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南想到那死去的駝背老人,自己身負絕世武功,為什麼難治療自身的傷勢,使老邁之軀,忍受數十年的痛苦。
以他那傷病老邁之人,為什麼還要千辛萬苦的去九宮山中,尋找那「血池圖」的下落?
他似是身負著血海深仇,但又怕人發現了隱身之處,為什麼不肯把家世,告訴他唯一的骨血,但卻又替她安排了很多奇怪的後事。
要她憑藉一枚斷梭,到黑龍潭畔,討回舊物龍舌劍。
陳玄霜的父母何在?
縱然是死了,也該將葬身之處,告訴他們的女兒啊?……
他想到適才和蕭遙子比劍時所用的那一招「巧奪造化」,硬被蕭遙子指為昔年以「七巧梭」作標識,縱橫江湖的妖婦的獨門絕學。
那威力不可思議的一劍,似乎使蕭遙子的豪壯性格,有了甚大的轉變,如果他說的不錯,那可憐的老人定然有著不可告人的苦衷。
他想起了風華絕代,但卻冷如冰霜的梅絳雪,對月締盟,東嶽濺血,想起了袖手樵隱史謀遁,行年八十,方悔悟了已往之償那可憐的一代俠醫言陵甫,無緣無故,身受牽累,只落得瘋瘋癲癲……
但覺思緒如潮,他數月來所經歷的諸般怪事,一一從腦際閃過,一瀉千里,難以遏止。
正在想得出神之際,忽聽一聲「阿彌陀佛!」起自榻前。
定神看去,只見一個小沙彌合掌站在兩尺之外。
他只顧想著數月來經歷的諸般情事,竟然不知那小沙彌何時到了身側,當下挺身而起,說道:「小師父有事嗎?」
那小沙彌欠身答道:「家師請小施主方丈寺中相見,有事請教!」
方兆南道:「有勞小師父去叫陳姑娘一聲……」
那小沙彌低聲答道:「家師只請施主一人。」
方兆南一怔道:「指名請我一個人嗎?」
那小沙彌恭恭敬敬的答道:「施主放心,小僧已追隨師父身側四易寒暑,從未聽錯過一句話。」
方兆南疑念大動,暗道:「難道他們對我疑心,想把我和霜師妹分開,以減實力,然後分頭動手?」
心中雖然懷疑,但外形卻仍然保持著鎮靜,淡淡一笑,道:
「你今年幾歲了?」
小沙彌人甚機敏,似是早已看出方兆南心中的憂慮,微微一笑,道:「小僧今年虛度一十五歲,施主但請放心,家師胸懷仁慈,做事光明正大,施主只管請去,決不會有什麼不利施主的行動。」
方兆南被他當面點破胸中隱密,反覺有些不好意思,暗道:
「江湖之上,少林派威名甚盛,他以少林方丈之尊,量也不致施用這等下流手段來暗算我們,縱然明知暗藏埋伏,我也不能示弱於他。」
當下舉步向外走去。
那小沙彌搶前一步,走在方兆南前邊帶路,出了跨院,沿著一條白石鋪成的通道,直向前面走去。
轉過了兩座屋角,到了一處高聳的經樓前面。
那小沙彌一合掌,退到旁側說道:「家師在室內等候,小僧無命不能擅自入內,施主一人請吧!」
方兆南看著經樓兩扇黑漆大門,半掩半開,難見室中景物,微一猶豫,側臉望著那小沙彌笑道:「在下雖然不是佛門弟子,但還不致於對寺院中的清規一無所知,貴寺方丈寺建在『藏經樓』中倒是未聞未見之事。」
那小沙彌臉一紅,道:「小僧口急失言,施主請勿放在心上,此處東嶽分院,並非嵩山本院,家師住這『藏經樓』上。」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話也是不錯,傳聞『藏經樓』乃撣林寺院中極為重要的地方,嵩山本院的方丈,在少林一派中,身份最是尊崇,駐在『藏經樓』上,也不算什麼稀奇之事……」
正在忖思之間,那兩扇半掩半閉的黑漆大門突然大開。
兩個三旬左右,背插戒刀的和尚,並肩而出,一齊合掌說道:「敝方丈已候駕多時了。」
說完,各自向後退了一步,躬身讓客。
方兆南微一點頭,大步直向室中走去。
走了五六步,到了一座側門和樓梯交接之處,不覺猶豫起來,暗道:「這藏經樓乃寺院中甚為重要之處,我如擅自亂闖。
走鍺了地方,只怕不好。」
心中一生猶豫,停住了腳步。
但聞一聲低沉的佛號,耳際間響起大方禪師朗朗的笑聲,道:「方施主少年老成,實叫者袖敬慕。」
語聲甫落,側門大開,大方禪師合掌微笑,當門而立。
方兆南看側門之內,一片黝黑,心中暗暗付道:「這寺院之中,本是正大莊嚴之處,不知怎的竟然築造了這等密室?」
當下正容說道:「老禪師召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
大方禪師乃一代武學宗師之才,目光何等銳利,早已看穿了方兆南心中疑慮。
於是微笑說道:「小施主看到我們這藏經樓,築建得門戶重重,想必對此起了疑心,此中原因,容老鈉慢慢奉告,快請入內稍坐,老衲有事請教。」
說完一側身子,讓開一條路來。
方兆南一挺胸,大步向前走去,他目力本異常人,雖在黝暗之中,仍可見物,彎彎曲曲轉過了六七個彎子,才見眼前一亮。
只見那一所大廳之上,端坐著一代劍聖蕭遙子,他旁側,坐著手握竹杖的言陵甫。
此人瘋癲之症,似仍未癒,端坐在木椅上,呆呆的出神,方兆南大步入廳,他連頭也沒有轉動一下。
一處廳角中,放置了一座金鼎,鼎中香煙裊裊,滿室幽香。
大廳中除了蕭遙子和言陵甫外,再無其他之人。
大方禪師搶前一步,說道:「小施主連日奔走趕路,老袖本來不該再相驚擾,實因有幾件難以了然之事,不得不請方施主來。」
一面說話,一面肅客人座。
方兆南還了禮,就坐說道:「不知大師有何吩咐,在下如能相告,決不隱瞞。」
大方禪師道:「老衲相問之言,或有不近人情之處,不過,此事非一二人生死之事,乃武林中的空前浩劫,尚望小施主能夠顧全大局,盡答所知。」
方兆南道:「老禪師請問吧!」
大方禪師看他始終不肯答應知無不言,輕輕歎息一聲說道:
「這位手握竹杖的老人,可是真的言陵甫嗎?」
方兆南道:「不錯,晚輩曾在九宮山寒水潭浮閣之上,和他暢談甚久,決不至認鍺了人。」
大方撣師說道:「方施主可否把相遇言陵甫經過的詳細情形,告訴老衲?」
方兆南略一沉思,道:「好吧!」
當下把相遇言陵甫的諸般經過,盡說出來。
大方禪師微微一笑,道:「施主暢言所知,老袖甚為感激。」
方兆南道:「不敢,不敢,不知大師還有什麼相詢之言?」
蕭遙子突然插口說道:「那自傷左臂的白衣少女,是否真是冥岳中人?」
方兆南道:「據晚輩所知,她確是冥岳岳主的親傳弟子!」
大方禪師突然低喧一聲阿彌陀佛,閉上了雙目說道:「老衲本不該再以小人之心相疑,實因此事太過重大,不得不再問幾句,那自傷左臂的白衣少女,不知和小施主如何稱呼?」
方兆南暗道:「她那絹帕之上,自寫妾雪之名,已為大方禪師所見,如果我故作神秘,諱莫如深,只有招致他們懷疑,倒不如但然說出的好。
心念一轉,說道:「大師想是見她絹帕上的署名,心中有疑,其實此事說將起來,甚覺可笑,直叫人難以啟齒。」
大方禪師道:「老衲無意之中睹人私簡,對此心甚不安……」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那也不必,她不過動了一時好奇之念,自言以身相許,其實冥岳中人,淫亂之風,早已不成禁律,豈能和她認真!」
大方禪師微閉雙目,肅容說道:「婦人女子貞德之名,重於生死性命,豈可隨口污蔑,據老衲所見,那白衣少女容貌端正,不涉輕浮,施主且莫以罪名加入!」
方兆南微笑道:「三媒六證,一無所有,幾句有口無心相許之言,如何能夠當真?」
忽見蕭遙子誠誠正正的說道:「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乃俗世兒女之見,我們武林中人,一諾千金,永無更改,那自是另當別論!」
方兆南聽得微微一愕,暗道:「奇怪呀,怎麼這兩位德高望重,名滿武林的高人,對人間小兒女燕婉之私,都是別具見地,而且言來莊莊肅肅,誠誠正正……」
大方禪師忽然合掌一笑,道:「老衲五歲入寺,九歲剃度,十一歲幸選為上一代掌門人座前親傳弟子,對人間兒女之憎愛分明,燕婉之私,從未涉獵。
本不便多於饒舌,但因此舉牽扯了我武林大劫,故而老袖不得不多此一問,她用情真假,對我們關係至大。」
方兆南一皺眉頭,道:「恕晚輩愚拙,難觀老禪師話中含意。」
大方禪師緩緩由懷中取出一幅白絹,攤在案上,說道:「這幅白絹,是那位姑娘留下的圖案,圖案上的箋簡,道盡冥岳中諸多慘酷之事,施主先請過目一遍再說。」
方兆南低頭望去,只見一座山谷之中,植滿了花樹,但那花朵的形狀,卻是生平從未見過,在那花樹圍繞之中,有一片草坪,中間寫著八個娟秀小字,道:「絕命之谷,招魂之宴,凡與此會,有來無還。」
四周都是聳立的山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布設。
方兆南看了許久,看不出有什麼凶險之處,忍不住問道:
「老禪師博學多才,可看出圖案中有什麼可疑之處嗎?」
大方禪師搖頭歎道:「老衲初時,還以為那花樹有什麼古怪,依照什麼奇門八卦,五行生剋之類布成了奇陣,特請蕭老前輩共同研討。
那知反覆研究良久,始終找不出一點可疑跡象,倒是那花朵的形狀,引起老衲之疑,我自幼在少林內院之中長大,家師又甚喜花木,少林寺中,雖不敢羅盡了天下奇花異草,但各種花木,我大都見過,縱然沒有見過,也聽人談過,但對此花形狀,卻是毫無記憶,不過依據常情,想在花樹上作出什麼手腳,不過是毒水毒箭等暗器,果是這等暗器,那就毫無可懼了!」
蕭遙子道:「老朽潛居深山大澤,對各種山花奇草見的甚多,但卻從未見過這等花朵形式,眼下已可大部確定,冥岳岳主,就是昔年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婦,果真是她,決不致在這些花樹之上,作什麼手腳……」
他微一沉吟,又道:「不過這絕命谷中,除了這叢花樹之外,又毫無其他顯眼布設,這就使人大費疑猜了。」
大方禪師舉手輕輕一錯圖案,取出一封密封的白簡,交到方兆南手中,說道:「這封白簡之上,寫有留呈施主親拆之字,老袖不便擅自作主拆閱。」
方兆南接過白簡一瞧,只見上面寫道:「字呈方郎親拆。」幾個大字。
不覺心頭一震,呆了一呆,才繼續向下看去,但見白簡一角,草筆疾書著,望門寒妻梅絳雪敬上。
這等恭恭正正的稱呼,字字如劍如刀,深深的刺入方兆南的心中,暗暗歎道:「看來她對那寒水潭對月締盟之事,竟然是十分認真了。」
拆開封簡,裡面是一張素白箋,只見上面寫道:
「妾雖幼生虎狼之窟,耳儒目染,盡都是些血腥慘酷之事,但一點靈光,尚未盡混,母訓諄諄,深坎妾心,婦貞三從,言猶在耳,寒水潭面月誓盟,妾今生已為方門之人,恨妾身繁事牽繞,恐難追隨左右以侍君身,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為君借奢代籌,宜早日納妾為宜,世間男子,不乏三妻四妾,君不必為我有所遲豫……」
方兆南看得搖搖頭歎息一聲,道:「滿紙荒唐,似是而非,一知半解,莫名所以……」
蕭遙子一皺眉頭,接道:「那函箋之上說的什麼?」
方兆南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只管搖頭歎息。
大方禪師道:「施主且把函箋讀完,如有什麼可疑,咱們再從長計議。」
方兆南繼續向下看去:
「絕命谷中的各種布設,實菲人能想像得到,妾亦不知其中奧妙,天涯路長,人生苦難,既知事不可為,又何苦要以卵擊石,與會之人,生機甚渺,私心相期,君莫隨來,妾將以一瓣心香,為君前程祝福……」
方兆南看得真情甚是激盪,暗自忖道:「她對我情意如許深切,我竟然一無所知。」
繼續向下看去,詞意忽轉,只見上面寫道:
「言陵甫瘋癲之症,雖然甚難醫愈,但也並非絕無恢復之望,如能使他瘋症復元,找出『血池圖』的下落,依圖,尋得羅玄遺物,始可挽救狂瀾,操握勝算。
但時光短促,端午約期轉眼即至,妾為君等代謀,不妨就與會人中,分派部分高手,隱身匿跡,設法療好言陵甫瘋癲之症,再潛往『血池』尋取羅玄遺留之物。
但此舉必求隱密,萬一風聲略洩,則將絕此唯一生機,如若言陵甫瘋症難愈,那就不如早除去此人,免得留為家師追尋『血池圖』的線索。
據妾所知,家師不得『血池圖』前,尚有幾分憚忌,一旦寶圖到手,舉世間再無她畏懼之事,天下武林人物必遭她辣手慘戮書至此處,倏然而斷,餘音卻顯然未盡,不知何故,未再續書。
方兆南沉思了片刻,把書箋交給大方禪師,說道:「在下和梅姑娘相識經過,書中已略有所述,想不到她一時奇念,事後競會這般認真。」
不過,江湖險詐,敵心難測,是真是假,甚難測斷,大師暈聞廣博,主盟大局,如何作處,全憑裁決,晚輩智慮平庸,實難妄論真偽。」
大方禪師接過函箋,仔細讀了一遍,白眉微聳,說道:「據此函箋所述,似非別具用心,但此事關係重大,一時間老袖亦難驟識真偽。
蕭老前輩武功智謀,均在老袖之上,或可鑒出真假,洞悉細微。」
方兆南聰明過人,如何不知大方禪師弦外之音,當下微微一笑,道:「一切悉憑大師作主。」
大方禪師把函箋交到蕭遙子手中,說道:「蕭兄請過目一觀,老衲洗耳待教。」
蕭遙子看得十分認真,字字句句,似都要用心思索一番,足足耗去了一盞熱茶工夫,才把一封殘函交還大方禪師,說道:
「目下相距端午之日,還有兩月時光,如若咱們能在一月之內,尋得『血池圖』,自可分人去尋找羅玄遺物。
但此望甚是渺茫,好在相距約期尚遠,不必急在一時決定,眼下要緊之事,先求醫治言陵甫瘋癲之症,他素有神醫之譽,天下名醫無其右,老朽雖然稍通醫理,但怕難挽沉菏,醫愈他瘋癲之症。」
轉頭望去,只見言陵甫仍然端坐不動,似是根本未聽到幾人對答之言。
大方禪師把函簡遞交到方兆南手中,道:「言陵甫為失圖而瘋,只怕不是藥物所能醫得。」
蕭遙子道:「大師說的不錯,咱們先把他身上幾處重要的經脈。穴道打通,看看是否有效,再來作決定。」
大方禪師沉吟了一陣,道:「那白衣少女離去之際,曾經對我說過,如無必勝把握,最好先期赴約,或可出他師父不意。」
蕭遙子道:「赴約之事,一時間很難決定,老朽且先動手試推言陵甫幾個經脈要穴。」
大方禪師合掌對方兆南道:「有勞施主,老袖甚感愧咎,療救言陵甫之事,不敢再勞大駕,施主請回靜室休息去吧!如有需求之處,老衲再派人相請。」
方兆南站起身來,說道:「偏勞兩位老前輩了。」
轉身向外走去。
大方禪師離開座位,大步追了上去,和方兆南並肩而行,說道:「不論任何寺院,藏經之處,都較修築的牢固隱密,此樓初蓋之時,因為地方太過荒涼,為防盜匪猛獸才把這座『藏經樓』修的門戶重重。」
方兆南笑道:「大師太過細心了,少林一派在武林之中,聲譽清高,晚輩怎敢多生疑慮。」
說話之間,人已出了「藏經樓」,大方禪師停下腳步,合掌說道:「『藏經樓』外,自有人為施主帶路,恕老袖不遠送!」
方兆南長揖告別,退出大門,立時有一個小沙彌迎上來代為引路,又把他送回靜院之中,合掌告退。
抬頭看去,只見院落中一株矮松下,站起一個全身黑衣的少女,倚松出神,衣袂被微風吹得輕輕的飄動著。
她似是正在想著什麼心事,那小沙彌帶著方兆南走入靜院,她竟然毫無所覺。
方兆南只瞧那熟悉的背影一眼,已知那人是誰,輕步走過去,低聲說道:「霜妹妹,你在想什麼?」
那黑衣少女正是陳玄霜,只見她緩緩的轉過臉來,幽幽說道:「你到那裡去了,害得我一陣好找。」
方兆南歉然一笑,道:「大方禪師派人請我過去,相商一件事情,有勞師妹久等了,咱們這幾日一直兼程趕路,剛才又和人動手相搏,你怎麼不好好的休息一下呢?」
陳玄霜道:「我本來要睡覺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特地跑來問你,你卻早已不在了。」
方兆南道:「什麼事這等重要?」
陳玄霜道:「我忽然想起了『血池圖』的事啦!」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血池圖』怎麼樣了?」
他只道身中暗藏「血池圖」的事,已被陳玄霜暗中看了出來,故而心中十分不安。
陳玄霜看他一直沉吟不答自己的問話,又接著說道:「你見過『血池圖』嗎?」
方兆南暗暗付道:「血池圖現在我身上帶著,我如據實相告與她,只怕她無意之中露了口風,但又不好欺騙她。」
忖思良久,仍是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仍然不出一言。
陳玄霜忽然舉起手來,在方兆南兩眼前一晃,說道:「南哥哥,你瞧得見我的手指頭嗎?」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師妹大可不必為我分心,快請歇息去吧!」
陳玄霜嬌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了,我一點也不覺得疲倦,再說心中有事,也難以入夢。」
方兆南道:「什麼事害你難以入夢?」
陳玄霜舉起手來,理理鬢邊散發,說道:「剛才在大殿之中,聽人談起『血池圖』的事,我忽然想起了幼年之時,曾聽爺爺講起過這件事。
他本來是不肯告訴我這些事的;但那次不知何故卻告訴了我這件事情,可惜我已沒法全記得了!」
方兆南本想早些回到房中,他要安靜的想想看,該如何處理自己身上的「血池圖」,此圖如果真是羅玄手繪的藏寶之圖,自然非同小可。何況此圖早已屬梅絳雪所有,還不還她,也甚為難,此事甚大,不能視同兒戲,寧可背棄信約,也不能隨便還她了事。
此時聽得陳玄霜提說此事,忍不住插口問道:「陳老前輩談些什麼?師妹可肯告訴我嗎?」
陳玄霜笑道:「你這話不是問得很傻嗎?我如不告訴你,跑來找你幹什麼?」
方兆南四下張望了一陣,暗暗忖道:「此地雖非談話之處,但寺中清規甚嚴,又不便要她到房中去談,只好席地而坐。」
方兆南笑道:「咱們就在這裡談吧!」
陳玄霜微微一笑,倚松坐下,說道:「南哥哥,咱們要不要和這些人一起到絕命谷去?」
方兆南道:「此事眼下還難決定,以後見機再說。」
陳玄霜緩緩把嬌軀偎了過來,靠在方兆南肩上說道:「爺爺告訴我『血池圖』的事情時,我大概只有十二歲,那時,他的內傷已經十分嚴重了,告訴我說他已難久留人世,除了得到『血池圖』,我當時甚覺奇怪,還以為那『血池圖』是一種難得靈藥,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追問下去……」
方兆南道:「不知陳老前輩說些什麼?」
陳玄霜道:「爺爺聽我追問,好像還不願告訴我,沉思良久,才對我說出那『血池圖』的故事。」
她回眸望望方兆南盈盈一笑,接道:「爺爺說那『血池圖』,是一位博通天文,胸羅玄機的前輩奇人所繪,在那圖案之中,暗示著一個隱密的所在。
據爺爺說,那繪圖的老人聰明無比,只要他隨意作出一點東西,就要一個人耗去一生大部分時光去求瞭解,但如一旦豁然貫通了,那就一輩子受用不盡。」
方兆南道:「陳老前輩所說的奇人,可是位名叫羅玄的人口已?」
陳玄霜搖搖頭道:「叫什麼名字,我記不起來了,我生平之中,爺爺只講過這一件事給我聽,可惜我那時年紀幼小,不知重要,沒有留心去聽。」
方兆南道:「陳老前輩沒有告訴過你,他見過那位奇人嗎屍陳玄霜點點頭,道:「見過的,爺爺雖然沒有告訴我他見過那位老人,但他每次說到那老人時,神情就十分莊重嚴肅,恭恭敬敬,如果他沒有見過,當然不會那樣尊敬他了。」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這幾個月來,你的見識增加了很多陳玄霜聽他讚揚,心中似是十分快樂,輕搖粉頸,說道:
「我不懂的事大多啦!但我會很用心去學,學的很能幹……」
她臉上莫名的泛上一層紅暈,嬌羞的投給方兆南多情的一瞥,接道:「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學得很好。」
言來深情款款,無限溫柔。
方兆南心中暗自忖道:「她已把我看成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這孤苦無依的孩子,從小寂寞中長大,和那身受內傷,困於病魔中的老祖父相處了十幾年。
現在,那和她相依為命的爺爺,又撒手而去,我如再不能好好的待她,只怕她定然要十分傷心……」
想到了同情之處,不自覺的舉起手來,輕輕抱在她秀肩上,低頭說道:「你是很聰明的人,只要肯用心,天下沒有學不會的事情。」
陳玄霜嬌靨上泛起了十分歡愉的笑容,接道:「爺爺說那胸羅萬有的老人,不但武功絕世,文才博通古今,而且星卜醫道造詣均深。
經常奔行在名山大川之中,採集各種奇藥,製成丹丸之類,替人療病,不過那受惠之人,大都不知是受他之恩,只是在暗中把藥丸送去,活人無數,以後,他卻突然歸隱了。」
方兆南道:「那老人現在還活在世上嗎?」
陳玄霜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爺爺說,那老人不知何故,突然對塵世厭惡起來,獨自飄然遠去,世間所有之人,都不知他的去處。
以後,江湖上就有了『血池圖』的傳說,當時爺爺並不相信,後來他親自看到了那『血池圖』,才知道傳言不虛……」
她輕輕的歎息一聲,道:「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啦!那時候,這世界上,還沒有我呢!」
方兆南聽她言詞直率,毫無顧忌之心,輕聲說道:「你爺爺沒有取到過那『血池圖』嗎?」
陳玄霜道:「記不得啦!但我想爺爺決不會取到,如果他早取得『血池圖』,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內傷醫好呢?」
方兆南暗道:「這話也是不錯,但他見過『血池圖』大概是不會錯了,以他那等絕世武功,竟然沒有把『血池圖』據為己有,看來此圖,確是經過不少大劫大難了……」
忽然又想起師父一家人來,如若師父不得此圖,也不致落得那等淒慘的下場,家破人亡……
只聽陳玄霜輕輕歎息一聲,道:「南哥哥,我記不起啦,咱們別談這件事了!」
方兆南緩緩站起身來,笑道:「你再慢慢的想吧!想起來了再告訴我。」
陳玄霜隨他站了起來,道:「我心中又想到了一件不解之事,不知可不可以說給你聽?」
方兆南聽得心中一震,道:「什麼事,儘管說吧!說錯了也不要緊。」
陳玄霜慢慢垂下頭去,幽幽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見你和白衣少女在一起時,心裡就覺不安。」
方兆南呆了一呆,說道:「咱們在江湖之上行走,要應付各等各樣的人,見多不怪,你以後就會慢慢的好了!」
陳玄霜歎道:「唉!我心中也想到了,這是件不該的事,但我見到你和那白衣少女在一起時,心中就難過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她殺掉!」
方兆南聽得怔了一怔,道:「什麼?」
陳玄霜突然把星目眨了眨,兩滴淚水滾了下來,黯然說道:
「南哥哥,我要殺了她,你心裡定然會恨我,是嗎?」
方兆南輕輕的歎息一聲,道:「她是好人,你殺了她,那自是不應該。」
陳玄霜淒涼的一笑,道:「要是別人殺了我,你心裡難不難過?」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道:「那自然很難過。」
陳玄霜突然一聳秀眉,正容說道:「如果有人把你殺了,你猜我難不難過?」
方兆南笑道:「這我就猜不著了!」
陳玄霜滿臉堅決之色,斬釘截鐵的說道:「我不難過。我要把殺死你的人捉來,把他慢慢的殺死,然後把你的屍體,移置到一處人跡罕到的山洞中,我守在你的屍體旁邊……」
她臉上泛現出深摯的情愛,一個字一個字的接道:「和你死在一起。」
這一句話,字字如鐵錘擊巖般,敲在方兆甫的心上,還未想到該如何答覆陳玄霜,她已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走去。
此女愛恨之心,強烈無比,言詞之間,毫無緩和餘地,雖只在心中思想之事,但說來詞意堅決,使人毫不懷疑,她真能做得出來。
方兆南望著她緩步而去的背影,流露出無限淒涼,心想叫住她,但話到口中之時,突然又忍了下去。
他暗忖道:「我如此刻叫她回來,說幾句慰藉之言,只怕又要引起她心中誤會,不如以後再設法勸解她的好。」
但見陳玄霜慢慢移動的窈窕背影,逐漸的遠去,隱入室中不見。
方兆南輕輕歎息一聲,回到自己室中。
他靜靜的躺在床上,想到近月來的際遇,如夢如幻,已往敬慕夢鄉的武林高人,想不到在這短短數月之中,大部見到了。
而且以自己這等籍籍無名的人物,在短短的時日中,竟和列名當代武林中第一流的武林高手,同坐同食,把盞論交。
這等事情,如非身歷其境,想也難以想到……
忽然想到了張一平來,他身受重傷,留在抱犢崗朝陽坪上,不知怎的竟然也趕到了這明月蟑,參加英雄大會。
細想他適才在偏殿中對待自己的情形,好像整個人,完全變了一般,此中定有著甚大隱密……
心中愈想,愈覺其事可疑,恨不得立時去找張一平問明白,霍然站起身來,向外奔去!
只見一抹夕陽,反照過來,天色已然快近黃昏時分。
他心中突然一清,暗道:「與會之人的宿歇之所,漫無一定。
除了寺中的和尚之外,只怕沒有人能夠得知,現在天色已晚,我如到處亂跑,.只伯又要引起別人一番疑心。」
心回念轉,又緩緩退入室中,和衣而臥,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的甚是香甜,醒來已是深夜時分,滿室中一片黑暗,伸手難見五指。
耳際間風聲呼嘯,夾雜著滴滴答答的雨聲,天有不測風雲,不知何時竟然下起雨來了。
方兆南坐起身子,用手揉揉眼睛,摸索著下了木榻,向前走去。
他記憶之中,依壁竹几之上,放有茶水,醒來口中甚渴,直覺的向前走去。
他目力本有過人之能,略一停息,已可隱約見物,伸手取過竹几之上放的茶壺,倒了一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入口冰冷,好睡初醒的情困之意登時消去,神智忽然一清。
但聞風嘯強猛,雨聲盈耳,外面的風似是甚大。
他默然靜立了一陣,正待回到木榻之上,靜坐運功,忽見一道閃光,劃空而過,不禁轉頭向外望去。
緊接著雷聲隆隆,震耳欲聾,隱約之間,似覺窗外靜院中,映現出一條人影。
心中疑念即起,緩步走了過去,輕輕打開窗子,忽覺一股冷氣,吹了進來,挾著點點雨珠打在臉上。
又一道閃光劃起,強烈耀目,藉著閃光望去,果見風雨中,站著一個長髮披肩的少女。
在這等風雨交加的深夜中,戒備森嚴的寺院裡,外人縱然敢來,只怕亦難逃過少林寺和尚重重暗樁監視,勢非引起一場騷動不可,這風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陳玄霜了。
心念一動,顧不得風雨吹打,縱身一躍,飛出窗外,雨滴如珠,吹打在身上,片刻之間衣履盡濕。
他心中雖然料定那風雨中的少女,八成是陳玄霜,但仍不敢稍鬆戒備之心,暗中運氣相護,緩步走了過去。
那長髮披肩的少女似是已警覺有人向她走去,緩緩的轉過身來。
風強雨猛,有如瀑布急瀉,站在風雨之中,宛如置身在滔滔的大河裡,兩人雖然相距不過四五尺遠近,但方兆南仍然無法看出對方的面貌。
只聽一嬌柔的聲音,傳入耳際,道:「南哥哥,你睡醒了?」
這聲音一傳入耳,方兆甫立時就認出對方是誰,急步走了過去,說道:。『霜師妹嗎?
這大風雨,你不在房中休息,跑出來做什麼?」
陳玄霜道,「我睡不著,在你窗外站了很久啦!看你好夢正甜,不忍叫醒你。」
這幾句話情意深長,勝過千百句盟約誓言。
方兆南大力感動,伸手抓住她衣袖,說道:「春寒料峭,夜雨如冰,你在風雨中淋打,就不怕受寒生病,快走啦!有話咱們到屋裡去說。」
牽著她的纖纖玉手,直向房中走去。
方兆南出來時,從窗口中縱躍而出,那房門仍然反扣著,推了一把,沒有推開,才想起房門還扣著,微微一笑道:「我也急糊塗啦!忘了房門未開,咱們從窗口爬回去吧!」
兩人回到房中,方兆南反手把窗門關上,取過火石,點上油燈,房中驟然大亮。
方兆南的衣服,亦為雨水淋透,水珠滾滾,灑落地上。
陳玄霜忽然莊重的說道:「南哥哥,你快去坐到竹椅上。」
方兆南雖不知她用意何在,但見她說的鄭重其事,只好依言坐了下去。
陳玄霜低聲說道:「不論我做什麼事,你都別動!」
方兆南略一沉吟,笑道:「好吧!」
陳玄霜似是十分高興,嫣然一笑,道:「你要動一動,我就要生氣啦!」
陳玄霜轉過身去,走近木榻之上,取過方兆南衣服鞋襪,走了過來,蹲下身子,抬起頭來,仍甚不放心的說道:「不要騙我。」
搬起方兆南一條腿來,替他脫去濕透的鞋襪。
方兆南甚感不好意思,臉上一熱,說道:「此等之事,怎敢相勞師妹,還是我自己來吧!」
陳玄霜一面擦著他腿上的水珠,一面接道:「你答應過不動的。」方兆南正容說道:
「師妹已是婷婷少女,我也年過弱冠、咱們都已不是小孩子了,牽手言笑,已是不該,豈可在此逾越男女禮防?」霍然站了起來。
陳玄霜慢慢抬起頭來,說道:「難道你以後不想娶我嗎?」
此等之言,竟然在她口說出,而且滿臉嚴肅,莊莊重重,似是她心中早已把方兆南看作了未來的丈夫。
方兆南聽得呆了一呆,道:「這等終身大事,豈是兒戲,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的之百,如何能草草決定?」
陳玄霜仰臉思索了一陣,道:「唉!我從小就沒人好好教養我,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想到以後總歸要作你的妻子,那自然要替你鋪床疊被的服侍你更衣梳洗。
可是這些事,我從來沒有做過,以後做將起來,只怕難以作好,現在看到你滿身衣履盡濕,忽然想到該給你換換衣服,難道我做的不對嗎?」
她這一番話,說的情意深重,誠摯無比,自自然然,毫無牽強造作,至情至性,率直感人。
方兆南暗暗付道:「陳了她年邁重傷的祖父之外,我是她生平中第一個相識之人,也許在她心目之中,早已覺得我待她深情似海,在這茫茫人世間,是她唯一可信可托之人。
對一個情竇初開,一知半解,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何能責以俗禮,何況我這數月之中,對她的言行舉動,也逾越禮防大多,自是難怪她生出很多奇想……」
心念轉動,油生憐借,輕輕拂著她滿是雨水的秀髮,說道:
「世間有很多明教禮法,動輒加罪於人,你以後慢慢就會知道了。
雖然咱們武林中人,不太講求禮數,但也不能太過放蕩,人言可畏,名節攸關,你快些回房去吧!換過濕衣,早些休息,不要凍病了,有話咱們明天再談。」
陳玄霜凝目尋思了片刻,說道:「唉!也許再過幾年,我就不會這樣的傻了。」
突然舉起雙手,蒙著臉向外奔去。
方兆南追到門口,只見她冒著風雨,穿過靜院,向自己臥房中奔去。
他扶在門上,望著那消失在風雨中的背影,心底真情激盪,幾乎忍不住要追過去。
他知道剛才的言詞態度,大傷了她的芳心,但他終於忍住了心中情感的衝動,他知道此刻如若不能克制心中的衝動,只怕以後更難和她相處……
他無心再靜坐運功調息,換去濕衣,躺在床上,腦際中思潮洶湧難以遏止。
在他腦際中泛起了一種十分奇怪的念頭,他對梅絛雪可以說毫無情意,但心靈上,卻隱隱覺得寒水潭對月締盟的一事,成了他無法擺脫的枷鎖。
這是種十分微妙的感覺,那幾句被形勢迫逼出的誓言,在他心中構成了一種無法推卸的負擔,每當他和陳玄霜相處在一起時,這負擔就突然加重,使他惶惶不安……
一宵過去,天亮就有小沙彌送上了早餐。
他心中正想著心事,轉頭望了小沙彌一眼,也沒有理他,仰臉望著屋頂出神。
那小沙彌看到了方兆南換下來的濕衣,隨手拿了起來,說道:「小施主的衣服我拿去替你洗了。」
方兆南轉身嗯了一聲,瞧也未瞧一眼。
直待過半個時辰之後,他忽然想起了身上的「血池圖」來,再找那換下的濕衣,早已不見,不禁心頭大急。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方兆南匆匆奔出寺院,一路找去。
他想找到那小沙彌討還濕衣,但他對那小沙彌的形貌,毫無印象,只知是那送早餐來的小沙彌取走了濕衣。
他這等茫無頭緒的問法,問來問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當六神無主之際,突然心中一動,暗道:「我怎麼這樣笨呢?想那廚下,對送早飯的小沙彌早已經分派指定,何不到廚下去問。
心念一轉,直向廚下奔去。
方兆南趕到廚房,只見一個五十餘歲的和尚,正在洗碗筷,除那和尚之外,廚中再無別人,想是早餐初過,主廚的和尚都已去休息了。
方兆南走上前去,抱拳一禮說道:「借問大師父!」
那和尚把手在圍裙上擦了一擦,合掌當胸說道:「施主有何見教?」
方兆南道:「今晨分送早飯的幾位小師父,不知現在何處?」
那和尚笑道:「那送飯的小沙彌,共有一十二個,不知施主問的是那個?」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我問今晨向東面跨院送早飯的小師父。」
那老和尚搖搖頭,笑道:「東面共有三處跨院,不知是那一處,而且他們又是自行分道送上,並無固定分配,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人知道,施主可有什麼事嗎?」
方兆南急道:「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丟了。」
那和尚聽得怔了一怔,道:「寺中戒備森嚴,如何會丟東西。
那十二個小沙彌都是由敝寺主持方丈由少林寺嵩山本院中帶來之人,決不敢偷竊施主之物!」
方兆南接道:「不是偷竊,他們拿了我一套換下的衣服。」
那和尚躬身說道:「既然不是偷竊,那就不要緊了,如是他們拿去,自己會再送來,大概他們是拿去洗的吧!」
方兆南道:「我衣服之中,裝有東西,如果他不知道放進水中一泡,那就糟了。」
那和尚微一沉思,搖頭道:
「只怕是晚了吧!洗衣之處,就在這廚房側面後院之中,那裡有一道引來的山溪,施主請到後院瞧瞧,看看能不能趕得上。」
方兆南不再和那和尚多說,當下離開廚房,直向後院奔去。
進了一道圓門,果見一個三畝大小的後院,院中種植花樹,由外面引來一道山泉,由院橫貫而過,流水徐徐,如鳴佩環。
溪邊的花樹上,曬了三十多套衣服,方兆南一眼之中,立時瞧到了自己的衣服,急步奔了上去。
花樹叢中,閃出來兩個小沙彌攔住了去路,道:「施主可是要取衣服嗎?」
兩人甚是聰明,一瞧之下,竟然猜到了方兆南是來取衣服的。
方兆南道:「不錯,我衣袋之中放著東西……」
左面一個小沙彌不等方兆南話完,已搶著接道:「施主您放心,凡有遺忘在口袋中的東西,我們都已檢查取出,好好的放起來了。
衣服曬乾之後,自然會把你袋中之物,連衣服一併送上,此刻施主如若一動,反易把我們洗曬的衣服弄亂了。」
方兆南急道:「我只要瞧瞧也就是了。」
說著話一側身,向旁側那曬衣之處衝去。
兩個小沙彌也不好攔阻於他,只好隨在身後,跟了過去。
方兆南奔到自己衣服之處,仔細的摸了一遍,果然放在袋中的「血池圖」早已不在,登時臉色大變。
但他究竟是異常聰明之人,他知道自己這等大失常態的神情,不但於事無補,而且會引起更多的懷疑。
轉眼望去,只見兩個站在身側的小沙彌凝神相望,心中果似已生了疑念。
方兆南故示平靜的淡淡一笑,道:「我袋中之物,甚怕水泡故而急急趕來,想不到諸位小師父個個心細如髮,已然替我收了起來,不知那撿出之物,放在何處?」
他這番謊言說得人情人理,竟把兩個小沙彌說的深信不疑。
小沙彌轉身用手指著花叢深處一間青石築成的房子,笑道:
「所有遺忘在衣袋之物,我們都把它取了出來,存在那石房之中,而且還分派有人看守,施主既然急於找到遺忘在袋中之物,請到那石室中去看看吧!」
方兆南抱拳說道:「有勞了!」
轉頭直向那石室所在奔去。
這座石室大約有三間房子大小,方兆南趕到之時,室中早已有人,仔細一看,不禁心頭大震!
原來那站在石室中的,正是方兆南亡師好友張一平和袖手樵隱史謀遁,在他兩人身側,站著一個小沙彌,神態木然,似已被點了穴道。
方兆南定定神,抱拳對張一平和袖手樵隱一揖,還未來得及開口,張一平已搶先說道:
「你來這裡幹什麼?」
神情冷峻,直似換了個人一般。
方兆南怔了一怔,答道:「弟子來找一件東西,張師伯……」
張一平冷笑一聲,接道:「找什麼?」
方兆南只覺他言詞神情之中,充滿著敵意,又不禁呆了一呆。
袖手樵隱舉手在那神態木然的小沙彌背心上拍了一掌,冷峻的望了方兆甫一眼,向後退了幾步,擋在門口。
但聞那小沙彌長長吁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茫然的望了幾人一眼,又回頭瞧瞧松木桌上堆積之物。
袖手樵隱冷冷的說道:「什麼人點了你的穴道,這室中的東西,可有遺失嗎?」
方兆南原想這小沙彌的穴道走是兩人中的一個動手點制,但聽袖手樵隱詢問之言,才知張一平和袖手樵隱,並非同路之人。
那小沙彌怔怔的瞧了三人一陣,搖搖頭道:「我沒有看清楚那人的形貌,這桌上之物……」
他仔細把桌上放置之物檢視了一遍,道:「好像遺失了一件圖案……」
方兆南神色突然緊張起來,不自禁的追問道:「那人高矮形貌,你一點都記不得嗎?」
小沙彌搖頭說道:「那人來的疾快如風,我覺得有異時,穴道已然被點了。」
袖手樵隱冷冷的說道:「快去稟告師父,要他快些趕來。」
張一平側目望了方兆南一眼,道:「你那師妹交給你的東西,還在不在?」
方兆南暗暗忖道:「短短數月不見,這位張師伯的為人,似和往常已大不相同,眼下袖手樵隱也在此地,如何能將『血池圖』遺失真象,告訴他?」
正感左右為難之際,忽聽一陣沉重的步履聲傳入耳際。
抬頭看去,只見大方禪師滿臉肅穆之色,和被譽為一代劍聖的蕭遙子並肩而來,在兩人身後,緊跟著四個身披黃色袈裟的護法。
原來方兆南找到廚下,問那洗碗老僧之時,早已有寺中和尚,暗中報於大方禪師。
是以,袖手樵隱命那小沙彌去稟告大方禪師時,尚未動身,大方禪師已和蕭遙子,帶著四大護法趕到。
大方禪師略一打量室中情形,說道:「諸位不在室中休息,不知到這荒涼後院之中,有何要事?」
方兆南道:「晚輩來此尋找一件遺忘在衣袋中的物件。」
大方禪師低沉的說道:「找到了沒有。」
方兆南簡短的答道:「沒有。」
大方撣師一聳白眉,道:「不知施主遺失的是什麼東西?」
方兆南沉吟一陣,道:「容晚輩想上一想,再告訴老前輩吧!」
大方禪師果然有容人之量,轉臉望著張一平道:「施主雖未得老衲相邀之函,但既然闖過前山一十三道攔截,一樣是我們少林寺中嘉賓。」
張一平冷然一笑,沒有答話。
大方禪師微微一頓,又道:「施主可也是尋找遺忘在袋中之物嗎?」
張一平道:「不是,在下是來尋找一件亡友遺物。」
大方禪師低沉的喧了一聲佛號,道:「尊友遺物,不知何以會在此地?」
張一平冷然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是亡友遺物,被他忘恩負義的門下弟子,吞為己有,我已從九宮山山中,追蹤他到了此地。」
他雖未指出方兆南的姓名,但在場之人,都知他說的是方兆南,不禁一齊把目光轉投到方兆南的身上。
方兆南只聽得一股怒火,由心中直冒上來,正待反唇相譏,忽然心中一動,暗自付道:
「張師伯以往待我甚好,但這次在東嶽相見之後,卻一直視我如敵,想來其中定然有著什麼原因,他是尊長之輩,罵上幾句,也無傷大雅。」
當下又忍了下去。
大方禪師又回頭望著袖手樵隱,道:「史兄何以也來到此處?」
袖手樵隱伸手一指張一平道:「我追蹤此人而來,但仍是晚到了一步,以致那位小師父仍然被人點了穴道。」
他自昨天當著天下高手,被大方禪師說服之後,立志要以餘年,替武林後輩做一點可資思慕之事,果然把冷僻的性格,改正了不少。
大方禪師回頭對四個黃衣護法的和尚說道:「傳諭下去,查詢昨夜中各處分卡,是否發現入山可疑之人!」
四個黃衣護法,齊齊合掌當胸,說道:「敬領法諭。」
一齊轉身而去。
大方撣師高聲說道:「查詢務求明確,縱然是稍見警兆,也不得隱諱不報。」
四僧齊聲說道:「弟子等遵命!」
大方禪師遣走四僧之後,又望著方兆南說道:「如果昨夜中沒有入山之人,施主遺失之物,當仍在本寺之中,但望相告遺失何物?老袖查問起來,也較方便。」
他說話神情,不但面容莊肅,而且慈眉聳立,善目中神光隱隱,顯然此事,已引起這位有道高僧的怒火。
方兆南暗暗忖道:「此刻形勢,已成欲罷不能之局,只怕要招惹出甚大麻煩,但如說將出來,亦將引起一場甚大風波。」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說與不說,猶豫難決。
大方禪師望著方兆南,臉色十分嚴肅的說道:「小施主年紀雖輕,但花樣卻是最多,如你遺失之物,純屬私人所有,老袖追尋出來,自當原物壁還。
如果那失物牽纏著天下武林同道的安危,老鈉斗膽暫為保存,話先說明,免得屆時責怪老衲不近人情!」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道:「老禪師德高望重,晚輩心雖不願,但也不便和老禪師鬧得彼此不快。」
大方禪師氣得冷哼一聲,回頭望著張一平道:「施主到處亂闖,不知是何用心?」
張一平微微一皺眉頭,道:「佛門之中,素為清靜之地,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大方禪師臉色一片肅穆,眉字之間已隱隱泛現怒意,但他仍能忍隱不發,莊嚴的說道:
「嵩山少林本院,清規森嚴,天下無人不知,但也不容人擅自亂闖……軌外行動,提請眾意公決!」
蕭遙子突然插口接道:「眼下首要之事,追查那遺失之物最為要緊,老朽之意,想請大師先問出遺失何物?」
方兆南輕輕歎息一聲,道:「老前輩一定要問嗎?」
蕭遙子道:「如不先問出失物之名,查將起來,怎能事半功倍?」
方兆南仰首望天,遲疑一陣,緩緩的說道:「諸位老前輩,既然一定要問,晚輩就不得不說了,那遺失之物……」
心中一陣猶豫,又住口不言。
袖手樵隱大怒道:「究竟是何等之物,你這般吞吞吐吐,怎算得大丈夫行徑?」
方兆南望了袖手樵隱一眼,冷冷答道:「血池圖!」
全場中人除了張一平,都聽得怔了一怔。
蕭遙子一拂胸前長髯,道:「此話當真嗎?」
方兆南道:「一點也不假。」
大方禪師道:「那『血池圖』既然在你身上,為什麼不早說呢?」
方兆南道:「此圖雖在我身上保存,但並非我所有。」
張一平突然接道:「這話說得倒還有點人心,圖是你師父所得,你師父既然死了,自然是他女兒所有了。」
方兆南道:「可惜我那師妹也已不在人世了。」
言下神情淒然,淚珠奪眶而出。張一平口齒啟動,但卻欲言又止。
方兆南歎息一聲說道:「縱然我那師妹還活在世上,這『血池圖』也不能算是她的了。」
張一平怒道:「不是她的,難道還是你的不成?」
方兆南道:「認真的說將起來,這血池圖應該是言陵甫所有。」
大方禪師道:「此圖既該是言稜甫之物,不知在他的身上?」
他忽然想到那白衣少女給方兆南的函箋之上,曾提到這事,顯然那」血池圖」存在他身上一事,不但言陵甫不知道,就是白衣少女也不知道,方兆南身懷之圖,不是明搶,就是暗偷。
方兆南道:「大師問的不錯,圖既非我有,但卻由我收藏。」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那『血池圖』源出誰手,晚輩不知,但我師父卻為此圖遭了滿門被殺的慘事。
家師英明過人,事先早已有備,把那『血他圖』、給我師妹,帶到抱犢崗朝陽坪史老前輩之處躲避,原想借助史老前輩之力,托護翼下,那知冥岳中人早已暗中追隨而去……」
他回眸望了袖手樵隱一眼,接道:「史老前輩不肯出手,拖延到敵人援手趕到,一場血戰,史老前輩雖然手殲冥岳三撩,但可惜出手過遲,後援敵手又極凶頑。
那時晚輩武功有限,無能相助,和師妹借史老前輩朝陽坪後山密道,逃了出來,那知在那密洞之中,又遇到一個前輩怪人!」
大方禪師回頭望了袖手樵隱一眼,道:「史兄,這位方施主說的都對嗎?」
史謀遁點點頭道:「不錯。」
方兆南微微一笑,接道:「那位前輩怪人被人在身上塗了化肌消膚的藥物,見不得日光,下半身肌膚已都化去,剩下兩根乾枯的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