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古廟,荒涼的庭院,山風拂動著野草,不時發出輕微的沙沙之聲,點綴著周圍氏工寂。
不知過去多少時間,方兆南突然覺得雙膝之處,開始劇烈的疼痛。
那盲目道人說的一點不錯,這一種實難忍受的痛苦,有如燒紅的利劍,刺人雙膝之上,當真是碎心割膽,難過無比。
他勉強忍著那傷勢之疼,睜開眼來,四周打量了一陣,暗暗付道:「那老人離開之際,再三叫我不要強行運氣,和傷疼抗拒,恐非虛言相駭,不如試他一試。」
當下散去全身功力,使身體輕鬆起來,果然雙膝上的疼痛,減少了甚多。
一日易過,天色匆匆人夜。
方兆南膝疼已住,進了點食用之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
這一夜過得十分淒涼,除了那山風吹拂著的野草之外,聽不見一點聲息。
流光匆匆,不知不覺已過了三日時光。
果然每十二個時辰之內,雙膝的傷勢,就有四個時辰以上的痛苦,而發作時的痛苦,一次重過一次,當真是如刀錐心,如火灼肌。
每當傷勢發作之時,他就鬆懈開全身功力,傷疼雖可稍減,但乃然極準忍受。
第四日天將黃昏之時,忽聽一陣嗡嗡之聲傳了進來,十幾隻寸餘長短的巨蜂,飛入了大殿之中。
方兆南腿疼剛過,眼看巨蜂進來,不禁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忖道:「這等巨蜂,世所罕見,必然腹藏巨毒,如若被它刺了一下,只怕不易忍受。」
心念一轉,伸手抓起竹杖,目注巨蜂,一旦巨蜂近身,立時就揮杖擊去。
他估計那巨蜂的數量,憑自己的手法;在未近身之前,全部擊斃,並非難事。
那知事情竟然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那十兒只巨蜂,在殿內飛繞了一周之後,突然又振翅而去。
方兆南鬆了一口氣,放下竹杖,正自慶幸、忽然心中一動,土個不祥的念頭,閃電般掠過腦際,暗暗的忖道:「此地一無花草,二無蜂巢,這巨蜂不知從何而來」
付思之間,忽聽嗡嗡之聲大作,數十隻巨蜂,重又飛入大殿中來。
這一次數量大增,超過剛才數倍之多,縱然雙目雙腿無傷。也難在片刻之間,把這群巨蜂盡皆擊斃、
但見巨蜂連續不斷飛入大殿之中,一轉眼間,已不下百隻之多。
方兆南暗暗歎道:「完了,想不到方兆南要傷在這小小動物毒刺之下。」
感歎之間,忽見人影一閃,一個身軀修長之人,出現在大殿門口之處。
此人裝束詭異,短衫短褲,露著雪白的雙臂雙腿,手中提著一個兩尺見方的木籠,原來那巨蜂,就從那木籠之中飛了出來。
方兆南抬頭望了一眼,只覺他目光之中暴露著仇恨的火焰,不禁心頭一震。
只聽他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是什麼人?」
方兆南忽然憶起那盲目道人離開時相囑之言,說道:「晚輩方兆南。」
那人目光轉動,打量了方兆甫一陣,道:「你雙膝腫大,可是受了傷嗎?」
方兆南道:「不錯。」
那人臉色突然一變,道:「那牛鼻子那裡去了,快說!」
木籠一抖,一群巨蜂疾飛而出。
只聽一陣嗡嗡之聲,那木籠中疾飛而出的巨蜂,迅快的向方兆甫停身處飛了過來。
方兆南本能的揮動了一下竹杖,但又迅快的放了下來,他在這一瞬之間,突然決定放棄了擊打這毒蜂的心念。
一則憶起了那老人之言,二則這巨蜂不下數百隻,自己雙膝腫疼,寸步難移,但憑兩支竹杖之力,決難盡斃毒蜂。
只聽那身軀修長之人,口中發出一種奇異的低嘯之聲,疾湧而至的毒蜂,突然開始在他的四周環繞而飛,貼臉掠耳,恐怖至極。
千百隻巨蜂,嗡聲如雷,震得耳際間嗡嗡作響。
方兆南暗暗歎息一聲,閉上雙目。
他自知已無能拒蜂,只有等待著讓這巨蜂刺斃了。
在這生死存亡之間,他盡量想使自己震動的心情平復下來,依照覺非傳授的少林正宗吐納之術,開始運氣調息起來。
佛門禪功,果然是妙用無窮,既經入定,萬念俱寂,竟把繞飛在四周的巨蜂忘去,但覺真氣運轉,由丹田直衝而上,逼上了十二重樓。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辰,突然耳際間響起了一陣呵呵大笑之聲。
睜眼望去,只見那繞身而飛的巨蜂,早已散去,所有的巨蜂,似是都已飛進那木籠之中,大殿之上,已不見一隻巨蜂。
但那短衫短褲瘦長之人,卻已坐在他的對面。
一支紅燭,熊熊高燒,燃亮了這荒涼的大殿,不知何時,天已入夜。
那瘦長之人,收住了大笑之聲,說道:「娃兒,你的膽子很大!」
方兆南自得覺夢。覺非兩人傳授了少林正宗的吐納之術,雖然經常練習,總覺不出有什麼進境。
但這一次,卻是大異往常,但覺通體舒泰,精神充沛,傷膝之處,也似輕了不少,當下淡淡一笑,道:「老前輩過獎了!」
那瘦長之人,突然伸手在木寵之中,挖出一把蜂蜜說道:「你嘗嘗這蜂蜜的甜香之味如何?」
方兆南暗暗忖道:「他如存了殺我之心,那也是無法防備,這巨蜂之蜜,縱然是穿腸毒藥,也得把它吃下。」
方兆南伸手接過,放人口中。
但覺一股甜香之氣,沉入丹田,果是生平難得一嘗的佳品,不禁連聲讚道:「好香甜的蜂蜜!」
那瘦長之人微微一笑,道:「娃兒,這大殿之中,住了一個瞎眼道人,那裡去了?」
方兆南一皺眉頭,道:「老前輩問他作甚?」
那瘦長之人道:「我和他訂有終生約會,不見不死。」
方兆南道:「老前輩尊姓啊?」
瘦長之人吃下一口蜂蜜,笑道:「老夫久已不在江湖走動,你們後生一代,難怪不知,老夫楊孤,善於飼蜂,昔年武林道上曾以蜂王相稱。」
方兆南心中暗暗笑道:「稱你蜂王,看來真是名副其實。」
口裡卻微笑說道:「原來是楊老前輩。」
蜂王楊孤點頭說道:「數十年來,沒有人這樣稱呼我了……」
臉色突然一整,接道:「你尚未回答老夫相詢之言,那瞎眼老道那裡去了?」
方兆南道:「他為晚輩膝傷採藥去了。」
局孤道:「不知幾時才能歸來?」
方兆甫道:「他臨行之際,告訴晚輩,多則十日,少則七日。」
楊孤道:「眼下已過了幾日?」
方兆南道:「連同今日,整整五天。」
楊孤道:「那很好,老夫可以在這裡等他幾日。」
方兆南道:「老前輩可是他故友嗎?」
楊孤道:「是友是敵,很難分得清楚,你不用多管閒事……」
一轉話題道:「你今年幾歲了?」
方兆南道:「晚輩二十一歲了。」
楊孤突然長歎一聲,道:「老夫九十三歲了,唉!我死之後。只怕這飼養蜂之術,就此要絕傳於世。」
方兆南望望那一籠巨蜂,欲言又止。
楊孤雙目眨動了兩下,道,「你這娃兒的膽氣很夠,資質亦屬上乘,可惜卻被那瞎老道收到門下了!」
方兆南道:「晚輩另有師承,並未列入道長門牆。」
蜂王楊孤喜道:「瞎老道有眼無珠,自是看不出你的資質來。」
方兆南道:「那位道長雖然雙目失明,但他鑒人之術,卻勝過有眼之人十倍。」
蜂王楊孤冷哼一聲,道:「胡說!」
方兆南微微一怔,道,「晚輩那裡不對了?」
蜂王楊孤滿臉怒意的閉上雙目,不再答理。
方兆南這一段時日中連經凶險,心知江湖高人生性怪僻,一言失錯,即將招致他的忿怒,當下默然不語。
一宵過去,楊孤似是餘怒未息,方兆南連叫了數聲楊老前輩,他連眼皮也未睜過一下,一日之間,兩人也未交談一句。
兩人就這樣,對面而坐,相持了兩日兩夜,各行其事,未再交談過一言。
第八日中午時分,忽聽大殿外面響起了一陣波波之聲,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進來,道:
「養蜂的,你來很久了嗎?」
隨著那喝問之聲,走進鶴衣百結,手握木杖的瞎眼老道。
楊孤一躍而起,道:「好啊!我還道今生找不到你了,想不到仍然被我找尋到。」
那瞎眼老道手中竹杖一頓,啪的一聲,大殿上一塊方磚,應手而碎。
楊孤一拍手中木籠,高聲說道:「我費了整整一十五年的工夫,試用三十六種毒蜂,交配成了一種絕毒的奇蜂,雖是天下所有的各形各類毒蜂中最毒的一種,但它釀製的蜂蜜,卻是世間最為香甜之蜜。」
那瞎眼老道冷笑一聲,道:「你那蜂蜜縱然香甜,和我瞎子何干……」
蜂王楊孤笑道:「怎麼,你不相信?」
盲目道人道:「怎麼樣?」
蜂王楊孤道:「哼!你拿一塊去嘗嘗,看看世間是否還有此等美味?」
果然從那木籠之中,取出一塊蜂蜜來,遞了過去。
那盲目道人也不客氣,接在手中一口氣吃了下去。
方兆南看兩人年紀老邁,都已是古稀之年,但舉動言詞,猶帶童心,不禁看的微微一笑。
蜂王楊孤一直看著那盲目道人把一塊蜂蜜吃完,然後冷冷問道:「怎麼樣?」
盲目道人哈哈一笑,道:「味道雖好,可惜你已經吃不了多久了!」
蜂王楊孤怒道:「為什麼?」
盲目道人道:「因為再過一陣工夫,你就要死了。」
蜂王楊孤怒道:「瞎眼的者雜毛,口氣倒是很大,先試試我這毒蜂的滋味如何?」
盲目道人道:「慢來,慢來,我有話要說!」
蜂王楊孤道:「什麼事,快些說呀!我已找了你數十年,此刻已忍耐不下了!」
盲人道人冷冷說道:「等我替那娃兒療好了膝傷之後,咱們再好好的打上一架不遲。」
蜂王楊孤道:「好吧!我等你半個時辰,過了半個時辰之後,不論你是否療好他的傷勢,我就要放出毒蜂了!」
那盲目道人不再爭論,大步的向方兆南走了過去,顯然,他似在盡量爭取時間,替方兆南療治傷勢。
方兆南輕輕歎息一聲,道:「老前輩辛苦了,可曾採到藥物了?」
盲目道長道:「你的運氣很好,藥物已經採到,目下時間已不多,快些移過雙膝,先為你療好傷勢再說。」
說完蹲了下來,伸出雙手,按在方兆南雙膝之上,推拿了一陣,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束青草,說道:「本該把這一叢草藥,煎成藥水服下,可惜時間上來不及了,你只好把這叢青草吃下去吧!」
方兆南略一猶豫,伸手接過青草,仔細望去,只見三四種不同的草色,混在一起,當下舉著青草,放人口中吃了起來。
那盲目道人又從懷中摸出一叢草來,雙手一陣互搓,把那青草揉成一片,敷在方兆南的雙膝傷勢之上。
盲目道人說道:「內服外敷的兩味主藥,竟已找齊,你的傷勢四日內當可開始消腫,五日紅腫盡退,七日可以行動,十日復原。
方兆南只見那人口青草,又苦又酸,難吃至極,但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這雙腿傷勢關係著自己武功成敗至大,強咬牙關,硬把一叢青草吃了下去。
盲目道人重重的咳了一聲,道:「那內服主藥,味道既酸又苦,甚是難吃……」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晚輩已經吃完了。」
盲目道人道,「吃完了那很好,很好……」
一連說了數句很好,突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聰明絕倫,聽他連說很好,心知他有話難以出口,當下說道:「老前輩可有什麼話要說?」
盲目道人輕輕歎息一聲,道,「老夫生平之中,從未求人相助過,今日不得不求人一次了。」
方兆南道:「老前輩儘管吩咐,晚輩力能所及,無不全力以赴。」
盲目道人道:「再過一刻工夫,我就要和那玩蜂的老兒,在這荒廟之中,展開一場生死之搏,那老兒武功高強,不在我之下,這一戰勝敗甚難預料。
我已年登古稀,死而無憾,但尚有一樁心願未了,使我死難瞑目。」
方兆南道:「老前輩只管吩咐,只要晚輩不死,定當為老前輩完成心願。」
那盲目道人緩緩從懷中摸出一柄尺許身短的玉匣,和半截銀光燦爛的斷梭說道:「這樁心願說易不易,說難不難,唉!只不知要到那年那月才能完成而已。」
方兆南目光一掠他手中斷梭,心頭忽然一動,想起那滿身傷疼的陳姓老人,臨死之際,諄諄告誡陳玄霜,要她每屆中秋,到泰山絕頂黑龍潭畔,憑半截斷梭取回一柄寶劍……」
只聽那盲目道人說道,「老夫也是受人之托,在每年的仲秋之夜,要趕往黑龍潭畔等一個人,憑他手中一半斷梭,和我這半截斷梭,洽合後取這玉匣。
不論那人是誰,也不要管他是男是女,來自何處,只要能合上這半截斷梭,就把這玉匣交付於他,老夫已等了數十年了,始終不見那取劍之人。
如今我生死難卜,縱然是不死,也必將落個重傷殘廢,這玉匣。斷梭移交給你,代我保管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不過,你每屆於中秋之夜,必須要趕往黑龍潭,待天色過午,仍不見有人攜帶那一半斷梭而來,你就可以離開那地方了。」
方兆南本想告訴他心中所知,但生恐言有不慎,反而招致甚多麻煩,索性忍了下去,伸手接過斷梭玉匣。
那盲目道人突然施展「傳音入密」之術,說道:「老夫也不會白白讓你為我暫時保管斷梭玉匣,現在把我兩招掌法傳你,雖然兩招,卻是我生平絕學。
可惜的是那玩蜂的老兒在一側監視,我無法一招一式的傳授於你,只好把兩招的口訣傳與你,至於你能否領悟,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方兆南道:「老前輩……」
那盲目道人接道:「此刻寸陰如金,不用多耗時光了……」
也不管方兆甫是否已用心聽,立時用「傳音入密」之法,講解起那兩招口訣來。
方兆南只好凝神靜聽,字字默記。
盲目道人說完口訣,突然挺身而起,一掄手中木杖,道:「玩蜂的老兒,咱們比劃去吧!」
雙足微一用力,人已穿出大殿。
他雙目雖盲,但身法迅快。靈活,落足之處,正好是那殿外庭院的中心之區。
蜂王楊孤哈哈一陣大笑,道:「好啊!咱們幾十年不見了,你這瞎老兒倒不失昔年的豪壯之氣。」
盲目道人冷冷答道:「姓楊的,咱們未動手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楊孤提起木籠,追蹤而出,口中應道:「你說吧!」
那盲目道人道:「這娃兒和我素不相識,只是求醫雙腿而來,咱們結下的仇恨,最好是不要牽扯到別人身上。」
蜂王楊孤冷笑一聲,道:「只要他不出手打擾,我就答應你,如若他妄自出手,橫加干擾,那可是自尋死路,和我無干!」
盲目道人道:「這話倒也公平……」
忽提高了聲音,對方兆南道:「小娃兒用心聽著,我已為你採集了足夠你療好傷勢的藥物,只要你按我教的法子服用自是可在預期之內,完全復原。
我和這玩蜂的楊老兒,結仇極深,他處心積慮,下了數十年的工夫,配養了巨大奇毒之蜂,目的就是要找我清結一筆舊恨,因此,不論我們動手時誰勝誰敗,都不許你出手相助。」
方兆南怔了一怔,默不作聲。
那盲目道人大聲喝道:「你必須得答應老夫之言,我才能放得下心。」
蜂王楊孤忽然轉頭,雙目暴射出兩道凶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臉上,道:「你如一定想幫助他,那就此刻加入,如待我傷了他之後,你再出手相救,那時,無疑以卵和巨石相撞。」
方兆南道:「那道長對我療傷有恩,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依據武林間的規矩,在下是不能袖手旁觀……」
盲目道人大怒道:「那個要你報答我了,哼!不識時務!」
方兆南不理會那盲目道人之言,接道,「但兩位老前輩卻是要清結昔年積下的一筆舊恨。往事前塵,晚輩既不知兩位老前輩的結怨經過,更無法妄論誰是誰非,因此,一時倒無法決定,是否該出手相助。」
蜂王楊孤怒聲喝道:「好小子,口氣倒是不小!」
方兆南長歎一聲,接道:「最好兩位老前輩能夠放棄昔日一段恩怨,免得讓晚輩又目睹一次上代武林前輩們又一次殘忍的仇殺。」
他這兩句話,似是發生了巨大的力量,兩人的臉上,同時泛現出黯然之色。
蜂王楊孤兩目中暴射出的凶光,也緩緩收斂起來。
那盲目道長,卻緩緩垂下了頭。
方兆南道:「兩位老前輩既然已是古稀之年,想必知道南北二怪了……」
蜂王楊孤突然抬起頭來,雙眉聳動,目中神光閃閃的厲聲喝道:「住口!老夫積存於胸中數十年的怨恨之氣,豈可被你一陣花言巧語掩過……」
他仰臉望天,自言自語的接道:「我這數十年的工夫,豈能白費了嗎?」
那盲目道人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個一尺多長,金光燦燦,形如竹節之物,冷冷說道:「姓楊的,我雖然瞎了兩眼,但也未必就會敗在你的手中。
你既然不願罷手,那就早些動手,分個生死出來,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蜂王楊孤一陣哈哈大笑,道:「這話不錯!」
一拍木籠,登時有數十隻巨蜂飛了過去。
這巨蜂看似笨大,但飛行起來,卻是迅快。靈敏,大勝常蜂,雙翼展動之間,已到那盲目道人身前。
只聽那盲目道人大喝一聲,手中木杖急掄而出,一股勁風,掃了過去。
那一線飛去的巨蜂,被那木杖勁風一逼,立時散成一片,上下左右,分向那盲目道人衝去。
蜂王楊孤縱聲長笑,道:「瞎老道,只怕你今日連我這寵毒蜂之威,也是難以逃過了!」
那盲目道人冷笑一聲,手中那形如竹節的金筒突然一掄,一道火光,由那金筒中噴射出來,火焰爆出數尺方圓大小,十餘隻毒蜂,盡被烈焰燒死。
蜂王楊孤看得呆了一呆,道:「好啊!你倒是早已有備了!」
方兆南正在替那盲目老道擔心,憑藉手中那根木杖金筒,絕然無法擋住蜂王楊孤手中那籠巨大毒蜂的圍襲,卻不料他手中金筒,竟然能噴出火來。
而且火焰暴烈,遠噴及丈,心中暗暗笑道:「想不到這位盲目道長,竟然是一位極工心計之人,竟能防患未然,早已準備,看來那金筒中蘊藏的烈火,倒是這巨蜂的剋星了……」
只聽那盲目道人高聲說道:「你費了數十年工夫,集天下群蜂配養巨形毒蜂,在下豈能後入,自然該想出個對付你那巨毒之蜂的法子了!」
蜂王楊孤似是對那辛辛苦苦配養出來的巨蜂大力愛惜,眼看巨蜂攻襲無效,竟是不肯再讓它們白白送死。
他放下木籠,怒聲喝道:「看看你那噴火金筒能否傷得老夫?」
大喝一聲,衝了上去。
那盲目道人迅快的把金筒藏入懷中,說道:「老夫雖然雙目盡盲,但還不願憑藉噴火金筒傷人……」
木杖橫掄,掃了過去。
蜂王楊孤動作奇快,縱身欺攻之時,雙手已然從懷中摸出了一對鋼環,只聽一陣叮叮哆哆,左手之三鋼環疾向木杖上擊去,右手鋼環卻疾向前胸點去。
盲目道人雖難見物,但他舉動,卻似和有眼之人一般靈活,疾如飄風的向後閃退三步,手腕一振,木杖當胸點去。
蜂王楊孤大喝一聲,雙環施展開快速的攻勢,但聞環聲叮咯,白光閃飛,一招接一招的盡都是疾攻招術。
那盲目道人卻是嚴持守勢,木杖配合著閃避的身法,封架還擊,從容不忙。
方兆南看兩人攻拒之間,招術神妙,不自禁的全神貫注,忘去了膝間傷疼。
但見兩人身形愈轉愈快;手中兵刃的變化更奇詭,百合之後,人影頓沓,但聞杖聲呼呼,鋼環叮咯,周圍一丈之內,斷草沙上,滾滾飛揚,已無法看清兩人的身影。
這是一場武林罕見的激烈之戰,雙方攻守力拼,各擅神妙。
方兆南正自看得入神,忽覺雙腿傷處,一陣劇疼攻心,知道又至傷勢發作時辰,趕忙放鬆肌肉,閉上雙目,盡量使心情平靜下來。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膝間痛苦大減。
耳際間已不聞鋼環叮哆和木杖的嘯風之聲,不禁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兩位老人已經拼出個生死了嗎?」
想到一人橫屍庭院的慘境,忽然覺得眼皮十分沉重,竟難睜開瞧瞧。
凝神聽去,環繞耳際的是一種不絕如縷的嗡嗡之聲。
那是蜂王楊孤帶來的一籠巨蜂,巨蜂大都無恙,但不知它們的主人生死如何?
方兆南忍了又忍,仍是難按下好奇之心,緩緩啟目望去。
眼前的景象,並非他想像的一般,那盲目道人和蜂王楊孤,都仍然完好無恙,兩人仍然正作著捨死忘生的惡鬥。
只是兩人此刻已由招術兵刃的相搏,轉變成各以內功相拼了。
只見兩人各自凝神而立,那盲目道人舉起木杖,手橫胸前,側茸靜聽,蜂玉楊孤卻瞪著一」雙眼睛,凝注著那盲目道人,靜站不動,但雙方頭頂上都滾著汗水。
方兆南心知雙方都已運集了全身功力,一發之勢,定然如排山倒海一般,怵目驚心。
看兩人頭上滾落的汗水,想來兩人早已拼過數招,但仍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只聽蜂王楊孤沉聲喝道:「瞎老道,想不到這幾十年來,你的武功精進了很多啊!」
盲目道人道:「好說,好說,楊兄的武功,也是越來越高強了!」
蜂王楊孤道:「兄弟這幾十年中,除了配養這毒蜂之外,時無刻不在精研武功,那知仍是無法勝你這個雙目全盲之人。」
盲目道人道:「哼!這幾十年來,兄弟也沒有閒著啊!」
蜂王楊孤道:「看來咱們今日這一戰,又是難以分出高下了!」
盲目道人微微一笑,道:「大概是兩敗俱傷之局……」
餘音朱絕,楊孤突然一抖手中鋼環,掃了過去。
那盲目老人心什甚深,似是早已料到蜂王楊孤會突然施襲,說話之中,仍是暗中戒備,楊孤鋼環一動,他已驚覺,一吸小腹,陡然後退了三步,木杖疾向環上掃去。
蜂王楊孤好不容易搶得一著先機,那如何肯甘心再讓那盲目道人扳回,手腕一沉,鋼環脫手飛出,擊向那盲目道人丹田穴。
那盲目道人萬沒料到蜂王楊孤竟然會把兵刃當作暗器,打了出去,只覺小腹丹田要穴一疼,身不由己的向後退了兩步。
蜂王楊孤一側身子,藉機向前衝去,斜裡一掌拍了出去。
那盲目道人「丹田」要穴被傷,神志已經有些不清了,那裡還能躲避開蜂王楊孤這迅快的一擊,只聽砰然一聲,掌勢正擊在肩頭之上。
方兆南暗暗急到:「糟糕!他武功再強,也難擋得那蜂王楊孤這一環一拳……」
果然,那盲目道人身子搖了兩搖,一跤摔倒地上。
但聞蜂王楊孤縱聲大笑,道:「哈哈!瞎老道,你昔日威風何在?我楊某人心頭積存數十年的怨恨,今日總算得到了補償。今生之恥已雪,雖死何憾!」
方兆南高聲喝道:「住手!暗施鬼謀算計一個雙目盡盲之人,算得了什麼英雄人物!」
蜂王楊孤已經轉過身來,準備取過木籠,放出巨蜂,活活把那盲目老人螫死,聽方兆南一聲喝叫,陡然停下了腳步,回頭喝道:「好小子,你罵那個?」
方兆南冷冷說道:「你暗算一個雙目盡盲之人,豈是大丈夫的行徑?」
蜂王楊孤冷冷說道:「老夫和他仇深如海,那裡還顧得什麼暗算不暗算?哼!識時務的少管閒事,或可留下命在,再要多口
忽見方兆南臉色大變。
原來那盲目道人借蜂王楊孤和方兆南談話之機,悄然爬起,拼耗最後一口真氣,摸過木杖,潛運內力,無聲無息的掃出一杖。
木杖擊中蜂王楊孤之後,木杖上的力道才陡然發了出來。
蜂王楊孤驚覺之時,木杖已然擊在胯上,砰然輕震聲中,胯骨應聲而斷,整個的身軀也被那木杖蓄蘊內力,彈震的飛了起來,摔倒在七八尺外。
那盲目道人一杖擊中蜂王楊孤,縱聲大笑,道:「楊老兒,瞎道爺一生中從不吃虧,你把兵刃作暗器,脫手飛出,打了我一環,我還一杖,咱們彼此間,誰也不……」
語聲陡然中斷,身子搖了兩搖,木杖脫手落地,一跤坐在地上。
方兆南眼看兩個武林中絕代高手,力拼數百招後,仍是半斤八兩,只道這場殺劫可以免去,卻不料兩人卻都傷在彼此的暗算之中。
只見蜂玉楊孤,拼盡了餘力,掙動著向那木籠爬去,顯然他要藉仗那巨蜂之力,來對付那身受重創的盲目道人。
方兆南忽覺一股悲痛之氣,由心底直泛上來,不自禁滴下來兩點熱淚,暗暗歎道:「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這兩句通俗之言,不知用了多少人生死的堆積,體驗出來!」
他緩緩撿起身側竹杖,架在兩肋之間,躍出室外,飛落到蜂王楊孤的身前,低聲問道:
「老前輩傷得很重嗎?」
楊孤只道他有意加害,停了掙扎爬動之勢,冷冷說道:「你可是想傷害老夫嗎?」
他內腑之中,已被那盲目道人一杖震傷,全憑數十年精修內力,保留一口真氣,支持著他開那木籠,放出毒蜂的願望。
眼下見方兆南飛躍而來,心知願望難償,提聚的一口真氣,登時散去,張嘴噴出了兩口鮮血來。
方兆南輕輕一歎,緩緩坐了下去,說道:「老前輩不要誤會,在下並無加害之心,唉!
兩位都已是年登古稀之人,身歷了半生恩怨,這等年紀了為什麼還看不開呢?」
蜂王楊孤輕輕的咳了一聲,又吐出兩口鮮血,說道:「可惜你說得太晚了!」
方兆南看他吐出的鮮血之中帶著一塊塊的內臟,暗裡歎息二聲道:「他內臟已被震碎,看來是難以再活了……」
忖思之間,突聽那盲目道人說道:「楊老兒,你報了仇啦!我內腑被你震裂,丹田要穴亦受重傷,決難再活過一個時辰了!」
蜂王楊孤重重的喘息幾聲,說道:「你那一杖震得我心臟碎裂,只怕我連一個時辰也活不過啦!」
方兆南長長歎息一聲。道:「兩位老前輩現在後悔了嗎?」
蜂王楊孤一雙失去神采的雙目,突然暴射出動人的神光,冷冷說道:「老夫生平從來沒有做過後悔之事!」
那盲目道人突然站了起來,搖搖擺擺的走了過去,相距蜂王楊孤還有四五尺遠時,一跤摔在地上,接道:「我卻後悔,唉!我已經不能活了,還要打你一杖,落得這等兩敗俱傷的慘局。」
蜂王楊孤道:「可是你終於忍不住又出手了!」
蜂王楊孤重重喘息一聲,又吐了一大口鮮血,接道:「瞎老道,你還有什麼要說,快些說吧!我已經快要不能聽了!」
只聽那盲目道人道:「我不能再說什麼話給你聽了,我要留些力氣,把我一點武功,傳給那姓方的少年。」
蜂王楊孤道:「對!咱們人死了,總該留一點武功在人間才對,不過,讓我先來吧!我傷勢較重,自然是要比你死得早了。」
那盲目道人道:「好吧!」
暗中提聚了一口真氣,控制著最後一點元氣,不讓它散去。
蜂王楊孤抬起頭來,望了方兆南一眼,道:「孩子,快過來!」
方兆南雙手用力一撐,飛躍過去,說道:「老前輩有什麼吩咐?」
蜂王楊孤道:「現在,我已是將要斷氣之人,不一定在那一句話中,就要死去,因此,你不能說話,你要仔細的聽我的話,你多聽一句,老夫的武功就可能在世上多流傳一招。」
方兆南看他吐了一地鮮血,那裡還忍拂他之意,急急說道:「晚輩洗耳恭聽。」
蜂王楊孤道:「我首先傳你使喚這巨蜂之法,並把這世上絕無僅有的一籠巨蜂送你。」
方兆南道:「這個,晚輩如何敢……」
蜂王楊孤道:「你不許打岔……」
接著傳授御蜂之術,取蜜之法,以及養蜂之竅,單攻。群攻,保命護身的口訣、方法。
他已是面臨死亡之人,隨時有氣絕的可能,方兆南不願再讓他臨死之前,多點遺憾,盡可能的記下相傳的口訣。
蜂王楊孤說完那御蜂的秘訣之後,還未來得及傳授他的武功,突覺眼前一黑,一腔熱血,盡皆浮動,閉目死去。
方兆南長長歎息一聲,抱拳拜道:「老前輩安息吧!這巨蜂是你獨門特徵,晚輩當盡我所能的為你奉養……」
只聽那久未說話的盲目道人,說道:「怎麼那蜂王楊孤死了嗎?」
方兆南道:「死了。」
盲目道人道:「那你快過來吧!我還有一招武功傳你。」
方兆南急急躍飛過去,落在那道人身側,道:「老前輩還有什麼緊要之事,需人代辦嗎?先行告訴晚輩,然後再傳那武功不遲。」
盲目道人道:「我要辦的事大多了,還有我這精博的醫道就該一一傳給你,可是都已來不及了……」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老前輩當真就沒有收過一個弟子嗎?」
盲目道人道:「收雖收過一個,但他心地太壞,已被我逐出門牆了。」
方兆南啊了一聲,忽然想起車上那偷入車內的少年人來……
只聽盲目道人接道:「我不是傳你兩招掌勢嗎?」
方兆南道:「不錯啊!」
盲目道人道:「我藏私,留下一招沒有傳你,這三招本是一氣呵成之學,循環變化,威力無窮,我留下一招後,使這一式整個的絕學,漏缺了一個環節,現在我要把這一招傳你……」
立時講述口訣,而且不計重傷之軀,拼盡最後力氣,不停的用手比劃。
方兆南一面默記口訣,一面舉掌練習。
他習練了幾遍之後,果然體會到奧妙之處,不自覺心神專注。
當他停息下來,回頭看時,那盲目道人早已僵鋌而臥,氣絕而死。
方兆南眼看著兩個武林前輩高手,動手相搏,互受重傷而死,不禁黯然落淚,把兩具屍體,移置到庭院一角,掘了一個土坑,把兩具屍體,並放在一起。
方兆南合掌祈禱,道:「兩位老前輩生前為敵,死後並葬一起,敬祝兩位老前輩陰靈能夠化敵為友。」
緩緩填上黃土,回頭望著那一籠巨蜂發呆。
一懷黃土,掩埋了兩個武功絕強的高手,荒涼的古剎,平添一座新墳,更增了兒分陰森荒涼。
方兆南呆呆的坐在荒草地上,凝目沉思,想到近年來身歷目睹的淒慘之事,不禁黯然魂斷。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突聽一聲重重的咳嗽,傳了過來。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的老人,站在四五尺外.目光遲滯,骨瘦如柴,呆呆的站著不動,生似死過之人,被人從棺材中拖了出來的一具殭屍。
方兆南心頭一驚,神智忽然清醒,拱手說道:「老前輩。」
那白衣老人目光緩緩移到那一籠巨蜂之上,問道:「吳瞎子那裡去了?」
方兆南道:「你問的是那位道長嗎?」
白衣老人道:「不錯,我要找那瞎眼老道,替我療治傷勢。」
方兆南道:「老前輩來晚了一步了!」
白衣老人道:「他可是出去了嗎?」
方兆南道:「他永遠不會再回來啦……」
回頭望著那突起的新墳,接道:「他死了,那座新墳中,就埋葬著他的屍體。」
那白衣老人忽然長長歎息一聲,道:「怎麼死的?可是被人殺了?」
方兆南道:「不錯,他死在蜂王楊孤的手中!」
白衣老人道:「楊孤呢?」
方兆南道:「死了,兩人動手相搏,互擊重傷,一齊死去。」
白衣老人神情忽然一變,道:「當真嗎?」
方兆南道:「老前輩如若不信,何妨扒開那新墳瞧瞧?」
白衣老人道:「完了,完了!」
緩緩轉過身去,搖搖擺擺的向前行去。
方兆南望著逐漸消失的背影,暗自付道:「他的傷勢不輕,看來混跡在江湖上的人,不論何等高強的武功,都無法逃過凶慘的死亡。」
除那白衣老人外,荒廟再無到過來訪的客人。
方兆南一面遵守那瞎眼道人囑咐之法服藥療傷,一面打坐調息,和演練御蜂之術,那一籠巨蜂,似較常蜂靈巧甚多。
方兆南依法施為,三日之後,已能得心應手,也逐漸消失對那巨蜂的畏懼之心。
十日時光,轉瞬即過,方兆南膝傷也逐漸痊癒,預備食用的乾糧,雖早食完,但他已可采那蜂蜜充飢,是以毫無飢餓之苦。
又過數日,那盲目道人留給他的藥物服完,膝傷也剛好全復,半月時光的寧靜生活,竟使他動了息隱林泉之心。
但轉念又想陳玄霜和周慧瑛陷身危境,急待相救,恩師大仇未報,只好重振雄心,提了木籠,離開了荒廟,趕往少林寺去。
方兆南自遇得鬼仙萬天成後,才知自己這段時光中的連番奇遇,武功仍是微不足道,決心趕往嵩山,以求絕學。
且說梅絳雪茫茫然然的行了一陣,到了一座尼庵面前,忽覺腹中有些飢餓,信步走了進去。
這是一座很小的尼庵,但卻打掃得纖塵不染,大殿上高燒著兩支火燭,一個身著灰袍的尼姑,正在誦讀經文。
梅絳雪緩步走了進去,低聲叫道,「師父。我腹中飢餓,想討一頓齋飯食用。」
那尼姑緩緩轉過臉來,打量了梅蜂雪一陣,道:「姑娘從那裡來?」
梅絳雪微微一笑,道:「我來自血池。」
她一向冷若冰霜,甚少有過笑容,啟齒一笑,如花盛開。
那尼姑看得呆了一呆,才道,「血池!好一個兇惡的名字……」微微一頓,又道:「姑娘要到那裡去呢?」
梅絳雪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唉!總該是有地方吧!天下這樣遼闊,難道當真就沒有我存身之處嗎?」
那尼姑緩緩站了起來,道:「姑娘想是餓暈了!」站起身來,向外行去。
梅絳雪隨在那尼姑身後,走入一座廂房,只見一張木桌之上,放著現成飯菜,當下說道:「不敢有勞師父動手。」取過筷子,自行吃了起來。
那尼姑看了片刻,悄然退了出去。
梅絳雪一口氣吃了兩大碗,才放下碗筷,倚在壁上,睡了過去。
她連番經歷惡戰,真氣消耗甚多,再加上心中的憂苦,不覺睡熟。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忽覺身軀被人搖了幾下,睜開眼一看,只見一個滿臉皺紋堆壘的老尼,站在身前,慈愛的說道:「老尼已為姑娘掃好臥榻,請到床上睡吧!」
梅絳雪怔了一怔,道:「打擾師父了。」
她站了起來隨在那老尼身後行去。
夜深人靜,一月如鉤,那老尼邁動著蒼老的腳步,緩慢的穿過了一座幽靜的庭院,到了一座緊閉雙門的廂房前面。
那老尼緩緩伸出手去,推開兩扇木門,回頭對梅絳雪說道:「姑娘,這是你的住處了。」
跨進門去,摸起火鐮火右,敲燃紙卷,燃起一支紅燭。
燭光熊熊,照的滿室通明,梅絳雪藉著高燒的燭光望去,只見白壁黃榻,連那張木案上也鋪了黃色桌布,全室中只有黃,白兩色。
那老尼指指本榻說道:「被褥都已備齊,你揭開那黃色的床單,就可安睡了。」
她的聲音中充滿著柔和慈愛,殷殷深情,如接待遙遠歸來的女兒。
梅絳雪忽然由心底泛升起一縷溫暖的感覺,長長歎息一聲,道:「老師父也該安歇了。」
那老尼皺紋堆壘的臉上,泛現出一絲笑容,道:「你也睡吧!」緩步退出,慢步而去。
梅絳雪關上房門,和衣倒臥在榻上,但卻毫無睡意,心中思緒如潮,紛至沓來。
她想到了方兆南。陳玄霜。以及葛諱,葛煌……冥岳學藝,血池歷險的諸般經過,一幕幕的展現在腦際……
她長長歎息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我經歷了無數的風險,無數的惡鬥,但我得到什麼?倒不如學那老已,削髮拜佛,倒還可落個心神寧靜……」
忽聽一個男人的聲音,接道:「姑娘身懷絕技,今世武林人物,有幾人能是姑娘之敵……」
梅絳雪怒聲接道:「什麼人?」
窗外應聲答道:「我!」
吱的一聲,木窗大開,一個全身勁裝的少年,一躍而入。
梅絳雪目光一轉,冷峻的掃掠來人一眼,道:「這乃清靜佛門之地,你來作甚?」
原來這勁裝少年,竟然是窮追梅絳雪的葛偉。
葛偉怔了一怔,道:「我們兄弟,學得了甚多武功,但因才智所限,不解之處甚多,想請姑娘指點。」
他換穿新裝之後,容光煥發,劍眉星目,看去甚是英俊。
梅絳雪冷冷的說道:「我已看破世間的險惡,紅塵的煩惱,要化身方外,托佑佛門不再涉足江湖了,從此刻起,你們兄弟不許再苦苦糾纏於我,不聽我良言忠告,可別怪我翻臉無情,出手傷人了!」
葛偉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在下之見,姑娘決然出不了家。」
葛偉輕輕咳了一聲,接道:「羅玄托付姑娘之事,想來定然是極為困難之事,姑娘尚未辦妥,如何能削髮為尼,跳出紅塵?」
梅絳雪沉吟不語,顯然,葛偉之言,觸動了她的心事。
只聽葛偉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也使姑娘無法留居於空門之中。」
梅絳雪道:「還有什麼事?」
葛偉道:「姑娘如果削髮為尼,不知對那方兆南如何交代?」
梅絳雪怔了一怔,道:「我們只有夫妻之名,他如何能夠管得到我……」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可是羅玄遺言囑我之事,我已經答應了,事非要替他辦到不可,唉!如著能有人替我辦理他遺囑之事,我就可以常留佛門,永伴青燈,過半生寧靜的歲月了……」
目光凝注在葛偉臉上沉吟了良久,又道:「不知你們兄弟兩人,可否答應我一件事情?」
葛偉道:「姑娘但有差遣,我等萬死不辭。」
梅絳雪道:「我要你們兩兄弟代我去完成那羅玄的遺志。」
葛偉道:「可惜我們兄弟武功難以勝任。」
梅絳雪道:「我把羅玄傳我的武功,轉授你們兄弟就是!」
葛偉喜道:「姑娘果肯如此,我們兄弟自當全力以赴。」
梅蜂雪道:「這尼庵甚是清靜,我決定暫時留居此地,白天要禮佛唸經,懺悔我已往的罪孽,晚間找一個清靜的所在,傳授你們兄弟的武功。」
葛諱道:「就此一言為定,我立刻在這附近勘查一處清靜之地,明夜再來相請姑娘。」
梅絳雪道:「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得先予說明。」
葛偉道:「莫說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們兄弟也無不答應。」
轉身向外行去。
梅絳雪道:「站住!這件事重大異常,非得先說明白不可!」
葛偉只好停下了腳步,道:「什麼事?姑娘請說。」
梅絳雪道:「你們學會了武功,執行過羅玄的遺言之後,要自行斷去一臂。」
葛偉呆了一呆,道:「為什麼?」
梅絳雪道:「世間的壞人大多了,武林中歷年來的大好巨惡,大都是身負絕世武功之人,我傳了你們世無匹敵的武功,如不斷去一臂,日後江湖上再無能夠抗拒你們之人,你們兩兄弟一旦行起惡來,豈不重蹈羅玄覆轍,又多了兩位冥岳岳主出來?」
葛偉臉色一整,堅決的說道:「在下先行答應姑娘,世上本無十全十美之事,斷去一臂算得什麼?但我那哥哥,我卻是不便作主,待我和他商量之後,明夜再來答覆姑娘如何?」
梅絳雪道:「他如答應,你們明夜二更到此相會,如若不肯答應,那就不用再來了!」
葛偉道:「在下就此別過,如我那哥哥不肯答應,明夜在下一人前來就是。」
也不待梅絳雪答話,轉身一躍,飛出室外不見。
次日清晨,梅絳雪一早起來,未及梳洗直向大殿行去。
只見大殿中燭火高燒,那老尼和另一個年紀較輕的尼姑已開始燃香拜佛,準備早課。
梅絳雪隨在兩人身後,拜過佛像,端坐在神案蒲團之上。
二尼拜過佛像之後,開始誦讀經文。
一時間梵音飄揚,鐐繞耳際。
那老尼隨手在神案上取過一本經書,遞了過來,低聲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梅絳雪接過經書展開一瞧,正是兩人誦讀的經文,當下隨著兩尼,朗朗高誦起來。
做完早課,天色已經大亮,那老尼收了經書,低聲對梅絛雪道:「佛門廣大,慈航普度,你如覺得這尼庵尚可暫作棲身之地,儘管留居下來。」
梅絳雪輕輕歎息一聲,道:「弟子內心之中,實在羨慕兩位師父的寧靜生活,不過弟子滿身罪孽,結仇無數,常留此地,只怕要為兩位招來災禍!」
那老尼微微一笑,道:「佛門廣大,無所不容,但慈航不度無緣之人,來亦是去,去亦是來,留此與否,悉聽尊便。」
說完緩緩向殿外走去。
梅絳雪輕輕歎息一聲,步出大殿。
她內心充滿著矛盾,既覺佛門清靜,托佑於此,可忘去無數煩惱,但又覺此身積孽無數,難登慈航之舟。
一時之間,竟然是猶豫難決。
一日匆匆,天又入夜,二更時分,葛諱,葛煌聯袂而來。
葛偉恭恭敬敬的對著梅絳雪抱拳一禮,道:「我兄弟心念父仇,拼受日後自斷一臂之苦,也要追隨姑娘學習武功。」
葛煌接道:「在這尼庵之後,十里之處,有一座廣大的森林,林中有一片水塘,大約有畝許大小,那地方人跡罕至,倒是一處極好的習武所在。」
梅絳雪道:「你們帶我去瞧瞧吧!」
站起身來,向外行去。
這三人都有著絕佳的輕功,十里行程,轉眼即屆。
月光下,果見一片廣大的森林。
梅絳雪四顧了一陣,心中暗暗奇道:「此地四周不見山勢,在這一片平原之中,竟有著這樣一片森林,也算是奇怪之事。」
只聽葛煌低聲說道:「在下帶路。」
身子一側,鑽入那茂密的林木之中。
梅絳雪隨在兩人身後,在那茂密的樹林中,行約半個更次之久,忽見眼前一亮,一鉤銀月,蕩漾於水波之中。
果然,在這片茂密的林木之中,竟然有著一片畝許大小的水塘。
在水塘的四周,有一片空闊的草地,實是一處習練武功的好地方。
梅絳雪打量了四週一眼,點頭說道:「這地方很隱密!」
葛偉道:「我們兄弟,想在這水塘之畔,為姑娘搭上一座茅屋,也好免姑娘奔走之苦。」
梅絳雪沉吟一陣,道:「好吧!不過兩幢茅屋,要各據水塘一邊,一幢作為你們兄弟安居之處,除了傳授武功時之外,不得我的召喚,不許進入我住房五丈之內。」
葛煌道:「姑娘傳授我們武功,有如師長之尊,一切但憑吩咐,我等無不遵從。」
三日之後,梅絳雪果然遷入了這隱密的森林之中,葛氏兄弟在她那一座簡陋的茅屋之中、佈置的甚是華麗,應用之物,無一不全。
梅絳雪仍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除了傳授兩人的武功之外,從不假以詞色,每隔上兒日,她必要到那尼庵中相伴兩個老尼,作上一次佛課,誦讀經文。
就在梅絳雪傳葛氏兄弟武功之時,方兆南也正在覺夢、覺非兩位高僧的細心傳授下,苦練少林上乘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