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雪玄霜 正文 第三十九回 梅絳雪再救夫君
    方兆南的心目中,認為這是自己生平最後的一戰,無論勝敗,都得盡出全力,留給後人一份追慕憑弔。

    是以,他出手就用出了達摩三劍。

    這三招曠古絕今的劍學,乃一代人傑,達摩祖師九年面壁中靜悟而成,威勢凌厲,世無倫比。

    那黃衣麗人雖然身負絕世武功,但也無法破這等奇異之學,登時竟被圈在劍光之下。

    劍勢剛變到「天羅一網」人已不支,噴出一口鮮血,由空中跌摔到地上。

    那黃衣麗人用盡了本領,連招架帶閃避,才算把兩式劍招避過,正感手忙腳亂,應付不暇之際,忽見方兆南自行摔倒地上。

    心中暗叫一聲僥倖,口中卻冷笑一聲,道:「螢火之光,也妄敢和日月爭輝。「言下之意,似是她把方兆南傷在手下。

    南北二怪被那絲網所困,自顧不暇,方兆南重傷臥地,奄奄一息,遍地死屍,盡都是少林寺僧侶中的高手。

    鬼火般的碧光,流動閃爍,橫躺的屍體,和滿地鮮血,使這淒涼的夜,增加了無限的恐怖。

    大愚禪師長長吸一口氣,平橫禪杖,大步而上,悲壯的說道:「岳主要把沿傳數百年的少林寺,夷為平地,看來已非什麼難事了……。」

    方兆南的呈死,已使這位德高望群的老和尚,感覺到再無能抗拒強敵,少林僧侶們慘重傷亡,使他豪氣頓消。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但岳主在將少林寺夷為平地之時,必需先把老袖殺死。」

    黃衣麗人道:「殺你並非難事。」邊說邊緩緩舉起右掌。

    這當兒,突然飄傳來一縷裊裊的笛聲。

    這聲音似是由老遠處飄傳域來,又似近在身邊。

    那黃衣麗人舉起的右手,突然放了下來,凝神靜聽。

    笛聲漸高,金聲玉振,悲壯中隱含著一種飄逸不群的氣概。

    那黃衣麗人聽了一陣,突然舉手掩面。大叫一聲:「快走。」

    說完,當先轉過身子,疾向前面奔去。

    這突然的變故,使大愚禪師,為之一呆,想不通強敵何以在大勝之下突然撤走。

    那黃衣麗人的急奔而去,立時使劍拔彎張的局勢大變,只見那鬼形怪人和蕭遙子等群豪轉身而奔。

    這般人來的如潮水驟至,去的也似電閃風飄,片刻工夫,走的一個不剩。

    大愚禪師長長呼一口氣,急步奔到方兆南的身側,只見口鼻之間,□□向外流著鮮血,一息奄奄,若繼還續,不禁黯然神傷。

    伸手摸去,只覺他心藏還是微微有些跳動,但也是弱不勝力,頻將斷絕。

    只聽大道禪師的聲音,傳入了耳際,道:「大師兄,這位方施主還有救嗎?」

    大愚禪師緩緩抬起頭,兩行老淚,滾下面頰,搖頭歎道:「希望很小,但願我佛有靈,能保他重傷得救。」

    大道禪師傷感的說道:「大玄師兄,傷勢也很慘重。」

    大愚禪師抬頭望去,只見大道抱著身軀僵硬的大玄,滿面愁苦之色,不覺又是一聲長歎,仰面長長吸一口氣,道:「這一戰,可算得盡傷了咱們少林寺精銳……。」

    大道禪師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道:「羅漢陣中的弟子,也不知被那妖婦旋展的什麼歹毒暗器,連傷了六十餘人,全陣已潰不成軍,眼看咱們就要全軍覆沒,不知她為何忽然撤走,難道還有什麼詭計不成?」

    大愚道:「就目前形勢而論,咱們敗像已呈,大可不必再用什麼詭計求勝了。」

    大道禪師道:「這就使人糊塗了。」

    大愚沉思了片刻,說道:「那妖婦撤走之前,師弟可聽見什麼異聲嗎?」

    他那時運集全身功力,準備和那黃衣麗人作生死的一搏,全神貫注,耳目也失去了靈敏,雖然那笛聲激昂高拔,但在他記憶之中,卻無法肯定是什麼聲音。

    大道禪師若有所悟的接道:「不錯,好像是一種笛聲,吹的悲壯動人,那妖婦聽到那聲音之後,立時就倉惶逃走。」

    大愚禪師道:「那妖婦武功卓絕,全身又都是用之不盡的奇毒暗器,一陣笛聲,竟能使她驚慌而去,這其間定有著什麼隱密——」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你代我傳諭下去,要大家清掃屍體,凡是殉職弟子,一律記下名號,合葬在一起,三日之後,由全寺弟子為他們佛事百日,以慰亡魂,重傷弟子一律移送達摩院,從速救治。」

    他微微歎息一聲,又道:「少林寺能逃得覆亡之劫,這位方施主功德最大,不論他傷勢是否還有救,咱們也得為他一盡心力。」

    大道禪師低聲說道:「南北二怪仍然被困在那絲網之中,不知要如何處理?」

    大愚道:「用這白蛟劍斬斷絲網放他們出來。」

    大道禪師道:「兩人心中對咱們少林寺似有著一股積恨甚深的怨忿,大劫之後,元氣未復,如若放出兩人,他們萬一要記恨前嫌,不分清紅皂白,動手傷人,那就麻煩了,小弟之意……。」

    大愚禪師搖頭說道:「南北二怪,為咱們少林手中事才和那妖婦動手,縱然他心記前嫌,咱們也不能坐視不救,快些去吧!」

    大道禪師肅然說道:「師兄教誨的不錯。」

    探手撿起白蛟劍,正待轉身而行,突聽一個嬌細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冥岳岳主,狡狠無比,雖然被我笛聲嚇走,但我料她不會就此甘心而去,一頓飯工夫,定會先帶部分高手,暗中潛返寺內,企圖查明真像……。」

    那嬌細的聲音,說到此處,忽然停頓,似在忖思措詞,又像在籌謀對策,半晌之後,才接著說道:「此時此地,我還不便現身,本來我要以解開南北二怪被困的天□絲網,讓他們幫同你們拒敵。

    但兩人心中既然和你少林寺有著前嫌,釋放之後,未必能為你們所用,不論他們倒戈相向,或是袖手旁觀,對貴寺都是大為不利的事,還是暫時不放的好。

    好在兩人武功高強,內功深厚,那天□絲網,雖有著強大的縮收之力,但憑兩人武功,足可抵擋一陣,只要他們自知無能掙脫之後,一時之間,絕不致被那收縮的活結勒斃……」

    話到此處,又是一頓。

    大愚禪師高聲說道:「那位高人,既肯相助,何以不肯——」

    那嬌細的聲音急急傳來,打斷了大愚禪師之言,接道:「我現在用的傳音入室工夫,和兩位說話,因那冥主,隨時可能潛返回寺,暗中觀察真象,兩位最好能暫時聽我吩咐,不要答話。」

    聲音又一停頓,又道:「那姓方的傷勢好像很重,最好能把他移送到一處密室,別讓他再受到什麼驚□。」

    大愚禪師滿腹欲吐之言,不便出口,急的來回直踱方步。

    那嬌細的聲音重又傳入耳際,道:「兩位最好要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了,貴寺中高手甚多,雖然傷亡極重,足有重排羅漢陣的能力,為防萬一,最好能再調集一部分人手,重整殘陣,以備迎敵,一面派人點燃火炬,防敵暗中施襲。」

    大愚、大道,雖然都是修為甚深的高僧,但在這等大敗大挫之後,也有些心神無主,思慮不周之感,聽人一提,覺得甚有道理,立時由大道傳諭下去,一面再選高手,原地重布羅漢陣,一面派人燃起那些被鬼形怪人弄熄的火炬。

    耳際間又響起那嬌細的聲音,道:「那些鬼形怪人,大部是武林中的高手,被那冥岳岳主網羅手下,割去舌頭,服下迷藥,受她遣差,是以這般人個個都有著極好的武功……」

    大愚只聽得全身一顫,不自禁的合掌當胸,口喧一聲佛號。

    但聽那嬌細的聲音繼續說道:「你們快些把那姓方的移到一處隱密的地方去吧!那冥岳岳主雖然狡猾如狐,但她生性多疑,查不出真相,絕不致胡亂出手,只要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縱然有發覺,也漠然視之,啟動她的疑心,可保無事,我不宜再和你們交談了。」

    那聲音突然隱去,久久不再聽到。

    大愚禪師低聲對大道說道:「師弟可把這位方施主,護送回方丈室去。」

    大道應了一聲,帶著兩個少林僧侶,抱起奄奄一息的方兆南,急步而去。

    這時,那熄去的火炬,重行點燃,少林寺光耀如晝,一片通明。

    殘缺的羅漢陣,重又整排完全,百具以上的屍體,整齊的排列在羅漢陣前,肅煞的畫面中,泛生起一股悲壯淒涼之情。

    大愚禪師緩緩移動腳步,繞著那些屍體走了一周,目光移注到群僧臉上。

    每一個僧侶的臉上,都泛現出肅然的神色,沉痛中隱見莊嚴。

    大愚輕輕歎息一聲,閉上雙目,暗中運氣調息,準備再迎接一場慘烈的搏鬥。

    廣大的草坪中,雖然站滿了少林僧侶,但卻鴉雀無聲,聽不到一點聲息。

    大愚的焦慮心情,使他生出寸陰難度之感,好不容易斗轉星移,過去了一個更次,仍不聞有何動靜。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望望天色,不過才四更過後,距天亮還有一個更次左右。

    火炬閃耀下,忽然瞥見一條人影,疾如流星,直向群僧飛馳而來。

    大愚禪師暗暗的歎息一聲,忖道:「終於來了,這一戰,又不知將折傷多少少林寺弟子了……。」

    忖思之間,那疾奔而來的人影,已到丈餘處停下了腳步。

    大愚凝目望去,只見來人一身黑色勁裝,背插長劍,遙遙抱拳作禮,朗聲說道:「大師父請了。」

    大愚慈眉一皺,單掌交胸答道:「施主有何見教?」

    那人一聽大愚回答之言,緩步向前走來,直到相距三四步遠,才停了下來,目光一掃那排列的少林僧侶的屍體,突然一個長揖。

    大愚禪師豁然歎息一聲,道:「尊駕何人?」

    那勁裝少年神態十分恭謹,垂首而立,恭恭敬敬的答道:「在下乃青城門下,弟子張雁,大師怎麼稱呼?」

    大愚道:「老衲大愚,張施主連夜來此,有何見教?」

    張雁道:「家師因練一爐靈丹,未克親赴泰山英雄大會,但對武林中形勢變幻,一直十分關心,近聞江湖上出現了一批行蹤可疑之人,晝夜趕來中原,家師爐火功行已滿,聞訊生疑,親率本派中十二弟子下山,一路追查到此,現在在貴寺門外,未得貴寺中人接迎,不敢擅闖……。」

    大愚輕輕歎道:「令師可是當今青城派的掌門之人青雲道長嗎?」

    張雁道:「正是家師。」

    大愚歎道:「多年的故友了……。」

    他微微一頓,又道:「就請張施主上復令師,說我們少林寺正值空前大劫,強敵雖退,但極可能去而復返,老衲不便出寺迎接……。」

    張雁接道:「看貴寺傷亡纍纍,想必是大戰方過,晚輩就此上復家師,請命裁奪。」

    說完,也不容大愚禪師接口,立時轉身向前疾奔而去。

    大愚禪師原想讓他轉告青雲道長,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免得惹火上身,那知那張雁不容話完,就轉身出去。

    在他的預想之中,少林寺羅漢陣難阻強敵,青城縱然出手相助,也不過是徒增傷亡而已。

    張雁去勢奇快,人影閃了幾閃,便已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入寺的大道上,出現了十數條人影,風馳電掣般,直奔過來。

    看來人的身法,就可知道這般人中,個個都有極佳的上乘輕功。

    當先一人,長蜀長袍,頭挽道髻,背插長劍,手執拂塵,仙風飄飄,正是青城派掌門人青雲道長。

    他目光一掠那排列的屍體,輕輕歎息一聲,道:「貧僧助拳來遲,心中甚是不安……。」

    大愚合掌接道:「有勞道兄鶴駕,老衲感銘五中。」

    青雲道長緩緩把目光移注到群僧排列的羅漢陣上,拂髯問道:「這可是貴寺中馳名的羅漢陣嗎?」

    大愚道:「見笑道兄。」

    青雲道長道:「敵人想已為貴派逐退了?」

    大愚沉吟了一陣,道:「強敵來勢凌厲,敝寺傷亡慘重,目下雖退,但甚可能去而復返。」

    青雲道長臉色一整,肅然說道:「大方道兄所召集的泰山大會,適因貧道煉丹爐中火候正緊,不克分身。未能親身趕往參加,指派了門下兩位成就最高的弟子,松風、松月趕往應命——」

    大愚道:「道兄兩位高足,可都回去了嗎?」

    青雲道長道:「去如黃鶴,久無訊息,貧道為此,還派了門下精明弟子數十人,趕往泰山附近,尋訪兩人行蹤,近據弟子飛鴿傳訊,泰山附近,忽然而現了一群行蹤詭秘,奇裝異服的怪人,貧道雖已久不下山,但對江湖上的形勢變幻,始終不敢稍有疏察。

    這般人似是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因此引起了貧道的疑心,日夜推索此事,一日夜後又接得門下弟子飛鴿傳書,說這般奇裝異服的怪人晝伏夜行,算計行程,直對中岳而來。

    貧道愈想愈覺事情不對,匆匆決定趕來中岳一查究竟,行色過急,來不及召集門下弟子,僅就護寺弟子中,挑選了十二個高手,兼程趕來此地,想不到仍是來得晚了一步。」

    大愚合掌說道:「道兄的盛情,老衲和敝寺弟子,無不感戴——」

    忽聽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轉頭望去,只見大道禪師滿頭大汗,急急奔了過來。

    大愚急急替兩位引見道:「師弟快來見禮,這位是青城的青雲道長,跋涉千里,風塵僕僕,特地趕來替我們助拳來了。」

    大道合掌欠身,說道:「貧僧大道,拜見道兄。」

    青雲道長道:「不敢,不敢。」單掌平胸,欠身還禮。

    大愚似是已看出大道慌急的神色,忍不住問道:「師弟,可是方施主出了事情?」

    他已看出方兆南的慘重傷勢醫救不易,但這位慈善的老僧,卻一直不敢去想那淒涼悲慘的後果。

    只聽大道禪師豁然歎息一聲,說道:「方施主三度昏去,兩次斷氣,小弟已盡我之能,用本身真氣助他復生……。」

    大愚似是突然被人在前胸處,重重的擊了一拳,全身一陣顫動,接道:「他現在可好些了嗎?」

    他低沉的聲音中,充滿了淒涼。

    青雲道長看兩個老和尚緊張的神色,心中甚是奇怪,忍不住問道:「那一位姓方的受傷很重嗎?」

    大愚歎道:「敝寺能保持現下這等局面,全虧了那位方施主之力了……。」

    大道禪師激動的道:「他不但為我們少林盡了最大的心力,就是對整個武林而言,也是功不可沒。」

    青雲道長道:「不知是哪路英雄?有此能耐,也許貧道聽過他的盛名?」

    大愚道:「他是個年輕人,當今武林上,也籍籍無名,但他這次的事功,不但保留了少林派基業,而且也為武林同道盡了心力,他的名字,將因此永留我們少林弟子的心目之中。」

    青雲道長心中雖然不服,但口中卻不好出言反駁,輕輕的咳了一聲,道:「兩位大師這般稱讚於他,那自然是才氣縱橫的非凡之人。」

    大道禪師接道:「他死而復生,念念不忘南北二怪兩位老前輩的安危。」

    南北二怪之名,早已傳播江湖,大江南北,以至遠至關外的白山黑水的武林道上,年紀稍長的武林人物,大都聽說過他們的事跡。

    青雲道長以一派掌門宗師之尊,對近百年江湖中事,無不知曉,當下聽得一怔,道:

    「怎麼,南北二怪兩位老前輩還活在世上嗎?」

    大愚道:「除了那方施主外,南北二怪兩位老前輩對我們少林寺施恩最大——」

    青雲道長道:「貧道對兩位心慕已久,不知現在何處?能否替貧道引見一下?」

    大愚道:「阿彌陀佛,這個……」

    南北二怪仍被困在天□絲網之中,以兩人的威名,大愚甚不願讓青雲道長見到兩人尷尬之相,但他又素來不說謊言,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青雲道長,這個半天,仍然是這個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聽一聲冷笑,遙遙傳了過來,道:「老黃和辛老怪,已被人困在天□絲網之中,不見也罷。」

    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緊接著傳過來,道:「那天□活結絲網,雖然厲害,但我和黃老怪,都已有過適應之能,一兩天內,大概還可以撐得過去,倒是我那方兄弟的性命,卻是極為緊要的。

    哼!他為你們少林寺身受重傷,如若你們不能救了他的性命,等我脫出此網之後,要用你們整個少林和尚的心肝,奠祭他的亡靈。」

    大愚接道:「兩位老前輩但請放心。雖然天劫難逃,但老衲總要盡到最大心力。」

    青雲道長轉頭望去,只見數丈外一棵古樹下,白色絲網中網著兩人,那絲網已收縮成了四尺大小,網困兩人,想來極是難過。

    只聽那先一個冷冰的聲音,重又響起,道:「牛鼻子老道,瞧什麼?那冥岳妖婦的師父羅玄,也是你這般裝束,哼!我看到你們牛鼻子的衣服,心裡就有些生氣。」

    青雲道長乃一派宗師的身份,幾時受過人這等羞辱,一口一個牛鼻子的亂罵,身後排列的弟子們,登時一個個怒形於色,但青雲道長卻是神態如常,毫無不悅之色。

    他淡淡一笑,道:「江湖之上,品流混雜,豈能只論衣冠取人?'大愚禪師接道:「南北二怪兩立老前輩,生性素來高傲,道兄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青雲道長笑道:「老禪師只管放心,貧道對兩位老前輩心慕已久,言詞縱有傷到貧道之處也不致放在心上。」

    只聽另一聲冷笑,接道:「一群和尚,專愛談些不著邊際的事,我那方兄弟命在旦夕之間,你們不早些趕去相救,儘管談些無用的話。」

    青雲道長微微一笑道:「咱們趕快去瞧瞧吧!貧道身上現帶有我們青城派療傷靈丹,不妨試試看,是否有助於他。」

    大愚抬頭看看天色,已是五更過後黎明將至,估算那冥岳岳主,大概不會再來。

    當下低聲吩咐了幾個年長的弟子,要他代為主持羅漢陣,再派遣八個僧侶,保護南北二怪,一有動靜,立時飛報方丈室去,自己和大道禪師、青雲道長,趕往方丈室中探望方兆南的傷勢。

    青雲道長令隨來的十二個弟子,一齊留在羅漢陣外,一遇事故,立時幫同少林僧侶拒敵,單帶張雁一人,隨著大愚禪師,同往方丈室去。

    穿過了幾重殿院,到了一處幽靜的跨院中。

    百竿修竹,滿地奇花,環繞著一座禪室。

    房門大開,裡面燈火通明。

    大愚禪師回首肅容,合掌說道:「道兄請。」

    青雲道長單掌立胸,欠身說道:「方外人不拘俗禮,貧道恭敬不如從命了。」

    大步直向方丈室走去。

    轉眼瞧去,只見那鋪著黃緞的木塌上,仰臥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雙目緊閉,僵挺的躺著,動也不動一下,兩個面色愁苦的僧侶,守在一側。

    大愚禪師急步奔了過去,低聲問那兩個僧侶道:「方施主醒過沒有?」

    左首一僧,合掌答道:「他曾二度氣絕,均為大道師叔以本身真氣,推活他的穴道,使他得能斷氣復續……。」

    大愚禪師急急的接道:「你們大道師叔去後,他可曾復生過來?」

    兩個和尚齊齊搖頭說道:「沒有,他未再睜動過一次眼睛,但也未斷氣。」

    大愚禪師緩緩伸出手來,向他的前胸按去。

    他的手微微顫動,顯然他內心還有無比的激動,而且緩慢,生怕一觸在方兆南前胸之後,會給他極深的驚懼和痛苦……。

    雖然他的手伸動很慢,但仍然觸到了方兆南的前胸之上。

    只覺他的心臟跳動微弱,若似即將停止,不禁心頭大為震動,眉頭一皺低聲對青雲道長道:「道兄請過來瞧瞧吧!看看他是否有救。」

    青雲道長自進了禪室之後,兩道目光一直盯汪在方兆南的臉上,但他為了保持一代宗師的身份,未得到大愚禪師相請之前,始終不肯過去。

    直待聽到大愚相請,才緩步走近木塌。

    他緩緩地放下手中拂塵,抓起方兆南的左腕。在他脈穴上按了一陣,低聲說道:「脈息微弱,內傷極重。能否救活,貧道無甚把握,先給他眼下兩粒本門護心靈丹,使他暈迷神志復生片刻,再查詳情,看看是否有救。」

    大愚合掌躬身說道:「望道兄能盡全力,挽救他一劫,少林寺所有弟子,都將感激不盡。」

    青雲道長道:「大師放心,貧道絕不隱術自秘。」

    探手入懷,摸出一個黑色的盒子,打開盒蓋,取出兩粒白色丹丸。

    大愚禪師雙手齊出,輕輕撬開方兆南的牙關,青雲道長順勢把兩粒丹丸,投入到方兆南的口中。

    金丹生玉液,瀝瀝下咽喉。

    大愚禪師緩緩放開了雙手,忽然想起那暗中傳語的清脆口音的人來,回首低聲對兩個僧侶說道:「有人來過嗎?」

    他這突然的一問,聽得那兩個僧侶微微一怔,才齊齊應道:「沒有。」

    大愚禪師為人沉穩,不再追問,但大道禪師卻被師兄一言撩起了心中記憶,不自禁的脫口說道:「這就奇怪了。」

    兩人一問一答,只聽得青雲道長莫名奇妙,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了一轉,欲言又止。

    禪室中寂靜無聲,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在方兆南的身上,青雲道長的臉色尤顯得凝重。

    大愚禪師的諄諄相托之言,使青雲道長感到自己已負重甚大。

    如若這兩粒護心丹,不能使方兆南暈迷的神志轉醒,不但覺得顏面難下,而且對青城一派的威名,也有著甚大的影響,因此他較別人尤為關心。

    時光在沉重的氣氛中溜走,窗外已現出了一片魚白,天色已經大亮了。

    青雲道長輕輕的歎息一聲,舉手一掌,拍在方兆南前胸的「玄機穴」上。

    只聽方兆南長長呼一口氣,眼皮眨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雙目。

    大愚禪師心頭一喜,道:「我佛有靈,方施主醒過來了。」

    方兆南眼睛一陣眨動後,說道:「那冥岳妖婦,退走了嗎?」

    大愚道:「天已大亮,未見再來,想已離去。」

    方兆南勉強一笑道:「南北二怪可好?」

    大愚道:「他們雖被困在天□絲網之下,但一時之間,尚不致受到損傷,天亮之後,老衲自然設法破網,方施主但請放心。」

    方兆南口齒啟動,似是還要說話,卻被青雲道長出言阻止,道:「方小英雄的元氣未復,不宜多用氣力說話,最好能忍耐一會。」

    方兆南吃力的轉過臉來,兩道毫無神彩的目光,凝注在青雲道長臉上,瞧了半響,聲音十分微弱的說道:「道長何人?」

    青雲道長道:「貧道青雲……。」

    大愚禪師接口說道:「青雲道兄乃當今青城掌門人,精通醫術,才博天人,應老衲之請,來為方施主治傷來了。」

    青雲道長臉色凝重,肅然說道:「老禪師不用誇獎貧道,貧道只能盡我心力。」

    大愚禪師聽得心頭一寒,默默不語,他已從青雲道長的口中,聽出了方兆南生機極小。

    低頭看去,只見方兆南重又緊緊的閉上雙目。

    青雲道長舉手一招,低聲對大愚禪師道:「老禪師請過這邊講話。」

    大愚禪師轉過身子,和青雲並肩行出禪室。

    他似是已從青雲道長凝重的臉色上,看出了方兆南凶多吉少,不待青雲道長開口,搶先說道:「他的傷勢,沒救了嗎?」

    青雲道長歎道:「貧道甚感慚愧,在我半生療傷的經驗之中,很少見到這等慘重的傷勢,他早該死去了,但他卻仍然活著——」

    大愚禪師接道:「他在重傷之下,借重我們少林寺續命金丹之力,強提精神,又和強敵動手,一瓶金丹,被他在片刻之中服完。」

    青雲道長道:「是了,也是靈丹的藥力尚未消失,他才能保持著一息不絕……。」

    他仰起頭,望著大亮的天色,接道:「貧道無能為力了,縱然能夠療治好傷勢,不但一身武功盡將廢去,恐還將落個殘廢之身,而且這希望也不太大。」

    大愚雙手合十,垂頭歎道:「只有請道兄一盡人事了。」

    青雲道長道:「據貧道相他脈息,預料難過午時,別說奇藥難求,縱然是有處可尋,時間上也趕不及了,大師已盡心力,無愧於人,不可因一人之死,影響我武林大局,尚望自惜身體,議拒強敵。」

    大愚道:「冥岳妖婦,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詭計多端,全身都是使人無法防備的歹毒暗器,一出手必有數十人應手而倒。」

    言詞之間,似是對昨夜慘烈一戰,餘悸尤存。

    青雲道長正容接道:「冥岳妖婦雖然武功絕世,但如聯合當今各大門派,各出一二精銳高手,合力圍殲,當不致再讓她橫行於江湖之上,由大師和貧道具名,柬邀天下九大門派,以及各方雄主,齊聚嵩山,共議拒敵之策,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大愚心中暗忖道:「我們少林寺羅漢陣何等威力,但仍然無法拒擋那冥岳妖婦,縱然召集了九大門派中人,只怕也未必能勝強敵。」

    但又不好出言反駁青雲道長,一時間,想不出適當措詞,只好沉吟不語。

    青雲道長乃當今九大門派中,年歲最輕的掌門大師,年輕奮發,雄心正長,一看大愚禪師久久不言,正待開口勸說,忽然瞥見一個白衣飄飄,風華絕世的少女,緩步由花叢中走了過來,不禁微微一怔,沉聲喝道:「什麼人?」

    那素衣少女似是渾然不覺一般,仍然緩步直行過來。

    青雲道長乃一代宗師之尊,如何能受得此等冷落之氣,當下臉色一變,緩緩舉起左掌。

    但他究竟是一派掌門之才,雖然年輕氣盛,但也不肯輕率,一面提聚真氣,運集劈空掌力,但卻蓄勢不發。

    回頭對大愚禪師道:「大師可識得此女嗎?」

    大愚道:「老衲不識……」忽然心中一動,急急接道:「道兄且慢出手,待老衲問明她的來歷之後再說!」

    青雲道長劈空掌力,蓄勢不發,說道:「大師請問。」

    大愚緩緩向前行了兩步,合掌說道:「女施主請了。」

    那白衣女雖然生的美艷絕倫,容色如花,但那勻紅的嫩臉之上,如罩著一層寒霜般,另有一種冰冷之氣。

    她冷凌的目光,輕輕一掠大愚禪師,應口道:「老禪師請了。」

    口中答話,人並未停,話說完,人已到了禪室門口。

    大愚道:「佛門淨地,禁律甚嚴,女施主不可擅闖,快請止步。」

    白衣少女冷冷的答道:「不是為了探看一人,你們請我也請不到,到處殿院佛像,有什麼好看的?」

    身子一側,直向禪室之中闖去。

    大愚僧袖一拂,道:「女施主自重,老衲不願無禮。」

    說完,一股暗勁,直撞過去。

    那素衣少女嬌軀一閃,橫跨兩步,讓避開去。

    她冷冷說道:「快讓開路,我要看看他傷勢如何?」

    大愚道:「女施主探望何人?」

    白衣少女道:「方兆南。」

    大愚道:「女施主是他的什麼人?」

    白衣少女道:「未過門的妻子。」

    在那時代中,男女間的禮防,十分嚴厲,所謂男女授受不親,這等之言,竟能從一個少女口中說出,而且臉不紅氣不喘,行似無事。

    大愚楞了一楞,道:「姑娘貴姓?」

    白衣少女道:「我姓梅,你這老和尚,囉囉嗦嗦的問不絕口,也不覺厭煩嗎?」

    大愚忽覺得她的聲音,十分熟悉,似是在哪裡聽過。

    當下退後兩步,讓開一條路,道:「本寺禁例,向不准女子進入二殿,更何論方丈室,但方施主對我們少林一派施恩如山,老衲願面壁一年,替你擔待……。」

    白衣少女冷笑一聲,截住了大愚禪師之言,接道:「那冥岳岳主,也是女子之身,不知老禪師何以不把她拒擋寺門之外?」

    詞鋒凌厲,有如柄利劍,刺入大愚禪師前胸,登時覺得臉上一熱,吶吶答不出話。

    但這白衣少女幾句話,卻啟發了他的記憶,忽然想起了眼下的白衣姑娘,就是那暗中傳話之人。

    心念一轉,登時合掌當胸,說道:「女施主可是剛才傳話於老衲的人嗎?」

    白衣少女道:「是又怎樣?」

    大愚禪師早已有心,問話之後,極留心的分辨她的聲音,果然和那暗中傳話的聲音,一般模樣,立時向旁側閃開一步,道:「女施主請。」

    青雲道長早已把全身的功力,運集在右掌之上,只要那白衣少女再向前進一步,立時以雷筵萬鈞之勢,拍擊出手。

    但見大愚禪師閃身讓路,神色間還十分恭謹,自是不好出手,不自禁的也向後退了一步。

    那白衣少女冷傲異常,望也不望青雲道長一眼,旁若無人的大步直向室中走去。

    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部投注在那白衣少女的身上。隨著她移動的身形轉動。

    只見她緩步走近臥塌旁,低頭望著倒臥在塌上的方兆南一陣,輕輕一皺眉,緩緩伸出一隻手來,按在方兆南的頂門之上,良久之後,才放了下來。

    她回顧了大愚禪師一眼,道:「他的傷很重嗎?」

    大愚禪師道:「不錯,但這位青雲道兄告訴老衲並非完全無救,只是方施主的一身武功,恐怕要遭廢去,今生今世,難再習武。」

    他聽那白衣少女自稱是方兆南未過門的妻子,怕她聽得方兆南生望極少之後,大為悲傷放聲而哭。言詞之間,說的十分婉轉。

    哪知白衣少女聽完之後,面上毫無表情,仍然是一派冷漠,既無歡愉之色,也無悲慼之容,冷冷的說道:「他是為救你們少林寺的劫難,受此重傷,如果他不幸死了,你們要怎麼辦?」

    這一問,大出大愚意外,怔了一怔,道:「方施主對我們少林寺,可算得施恩如山,如若老衲之壽,能夠折算於他,老衲把以後的壽命盡皆奉贈,祈祝他長命百歲。」

    大道禪師接道:「我們少林寺自開創門]派迄今,從未受過人這等大恩,少林寺上下三代弟子,無不感銘五中。只要當今之世,能有救得方施主的方法,少林寺數百弟子,均將全力以赴。」

    白衣少女冰冷的臉上,忽然泛現出一絲笑容,說道:「你們這般心意對他,他縱然死了也可以瞑目九泉了。」

    她冰涼的聲音,也忽然變的甜柔起來,聲音婉轉,如聞笙簧。

    大愚禪師輕輕歎息一聲,道:「但願我佛相護,能使方施主重傷痊癒。」

    白衣少女忽然轉過身子,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白色絹包,異常小心的打開,一層又一層解下七八層,取出一個白色的玉瓶。

    她緩緩的打開瓶塞,登時有一股清香之氣,散佈滿室。

    青雲道長雙眉一聳,向那玉瓶之上望去。

    目光一和那玉瓶相觸,全身一震,臉色大變。

    大愚禪師看的十分奇怪,但卻不好出言追問,只好悶在心頭。

    白衣少女目光一瞥青雲道長,雙手暗運勁力,玉瓶應手而碎,一粒赤紅色的丹丸,閃閃耀目,清香之氣,更是濃烈。

    白衣少女右手用食中二指,捏著那紅色丹丸,左手輕輕捏開方兆南的牙關,把那粒紅色的丹丸,投入了方兆南的口中。

    青雲道長望了那碎瓶一眼,說道:「敢問女英雄,這粒靈丹,可有個名字嗎?」

    白衣少女又恢復那冷若冰霜的神情,答道:「你自己不會瞧嗎?」

    青雲道長道:「貧道之見,這丹丸頗似大有來歷之物?」

    白衣少女道:「自然是有來歷,平平常常的丹藥,豈能有起死回生之效?」

    大愚心中一喜,合掌問道:「這麼說來,方施主有救了。」

    白衣少女眼睛中奇光一閃,似是平靜的心潮中,忽然泛起了一陣波動,但她卻迅快的閉上了雙目,以掩飾內心流露出波動之情。

    她緩緩說道:「我怎麼會知道,這丹藥又不是我煉的,他如若不該死,自然會藥到病除了。」

    大愚禪師聽得微微一怔,暗道:「如若他不該死,不用服你那丹丸也會好轉。」但表面之上,卻是毫無怒意。

    他合掌誦道:「阿彌陀佛,但願我佛相佑。」

    白衣少女霍然睜開雙目,冷冷看了大愚禪師一眼,說道:

    「你們都出去吧!我一個人守在這裡等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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