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荒廟的大殿上,用木板支起了四張臨時的木床。
吟雪、吟霜,並榻而臥。
江楓和白天化分躺在另外兩張木榻上。
白天化已經死了,但逃走的天後宮下弟子並不知道。
最奇怪的是死了的大魔女,竟也復活了,就坐在江楓的倒臥的木榻旁側,神情間無限哀淒。
大殿中燒起四支巨燭,燈光明亮,景物清晰可見。
張四姑、羅蘭,分站在雪、霜二女榻前,手中執著藥碗,喂二女進食藥物,大殿中藥味撲鼻。
老叫化、歐陽昭和五個弟子,仁、義、禮、智、信,手執兵刃,站在殿中戒備。
胡萍、段九,守在大殿門口,胡元和郭天同,分立在兩人身後,似是準備接應。
七寶和尚、刁鵬,率領十餘人,分坐大殿四角,都在盤坐調息。
夏天同、申雪君和三大樓主,圍繞在白天化的木榻四周,隱隱有保護之意。
這情景很明顯,雪、霜二女和江楓似是都受了傷,白天化又似傷的最重。
在強敵監視之下,無法把傷者運走,這些傷的人,又都是主力人物,既要人照顧他們的傷勢,又需要他們在強敵找上來時,抱傷迎戰,出手克敵。
所以,張四姑把所有的人,全都集中在大殿中,準備必要時,全力反擊。
夏天同突然開了口,道:「張姑娘,守在這座荒廟中,不是辦法,何不帶著傷者,連夜遁走。
在下的天馬堂,還有部分實力,張姑娘如肯相信夏某,何不同到天馬總堂去,那裡形勢險要,可以固守……」
「你認為,我們還能走得了嗎?」
張四姑冷冷的打斷了夏天同的話。
「應該走得了……」夏天同接道:「我們雖有傷亡,但教主憑仗的天後宮、天王門,也已全軍盡沒,秋離花等三大宮主全數被殺。
黃天王和四大天鵝,也無一人漏網,主持天魔大陣的九大魔女之一,又為江楓所獲,彼此都傷了元氣,咱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如果白天化說的是實話……」張四姑道:「那位教主,應該還有別的力量,咱們一上路,他們暗中截擊,豈不是要被個個擊破,江楓和二女雖然受傷,但以我的醫術,相信三兩天,就可以使他們的傷勢好轉,……」
「恐怕是來不及了!」
一個威重的聲音,打斷了張四姑的話,飄傳入殿,道:「江楓和兩個小妖女受了傷,你們就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啦!」
隨著話聲,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人,在四個黑色勁裝大漢環護之下,緩步向殿中行進來。
胡萍、段九,刀、劍並出,欲阻來人,但卻被張四姑阻止,道:「讓他們進來,大伙全力戒備,放手一拼,還不知誰勝誰負呢?」
四個黑衣勁裝大漢,面目冷肅,殺氣四溢,但他們沒有出手還擊,因為胡萍、段九,在張四姑及時的喝止下,收了刀劍而退。
江楓躺在病床上,一眼之間,已瞧出四個黑衣勁裝大漢,就是四大神通使者。
那夜開封一戰,江楓對那位神通使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這四人中,必有其一是那個人,四個人面目呆板,顯然都帶了面具,由四人身上散發出殺氣判論,武功在伯、仲之間。
教主身側有四大神通使者,舉一反三,如此相似的四個高手,自然是四大神通使者了。
江楓也同時想通了另一件事,所謂四大神通使者,就是教主近身從衛,由他們四人傳達教主的命令,自然是恰當不過。
所謂神通使者,只不過是一種惑人耳目的名稱,以混淆身份,由這四人護駕,那位青衫人,可能是真的教主了?
但讓江楓無法肯定的是,藍鳳還未現身,雙方早已約好了,她會現身指出那位教主的身份,以免使真正罪魁禍首漏網。
藍鳳不現身,江楓只好忍下去。
「伊蘭絲……」青衫人冷冷的說道:「你是掌教親傳弟子,竟敢背叛,不怕魔火焚身的教規嗎?」
伊蘭絲是誰?
沒有人知道,但張四姑很快醒悟,是那位被殺的魔女了。
「魔教媚術,不過爾爾……」張四姑道:「並不比天抓技藝高明。」
江楓和假扮魔女的青鳳,立刻被張四姑的言語點醒。
青鳳不能開口,她對魔女伊蘭絲知道的太少了,經不起一次盤問。
但她的反應很絕,緊緊地抓住了江楓左手,緩緩回頭,望向青衫人,臉上是一片哀傷、愁苦。
這種表情,給人一種極大的困惑,不知是痛傷江楓的傷勢嚴重呢?還是身受禁制,無法擺脫。
學過媚術的人,都善裝作,表情之佳,入木三分,天後宮、天王門的媚術,都源出魔教,和魔女一脈相承,只有功力深淺之別,並無門戶之見。
所以,青鳳的表現,一時之間,竟使那位青衣人無法分辨真假。
「看來,你是真的背叛了本教,也犯了教規……」
青衫人突然飛身而起,直衝過來。
江楓幾乎要拔劍擊出,但卻又勉強忍了下去。
因為,他突然想到了,這個人不是教主,而是真正的魔教中人。
青鳳也沒有動,動的是張四姑,飛身迎了上去,右手揮動,劍光打閃,連攻三劍。
斷腸三劍,是張四姑的絕技之一。
青衣人右手飛射出一片金光,全身環繞,擋開三劍。
青衣人雖然封住了張四姑的斷腸三劍,但撲向青鳳的攻勢,也被攔住。
「好!看來,除了江楓和兩個小妖女之外,還有你張四姑也是一位高手。」又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人,在藍鳳相伴中,緩步而入。
此人一現身,四個黑衣勁裝大漢,立刻微微一身作禮。
張四姑和那初現身的青衣人交手一擊,只覺他手中之物反震之力,十分強大,不知用的什麼兵刃,竟然能幻出一片金光,護住全身,忍不住轉眼看去。
只見那人手中,執著一面銅鈸,鈸面有輪月大小,難怪能舞出一片金光,護住全身了。
這是江湖人很少使用的兵刃,使用者大都是僧、道身份,也必有特殊的出擊手法,這人已顯然不是教主,但他功力不弱,又會是什麼人呢?
她胸有成竹,遇事冷靜,判定第一個青衣人的身份,才轉向藍鳳相伴而入的青衣人身上,道:「過獎了,你大概是那位真的教主了,哼!果然是狡猾得很,處處偽裝,借用替身,你究竟是哪裡見不得人啊?」
「張四姑,你如此放肆,不過是憑位江楓和兩個小妖女為你撐腰罷了,……」青衣人道:「如今江楓和兩個小妖女,都已受了重傷,你還有什麼仗恃?聽藍鳳說,你是聰明的女人,聰明人應識時務,現在,該是抉擇的時候了!」
「抉擇什麼?我倒是真的想不通了……」張四姑道:「天馬堂聚集了江湖上相當強大的實力,但卻被你利用過二十年後,親手把它毀去,你通過小西天雷音寺魔教中人,在中原武林道上,建立起天後宮,天王門這兩股力量,你也把他們置於死地。
秋離花是你由黃天王手中奪來的情婦,你卻是一點也不惜愛,歷來內江湖人彼此侵犯、搏殺,只有兩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擴展地盤,爭取收益,以養幫從,另一個是爭取統一武林的盟主之位。
但你不同,擴展江湖勢力,卻又不像爭取武林霸權,你忌恨所有的武林門戶、高人,不惜勾結西方魔教,殘殺中原高手,挑撥、毒殺,無所不用其極,你究竟是誰?用心何在?難道魔教中人,真的能靠得住嗎?
他們在中原道上真的羽翼豐滿了,一樣會反噬你,吞了你,你破壞了武林傳統,卻又志不在武林霸業!」
青衣人點點頭,道:「問的好。江湖上,有不少人懷疑我,但他們都沒有你想的這樣清楚。
也沒有人敢當面這樣質問我,老實說,我也很想把自己的看法說明一下,今天就給你個滿意的答覆吧!」
青衣人凝神思索一陣,道:「所謂江湖人,只不過是一群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人,嘯聚一處,他們要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成群結黨,魚肉鄉里,這樣的人,是不是該死呢?……」
「國家有法,江湖有道,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張四姑道:「何況,很多江湖人,是憑仗自己的技藝,立足於世,混口飯吃,保鏢、護院,以維護道路暢通,居家安寧,這算不算正業呢?」
「聚眾亂法,以武犯禁……」青衫人道:「官府的事,他們也是越俎代庖,這些人如不除根務盡,天下永無太平之日。」
張四姑心中已大致明白了他的身份,淡淡一笑,接道:「但你用的手段,也未免太過份,比江湖中人更為惡毒,而且引用魔教,東進中土,引異伐同,他們勢力大了,你能制服得了嗎?」
「這就不用你擔心了。」
「我明白了,你是利用他們,然後,一鼓而殲之……」張四姑道:「聽你口音,年歲不大,絕非昔年策動江湖大變的人,那個人呢?是不是也被你殺了。」
「你盡心惡毒,挑拔離間,」青衫人忽然動了怒火,接道:「殺了她。」
藍鳳突然開了口,道:「教主,魔教中人,好像已經撤走了。」
張四姑冷冷一笑,道:「現在,閣下只有自求多福了,殺!一個也不能放走!」
夏天同、三大樓主,突然飛躍而起,攻向青衫人。
但四個黑衣勁裝大漢,也一齊飛起,迎向夏天同和三大樓主。
一來一迎,快如電掣,兵刃交擊聲中,夏天同和三大樓主,全被震落實地。
黑衣勁裝大漢,竟是四個武功絕世的高手。
「江楓,替三聖報仇,在你一擊了!」張四姑低聲道:「遲恐有變。」江楓應聲而起,一道冷芒,飛繞大殿,殿中人都感到一股冷氣,侵膚透肌,不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就是一剎那間,事情已經結束了,六大顆人頭,滾落地上,兩個青衫人和四個黑衣勁裝大漢,無一倖免。
「恭喜江大哥,終於練成了馭劍之術。」吟雪、吟霜,白衣上血痕猶新,提著寶劍,並肩而入。
江楓回顧了並榻而臥的兩個女子,道:「你們……」
「我們已替你除去了八個魔女,和四大神魔,小西天雷音寺中人,經此挫折,大概不敢再輕視中原武林了。」吟雪笑道:「床上的是替身,江大哥不會忘了我們已學會了張姨的快速易容手法,舉手之間,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容貌。」
吟霜突然笑一笑,接道:「江大哥早已移情別戀,哪裡還會關心到我和姐是真是假?」
「說的是啊!……」吟雪道:「江大哥又練成馭劍之術,已成當今之世中第一劍客,咱們只怕不會是他的敵手了?」
「那倒不一定啊!……」吟霜道:「他劍藝初成,我們聯手一擊,也許可以一擊成功呢?」
她們說說笑笑,誰也難測真假?
但江楓心中明白,二女心中已伏殺機,說不定真會出手殺他。
只因此刻,二女已把他看成了唯一的敵手,是阻止她們登上江湖第一高手的最大障礙了。
「真是胡說八道……」歐陽昭忍不住了,厲聲喝道:「你們兩個小丫頭,可是瘋了?」
「你看看,爹也幫忙江大哥了,……」吟霜道:「他奪走了我們的父愛,也騙了我們的感情,真是可惱的很。」
「吟霜,我是真心的喜愛你們哪!」
江楓感覺到愈來愈不對了。
二女言語互激,一旦失控,就造成情侶自殘的大悲劇了,只好委屈求全,先消除二女逐漸升高的殺機。
「真心喜歡我,還是妹妹?」吟雪笑道:「青鳳呢?」
青鳳抹去臉上面具、藥物,道:「吟雪妹妹,我在這裡!」
「唉!你還活著啊!」吟霜道:「為什麼不跟梅花一起死去呢?」
「如是吟霜妹子要我死,我就立刻自刎。」青鳳緩緩舉起右手。
「青鳳,不要動,」江楓低聲道:「她們殺機充心,但又有一點靈光不昧,不要引起她們的誤會。」
青鳳放下了右手,雙目中淚水滾落,道:「江郎,我的死,如能換得兩位妹子回心轉意,死而無憾!」
「說的好可憐啊!」吟雪笑一笑,道:「薄命憐卿甘作妾,江大哥就是被你這樣迷住了。」
青鳳呆住了,這哪裡是小仙女般的吟雪妹子,那個才慧靈氣,都讓她五體投地的人。
張四姑也呆住了,千思萬想,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些變化。
事實上,戰局的轉變,事情的發展,已完全不在她推斷之下,「傳真記」改變了一切預想的困難,但也製造出一個更大的麻煩。
有所得,必有所失,天下之大,江湖之奇,不是一個人所能預判推論了。
但張四姑最大的忌諱,是怕雪、霜二女,把箭頭指向她,直接了當的說出來她和江楓的關係。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張四姑也有著招架不住的感覺,所以她不敢開口,是非只為多開口啊!
雪、霜二女,似是六親不認,像轉動的利刃一般,碰到誰,就刮下誰一層血肉。
連歐陽昭也感到二個女兒妖異難測,噤若寒蟬,不敢開口了。
「你是藍鳳……」吟霜轉了方向,目注藍鳳,接道:「你一點也不美麗,江大哥,為什麼會喜歡你?」
「是!我只是一個很庸俗的女孩子,哪裡比得上兩位麗質天生的妹妹……」藍鳳應付的非常好,臉上一片笑容,接道:「此後,還要兩位妹子多多的指教!」
「這就不能怪你了!」吟霜道:「只怪江大哥瞎了一對眼睛,不辨美醜。」
藍鳳一笑而罷,忍受了最大的傷害。
江楓的身體微微顫抖,似是已被激出了怒火。
忽然間,梵音飄渺,不知何時,大和尚已開始吟出了大悲梵唱。
二女瞼上的妖異、殺機,逐漸消退,似是由另一個的境界中回轉過來,對望了一陣,突然棄去手中之劍,奔向江楓,道:「江大哥,我們剛寸說了什麼?」
她們仍有記憶,只是有一些模糊不清。
江楓緊擁二女,道:「都已經過去了。」
藍風拭去臉上的淚痕,低聲道:「張姨,揭開教主和他四從衛臉上的面具看一下,我們也該走了。」
張四姑道:「說的是……」舉步向教主行去。
大和尚走過來,突出兩指,點了吟雪、吟霜的穴道,笑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是江湖恩怨的仇殺,他們以江湖身份而死,又何苦尋根究底呢?」
「是啊!」張四姑道:「我們殺了個神秘的教主,管他是誰呢?」
「藍鳳姑娘說的對!我們該走了,江湖仍然是江湖,只有一時黯淡,不會改變。」大和尚道:「江楓抱起你兩個小媳婦,她們也該恢復自我了,真難為了兩個小丫頭,為了這場殺劫,讓她們迷失了一個月。」
羅蘭低聲道:「四姑,真的不瞧瞧那位教主身份嗎?」
「看了又如何?」張四姑道:「大和尚說的對,這只是一場江湖仇殺。」
但聞蹄聲如雷,似乎有干軍萬馬,正向這面趕來。
歐陽昭道:「走!到我大巴山的幽谷中小住幾日,我要辦嫁妝,一下子出嫁四個女兒,可是大喜啊!你們都要去喝杯喜酒。」
左右雙手,分別抓住了青鳳、藍鳳,當先向外行去。
張四姑笑一笑,道:「誰說人不會變?」
兩個小狐女是否真的能恢復,往昔的嬌癡無邪,世事是那麼難料,「傳真記」這本邪惡之書,給她們記憶太深刻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