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天過去了,魯特加還沒有抽出人手護送姬熱拉去森林採摘草藥。絕大多數人都支修復要塞西邊的木柵欄並加固其它的城防了。剩餘的人有一部份去清除城壕和城牆上雜生的灌木,還有一部份人出去對周圍的村莊作日常的巡視並在森林裡搜索阿爾漢的蹤跡。
最後終於有一個陰天,雲低低的幾乎壓到了樹尖上。姬熱拉總算獲許在伊奇、安東尼奧和挪克爾的護送下去森林了。前一天夜裡下過雨,森林裡濕漉漉的,姬熱拉鑽到長滿刺的灌木叢裡或在密厚的草地上尋找她要的草藥。初秋時節地上已有落葉,腳踩上去,葉子便皺了起來。她帶的藥簍剛裝到一半時,姬熱拉已經被草葉上的水濕透了。涼秋的空氣使她冷得有些打戰。
「愚蠢的女人。」伊奇騎著馬,立在不遠處,看著姬熱拉渾身濕透的樣子仍在不停地采,不住地搖頭感歎。「要是你中了涼氣死在這裡,魯特加才不會感謝我呢。那他就無法向阿頓的人們交待了,他們會以為是魯特加把他們的小女巫殺害了。」
「就這一陣涼風,大個子,呆在那兒別動,不然你的馬蹄子會把我要采的草藥踩壞的。你這笨傢伙,才不會留心自己腳底下踩壞了什麼東西呢。」
她早就知道了伊奇??他的夥伴們都稱他黑熊??並不像她開始曾認為的那樣是個惡魔,雖然她已經看到過,在校場上幾乎沒有人能鬥得過他。她有一次看見他和魯特加摔跤,把魯特加摔倒了,這立刻使他在姬熱拉的心中具有了一個特殊的地位。因為魯特加在軍事操練中不管跟誰對打,總是無一例外地贏。都有些令人覺得乏味了。這「黑熊」把他的鼻青臉腫的統帥從地上扶起來時,還對姬熱拉眨了眨眼,當時姬熱拉正和一群圍觀者在一起看。
「他今天沒好好摔,」伊奇悄悄地透露說,可聲音大得全世界都聽得到。「通常我得更多時間才能摔倒他。」
連魯特加也被逗笑了,臉上浮現出少有的幽默。這使她浮想聯翩??魯特加這樣幽默的笑容在一個女人心裡會引起什麼反應,尤其是對她自己這樣的女人。
姬熱拉又發現了一棵要找的草藥。「啊!你在這兒!你藏得可真牢啊。」像是覺得那棵植物被連根拔直時很疼似的。她把它從鬆軟的土裡拔出時,嘴裡還輕輕地哼著什麼調子安慰它。
伊奇不耐煩地歎口氣,「你要是找著了你要的東西,那我們就去維爾霍恩一趟吧,到那可以生一堆火讓你烤烤,也比回要塞近些。」
「好啊,可我們得沿著河邊走,我還有幾樣沒找著,得在河邊找。」
她將藥簍繫在他的馬鞍後面時,伊奇含混不清地嘟濃著:「你比那游水的鴨子不要濕,」他將她抱上來主和在自己身前,用他的斗篷把她裡了起來。「也難怪你冷得發抖。在這被上帝遺忘的鬼地方,夏天實在太短了。」
維爾霍恩村幾乎被荒棄了,村民們都住在村子四周的田里。當他們的三匹馬沿著破舊的房屋之間的泥濘小路艱難地行走時,只有一個人出來迎接他們。
「歡迎你,姬熱拉姑娘!」說話的是個乾枯的老婦人,她的聲音如同其它人一樣乾枯。她站在一座由樹枝和泥巴搭成的小屋門口,白髮垂到肩上,一條破長袍寬大地罩在身上。「你終於來了。」
「你一定得進屋來自己看一看,」這老婦人用一隻瘦骨嶙峋的胳膊急切地招呼她下來。「你屋裡有火嗎?老太太。」伊奇問。
希爾德佳沒好氣地看了伊奇和另外那兩個男人一眼,又對姬熱拉招手說:「來吧,進來吧。」
小屋裡有一堆火,但煙也夠多的。沒有窗子能透進光和空氣。屋裡唯一的流通口是房頂上開的一個洞。牆壁上被壁爐常年燃燒的火燻黑。屋裡地面是墊的土,傢俱是四隻草墊子,一張帶抽屜的木桌子和另一張較粗糙的桌子,上面放了一些日常用的東西。
姬熱拉絲毫沒注意到這房間裡的簡陋。她自己就是在跟隨這差不多的一間房子裡出生的,沿著門前這條泥路往前走二十多步就是那間小屋。她媽媽去世前她們就住在那間小屋子裡,不過那間屬於姬絲芬達的小屋比這間大些,也乾淨許多。她還記得媽媽死後那間小屋被燒燬的情景,當時她緊縮著藏在希爾德佳的裙子後面躲開那神父的視線。高恩特神父當時稱她的家是地獄淫婦的巢穴。當屋子熊熊燃燒時他一邊不停地說著刻毒的詞語,一邊微笑著。
一隻草墊上的一聲響動把她又拉回了眼前的情形。草墊上躺著一年輕的女人,一頭濃密的黑髮和一張蒼白的,幾乎是灰暗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虛弱地沖姬熱拉微笑了一下。「我女兒,她一來月經就瘋狂地流血,」希爾德佳說著,瞪了一眼湧進來的三個男人。
伊奇揮手讓安東尼奧和挪克爾出去,但他自己站著沒動,見那老婦衝自己皺著眉頭,他也低頭沖那老婦嚇人地皺著眉。「我要對她負責。」他沖姬熱拉擺擺頭。
「她在這兒不會出什麼事的。」希爾德佳憤怒地說,「她是我們的。」
伊奇只是嘴裡嘟噥著什麼,沒動。
「他的同伴們都稱他黑熊,」姬熱拉捉弄地說。「所以他說話就像只熊。」
那老婦人點頭表示理解。
伊奇瞇起眼睛斜視著姬熱拉,「別用你那小爪子在我這亂抓,小賊貓,我的脾氣可不太好,我們現在是立即回阿頓還是繼續找你的草藥可全由我說了算,現在你趕緊烤烤火,把自己弄乾了我們就離開此地。」
「好姑娘,你烤火的時候能順便看看格麗瑪達嗎?」
「當然,我會的。」姬熱拉脫下濕斗篷掛在火邊上,然後在格麗瑪達的草墊子旁邊跪下來。
那年輕的女人抓住她的手,好像只要摸一摸她就會治好自己的病似的。「你能把我治好嗎?好姑娘。」
「你出血多長時間了?」姬熱拉問道,伸手掀開她的衣服查看流血的情況。
「到今天八天了,每月都這樣,不停地流啊,流啊,好像直到把我的血流乾了才停。」
她把注意力轉到格麗瑪達。「我想,你服一劑益母草和樹莓葉之後會好些。我現在沒帶,不過回到阿頓之後我會讓崗塔爾送來的。把草葉放在清水裡煮一煮,然後讓葉子多泡一會再喝。」
「不用唸咒和驅魔嗎,姑娘?」
「現在不用。」
「哎,」老希爾德佳嘮叨著說,「那個神父到這兒來時,你知道,他說魯特加把你關在阿頓城裡是件好事情。他說你通過魔鬼來施法,還傳播迷信。」
「他已經這麼說了好多年了,對我媽媽所說的壞話比我更多,這沒什麼。」
「也不是什麼好事。小比奧多夫出疹子時,那個神父把些水和土和成泥給他塗到身上,??說那些土是從一個什麼聖徒墳墓裡搞到的。後來疹子更厲害了,那神父就說是把泥往小比奧多夫身上抹時他想了不潔的事情。」
「我不相信當高恩特神父被人一腳踢在腿上時還會想聖潔之事。」
那老婦人乾笑兩聲:「他不肯來看格麗瑪達。他說所有女人的痛苦和疾病都是因為第一個女人犯了罪而受的懲罰。」
「女人們犯的最大的罪是讓她們的兒子去練習打仗。」姬熱拉擁抱了一下老婦人,「我會讓人的益母草給格麗瑪達送來的。」
「告訴小崗塔爾穿過森林時小心點,阿爾漢現在還是很不安生。前天我們的羊圈裡損失了十隻羊,北點村的沃特丟掉兩匹馬??那可是他最以為自豪的財產呀。現在只要能動的人都拚命搶收谷子去了,只怕阿爾漢一來把它們一把燒了。」
姬熱拉歎息一聲:「也許我們再也沒有平靜的時候了。」
老婦人謹慎地朝門口看看,伊奇沒站在門口,她於是低聲說道:「阿爾漢到處宣揚說魯特加強行把你佔有了。他很憤怒地說這樣對待一個神聖的女人是犯罪,是和查理王第一次侵犯我們的土地的時候燒燬了聖樹艾爾敏梭一樣的犯罪,有些年輕人聽信了他的話,很氣憤。」
「神聖的女人?」姬熱拉吃吃笑著披上了斗篷??現在已經不是濕漉漉的了,而是潮乎乎的??繫上頭巾。「阿爾漢從前可從沒這麼高看我。」
希爾德佳拍著姬熱拉的肩膀說:「你是我們撒克森古老傳統的化身。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古老的神靈的呼喚了。」她抬起頭滿眼期望地看著姬熱拉的臉,「你最後看到什麼令我們高興的幻象了嗎?姑娘?」
姬熱拉搖搖頭。
「世界亂了,」希爾德佳點著頭。「也許神靈們也亂了。」
「你還在磨蹭什麼?」「黑熊」在門外嚎叫了。
「我就來,」她轉過身對那老婦人說道:「我會讓人給格麗瑪達送草藥來的。」
希爾德佳踮起腳在她的頰上輕輕親了一下:「神靈保佑你,姑娘,要是你能說服那幾個傢伙,你現在可以去清水村一趟。瑪爾塔快要生了。他作為一個外國人,已經算很強壯了。可就是胯太小,生的時候夠她受的。」
「我盡量去看看她。」姬熱拉答應著。
伊奇不大情願相信姬熱拉要找的草藥只生在河邊,河曲曲彎彎的直向清水村通去,在騎到清水村的一個小時的路程中,他不停地嘟噥著,抱怨著。挪克爾和安東尼奧則好像覺得長官的抱怨很有趣,要是換一個別的時候,看著伊奇一路不停地嘟噥抱怨和另外兩個嘍囉偷偷地笑,姬熱拉一定會感到心情很愉悅的。可是剛-希爾德佳講的關於阿爾漢的那些話卻使她心情煩亂。那個傢伙不顧阿頓人民的死活,只想奪回自己的統治權,更糟糕的是,他把她當成挑起老百姓的戰爭情緒的工具。一想到這些,即使森林裡寧靜的美景也不能使她高興起來了。她忽然特別希望現在就她一個人呆在這兒,這樣她就可以把賽爾沃喚來,對它說說自己的心裡話,它是她最好的朋友。
清水村實際上就是把河邊一塊沼澤地排干後開墾出來的一個小村子。泥巴和樹枝搭成的小房子環繞著一塊用作小花園的公有地擠在一起。有一座房子明顯比別的都大,用圓木搭成,房上裝著風向標,那是給牛羊家禽等住的地方。金色的和綠色的田地圍繞著環形的居住區,整個村子就像是旋轉起來的裙子。
姬熱拉他們進村時,瑪爾塔正在刀子自家的園子裡除草。姬熱拉親熱地跟她問好。自從瑪爾塔和她丈夫羅蘭從老家圖林根一來到這裡,姬熱拉就認識他們了。
「姬熱拉!」瑪爾塔艱難地直起腰來。她長得又細又直,像根煙囪,從腳到腰一樣寬,只是在腹總隆起了。「你肯定來責怪我上次生孩子差點沒了命,這次怎麼又懷上了?」
「不,瑪爾塔,我來只是看看你怎麼樣了?」
「你來得正好,可以給我貼一劑膏藥。伊奇老爺也來了。我丈夫羅蘭一定很高興又見到你,好先生。」瑪爾塔一邊向姬熱拉解釋道:「我丈夫到要塞去向新領主宣誓效忠時,跟這位大個子比賽喝酒。」她笑道。「那次回來羅蘭可老實多了。」
姬熱拉斜了伊奇一眼,「這只黑熊也就是在老實人堆裡逞能。」
「那還得看是對誰,小賊貓。」
瑪爾塔招呼羅蘭。羅蘭在不遠處的谷子地裡衝他們揮著手,他正和六七個人一起在地裡幹活。他剛開口喊著向客人問好,忽然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前心。話沒喊出來,變成了可怕的慘叫。
瑪爾塔和姬熱拉站在那裡驚呆了。田地裡一下子神秘而可怖地沉寂下來。好像只有時間靜靜地延伸著,等待著下面將要發生的事情,任何響動都停止了。然後忽然之間,四周的林地變得活躍了起來。許多人從林子裡朝著即將收穫的田里衝來,刀光劍影揮動了起來,田里幹活的人們混亂起來,驚呼著四處逃散。瑪爾塔尖叫一聲就要朝田里衝去。
伊奇一把抓住她拉了回來,他把這歇斯底里的婦女放到姬熱拉的懷裡。
「進屋去!」伊奇命令道。
三個男人跨上了馬,抽出長劍。
「前進,孩子們。」
伊奇的喊聲裡充滿了快樂,姬熱拉聽了之後不由得有些害怕地向後退了一步。
姬熱拉把瑪爾塔拖進屋裡,她雖然塊頭不大,卻很強壯,這農婦嘴裡不住地喊著自己丈夫的名字,手腳亂踢打著。姬熱拉張開手重重地打了她耳光,才使刀子安靜下來。
「瑪爾塔!你這樣對我們大家都沒有好處。」她盯著姬熱拉,眼睛睜得大大的,但已不再狂野。「他們殺了我的羅蘭,姬熱拉!這些撒克森畜生們會把我們都殺了。」
「不!不會的,伊奇他們會把敵人趕走的。」
「不可能。他們人太多了。」
「那些農夫們??」
「那都是些沒骨頭的東西,他們只會站著等死!」她瘋狂地朝屋子週遭的桌椅、壁爐看了一圈,然後「噹」一聲拉開了通向牲口圈的門。
「在這兒!」她大聲喊著。
姬熱拉跟著跑過去,瑪爾塔抓起一把草叉給她扔過來。她自己握著一把鋸鐮。「我們去殺這些王八蛋!」
「不!瑪爾塔。」
姬熱拉的阻攔毫無用處,瑪爾塔已經衝出房門向戰鬥的地方跑去了。四周的田里有的地方已經冒起了黑煙,大火在瘋狂地燃燒。在這可怕的背景之中,是廝殺著的人群和左右衝突的戰馬。姬熱拉跟在瑪爾塔後面跑過去,可是她還沒有追上瑪爾塔,就差點被一個什麼東西絆倒。她低頭一看,嚇了一跳,絆她的是一個人,腦袋幾乎被砍成了兩半,刀是壁開了頭盔砍下來的。死者是挪克爾。
姬熱拉跪在地上,乾嘔著。在喊殺聲之中,一個女人的哭泣聲傳進了她的耳朵。她站起身踉踉蹌蹌向那哭聲走去。煙刺著她的眼睛和喉嚨。她自己的呼吸聲在耳際重重地響著,幾乎聽不到什麼別的聲音,她好像不可能找到瑪爾塔了,然而直覺還是引著她來到了這女人面前。她正伏在丈夫的身上,手裡還拎著那只巨鐮。把羅蘭的衣服和身下都濕透了的血不是羅蘭的,而是從她身上流出來的。姬熱拉把瑪爾塔翻過來,這法蘭克女人的喉嚨已經被割開了。「哇」的一聲,姬熱拉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羅蘭呻吟著,他還活著,箭從他的右鎖骨下面穿過。姬熱拉小心地把瑪爾塔的身體從他身上移開。可她還未來得及給他治傷,身後響起了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她轉過身來。
「姬熱拉!」一個嘶啞的聲音叫喊著,「弗雷亞的大奶頭保佑,姬熱拉!」
阿爾漢的戰馬猛地停在姬熱拉面前,馬蹄帶起的塵土落在她腳邊躺著的兩個人身上。
「真是好運。快點。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此地,有個法蘭克鬼子跑掉了,他會去報告那鬼領主的。」他說著伸出一隻血手要把姬熱拉抓上他的戰馬。
姬熱拉看著那只猩紅色的手,驚呆了。然而她最後還是醒悟過來,回答道:「不!」
「什麼是『不』?快走!」
「下流的豬,殺人犯!」
「他們是外族人,大部份都是外族人。這裡是撒克森人的土地。」
「他們是我的朋友!」
「那你以後交朋友可得小心點,好了,快走!」他抓住了她的胳膊,要把她拖到馬上來。可她瘋狂地掙脫了,他的手給她胳膊上留下了一塊猩紅的印跡。
「我跟你們這事沒關係。」姬熱拉喊道。
「我們沒時間扯了!聽我的話,快走!」
阿爾漢又上前抓她,姬熱拉向後一縮,忽然一個巨大的身軀擋在了他們中間。伊奇,他頭盔下面淌著鮮紅的血。右臂無用地垂在體側。但他的左手抬起了滿是血的劍,保護著姬熱拉。
他已經無力再戰了。連姬熱拉也明白,阿爾漢佔著絕對優勢。那撒克森人大笑著揮劍砍來。伊奇一劍擋開,但他左手畢竟不好使。兩招之後伊奇便倒下了。阿爾漢跳下馬要結果這巨人。
姬熱拉尖叫一聲擋在阿爾漢和伊奇之間,除非先刺穿她,那撒克森人的劍砍不到伊奇。阿爾漢一把將她推開,但她又撲在伊奇的身上!
「渾蛋!」阿爾漢抓起她的胳膊,罵起來,「死齙逆蛔印!
就在這時,響起了一片地動山搖的馬蹄聲。魯特加的喊聲使阿爾漢驚跳起來,他狂怒地向四周看了一遭,轉身向姬熱拉大罵起來,眼裡充滿了狂野的怒火。「你是個傻瓜。姬熱拉??一個傻瓜。」
他轉身跨上戰馬,下令撤退。阿爾不預制板馬跑了。馬蹄濺起的碎石子打在姬熱拉身上。
她把耳朵貼在伊奇胸口。他的心臟隨著他的呼吸仍在跳動,那山一樣的肌肉也起伏著。姬熱拉把臉貼在他沾滿血的鐵甲上,哭了-
站浪漫天地-作
Keyin: petty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