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對手踩足了油門迎面衝來。
「La—5」型和「福克—符裡夫—190」型都是高速飛機。兩個對手以超音速的速度縮短著彼此間的距離。
阿列克謝-密列西耶夫和著名的「利赫特果芬」師的一位他不熟悉的德國飛行員進行了正面進攻。在空中正面進攻只能持續幾秒,在這幾秒內連最麻利的人也來不及抽完一根煙卷。然而這幾秒鐘的時間卻要求一個飛行員高度緊張,並能經受得住意志的考驗。這種緊張和考驗在地面戰鬥中足夠支持一整天的戰鬥。
請您設想一下兩架速度很快的殲擊機用十足的戰鬥速度迎面飛來的情景吧。敵人的飛機在眼前逐漸變大。它的所有零件都閃著光,可以看到它的機翼、螺旋槳閃光的圓圈和黑色的炮筒。再過一瞬間兩架飛機就會相撞,而且會撞得粉碎,連哪兒是人,哪兒是飛機都根本分不清。就在這一瞬間,不僅駕駛員的意志力,而且他的全部精神力量都經受著考驗。誰要是膽小,誰要是不能忍受極可怕的精神緊張,誰要是覺得不能為了勝利而犧牲,那他就會本能地把操縱桿猛地拉過來,越過向他衝來的致人於死地的颶風,但是接下去的瞬間他的機腹就會被敵機的槍炮撕裂,機翼就會被折斷,他的飛機就會墜落下去。總之是沒有出路了。有經驗的飛行員非常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只有最勇敢的人才敢正面進攻。
兩個對手瘋狂地迎面衝來。
阿列克謝明白,迎面向他飛來的不是所謂響應戈林的號召,按簡化教程匆忙學會了飛行便被派往前線來堵住德國空軍在東方前線由於巨大的傷亡而形成的漏洞的小孩子。迎面向密列西耶夫飛來的是「利赫特果芬」師的優秀飛行員,在他的飛機上一定畫著標誌空戰勝利的幾架飛機的側面圖。這個人既不會躲開,也不會從戰鬥中逃跑。
「你挺吧,『利赫特果芬』!」阿列克謝咬牙切齒地說。他把嘴唇咬出了血,結實的肌肉迸成一團。他全神貫注地盯住目標,以頑強的毅力迫使自己不在這架疾速向他飛來的敵機面前閉上眼睛。
他如此地緊張,以至於他好像覺得透過他的螺旋槳發亮的半圓形看到了對手駕駛艙透明的護板,透過護板看到了一雙眼睛,這雙眼睛正緊張地望著他,只是這雙眼睛燃燒著極度的仇恨。這是由於神經緊張引起的一種幻覺。但是阿列克謝清楚地看到了這雙眼睛。「完了。」他想道,把自己的全身肌肉繃得更緊了。完了!他望著前方,向著漸漸增強的旋風迎面飛去。不,德國人也沒有轉彎。完了!
他準備面對這剎那間的死亡。忽然,他覺得在離他的飛機伸手可及的地方,德國人支持不住了,向上飛去。於是當被太陽照亮的藍色機腹在前面像閃電一樣閃過的時候,阿列克謝同時扣動了所有的扳機,三道火舌撕破了敵機的機腹。阿列克謝馬上翻了個跟頭,大地在他的頭頂飛馳而過。在這個背景的襯托下,他看到那架散了架的飛機緩慢無力地飛著。他的內心湧起一陣狂喜。他大喊一聲:「奧麗雅!」他忘掉了一切,開始在空中急劇地轉著圓圈,把德國人送上了死亡之路,並一直把他送到了長滿紅色野草的大地上,直到德國飛機撞到地上,升起了一股黑色的煙柱為止。
只是到這時,密列西耶夫神經緊張的狀態才開始消失,僵硬的肌肉才鬆弛下來。他感到非常疲憊,但是他的目光立刻落到了汽油表盤上。指針正在零點上顫動著。
剩下的汽油僅夠飛三分鐘,最多四分鐘。可是到機場至少要飛十分鐘,而且還不能浪費時間爬高。可你還要把那架被擊落的「前桅帆」送到地上……「真是個傻瓜!」他罵著自己。
勇敢而冷靜的人,面臨生死關頭,大腦總是非常敏銳而清晰的。首先應該爬到最大的高度,但是不能盤旋上升,不能。爬高的同時要向機場靠近。好吧。
他把飛機調整到需要的航線上,他看到大地開始向後退去。當地平線逐漸被煙霧籠罩的時候,他已經能夠比較冷靜地思考下一步的打算了。靠汽油是沒有指望了。即使汽油表有些不准,汽油還是不夠。在路上降落?在哪兒呢?他腦中想著所有最短的航線。闊葉林、多沼澤的小樹林,靠近基地一帶崗巒起伏的田野——到處都被挖得亂七八糟,被彈坑弄得高低不平,到處都纏著帶刺的鐵絲網。
不能,降落就意味著死亡。
跳傘?這倒可以。現在就可以跳!打開駕駛艙的蓋子,做個盤旋,把操縱桿用力向前一推就行了。可是飛機呢,這只神奇、敏捷、迅速的飛鳥怎麼辦呢?它的戰鬥性能在一天之內三次救了他的命。扔掉它,毀壞它,把它變成一堆廢鋁嗎?可是責任心哪裡去了?不,他不擔心責任心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是應該跳傘的。剎時,他覺得飛機是一個漂亮、有力、慷慨、忠誠的、有生命力的東西,在他看來拋棄它是一種卑鄙的背叛行為。況且,至今才進行了幾次戰鬥飛行就丟了飛機,就得在預備隊裡等著新飛機,在這樣緊張的時刻,在我們已經在前線取得巨大勝利的時候,又得無所事事了……
「不能這樣做!」阿列克謝大聲說道,好像用心去拒絕給他提建議的那個人。
只要馬達沒有停止轉動就要繼續飛行!以後呢?以後再說。
於是他飛著,從三千米,然後從四千米的高度看著四周,努力找著著陸的地方,哪怕是一小片林中空地也好。地平線上已經模糊地出現了發藍的樹林,樹林的後面就是飛機場。到那裡還有十五公里。油表上的指針已經不再顫動了,它牢牢地停在螺旋槳限製器上。可是馬達還在轉動著。它是靠什麼來工作的呢?再高點,再高點……就應該這樣!
突然,均勻的嗡嗡聲——飛行員的耳朵甚至都聽不到它,就像健康的人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一樣——變了調。阿列克謝馬上覺察到了這點。樹林很清楚地露了出來,到那兒大約還有七公里左右,在樹林上面還要飛行三四公里,不算多。但是馬達的狀況變得很糟糕。飛行員全身都感到,好像不是馬達,而是他自己開始喘不上氣來。突然,這種可怕的「契克、契克、契克」聲音好像是一陣劇痛傳遍了他的全身……
不,沒有關係。馬達又均勻地轉動起來,轉動著,轉動著,烏拉!轉動著!那樹林,已經能清楚地看到它了。樹林,從上面已經看到了白樺樹的樹頂,看到了在太陽底下顫動的綠油油的捲曲的泡沫。樹林。現在,除了在機場之外已經不可能在別的地方降落了。道路被切斷了,前進,前進!
「契克,契克,契克……」
它又一次響了起來。還能堅持很長時間嗎?下面就是樹林。一條沙路向前延伸著,筆直而平坦,就像團長頭上的中分式頭髮。現在到機場大約還有三公里,它就在樹林缺口的後面。阿列克謝似乎看到了樹林的邊緣。
「契克,契克,契克,契克!」突然一切都沉寂下來了,靜得連風吹索鏈的響聲都能聽見。完了嗎?阿列克謝感到渾身發冷。跳下去嗎?不能,已經不遠了……他讓飛機傾斜著下降,隨後開始藉著氣流向下滑翔,盡可能使它傾斜,同時又不讓飛機翻過去變成螺旋式飛行。
在空中,這種死一般的寂靜該有多麼可怕!在這種寂靜中能夠聽到冷卻的馬達的劈啪聲,能聽到血液在太陽穴的跳動聲和由於迅速下降耳朵裡產生的嗡嗡聲。大地急速地迎面飛來,好像有一塊巨大的磁鐵把它吸向了飛機!
那就是森林的邊緣了。在遠處森林的後面閃現出綠寶石般的一小塊機場。已經晚了嗎?螺旋槳轉了半圈就停下了。看著飛機這樣飛行有多麼可怕。樹林已經很近了。到頭了嗎……難道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他在這十八個月走過了常人所不能走過的艱苦的道路,不知道他終於取得了成功,成為一位真正的……是的,真正的人,而他卻偏要在這樣的時刻無謂地死去嗎?
跳傘嗎?已經晚了!樹林飛馳而過,在疾速的狂風中樹尖連成了密實的綠帶。他在什麼地方曾經見過類似的情景。在哪裡呢?噢,就在那個春天可怕的遇險中,那時也是在機翼下面有一條條綠色帶子急馳而過。他作最後一次努力,把操縱桿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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