縷衣村女生平之中,除了祖父之外,從未和男人單獨相處在一起,陡然和一個年齡相若英俊瀟灑的男人走在一起。而目.今後還有著極長一段相處的時日.只覺心中生出了無比的緊張,千情萬緒,紛湧心頭,但仔細想去,卻又都是些茫茫渺渺,無可捉摸之事……
忽聞一陣喝叱之聲,飄入耳際,使她紛亂的情緒,暫時平靜下去,回頭望著方兆南問道:「咱們要是遇上了別人時,你要如何稱呼於我?」
方兆南聽得一呆,暗道:「這倒是一個難題?」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
縷衣村女輕歎一聲,道:「我的名字叫陳玄霜,爺爺活著之時,常常叫我霜兒.你也叫我霜兒吧!」
方兆南道:「霜兒兩字。我豈能叫.我叫你霜姑娘如何?」
陳玄霜搖搖頭道:「不好,你這般稱呼我。別人聽到了,就知道咱們是素無瓜葛的陌生之人,孤男寡女,走在一起,豈不讓人笑話?」
方兆南聽她說的似是而非.不禁莞爾一笑,道:「那我要叫你什麼?」
陳玄霜嗔道:「要你叫霜兒.你下肯,那你就乾脆別叫我好了!」
方兆南早已對她存下容讓之心,是以對她嗔怒刁蠻之態,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覺得她輕嗔薄怒之間。別具一種天真嬌稚情態。不禁又是微微一笑。
陳玄霜看他毫無焦急模樣,心中更是氣惱,怒道:「你笑什麼?人家心裡急得不得了,你倒是滿開心的。」
方兆南臉色一整,答道:「我倒是想到一個主意,只是怕大委曲了你。」
陳玄霜道:「你說來聽聽?」
方兆南道:「陳老前輩傳授過我的武功,我雖未行過拜師大禮,但已有授藝之實,如若陳姑娘不覺唐突,不妨喚我師兄,這樣別人聽起來既不刺耳,咱們也可名正言順的走在一起了!」
陳玄霜嫣然一笑,道:「這辦法倒是不錯。」
忽聞前面山谷之中喝叱之聲,愈來愈大,隱聞雙物交擊之聲,似是正有人在動手。
陳玄霜側耳聽了一陣,道:「咱們到前面去瞧瞧,看什麼人在動手好嗎?」
她生死玄關已通。武功已步人了另一境界,耳目也較前更為靈敏,方兆南只是隱隱可聞,但她卻聽得十分清楚。方兆南道:
「咱們去瞧瞧可以,但卻不能停留大久。」
陳玄霜應了一聲,放步向前奔去。
方兆南也施出輕身功夫,全力疾追,片刻之間,轉過了兩個山彎。用眼望去,只見長髮散披的言陵甫,揮舞竹杖,正和一個身著青袍,手執文昌筆的老者,打得難解難分。
在兩人動手各側,橫臥著神刀羅昆、葛煌。葛烯,以及天風道長和他門下的四個弟子。
方兆南看的暗裡歎息一聲,忖道:「天風道長等人定因走到這山谷之後。背上掌毒發作,臥病難行……」
只聽言陵甫大喝一聲,手中竹杖突然一變,杖風如嘯,攻勢急轉凌厲,杖影滾滾,成勢十分驚人。此人雖然瘋瘋癲癲,但武功卻是絲毫無減,而且更覺勇猛彪悍。
方兆南曾用一招「佛法無邊」擊退那長衫老人,還隱隱記得他自稱葛天鵬。
但見他筆影縱橫,撒出滿天精芒,和知機子言陵甫武功相當,難分上下,不禁心中暗生驚駭忖道:「此人武功這般高強,如非陳老前輩傳授我的一招佛法無邊僥倖勝他,只柏早已送命在此人手中了!」心念及此,不自覺又凝神思索那一招佛法無邊的變化起來。
陳玄霜目睹方兆南看了兩人動手情形之後,忽然仰首靜立,神情木然,不禁芳心一跳,低聲說道:「方師兄你怎麼啦?」
方兆南啊了一聲,如夢初醒一般,望著陳玄霜,問道:「陳姑」叫了一半,慌忙改口道「霜師妹叫我了嗎?」
原來他正在用心思索那招「佛法無邊」的變化,根本沒聽清楚陳玄霜說的什麼?
陳玄霜道:「你這人的心哪,不曉得被什麼吃啦!人家給你講話,你總是聽不明白!」
方兆南訕訕一笑,道:「我正在想一件事,師妹就再說一遍吧!」
陳玄霜大眼睛眨了兩眨,答不出話,想了半晌道:「不要說啦!現在就是說也說不清楚。」
方兆南奇道:「為什麼?」忽然若有所悟,接道:「是啦!你定然是在問我在想的什麼心事!」
陳玄霜忸怩一笑,道:「我才不管你呢!」
突聞葛天鵬厲喝一聲,文昌筆陡然急攻三招,幻化出一片筆影迫得言陵甫退了兩步。一筆翻天逼退言陵甫橫筆問道:「大駕可是譽滿江湖的神醫知機子言陵甫道兄嗎?兄弟葛天鵬。」轉臉瞧了方兆南一眼,立時又轉回頭去。
言陵甫雙目回睜,逼視著葛天鵬,聽他說完話後,突然大喝一聲:「還我血池圖來。」
舉手一杖「泰山壓頂」猛劈而下。
葛天鵬一皺眉頭,橫躍三尺,避開杖陣,怒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言陵甫神志迷亂,那裡能聽得清楚,呼的一杖「力掃五嶽」橫掃過去。
葛天鵬臉色大變,向後一閃,避開杖陣,反手一筆「畫龍點睛」,直擊過去。
兩人重新交手,較剛才尤為猛烈,葛天鵬不知言陵甫神志迷亂,只道他不屑和自己談話,不覺激起胸頭怒火,文昌筆連續演出殺手絕學,寒芒電轉,攻勢凌厲異常。
言陵甫雖然瘋瘋癲癲,但手中竹杖縱打橫擊,猛勇無倫,和葛天鵬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快攻。
兩人功力相差不遠,武功也在伯仲之間,這一全力拚搏,更顯得兇猛絕倫,慘烈無比。
方兆南目睹兩人激烈惡戰,心中突然一動,暗自忖道:「言陵甫這等見人就打的瘋癲之狀,終非善局,他武功雖然高強,但靈智心機盡失,以眼下所見情勢而論那『血池圖』藏在他身上,決非長久之策,必須早些設法把它取回!」
抬眼望去只見兩人激戰之勢,愈發猛烈,言陵甫久戰之後,已不似初動手時那般穩健,攻勢雖然迅快,但已隱隱呈現後力不繼之態。杖法也漸見散亂。
反觀葛天鵬,經過一陣急打猛拼之後,似已知遏上勁敵,勝敗之分,決難在百招以內分出,心神慚定,不再搶攻,以閃避和輕巧的身法,蓄力游鬥,準備待對方真力將要耗盡之時,再以雷霆萬鈞之勢,反擊求勝。
方兆南冷眼旁觀,默查雙方激戰情勢,估計言陵甫再難支撐到五十個回合以上。
念轉意決,回頭低聲對陳玄霜道:「霜師妹請在此等我片刻。我把那施竹杖的瘋癲之人引開,免得他傷在施筆之人的手中。」
陳玄霜道:「怎麼,你認識他嗎?」
劉匕南道,「其人和我有過數面之緣,以醫術馳名江湖,只因丹爐被人毀去,使他耗去十餘年心血採集的靈藥。毀於一旦,一急之下,竟然急成了瘋癲之症,但他內功精深,又極擅醫術,我想過些時日,當可慢慢好轉……「陳玄霜歎道:「可惜爺爺死了,如果他老人家還活在世上,定然可以療好他的瘋癲之症。」
方兆南歎道,「唉!可憐一位享譽江湖的俠醫,竟然自罹瘋病……」縱身一躍直向兩人衝過去。葛天鵬自被方兆南一招佛法無邊擊退之後,對他早已心存戒懼,一方面和言陵甫動手相搏,一面暗中留神著方兆南的舉動,瞧他縱身直衝過來、不自覺的收筆向後躍退了七八尺。
方兆南一心取回「血他圖」,也未理會葛天鵬,橫身攔在言陵甫身前,笑道:「言老前輩還認識晚輩嗎?」
言陵甫凝目呆呆的瞧了方兆南一陣,突然大喝一聲,舉手一杖劈下。
方兆南知他神志不清,早已暗中運氣戒備,橫裡一躍閃開五尺,笑道:「言老前輩如想找回失物,就請隨在晚輩身後。」也不容言陵甫答話,轉身向前奔去。
言陵甫果然緊隨身後迫去,一面大聲叫道,「你就是逃到天邊,我也要追上你!」
方兆南一語不發,只管放腿疾奔,他知對方功力要比自己深厚,腳程也比自己快速很多,如若被他追上,纏鬥起來,只怕難以脫身,是以不敢和他說話,怕分散精神,影響奔行速度。
他自得那銀髯老人傳授之後,日夕用心苦練,不知不覺之間,武功已增進很多,奔行腳程,也較前快速不少,片刻之間,已越過兩三個山嶺。方兆南流目四顧,只見四野一片靜寂,立時停下了腳步,正待轉身過去,忽覺一股杖風疾掃過來。
原來言陵甫緊追身後,一見方兆南停下身子,不問青紅皂白。呼的一杖攔腰掃去。
這一招來勢勁急,發難又大出方兆南意料之外,再想躍身閃避之時。已自不及,匆忙中一挫身子,回頭拍出一招「佛法無邊」。
這一招耗去他心神最多,記的也最清楚,是以不覺間就用了出來。
但覺掌勢糊糊塗塗的,觸按在對方身上,言陵甫大叫一聲向後退去。
定神看去,才發覺這一掌正好按在對方右臂之上,如非這一掌按中對方右臂,勢非被杖勢掃中不可。
言陵甫似是受創不輕,躍退之後,一直瞪著雙目望著方兆南發呆,未再搶攻。
他和葛天鵬力拼了數百招,早耗去大部真力,方兆南反臂一招,「佛法無邊」雖然未用出全力,但因在慌急之下,已用七成勁道。
言陵甫已筋疲力盡之軀,如何還能受方兆南這奇奧的一擊,只覺右臂肩骨之處,痛疼如折,一條左臂再難運轉,因他神志不清,也不覺得對方手法的奇奧,只知運氣調息。
方兆南一擊得手,逃過了一杖之危,立時用心思索如何取得他身上的「血他圖」。
他雖聰明絕倫。機智百出,但卻忠厚,雖然心知此刻,擊倒對方並非難事,但卻不忍出手傷害到他一個瘋癲之人,付思良久,仍然想不出取圖之法。
言陵甫一直靜靜的站著,目光遲滯,怔怔的望著方兆南。
忽聽他輕微的哼了一聲,轉身向前走去。
方兆南看他轉身欲去,不禁心頭大急,急迫:「老前輩那裡去?」縱身一躍直撲過去。
言陵甫聽得身後呼叫之聲,本能的回頭劈出一掌。
方兆南去勢勁快,收勢不及,只好右掌疾吐,硬接言陵甫的一掌。
但聞一聲砰然微響,雙掌接實,方兆南被撞得由空中直落下來,言陵甫卻踉踉蹌蹌的向前退了幾步,一跤跌在地上。
方兆南略一運氣調息,緩步走了過去,只見他雙目微閉,側臥地下,亂髮散覆,竹杖豎陳,看的人心生淒涼之感。
他輕輕的歎息一聲,伸手撩開言陵甫的長衫,以極迅快的動作,取回「血池圖」藏入懷中,然後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推拿言陵甫的穴道。
這可憐老人,似是受傷極重,足足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他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睜開了眼睛。
方兆南看他清醒過來,黯然一歎,縱身而起,放腿向來路奔回。
陳玄霜正在四面張望,見他回來,很快的迎了過去,低聲說道:「這些人個個都受了重傷,而且臉色慘白,只怕是難以救得活了……」
她微微一頓之後,又歎道:「如果爺爺還活在世上,就是他們傷勢再重一點,也死不了,可惜爺爺……」兩行淚水,順腮而下,滴在了方兆南的手上。
方兆南勸道:「霜師妹別再傷心,需知世間沒有不死之人。不散的筵席。轉眼望去,只見葛天鵬已把那些倒臥谷旁的受傷眾人,全部移聚在一處,臉上神情黯然,默默無言的站在一側。他似自知無能救得幾人性命,也不設法解救。
只見那躺在地上之人,有兩個年輕道裝的,身體已然僵硬。八成是早已死夫,其他之人雖然還像活著的樣子,但個個臉色慘白形態枯瘦,眼圈深陷。想必是這幾人走到這山谷之中、傷勢發作,難再行動,立時席地而坐,調息傷勢,風雪交加,鳥獸絕跡。幾人縱然帶有乾糧,亦必用盡,飢寒交迫,傷勢煎熬,致落得這般模樣……
忽然心頭一寒,暗道:「這幾人都是那紅衣少女所傷,不知她用的什麼功力,竟然如此歹毒,但她對我心中懷恨,只怕超過眼下幾人很多,何以竟然不肯下手傷我,難道對所下之毒手還未發作不成?」
一念及此,忽覺背上隱隱作痛,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忽聽葛天鵬自言自語說道:「惶兒、煒兒,想不到你們初出江湖。就遭了這等毒手,我來晚一步,父子們竟成水訣!」伏身抱起葛煌、葛偉,轉身而去。
他此時正沉浸在極度的傷痛之中,心神恍恍惚惚,抱著葛煌。葛偉,直對兩人衝去。
方兆南疾向旁側一閃,讓開了去路。
一陣冷風吹來,飄起了葛天鵬衣袂;也使他恍惚的神志,忽然一清,倏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倒臥在路側的天風道長等,又緩步走了回去。
只見他蹲下身子,把倒臥在地上幾人扶了起來,分別在幾人背後「命門穴」上擊了兩掌。
方兆南默算時間,自己在那山洞之中渡過了半月時間,而天風道長諸人,仍然停在這山谷之中,依幾人未能遠去而論,傷勢定然發作極早。
但以幾人還未死去來看,那紅衣少女下手雖然陰毒,但必然是一種緩緩傷人的陰歹工夫。
方兆南心中暗道:「我身上現有言陵甫相贈的『辟毒鎮神』丹。何不拿出來試上一試,如能救得幾人性命,也算一件大善事。」
他探手入懷摸出藥物,大步走了過去,說道:「在下身上帶療治毒傷的丹藥,但卻不知能否醫得這幾位的傷勢……」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不過眼下他們都已奄奄一息,縱然藥物難以收效,倒也不妨一試,不知老前輩是否同意?」
他怕藥物用錯,反而會促使幾人早死,特地事先把話說明。葛天鵬曾被他出手一擊而中,知他武功奇高,聽說他身懷藥物,當非妄言,以他之能,或能救得幾人和愛子生命。
當下,點頭說:「小兄弟既肯出手相救,老朽甚是感激。這般人中,除了老朽犬子之外,都是多年好友,小兄弟但請出手。眼下他們都已是生機全絕,縱然用錯藥物,那也是天不假年,怪不得你。」
方兆南打開瓶塞,倒出了幾粒「辟毒鎮神丹」分別送入各人口中,呆呆望著幾人服下藥物後的反應。
他這誤打誤撞的下藥,還真是被他撞對,那「辟毒鎮神丹」,正是那紅衣少女「赤練毒掌」的剋星,對症投藥、收效奇快。幾人服下藥物,不到一頓飯的工夫,竟然都氣息轉重,臉泛血色了。
葛天鵬眼看各人服下藥丸後,大有轉機,心中對方兆南異常感激,抱拳一禮,道:「老朽久已不在江湖之上走動,請恕老眼昏花,不識高人!」
方兆南道:「晚輩不過碰巧施藥,怎敢當這等稱謝,老前輩請留此等待他們醒來,晚輩還有要事,必須趕路,就此告別!」拱手為禮,站起身子,向前疾奔而去。他怕這幾個人一醒來,又要和他糾纏不情,是以不願多留,一口氣跑過了幾座峰嶺,才放慢腳步而行。,陳玄霜一直和他聯袂而奔,她的輕身功夫本高過方兆南許多,是以不管他奔行如何迅快,都能從容相隨,不快不慢的和他並肩而行。
兩人兼程趕了數日,已到抱犢崗下,方兆南費了半日時間。才找著出那怪嶇所居的山谷。
方兆南一面走,一面留心著四周山勢形態,只怕找錯了路。
忽聽水聲淙淙一道山泉由峰上倒垂而下,流在一片突巖之上。濺起一片水珠。
他那日被那怪嫗抓起身軀,送出山洞之時,曾被泉水淋個滿頭滿身,是以,對那垂泉記得特別清楚,一見垂泉,立時向那突巖之上攀去。
一口氣攀上突巖,舉手擊在石壁之上,高聲說道:「老前輩快些開門.晚輩送藥來了。
他一連叫了數聲,不聞答應。
抬頭望去,只見陽光耀目,心中忽然想起,暗道:「是了,那怪嫗身上滿塗有化肌消膚的藥物,不能見得陽光,看來只有等到深夜了。」
忽聞一陣衣袂飄風聲,陳玄霜緊隨他躍上了突巖,問道:「你要找什麼人,為什麼跑到這等地方?」
方兆南指指石壁,低聲的說道:「那人就住在這石壁之內,不過,咱們現在還不能見到她的。」
陳玄霜奇道:「為什麼?咱們合力把石壁打開,不就可以見到他了?」
方兆南搖搖頭低聲說道:「不行,人家也不是故意不和咱們見面。實有難以見面的苦衷。」
陳玄霜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跑來見他,既然見不到,咱們走吧!」
方兆南道:「等到天色入夜,就可以見到她啦!」
陳玄霜聽得一怔,道:「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不肯見人,卻要在晚上會客,那他定然不是人了……」
方兆南急道:「別亂說,要是讓她聽到了,那還得了?」
陳玄霜道:「聽到就聽到,怕什麼?哼!你怕他,難道我也一定要怕他嗎?
她說話聲音,愈來愈大,似乎故意要讓那壁中之人聽到。
方兆南知她任性無比,此刻勸說於她,不但於事無補,反將弄巧成拙,趕快站起身子,拉著她說道:"咱們到別處談去。」
陳玄霜緩緩站起身子,突然飛起一腳,向那石壁之上踢去。
方兆南吃了一驚,想攔阻她時,已自不及,只驚得呆在當地。
陳玄霜將要踢中石壁之時,突然身子一旋,一個大轉身。向突巖下面縱了下去,落在一株突出的矮松之上,仰臉拍著手笑道:「下來呀!」
方兆南縱身追下,笑道:「這幾天來,我剛想說你乖了,你竟又頑皮起來!」
陳玄霜道:「你幾時稱讚過我,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呢?」
方兆南道:「我還沒有說出口來,你自然不知道了。」
陳玄霜嫣然一笑,縱身躍下,兩人坐息之處,四面都是山壁環繞,不受嚴寒風雪侵襲,卻仍然生著滿地青草。
陳玄霜躺在草地之上,望著天空幾片飄浮的白雲,只覺人生變幻,際遇,有如無際藍天上的浮雲,飄泊難定,感懷身世,不覺悲從中來,兩行晶瑩淚珠,奪眶而出。
方兆南也正在暗暗的想著心事,九宮山中連番出入意外的際遇,延遲東歸日期雖未逾越三月限期,但距屆滿只不過四五日時光,不知被那怪摳留居石洞的瑛師妹,該如何望眼欲穿了……,
如若那怪嫗不守限約,或是她那殘損的身軀,已無能再支撐下去,會不會遷怒於師妹,而把她傷在手下……
轉頭望去,只見陳玄霜淚水下停的滾下雙頰,趕忙勸道:
「陳老前輩已經逝去,哭有何補呢?」
陳玄霜道:「從我記事之日,就只有爺爺一人教養我,可憐我連父母容貌也未見過一面,如今爺爺又棄我而去,茫茫世界上,只有我一個無依靠的女孩子,這孤苦無依的淒涼景況,你要我何去何從?「
方兆南道:「人世問淒涼之事太多,這孤苦無依又何至姑娘一人?」
陳玄霜拭去臉上淚痕,挺身坐了起來,道:「怎麼?難道你也和我身世一般……」
她本想說一般淒涼,但話將出口之時,忽然覺出這幾句話,有些不妥,倏而住口。
方兆南道,「我雖托福皇天,父母健在,但我卻眼看一件比姑娘際遇更為淒涼之事……
陳玄霜道:「世上千千萬萬的悲慘之事,但如非身受之人。只怕難以體會出個中痛苦。」
方兆南道:「那人雖非我生身父母,但卻是我授業恩師,師倫大道,傳藝情深,比起父母之恩毫無遜色,唉!他們際遇之慘,比姑娘有過之而下及,全家老幼盡遭慘殺,只餘下一個比你稍大的女孩子……」
陳玄霜道:「那一定是你的真師妹了?」
方兆南道:「你也不是假的啊!陳老前輩在十餘日中傳授我武功,縱用上三五年時間,也難學得。」
陳玄霜幽幽一笑,道:「你來抱犢崗上,可是要找你師妹嗎?」
方兆南道:「不錯!她被一個遭人毒害囚禁山洞中的怪嫗,留作人質,迫我到九宮山尋找言陵甫,替她討取九轉生肌續命散,以藥易人。」
陳玄霜不再追問,閉上雙目,緩緩的躺在草地上,一陣山風吹來,飄起她垂散的秀髮和襤褸的衣袂。
方兆南心中忽然泛起一陣羞愧之感,暗道:「我只管日夜兼程趕路,連一件衣服也不知替她製作。」
心中愧疚叢集。只覺太對不起她,緩緩伸手扶著她飄垂的散發,低聲說道:「咱們倆只管趕路,連一件衣服也沒給你作,想來使我不安的很!"陳玄霜道,「我從小就穿補過的破衣服、穿慣了,師兄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方兆南雖想說幾句慰藉之言,但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而且她一付冷漠莊嚴的神情,心中縱有親切之言,也叫你不敢說出口來。
他忽然覺得這女孩的性格,和那為逼自己吞服「血地圖」而以身相許的梅絳雪,有些不同,但又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卻無法明確的說出來……
正忖思間,忽然聽得一陣步履之聲,由身後傳了過來。
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腰束白布帶子,手執巨斧,肩挑柴擔的大漢,急步奔來,他身後跟著一個肩扛禪杖,足著芒履,年約四旬的中年和尚。
方兆南一見來人,立時認出是袖手樵隱門下弟子盛金波,立時大聲叫道:「盛兄別來無恙吧?」
盛金波轉頭瞧了方兆南一眼,冷冷的說道:「你又來我們朝陽坪下做什麼?哼!是否覺得麻煩還沒有找夠?」
方兆南本想問他張一平的下落,但聽得盛金波一番頂撞之言,一時間想不出恰當措詞回答,不禁呆在當地。
陳玄霜忽然挺身而起道:「朝陽坪非你們私有之地,我們高興來,你管得著嗎?哼!多管閒事!」
盛金波被她頂懂得愣了一愣,道:「一個女孩子家,說話沒輕沒重,成何體統,我盛金波堂堂六尺之軀,豈肯和你個女孩子家嘔氣!」
回頭對那和尚說道:「咱們走吧!」轉身放步而行。
陳玄霜嬌喝一聲:「站住!」
正待放腿追去,卻被方兆南一把抓住了左腕,勸道:「我們還有正經事辦,別再多惹事啦!」
盛金波已然停下腳步,那中年和尚也把扛在肩上的禪杖,取在手中。
陳玄霜看兩人都似擺出動手相搏的態勢,平熄的怒火,陡然間又衝上心頭,低叱一聲:
「放開!」
用力一掙,摔脫了方兆南握在左腕的右手,一提真氣,直衝過去。
那中年和尚隨在盛金波身後而行,停下步來,正好擋在盛金波的前面。
陳玄霜衝到那和尚面前,星目一瞪,道:「站開去,是不是想擋我去路!」
中年和尚合掌道了一聲佛號,道:「女施主請看我佛之面,暫息胸中之憤,貧僧千里兼程趕來,有要事面謁這位盛施主的恩師,事關千百武林同道生死,急如星火,延誤上一刻時光,即將多增加一分危機,唉!也許將貽害幾條人命……」
陳玄霜笑道:「你說了半天,我一句也聽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那和尚似是異常焦急,神情間甚是不安的說道;「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死亡標識『七巧梭』重又在江湖之上出現,而且江湖
各大門派的掌門之人,和黑道上的高手,都接到一張通知,限令今年端陽之日.齊到冥岳『絕命谷』中,赴她『招魂宴』。
如若屆時不到,一月之內盡戮背約之人的全家親友,刀刀誅絕,一口不留……」
說至此處,突然想到和這樣一個女孩子家,談論目下江湖上驚天動地的大事,實是有些不倫不類,趕忙收住話鋒。
和尚合掌一禮.接道:「因此事關係太大,貧僧奉命來此,邀請袖手樵隱史大俠破例出山,共籌挽救此一浩劫的辦法,女施主如不肯忍一時之氣,和盛施主動手相搏,只怕激怒了……」
忽覺得下面之言說出口來,不但於事無補,恐將引起對方反感,高喧一聲:「阿彌陀佛!」住口不言。
陳玄霜看那和尚滿臉愁苦之容不覺微微一笑。道:「絕命谷中招魂宴,聽來倒像是有點可怕!」
那中年和尚聽她隨口說來,輕輕鬆鬆,臉上毫無緊張之色。搖頭一歎道:「女施主年紀幼小,自然不知三十年前傳言江湖之事。」
陳玄霜探手人懷,摸出爺爺遺留的錦袋,拿出了半截「七巧稜」,道:「你說那江湖上視為死亡標識的『七巧梭』可是此物嗎?」
那中年和尚.雖然看她從懷裡摸出半截斷梭,但還不信那是「七巧梭」,那知凝神一看,登時臉色大變,全身微微顫動了一下,回頭拉著盛金波,以極快的速度向前走去,眨眼問消失不見人影。
陳玄霜看那和尚驚慌之態,心中甚覺好笑,凝目尋思片刻。回頭對方兆南笑道:「那和尚怎生這等害怕這支半截斷梭呢?咱們追上去,問問他去!」
方兆南已知袖手樵隱武功高強,追上去只怕將要惹出一場麻煩,立時勸道:「人家既然害怕此物,咱們如果追了上去,只怕給人家增了很多麻煩,我看還是別追算了!」
陳玄霜只不過是覺得好玩,一聽方兆南勸不要追趕。也就不再堅持。微微一笑道:「好吧!這次依你就是……」
忽然臉色一整,接道:「你是怕我追了去,招惹出麻煩,誤了救你師妹的大事嗎?」
方兆南聽得微微一怔,道:「救我師妹之事,縱然誤一天,也不要緊,我是怕你追過去,和人打起來,如果傷了別人,彼此無怨無仇,心中定然感覺難過,如若咱們被別人打傷,那就更不值得啦!」
陳玄霜聽他一番解說之後,芳心甚感安慰,嫣然一笑,道:「我只道爺爺死了之後,世界之上再也下去有惜我憐我之人…」
忽然想到言中之意太過露骨,倏而住口不言,緩步向前走去。
在她童年到少女這些歲月之中,一直未能快快樂樂的玩過,因而使她性格之中潛藏了強烈的熱情,和極尖銳的反抗意識。這兩種大不相同的觀念,使她自己也無法把握自己的性格,愛恨交織,忽冷忽熱……
方兆南默然相隨她身後面行,一語不發,但在這幾日觀察之中,已然覺出此女喜怒難惻,有時間笑屆如花,極是平和溫柔。但有時卻是半日不言不笑,沉默的可怕。
商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陳玄霜突然回過頭來問過:「方師兄,我心中想到了難解之事,不知你是否能夠解得?」
方兆南道:「你且說將出來,讓我幫你想想看。」
陳玄霜微微一笑,道:「那和尚見到我這半截斷梭之後,驚慌而去,不知是何用意?」
方兆南略一沉思,說道:「他見你手中斷梭,定然誤認了你也是冥岳中人,故而驚慌而去,那也是人之常情。」
陳玄霜道:「可是爺爺又怎麼會把這數十年前,震懾武林人心的死亡標識,留在這錦袋之中呢?難過我真的……」
她瞧了方兆南一眼.倏然住口不言。
方兆南聽得心頭一震,暗道:「這話倒是不錯,她祖父留下這半截斷梭,不知是何用意,看來此事只有到泰山黑龍潭畔,憑此斷梭取劍之時,或能看出一點蛛絲馬跡……」
陳玄霜看他默然不言,不禁又追問道:「你在想什麼心事。難道你真的懷疑我也是冥岳中人嗎?」
方兆南搖頭道:「陳老前輩留此斷梭,用意定然很深,姑娘縱非冥岳中人。只怕也和『七巧梭』有什麼恩怨牽纏……」
陳玄霜凝目沉思,想從記憶之中,找出點可資追索的痕跡,但她想了半天,腦際中仍然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一點能和「七巧梭」關連一起的事。
她不禁幽幽一歎,道:「我對自己身世,一直就模糊不清,父母形貌,一點也記憶不起,當我記事之日,就和爺爺住在一起。」
方兆南勸道:「也許陳老前輩早已預作安排……」他微一沉;忖,接道:「陳老前輩,武功絕世,醫術通神,自非無名之人,師妹身世將來不難查出,何苦自找無謂煩惱呢?」
陳玄霜展顏一笑,道:「你說的也是,像我爺爺那樣高深的武功,舉世也難找出幾個,如果他不是身受內傷,定然要名列一代武學宗師。」
方兆南抬頭看看天色已是黃昏時分,笑道:「天色已是不早,咱們在此坐息一陣,等候天色入夜,去救我師妹出來,就可離開此處,道名滿天下的西湖遊覽一番。」
陳玄霜道:「西湖好玩嗎?」
方兆南正待答話,陳玄霜又搶先說道:「我知道西湖乃天下有名的風景之區,山明水秀,自然是好玩的地方,咱們快些休息吧!」
兩人盤漆運息了一陣,待天色初更時分,起身向那山洞奔去。
方兆南白天來過一次,早已把地形記熟,一口氣便奔到那流泉突巖所在。
待方兆南登上飛泉之下的突巖時,陳玄霜早已停身在上,飛起一腳,向石壁之上踢去。
方兆南大聲喝道:「霜師妹不可亂來!」出聲阻止之時,已遲了一步,但聞砰的一聲,已然踢中了石壁。
只聽壁間回音嗡嗡,這一腳顯然踢在石門之上,方兆南心頭有如鹿撞一般,咚咚亂跳,只怕這一腳要踢出一番大禍。
那知過了半響,仍不聞有何動靜,心中大感奇怪,舉起右手,輕叩石門,高聲說道:
「晚輩已取得九轉生肌續命散,老前輩快請開門。」」
他一連喚了數聲,石壁門既未開放。也未聞有人答應之聲。
陳玄霜突然插口說道:「也許那老嫗已經傷重死去啦!」
方兆南心頭一凜,道:「那怪嫗在這石洞之中住了幾十年。都能夠撐得過去,何以會在和自己相約的三月限期之中死去
陳玄霜嗤的一笑,道:「方師兄,人死只要一會兒的工夫呀!」
方兆南久叫石門不開,心中本已懷疑,再聽陳玄霜連番提說,只感背脊之上,陡然升起來一股寒意。打了一個冷顫。自言自語的說道:「那老嫗冷怪無比,如若真的傷重而死,只怕我那師妹也難以逃出她的毒手。」
他愈想愈怕。不禁火起,飛起一腳踢在那石門之上,厲聲說道:「晚輩並未延誤三月限期,老前輩何以閉門不見?」
但聞山石嗡嗡回聲,顯然這一腳又踢在石門之上,但卻仍不聞石壁之內。有何反應。
陳玄霜道:「咱們把這石門打開,進去瞧瞧吧!」
她說打就打,雙腳齊飛,連踢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