而出,濕去了半邊衣衫。
方兆南已從兩人對答之間,聽出了確實是陳玄霜和周惠瑛的聲音,再也難以忍耐下去,大聲喝道:「住手!」
縱身一躍,直向下面飛去。
二女聽得那大喝之聲,心頭同時一震,霍然分開。
方兆南衣著襤樓,滿臉油污,二女一瞥之間,也未看出是誰,不禁為之一呆。
就在二女一怔之間,方兆南已落著實地,那背西面東的少女手中長劍一振,厲聲喝道:「什麼人!」
說著揚腕一劍,刺了過去。
那面西的少女突然疾踏上一步,刷的一劍,也向方兆南前胸刺來。
這兩人出手的劍招,比之相互動武拚搏之時,更見毒辣,迫得方兆南不得不用出全身的武功讓避二女的劍勢,中間還得雜以掌拍指點,迫逼兩人的劍勢。
轉眼之間,二女已各攻出了二十餘劍。
兩人的衣衫上都已為鮮血濕透,但仍是不肯罷手,而且雙劍由各自為政的單鬥,逐漸的成了聯手之勢,開始相互配合。
他這近年之中,雖然連得蜂王楊孤,和瞎眼老道,以及蓋世奇僧覺夢傳授絕技,修習佛門中上乘內功,但一則因二女劍勢太過詭奇,二則失去先機,手中又無兵刃,又要顧到右手中提的一隻木寵,生恐二女的長劍掃到那木籠之上,挑破黑布,劈開木籠,驚走毒蜂,那時勢將鬧成不可收拾之局。
這一來,更覺勢難兼顧,被逼的險象環生。
忽聽面東一女啊呀一聲驚叫,長劍突變,一式「迎雲捧日」噹的一聲架開另一少女長劍,說道:「不要打啦!」
方兆南借勢退了三步,舉起衣袖拭去臉上塵土,說道:「你們各受劍傷,仍然惡鬥不息,恐已失血過多,還不快些運氣調息,延誤下去,只怕要大傷元氣。」
他連被二女的劍勢所逼迫,急得出了一頭大汗,這舉手一拭,臉上塵土大部拭去,現出本來面目。
二女互相望了一眼,緩緩拉掉蒙面黑紗。
方兆南目光一轉,果然正是他猜想之人。
那面東背西的是陳玄霜,背東面西的是周惠瑛,方兆南一禁長長歎息一聲,接道:
「唉!你們兩人為什麼打了起來?」
陳玄霜冷冷答道:「為你。」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為我?」
周惠瑛黯然一笑,幽幽說道:「不錯,為你!」
方兆南心中雖然不解,但見兩人花容慘白,不忍再追問,輕輕歎息一聲道:」你們快些運氣調息,先讓傷處流血止住,有話等一會再說不遲。」
陳玄霜星目眨動了兩下,道:「唉!你竟然還活在世上……」
方兆南低聲說道:「你失血過多,臉色都變了,快些坐息一陣,我等你們運氣完畢之後,咱們再詳細談吧!」
周慧瑛道:「不行,你不能在這裡停留,快些走吧!」
方兆南奇道:「為什麼?」
陳玄霜冷冷的瞪了周慧瑛一眼,道:「怕什麼,讓他留在這裡。」
方兆南放下手中木籠,微微一笑,道:「你們先運氣調息,我在這裡等你們,唉!
分別近年,我也有許多話要說。」
二女低頭望了望肩上的傷勢,依言坐了下去,運功止血。
兩人的內功,都已入了爐火純青之境,略一運氣,流血立止。
陳玄霜首先睜開眼來,看了那木籠一眼,問道:「那黑布蒙遮的是什麼東西?」
方兆南道:「一籠巨蜂。」
陳玄霜長歎一聲,道:「你提一籠毒蜂作甚?」
方兆南看她憂苦之容,有心討她歡樂,微笑說道:「這籠巨蜂用處可是大了,既可用作克敵,又可傳遞訊息,代人守望。」
周慧瑛道:「你這人鬼鬼祟祟,幾時學會養毒蜂了?」
方兆南笑道:「我這籠巨蜂,不但絕毒無倫,而且體形奇大,飛行之力,亦是大異常蜂,師妹如若不信,我就放出幾隻給你瞧瞧。」
隨手一掀黑布,四五隻巨蜂,突然飛了出來,耳際登時響起了一片嗡嗡之聲。
陳玄霜、周慧瑛四隻星目,一齊凝注在那飛出的幾隻巨蜂之上。
方兆南有意在二女面前賣弄,口中低嘯,右手疾快的一揮。
只聽那繞飛的巨蜂,突然一斂雙翼,疾沉而下,同時向一株山花之上撞了過去。
有如蜻蜓點水一般,只見那幾隻巨蜂尾部一掃山花,立時飛了起來,圍繞著方兆南頭上轉來轉去。
陳玄霜望著那繞飛的巨蜂,說道:「這巨蜂可是你收養的麼?」
方兆南道:「一位老前輩的遺物,此等巨蜂乃精選天下各種毒蜂,配育而成,豈是一朝一夕所能調養出來。」
說完話,口發低嘯,召回那繞身盤飛的幾隻毒蜂。
周慧瑛突然抬頭望了望天色,道:「你該走啦,等一會他們來了你再想走,那可是千難萬難的事!」
方兆南黯然歎息一聲,道:「為了兩位師妹,我連很多絕世的奇奧武功,都沒去學,急急拜別了受業之人,趕來此地,準備先人冥岳,尋找兩位的下落,想不到竟在此地遇上……」
陳玄霜道:「你怎麼找到了這片所在?」
方兆南道:「說來話長……」當下將遇得唐文娟的經過,以及在城中所見所聞之事,刪繁從簡的對二女說了一遍。
周惠瑛急急說道:「你快些走吧!」
方兆南聽她幾番催促自己,不禁心中動疑,口中卻微笑說道:「難得和兩位師妹相見,正有甚多別後之情,要和兩位暢敘,何以一直催促小兄快走?」
周惠瑛道:「此時此地,不是暢敘別情的時機,唉!你快些走吧!」
但陳玄霜卻是一直不催促方兆南離去,她冷冷的望了周慧瑛一眼,說道:「怎麼?
你害怕麼?」
周惠瑛怒道:「你明知此地留他不得,卻不肯催他離去,是何用心?」
陳玄霜道:「哼!要死,就死在一起,為什麼要他獨生?」
周惠瑛呆了一呆,道:「你這是愛戀他麼?」
陳玄霜冷冷說道:」反正他已有了妻子,我今生不能委身相待於他,那就不如讓他死了的好!」
方兆南心知陳玄霜對自己愛戀極深,是以雖被她囚禁於石室之中,受盡了痛苦,心中仍是毫無恨她之意。
當下,他微微一笑,目注周惠瑛道:「師妹不用替我擔心。」
周惠瑛天性溫厚,她心中雖早已萬念俱灰,但對從小一起長大的方兆南,仍是有著極深的相護之心。
她眼看陳玄霜的無理纏鬧,心中又急又惱,忽然抓起長劍,肅然說道:「方師兄,你如還認我這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師妹,那就請趕快離開此地,再過一陣工夫,我師父和冥岳岳主,都要親自趕來此地,只怕他們已經動身了……」
方兆南插口笑道:「你師父是誰?」
周慧瑛氣的一跺腳,道:「你這人怎麼搞的,陷身於生死存亡之境,仍然是嘻皮笑臉,唉!你當真活的不耐煩了麼?我師父就是鬼仙萬天成,你能夠接他幾招?」
方兆南雖然對周惠瑛所說,細節不明,但大體上心中已甚瞭然,微微一歎,道:
「師妹也被迫投入萬天成的門下了?」
周慧瑛急急接道:「這片荒墳已為萬天成和冥岳岳主選作了鵲橋大會的場址,早已預加佈置,要借這一片荒墳,盡殘天下武林高手……」
陳玄霜插口接道:「我可以投萬天成的門下,她又為何不可?」
兩人你言我語,吵了起來,各自舉劍,又欲相搏。
方兆南大踏一步,衝入兩人之間,急急說道:「慢來,慢來,有話好說……」目光一轉,投注到陳玄霜的臉上,又道:「陳師妹,請看小兄薄面,暫息胸中怒火………」
陳玄霜突然冷叱一聲,道:「閃開!」
唰的一劍,疾向周惠瑛刺了過去。
方兆南一皺眉頭,砰的一掌,斜斜劈出,這一掌乃少林上乘武功,出手一擊,奇奧絕倫,逼開了陳玄霜的劍勢。直叩她握劍的右腕。
陳玄霜身隨劍轉,避開一擊,說道,「好啊!你們兩個人欺侮我一個!」唰唰唰,長劍連揮,疾向方兆南刺了過去。
方兆南左避右閃的讓開了三劍,正待說話,周惠瑛已挺劍而上,接過陳玄霜的劍勢,惡鬥起來,口中卻連連喝道;「你快些走吧!有我擋住她,她已無法攔阻於你。」
走與不走,確實使方兆南傷透了腦筋。
周惠瑛連聲催促,顯然這地方危機四伏,若自己堅持不定,勢必要大傷她心,如若就此而去,不但於心不甘,且亦非大丈夫的行徑。
略一思忖,搖頭說道:「師妹的盛情,小兄心領,但我千里迢迢趕來此地,原為相尋兩位師妹,幸得見面,連別後之情也未一敘,如何能撤手走開?」
忽聽一陣長嘯傳來,二女同時停下手來,一陣低沉淒涼的哀樂,緊隨著傳了過來,樂聲入耳,立時使人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只覺這茫茫濁世,無一可留戀之處,使人興起了生不如死之感。
周惠瑛長歎一聲,道:「現在你還有九死一生的機會,再晚片刻,連那一分生機,也將消失了。」
方兆南回顧了那藏身的巨柏一眼,道:「可是那冥岳岳主來了麼?」
周惠瑛道:「除了冥岳岳主之外,還有鬼汕萬天成,和三十六情女,七十二使者,全都到了。」
方兆南聽得大感奇怪,道:「何謂三十六情女?何謂七十二使者?」
周惠瑛道:「唉!你當真的不想走了麼……」
她雖然責備方兆南延誤時刻,但口中卻不由自主的答道:「三十六個武功高強,妖艷無比的女人,和七十二個武功高強,各懷絕毒暗器的男人。都穿著奇裝異服,擺成了一個銷魂大陣」
只聽那樂聲由遠而近,漸可聞人聲喝叫。
周惠瑛淒苦一笑道:「好啦!現在你想走也走不了啦!」
陳玄霜突然一反常態,低聲對周慧瑛道:「妹妹,他們就要到了,還是讓他躲在那株大柏樹上吧!」
周慧瑛冷笑一聲道:「哼!現在你又急了,剛才為什麼不讓他走呢?」
陳玄霜流下了兩行清淚,接道:「有時我恨他入骨,恨不得生食他肉,有時候、我又覺得該好好的待他,甘心情願為他忍受一切的苦難……」
人聲漸近,清晰可聞。
陳玄霜顧不得再接下去,舉手一揮,道:「你快些躲入那株巨柏上吧!別讓毒蜂飛了出來……」
她說著突然劈向周惠瑛,接道:「咱們用兵刃相搏之聲,掩護他躍上巨柏。」
周惠瑛翻腕一架,擋開長劍,雙劍交擊響起一聲金鐵交鳴之聲。
陳玄霜低聲喝道:「快躲上去。」
方兆南心知此時此情,不是爭辯的時機,立時縱身一躍,飛上古柏。
這時,二女敵意已消,手中兵刃連連相擊,以混淆來人耳目,四道眼神卻投注在方兆南的身上。
此時方兆南的輕功,已經大非昔比、輕功精進,一躍之間,飛起了兩丈多高,身懸半空,左掌向下拍出,借勢換氣,一個雲裡翻身,抓住了巨柏的枝葉,隱入了濃密的枝葉之中。
陳玄霜忽然破顏一笑,道:「萬天成對我說,他早已經脈硬化而死,至少也將成為一個殘廢之人,但看來他的武功,卻較過去,更為高強了。」
周惠瑛劍勢一舉,答非所問的接道:「咱們這等打法,勢將被看出破綻,倒不如真的打一場吧!」
陳玄霜道:「真打起來,只怕你打我不過。」
周惠瑛道:「我雖無勝你的把握,但也未必會敗。」
說話之間,劍勢已轉凌厲。
陳玄霜道:「不信試試也好。」
劍勢疾轉如輪,反擊過去。
兩人又開始了一場火烈絕倫的惡戰。
方兆南隱在古柏之上,看兩人又當真的打了起來,心中大為焦急,正待躍下樹去勸解,遙見幾個奇裝綵衣的小婢,護著一個身披白紗麗人,走了過來。
這時,那陣死亡樂聲,已然停下。
方兆南仔細的看那披紗麗人,頗似是冥岳岳主。
他雖然見過岳主數面,但對那神秘女人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記不清楚,但就印象所及,大致不錯。
這神秘妖媚的女人,又換了一身裝束,除了身上披著一層白紗之外,全身穿著一件綠色的勁裝。
只見她目光環掃兩女一眼,冷冷的叱道:「住手!」喝聲雖然不大,但卻清晰異常的鑽入了入的耳中。
陳玄霜,周慧瑛應聲住手,各自躍了開去,齊齊弓身作禮,同時口中同聲說道:
「見過岳主。」
兩人因有心洩露來人的身份,使隱藏在古柏上的方兆南,聽知來人是誰,是以說話的聲音甚大。
冥岳岳主聶小鳳,緩緩取下了身披薄紗,露出來水綠的緊身勁裝。
算年齡她該是四五十歲之人,但她駐顏有術,看上去不過二十許人,柳眉彎彎,鳳目含媚,其艷麗風華,頓使陳玄霜、周惠瑛為之減色不少。「聶小鳳目光轉動打量了二女一陣,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們到這裡很久了麼?」
陳玄霜道:「我們相約比劍而來。」
聶小鳳笑道:「嗜!身上還有劍傷,比此地幽密遼闊之處甚多,不知你們何以選擇了這片地方?」
周惠瑛道:「這地方隱密清靜,不致驚動行人。」
聶小鳳目光環掃,四外搜索,口中卻追問道:「難道令師就沒有告訴過你們,這地方不許私來麼?」
陳玄霜正待答覆,瞥見鬼仙萬天成,幽靈一般走了過來,看來緩步而行,走的很慢,其實來勢迅快無比,眨眼之間,已到了幾人的身側。
聶小風回望著萬天成,嫣然一笑,道:「老前輩。」
她的笑容,妖媚無比,萬天成看得呆了一呆,道:「岳主有何見教?」
聶小鳳道,「南北二怪也到了究州……」
鬼仙萬天成冷然一笑,接道:「這兩個老頭兒.居然還活在世上,當真是命長的很。」
聶小鳳道:「兩人的武功不弱,如若參與了這場鵲橋大會,咱們倒是加了一個大勁敵。」
鬼仙萬天成縱聲一陣大笑,道:「岳主不用長他人志氣。自減威風,除了令師羅玄之外,當世高手,無一人放在我的心上,可惜令師早已羽化歸真,世間再無老夫的敵手了。」
聶小鳳盈盈一笑,道:「老前輩的武功雖高,但南北二怪亦非平庸之輩,咱們倒是不可大意。」
萬天成一撩長衫,就在草地上坐了下去,笑道:「如以老夫之意,乾脆明火執仗,約請天下自鳴英雄人物,及各大門派的掌門之人,來此受死,他們來一個,咱們殺一個,先把各大門派的首腦,高手,殺去大半,然後再傾出冥岳之力,有老夫相助,一鼓作氣,蕩平各門各派的殘餘之力,是何等簡單之事,偏是岳主小心過度,要佈置什麼鵲橋大會,延誤時刻。」
聶小風淡淡一笑,道:「老前輩有所不知,當今武林中老一輩的高手,不是死去,就是被我千方百計生擒了來,為我所困,但卻未料到小一輩中,竟然出了甚多人才……」
萬天成冷冷一笑,打斷了聶小鳳的話道:「老夫再度出世。初踏江湖,已聽得你的大名,嚴然武林霸主,因此才特地趕來冥岳一見,卻未料到你竟是這等畏首畏尾的膽小之人……」
聶小鳳揚了揚眉兒,似欲發作,但又突然忍了下去,微微一笑,目光一掃陳玄霜和周惠瑛,說道:「老前輩這兩位女弟子,劍術上的造詣如何?」
鬼仙萬天成道:「決不在當世劍術名家之下。」目光轉處,看二女滿身鮮血,不禁一皺眉頭,道:「你們怎麼了?」
陳玄霜道:「我和師妹比劍,一時間收勢不住,各自中了一劍,幸好傷勢不重,經過一陣調息,已經沒有大礙了。」
萬天成陰森一笑,卻將目光投注在聶小鳳的身上,道:「百年來武林人物,只有令師一人的才智。武功,能勝得過我,但他卻傷在你的手中,婦人之心,當真是歹毒難測……」
聶小鳳淡淡一笑,接道:「如非老前輩送給我絕毒的藥物。我縱有拭師之心,卻也無拭師之能。」
萬天成道:「他是我唯一勁敵,有如眼中之釘,自然要拔去為快,但你卻受了他數十年培育之恩,也是他唯一的衣缽傳人,竟然忘恩負義,加害於他。」
方兆南隱身在古柏之上,聽兩人談起武林最大一件隱密之事,不禁心頭怦怦亂跳,趕忙齪神屏息,仔細聽去。
只聽聶小鳳格格一陣嬌笑,說道:「你既知婦人心地,最為歹毒,不知何以仍收了兩個女弟子?」
鬼仙萬天成回顧了陳玄霜一眼,陰森一笑,說道:「前車之鑒,老夫豈能重步後塵……」
他似是自知失言,陡然住口不說。
聶小鳳面對著武功高絕,陰沉險惡的萬天成,似是已有些失去了鎮靜。
只見她秀眉聳動,雙目中神光閃了一閃,道:「你找到冥岳,口蜜腹劍,假意要助我完成霸業,要我邀請天下武林高手,各派宗主比武論劍,先造成四面楚歌之勢,你卻在大局緊要關頭,藉機要脅於我……」
鬼仙萬天成哈哈一笑,接道:「不錯,老夫豈是甘為人下之人,為你代籌柬邀武林宗主,天下高手,比武論劉,旨在造成你騎虎之勢,武林高手精英,大半已為你收用,你不過憑仗藥物,控制了他們的神智,慘酷的手段,使他們不敢心生異志,為你所用,一旦藥物失效,這些人神智恢復,個個都視你為深仇大敵,必將殺你而後甘心,內憂外患,兩面迫擠,別說你了,縱是羅玄復生,處此情景,又該如何?」
聶小鳳不虧女中梟傑,聽了萬天成一番話後,微現激動之情,反而消失。
只見她舉手一掠長長的秀髮,笑道:「天下各派宗主,大都已集究州,我確然已成了騎慮難下之勢,我不殺人,人必滅我,你的心願得償了!」
萬天成道:「老夫這鬼仙之名,豈是人白叫的麼?」
聶小風笑道:「老前輩如願高登武林霸主之位,我極願拱手相讓。」
萬天成冷冷的說道:「老夫已登古稀之年,豈有偷覷武林盟主之心。」
聶小風略一沉吟,說道:」老前輩既是有為而來,那就不妨明說!」
萬天成雙目中神光暴射,凝注在聶小鳳的臉上,說道:「老夫願助你一鼓盡殘天下各大宗派,成你霸業,償你之願……」
聶小鳳道:「老前輩果真如此,我自是感激不盡。」
萬天成笑道:「你先別慌著答應,老夫尚未說出我的條件。」
聶小鳳緩緩說道:「你說吧!」
萬天成森冷一笑,道:「你天姿國色,舉世無雙,羅玄肯傳他衣缽與你,雖然愛你才智,但也喜你容色,也該是一大原因。」
聶小鳳嫣然一笑舉手在眉字間一抹,說道:「你再仔細看看,這一道疤痕,是否傷害到我的容貌?」
笑容中媚態橫生,動人心魄。
鬼仙萬天成面對著那動人心魄的媚笑,似是亦有些把持不定,也急急垂下眼簾。
他緩緩從懷中摸出了一隻玉盒,打開盒蓋,倒出了一顆紅色的丹丸,托在掌心,說道:「你由羅玄處學來用藥,仗藥物控制了無數的武林高手,今天也該試試老夫這毒丹了。」
聶小鳳緩緩取過那紅色丹丸,臉上那柳媚花嬌的笑意,隨著斂收不見,冷冷問道:
「你這毒丹有何妙用?」
萬天成道:「服我毒丹之後,終生得聽我之命。」
聶小鳳道:「如若不聽呢?」
萬天成道:「如若不聽我命,我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可使毒丹藥性發作。」
聶小鳳道:「可使那受毒人立時死去麼?」
萬天成道:「那未免太便宜你了。」
聶小鳳道:「說吧!那會是個怎樣的局面。」
萬天成道:「全身筋脈收縮,武功全失,每日長達三個時辰,而且經年不絕。」
聶小鳳道:「真是殘酷的很。」
她說著舉手便把那粉紅色丹丸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萬天成似是也未料到聶小鳳,竟然會這般快捷的吞下藥丸,但他對聶小鳳的陰險,心中早有了深刻的印象。
略一停頓,忽然冷笑說道:「姑娘請張開口來,給我瞧瞧,我不信你當真的把我那一粒紅色的毒丹吞了下去。」
聶小鳳微微一笑道:「老前輩果然是難纏得很。」
她緩緩張開了櫻口。
萬天成雙目神凝,仔細的看了甚久,果然已不見那紅色的毒丹,卻聞到一陣幽幽的甜香,飄了過來,令人欲醉。
聶小鳳慢慢的吹了一口香氣,閉了櫻唇笑道:「老前輩,你該相信了吧!」
萬天成仰臉望天,肅然說道:「想那羅玄的才智,是何等卓絕,但他卻傷折在此人手中,難道我萬天成的才智,還能強過羅玄不成?」
這幾句話,本是他心中之言,但卻不自禁的說了出來。
聶小鳳揚揚眉兒,笑道:「我已完全的屈服了,吞下毒丸,生死已然落在你的掌握之中……」
她舉手理一理散垂的長髮,接道:「只為天下高手都已集聚究州,大敵當前,我自知無能一面抗拒各大武林宗派,一面再和你為敵,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傷在各門派宗主手下,倒不如和你聯手拒敵。」
萬天成仰起臉來,大笑三聲,道:「羅玄才智武功,舉世無與匹敵,但他卻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太自信了。」
聶小鳳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他實在待我很好。」
萬天成兩道冷歷的目光,凝注在聶小鳳的臉上,笑道:「羅玄明知你是天生尤物、難以安份,偏要憑仗所能,主張人力勝天,至於我暗中助你,是因你早已生出了叛師之心;我不過投你所好而已。」
聶小鳳突然一整臉色莊嚴說道:「往事已成過去,提起來徒擾人意,不用再提它了,咱們還是談談眼下的事情吧……」
語音微微一頓,又道:「目下各大門派的高手,都已齊聚究州,這一戰如能盡殘這些武林高人,十年內,武林中當再無和咱們抗拒之人。」
隱身在古柏上的方兆南,聽兩人佩侃而談震動江湖的往事。聽得甚是入神,卻不料聶小風話鋒一轉,又談起眼下形勢,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他們誘使天下各派宗主趕來,參與鵲橋大會這本是一場十分凶險之事,卻取了這樣一個香艷的名字,想來必有原因,如若能夠聽得他們的隱秘,倒是不虛此行……」
忽然間,一陣山風吹來,撩起了那蒙遮木籠的黑布。
只聽一陣嗡嗡之聲,兩隻巨蜂,飛了出來。
聶小風和萬天成,耳目何等靈敏,四道目光,齊齊向那古柏之上望去。
陳玄霜、周惠瑛心頭大為震動,不自禁地向那古柏望去。
聶小鳳冷冷喝道:「什麼人?」挺身而起。
方兆南隱身之處,枝葉極是茂密,聶小鳳雖然出言喝問,但並未看到方兆南的隱身之處,她舉步向那古柏走去。
鬼仙萬天成,卻仍是靜靜的坐著不動,只用兩道森冷的目光,在那古柏之上搜尋。
方兆南不知自己行蹤是否已暴露,是否該但然走去。
正覺猶豫,突然一個柔細的女子聲音傳了過來,道:「他們暫時還未發覺你的行藏,但如讓她走近古柏,你就無法掩藏行跡了,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設法阻止她走近這古柏,另一條是趕快逃走。」
那聲音柔婉中,含著一種輕淡的冷漠,聽得方兆南心頭怦然大震,幾乎忘去了尚置身於九死一生的險惡環境之中。
只聽那柔細的聲音,重又傳了過來道:「你這人怎麼了,還不快放手中毒蜂,阻延於她,難道等死不成?」
方兆南趕忙收束了那撩亂的心情,輕啟那木籠黑布一角,巨蜂立時一線飛出,直向聶小鳳衝了過去。
聶小鳳眼看寸許長短的毒蜂,直撲而來,不禁一皺眉頭,揚手一掌,劈了過去。
她掌力奇猛,非同小可,當先幾隻巨蜂,紛紛墜地死去。
但這一來,卻使那一線而來的巨蜂,陡然間散佈開去,環布成丈餘大小一片蜂網,分由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向聶小鳳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