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也即是古井,古井不波,麥文岳已經沒有勢利之心了、不然,他又何必隱居在這個無人注目的小漁村呢!
「為什麼呢?」
「你可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嗎?」
「什麼樣的人?」珠娘迷茫的說:「他們難道不是李村的團練嗎?」
「不是的。」
麥文岳緊緊凝視著他愛妻雲佯的秀髮、柳狀的黛眉、謎惘的星眸和那芙蓉般的粉臉,久久又久久,莫非他心中已有所感、已有所覺?
「那是什麼人呢?」
「他們可能就是太湖中的水賊,除了李四拘以外。」
「啊……」
「所以東西不能給他們,給了他們就是用以濟惡、助荮,鄰近的漁民更是得不到安寧了。」
「那該怎麼辦呢?」
「門前只有二條路可行。」
「是哪二條路?」
「第一,把那紙秘藉給毀了;第二,將秘笈篡改一下,那這份武學秘籍也就失去它原有的功能和價值了。」
「這不是焚琴煮鶴、暴殄天物、太過可惜了嗎?不必了,也來不及了,快將它獻出來吧!」
語聲的後面,緊接著有四條人影由牆外頭掠了進來。
麥文岳聽了心中一驚,他猜測到對方的身份來處,也預料到對方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竟然沒有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麼急、這麼早、這麼快。
「珠娘,熄燈!」
麥文岳一個箭步,隨手抽出了掛在牆壁上的寶劍,縱身由窗口躍了出去,而珠娘也在這個時候將書桌上的燈火給扇滅了。
屋於立時漆黑一片,而院子中的月光卻不時的由彤雲的隙縫中灑下來,時隱時現,奮力的掙扎不休!
麥文岳舉日一望,見那四個人正是白天*著李四狗來硬討翡翠玉如意的那四個漢子!
「怎麼?硬索不成就擬強劫?」
「就算是吧!」
其中一個中年漢干說。這個中年漢子能言善道,白天也都是他的主意和話語,可能就是四個人中之首。
「你們是太湖中的水寇?」
麥文岳想肯定—下自己的推斷,以便作這支翡翠如意嗣後去處的打算,是以剖白的詰詢起來了。
「住口!」那個漢子強聲說:「不是水寇,是太湖中的好漢,英雄豪傑!」
麥文岳不禁輕聲笑了起來。
「英雄豪傑乃拯救人民於水火,而你們……」
「我們只想贖回那艾翡翠玉如意而已!」
「哦!」麥史岳遲疑了一下說:「那你們是哪一幫的好漢?」
果然,居住在太湖之中的人們不全是依靠打劫過活的,他們也有自食其力的,一如湖旁村莊中的百姓。
「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們的水寨就在西洞庭山……」
太湖中最大的島嶼就是西洞庭山,然後是東洞庭山,但東洞庭山卻屬於一個半島,東面連接著陸地。
「洞庭四惡!」
「呸!洞庭四傑,本舵主就是四位寨主麾下的『飛槳隊』舵主卓大川。」卓大川用手指—指在旁的那一個人說:「他是『破浪隊』舵主吳世武。」
卓大川報名的目的無非為了脅迫、為了恫嚇。
麥文岳的料想果然是猜對了,洞庭四惡就是太湖之中的強梁、水寇,漁民們見之眼睛、聞之頭痛,遇到了,更會心疼萬分了,因為這一天必將白做了,這吸血的蚊、這食髓的蟲!
奈何對方不吃他這—套,只聽對方淡淡地說:「那對不起得很,你們的願望恐怕要落空了。」
卓大川的臉色一沉,聲音一變說:「怎麼?你是不是不交?」
「我為什麼要交?」
「這是我們的東西!」
「怎麼說?」
「太湖乃是我們的地盤。」
「哼!這就笑話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太湖是你們的私產嗎?」
「雖然不是,但我們卻居住在太湖之中。」
卓大川大發謬論,他搬出了不成理由的理由!
「可是居住在太湖之中不止你們一夥,我若是將這支玉如意交給了你們,又如何向其他的人交待呢?」
「這個簡單,誰敢再向你要這支玉如意,你就叫誰來找我們也就是了。」
「那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這麼說你是一定不交了?」
「套用你剛才說的那一句話『就算是吧』!」
卓大川冷冷地笑了一聲:「嘿!有道是『有人死要錢,有人要錢死。』你大概是屬於上一句的人。」
麥文岳也是冷冷地說:「不見得,恐怕是你屬於下一句的人呢!」
吳世武似乎有點不耐煩了,他急然接口說:「何必與他多費唇舌,打倒他不就一下百了了嗎?」
卓大川卻右手一抬繼續說:「你別以為學過三捫二式,倚仗著花拳繡腿在太湖地區不一定管用呢!」
其實,他還真顧忌著對方的功力,自麥文岳搬來了桑頭渚定居以後,他們就沒有來過這個小漁村。
麥文岳焉會屈於威武?他淡淡地說:「管不管用,要等試過了才知道。」
「好!這是你自己*出來的,可怪不下人家啊!」卓大川狠下心腸,咬著牙齒說:「二位頭目,上去把他給料理了!」
「是!」
兩個小頭目分水刀一擺,就一左一右攻了上去。
麥文岳寶劍微搖,輕描淡寫的就和他們打在一起了。
他的功力果真不淺,哪一個小頭目會是他的敵手?只不過是二招二式,彼此之間的勝敗立見了。
麥文岳身形從容,麥文岳劍氣如虹,而對方卻進退侷促、手腳忙亂。
卓大川眼見情形不對,他頓時又出聲招呼了。
「吳舵主,一起上!」
「好。」
吳世武欣然應了一聲,這不正是他的心願嗎?
兩個人又雙雙攻下上去,這樣一來,勢已均、力也敵,因此,但見劍光熠斷,輝映昏月;因此,但見劍氣霍霍、森冷*人。
但是,二四得八,八把分水薄刀也有他們獨特的方式、詭異的刀招,這水中刀刃既陰且損、輕中帶便、快中見銳,它靈活似鰻,它狠毒如蛇,它滑若泥鰍,它犀利彷彿鯊魚口小的尖齒,能刺、能吹、能推、能撩……
雖然,麥文岳的功力仍在對方四個人之上,但他的心中有著掛慮,行動難免有了牽制,劍招也就受到影響。不過,雖有牽制有了影響,那只是牽制一時,影響一時而已,落敗還不至於,待他心情一旦穩定下來,卓大川幾個人絕對討不了好去!
奈何,奈何呀!麥文岳所掛慮的當然是他的愛妻珠娘,而隱蟄在書房中的珠娘也懷著怔忡的心情掛慮著她的夫甘。她憂戚、她憂鬱、她焦急,她全心全意的、目不稍瞬的觀看著麥文岳行動,注意著麥文岳的安危,及見到她夫君萎縮,及見到她夫君腳步凌落,她再也沉不住氣,不由抱起書桌上的玉如意走了出來。
「相公,就把玉如意給了他們吧!」
「不行,你快進去!」
麥文岳聞聲心頭不由一個怔愣,他旋即回首喝阻了。但是,事情卻從此糟了,在他心頭略一怔忡的時候,在他回首些微疏神的時候,吳世武已經乘機一個箭步,峨嵋尖棘立時劃過了對方的左肩。
「玉如意!」
卓大川喜色盈面的叫了一聲,他身形回轉,隨即掠向書房門口而上。
麥文岳—個踉-,然後勉力停住腳步,再次凝神吐氣,頓時右手打橫,二尺龍泉就朝對方的顏面疾刺而去。
「珠娘,進去……」
他心浮了,他氣躁了,又在微一分神的時候,卓大川甩過來的刀鋒再次傷到了他的左大腿。
「相公,我求求你……」
珠娘哭泣了,珠娘衰號了,她哪裡還說得下去?
卓大川油溜賊滑,分秒必爭,他有罅即鑽,有縫立匯,總是挖空心思,一步一腳向珠娘那邊蔓延過去。
麥文岳振作而起,他再次吐氣,任它汗在淌,任它血在流,奮力的劈出一劍,指問對方的面門,指向對方的心胸!
「珠娘,你走……找大哥去!」
他口中的大哥乃星杭州城內的守備,姓何名其恆,他們同是三榜武進士,也是換貼的磕頭兄弟。
「不……我不……我要伴著相公……」
珠娘珠淚滿面,珠娘引鵑哀啼,她不想走,她不肯走,她願意與她相公死在一起。
「在地願作連理枝。」這句諺語大概是由此悟出來的吧!
「哈哈……不錯,情探意重,這才叫同命鴛鴦!」
卓大川岢薄的嘲笑著、諷刺著,沒有理性的小人!
「珠娘,走呀!」麥文岳激動了,他憤怒地吼了起來:「快找大哥去,你難道忘記聖入之書、前賢之言『一路哭何如一家哭?—人死不叫全家亡。』你要知道你身上還懷著麥家的骨肉!」
珠娘震動了、驚著了,她畢竟是有理智、有見識的女人,不錯,一路哭何如一家哭,寧可—人死,不叫全家亡,化悲憤為力量,粉臉一檸,貝齒一咬,竭力平息著洶湧氾濫心湖說:「好!相公珍重,珠娘這就走了。」
卓大川已經被麥文岳刻意給纏住了,他脫不得身,不由也急得大聲吼叫了起來:「擋住她!」
—個小頭目立即竄了過去,他遞出了水分薄刀,珠娘本能的也奮然的舉起了手中的那支玉如意朝前—撩。
「叮!」的—聲脆響過後,小頭目的薄刀把握不住,飛了,而珠娘手中的玉如意也收不住勢,跟著飛了。
「追!」
卓大川嘶喊著,但珠娘已經迅速的退進了漆黑的房屋之內了。
麥文岳仍然在浴血、仍然在拚命,但心頭的大石卻已經放了下來。
「有水賊在打家劫舍?」
「我們進去看看。」
好幾條人影又由牆頭上掠了下來。
「哼!恃強凌弱,你們是誰?說!」
一個錦衣漢子再次喝叱了,因為剛才牆外說話也是他的聲音。
卓大川一見來人聲勢不小,他嘴裡還敢回口?頓時隨口說:「我們走!」
他奸詐、他狡猾,尚未聽到同伴們的回音,也不等待同伴們的身影,就一溜煙翻牆而去。
幸虧對方不明究裡,—時猶豫難決,吳世武二人才也分別逃了出來。
麥文岳原是憋著一口真氣支撐著,如今經此援手,他反而渙散了、崩潰了,人就軟軟癱了下去。
「別追了,救人,救人要緊!」
大慨有人想出來追趕,那個錦衣大漢又出聲阻止了。
話分二頭。珠娘一隱入屋中,雖然裡面是晦黯異常,但是,她地形熟穩,她擺設清楚,胡亂的在臥房中抓起二件衣衫,隨意的在箱櫃內撈了一把銀子,還帶上了未出世孩子鐫名的銀鎖片,就這樣由後門逃了出去。
她也是憋著一口真氣,惶惶的急奔了一個多的時辰。但是,人到底是人,而且,她是女人,而且,她是腹中還懷有九個多月身孕的女人,實在是忍受不了了,准又能呢?她已經不知道寒冷,她也忘記了飢餓,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天爺卻又霏霏的下起了雨來,唉!
寒冷,她還不在乎,飢餓,她也挨得下去,珠娘堆以忍受的
並不是這些,那是什麼?是腹痛,而在這個時候,她肚子卻一陣陣的痛了起來,真要人命呵!
這裡「要人命」有兩個含意,—個是在亡命時候肚子痛會延誤時間、耽擱行程,萬一卓大川他們躡後輟了上來,就能要人性命;第二個含意卻比較單純,那只是肚子在劇痛時候也一樣的能要人命,很多人都有這個經驗!
幸好這裡已經到了莫干山區,幸好山腳下的小路旁有一座山神小廟。
珠娘身心感到疲憊、困乏,但她的靈台卻是清明異常,知道這是運動過了度,知道這是衝到了胎氣,就萬分艱辛的挨進了山神廟山,痛楚異常的倒臥在神桌旁的稻草裡。
也許是天意,也許是湊巧,剛巧不巧的在這個腹痛難熬的時候,卻有一座山神廟,祭桌旁邊卻有一堆干稻草,不然,她縱然不累死,縱然不餓死,必會凍死,至少孩子會!
疼痛加劇了,汗水狂流了,珠娘就是猛握著拳頭,就是緊咬著牙關不叫人給昏眩過去,萬一昏迷了,說不定什麼都完了。
蒼天保佑,哦!山神保佑,沒有多久,「哇!」的一聲叫了起來,是孩子出世了。這苦難的孩子!
珠娘立即替孩子斷了臍帶,隨之包上了抓出來的衣衫,並且給掛上了那塊鑄有「麥小雲」三字的銀鎖片。
銀鎖片,麥文岳在珠娘珠胎暗結的時候就已經給打造好了,不管這第一個孩子是男是女,他都叫「麥小雲」!
是男孩子,珠娘芳心之中是喜裡帶憂、憂中帶喜,她初為人母,焉能不喜?她前途茫茫,怎能不擾?這些暫臣不說,主要的是眼前苦難還不肯輕易的放過王氏珠娘,因為,這個時候,肚子竟然反常的又劇烈痛了起來。
人不是鐵打的,沒有吃,沒有喝,珠娘實在是夠堅強的了,這次她萬難再支撐下去了,一口氣悠悠的吐了出來,一縷魂悠悠飄了起來,不得已啊!
朦朧中,迷惘裡,幸虧意志果毅,她醒了過來,清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她的孩子,孩子大哭,她怪自己糊塗,她怨自己失慎,她更恨自己怎麼會這麼疏忽?孩子的衣服沒有裹好,孩子的臍帶沒有咬斷,還有,孩子頸項上所掛的銀鎖片也已經失落了。
珠娘又再次整理一番,匆忙的,慌亂的,東西丟了也罷,以後再買,再打造一塊也就是了,性命要緊,性命丟了那就什麼都完了。
她又走了,這喪家之犬,這漏網之魚,背著朔風,頂著細雨,懷中緊緊的摟著孩子,是那麼的吃力,是那麼的倦怠,但不走行嗎?
活下去,她要活下去,她要將孩子、麥家的香煙撫養成人而活下去!
杭州終於到了,好不容易呀!杭州乃是浙江省的府會,熱鬧而繁華。珠娘簡潔的整理一下散紊的青絲,刻意的拉平—下縐疊的衣衫,到府台衙門去找守備大人,焉能髒亂得像一個女叫化?自己的顏面或者可以不要,但何大哥呢?嗣後就難以在別人面前固她而抬頭了。
麥文岳以前曾經偕同珠娘來過此地二次,是以不用探詢就摸到了杭州的府台衙門,衙門外面有四個盔甲明亮的兵勇持著長槍在戍守著,這就是守備人人何大哥的部屬!
珠娘平靜了一會激盪的心湖,然後緩步挨了過去:「這位大哥,我想謁見守備大人。」
珠娘的神色有些畏縮,珠娘的心情有些緊張,此一時,彼一時,緬懷從前,她也是一位堂堂的守備夫人哩!
「你……你要晉渴我們的守備大人?」
那個被問的兵勇更是感到驚異了。
「是的。」珠娘振作了一下,矜持了一下說:「我要找何其恆何守備。」
應該這樣,丈夫當時的職位相等,身份相同,而彼此之間又交道莫逆,有什麼好猶豫的、緊張的、畏縮的!
「何守備?」那個兵勇笑了起來。他說:「我們守備官諱李忠修,你要找何守備呀!何守備早在幾月之前被調到邊陲去了。」
意雖輕視,語卻隨和。
何其恆果真是—個「何其恆」?他已經遭到洶湧的、詭譎的官場波濤所排擠而被外放了……
「嗡!」的一聲,珠娘耳中聽到了很多蜜蜂,珠娘眼前看見了很多金星,天在搖,地在搖,房屋人物全在搖。不,不是的,它們都不在搖,所搖的只是珠娘自己的身子而已。
但是,她堅強,她決毅,她絕不讓自己的身子倒下去,雖然是那般的虛弱、那般的脫力……
「謝謝這位大哥。」
珠娘顫抖的邁出了步子,踉蹌的、蹣珊的、踽踽的……
所幸孩子乖巧,他靜靜的睡著、甜甜的睡著,一點也不煩人。
「天下之人,難道就沒有我王氏珠娘立身之地,容身之所嗎?」珠娘嚅囁著、呢喃著、自問著……
忽然,一道靈光閃過了她的心田,紹興不是有一位遠房的表姐在那裡嗎?雖然久未聯繫,雖然不知地址,但這總是一個希望呀!
王珠娘振作了一下精神,又踏上了茫茫的天涯路。
紹興到了,不!紹興尚未到呢!它尚差里許的路程才能抵達紹興的城門,珠娘抬眼觀望著紹興的城牆,腳下頓時一個疏漏不穩,就跌坐在塵埃之上了。
「阿彌陀佛,女施主莫非身有病?」
—聲宏亮的佛號聲由大路的後方傳了過來。
珠娘卻沒有力氣回頭,她只是喘息著、喘息著……
一個青年和尚快步走了上來,他單掌憑胸的說:「女施主……啊!是麥夫人!」他感到驚奇,他感到突然。
珠娘聞聲心頭陡地一震,她猛然抬起了螓首,猛然睜圓了雙眸,但櫻口中卻又猛然不起來。
「這位大師,你……你是……」
她有著遲疑、有著赧澀,還帶有一絲不安的成份。
「貧僧一波。」
一波和尚雙手合十為禮,恭敬的、莊重的。
「一波大師……」
珠娘還是遲疑著、含糊著,因為她一時想不起來。
一波和尚解釋了:「家師法名上『孤』下『木』,駐錫在普陀……」
「哦!是聖僧。」
珠娘欣然叫了出來。
聖僧就是南僧孤木,是麥文岳在卸去冠帶之後邀遊山川時所結識的方外之交、忘年之交,他曾經在松雲寺捐添一萬兩白銀的香油錢,王孫公卿或者是達官貴人,每每都有這種手筆。
「麥夫人怎會……」
一波和尚未敢再說下去,因為下面的措辭頗不容易,說「狼狽如此」?說「潦倒如此」?還是說「困苦如此」?
「寒家遭受大變!」
珠娘的眼眶濡濕了,但是,她強忍著,就是不叫眼淚給流下來。
「哦!麥夫人暫且隨貧僧去松雲寺小住一些時候吧!」
「不了,多謝小師父。」珠娘羸弱的說:「我擬到紹興城內找一位親戚。」
「那小僧就陪麥夫人一起走吧!」
「謝謝小師父。」
「金華火腿、紹興老酒、寧波鹹貨、奉化蜜桃、竽艿頭。」這些都是浙江省境內的特產名產。
紹興人善釀老酒,他們凡是生下了女兒,就開始釀酒了,將它存放在地窖內,準備女兒週歲的時候飲用,直至每年生日,甚至有珍藏到女兒出閣,是以叫「女兒紅」。
「麥夫人,令親他住在哪一條街道?」
他們一進入紹興城內的時候,一波和尚隨即就開口發問了。
珠娘卻是惘然地搖搖頭說:「不知道。」
「這……」
「我們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往來了。」
珠娘不由歉然地說著。
「那你知道地方?」
珠娘依舊輕搖螓首說:「也不知道。」
—波和尚聽了頓時怔了一怔,他無可奈何地說;「麥夫人,紹興城內方圓不小,這樣找人何如海底摸針?我想你還是到普陀住些時日,貧僧再下來慢慢的訪尋也就是了。」珠娘惶恐地說,「這樣不是太過麻煩和打擾令師徒的清修了嗎?」
「怎麼會?麥大人和家師彼此又是知交呢!」
珠娘實在也是走投無路了,就這樣,她去了普陀,在普陀一住就是二十年,在這二十年之中,一波和尚亦曾經數度的過海去探訪紹興城中麥夫人的那位遠房表姐,毫無消息,也去太湖桑頭諸追查麥文岳的行蹤、下落,結果又是石沉大海。
麥小雲細細的聽完他母親艱苦卓絕,曲折離奇的種種遭遇以後,他不禁霍然跪了下去:「娘,是孩兒害苦了您、連累了您……」
麥夫人又一把將他拉了起來,她強自笑著說:「不,孩子,就算是吧!那也只是你的兄弟,對你,娘心中實在懷有一份愧歉、一份虧欠。」
「娘,您怎麼可以這麼說?」
「娘的心中的確是有這種感受。」
「原來就是『洞庭四惡』他們,我若早知……」
「孩子,你遇到他們了?但為人要仁、要恕,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是的,娘,孩兒遇見他們二次,只薄施懲誡,第二次卻將他們送去『地獄門』了。」
「地獄門?什麼是……」
「咚、咚、咚……」
是暮鼓,暮鼓響了,此起彼落的暮鼓聲打斷了麥夫人母子二人的談話。
這祥和之音相互呼應,直透雲霄,遙傳海面,是太陽下山的時候了,是冕膳開動的時候了……
接著,佛堂大門再次響起了「嘩剝」之聲。
「誰?」
麥夫人只是隨口的問問,凡是來「靜心佛堂」走動的人不是智圓就是智空師兄弟二人,送米送柴是智圓的責任,零星雜事當然智方「義不容辟」了。
「小僧智圓。」
外面果然是智圓和尚洪亮的聲音。
麥小雲過去打開了房門,智圓和尚先朝他扮了一個鬼臉,笑了一笑。這個可愛的「大」孩子,不只大了,簡直老了,但卻沒有人說「老孩子」,老小子倒是有的。
然後,智圓和尚邁進了佛堂二步,雙字合十為禮,莊重向麥夫人說:「家帥恭請夫人和師叔—同過寺用膳。」
「不了,智圓,你跟你雲師叔二人去吧!」
「娘,一起去嘛!」
麥夫人笑笑說:「娘習慣了,你去吧!」
「那孩兒也不去了,陪著娘在這裡吃。」
「你要去,去同你一波師兄好好談談,還有智圓、智空他們。」
「孩兒尚有好多的話也要跟娘談呢!」
麥夫人慈祥的、開懷的笑笑說:「傻孩子,日子長著呢!快,快去用膳,別讓人家久候著你。」
麥小雲遲疑了一會,莫可奈何地說:「那孩兒去了。」
他們雙雙的走了,麥小雲隨手帶上了房門。
一到了外面,哈!智圓的神情又輕鬆了,他立即打開了話匣子,說:「雲叔,你剛才是怎麼啦?亂闖亂撞的,像一支無頭蒼蠅。」
麥小雲不禁神秘兮兮地笑著說:「智圓,你不妨仔細的看看我,我是誰?」
「你是准?」
智圓和尚怔了一怔,頓時緊緊的看著麥小雲好一會,他覺得對方竟然連說話也顛二倒四起來了,得了失心症?
「是呀!我是誰?」
「這還用問?你當然是師祖的徒弟、師父的師弟,我智圓和尚的師叔麥小雲嘍!」智圓和尚還之以顏色。
這回輪到麥小雲怔住了,他吶吶地說:「對呀!我果然是麥小雲……」
智圓和尚心頭卻是靈光一閃,他突然笑了起來,釋然的說:「哦!你的意思莫非說無頭蒼蠅是我?是我撞了你?」
「那倒不是。」麥小雲矜持一下說:「不錯,我是麥小雲如假包換的麥小雲、有物可志的麥小雲。」
智圓和尚搖頭了,他失笑地說:「哈!雲師叔,有人說:『老而顛倒』,你今天怎麼也顛倒了?真是的!」
麥小雲也笑了一笑,他暫時不作解稈:「顛倒就顛倒吧,在輩份上,我比你老,這點總不會錯吧?」
「不錯,這點當然不錯,但是輩份是輩份,年紀是年紀,你呀!你的年紀卻比我智圓要小得多了。」
他和麥小雲是從小玩到大,隨便慣了,打趣慣了,弄得個沒大沒小。不過,這只是在私底下,在沒有人的地方,若有他師祖、師父在場的時候,打死他,他也不敢,剛才在「靜心佛堂」中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這就是了,輩份大比較持重,年紀大應該沉穩,二人彼此相撞,當然是不沉穩的撞了持重的了,那沒頭蒼蠅會是誰呢?」
智圓聞言傻了,對方與他論老論大原來是有目的,他不由苦笑一聲說;「雲師叔,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會套著圈子扣人。」
他們邊走邊談,沒一會就進入了松雲寺,經過了大雄寶殿,跨入了膳堂之內,—波和尚已經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了。
一波和尚五十左右,生得身廣體胖、方方正正,隨和而爽朗,他如今是昔陀松雲寺中的住持。
「師父。」智圓一整臉色說:「麥夫人她……」
「哦!那待會叫智方送一些菜餚過去。」
一波一眼就看見了,那又何必非等智圓話落呢?
「是。」
麥小雲雖然沒有見過一波和尚,但看智圓的神態和話語,但見膳堂中只有一個人在座,他不是一波和尚又會是誰?
麥小雲不由雙手一拱說:「小弟見過師兄。」
一波和尚笑笑說:「怎麼?出了一道門客氣起來了?你以前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的呢。」
「小弟初次……」
一波和尚尚未容他師弟說下去就接上了腔:「初次回來又怎麼樣?拜見了師父,不見見我這個師兄立即匆匆趕了出去莫非有什麼事不成?」
他與他徒弟是一個鍋裡的餅,熱情、爽朗,有著同樣的神情和口氣,只差口中沒有說無頭蒼蠅而已。
「小弟見家慈去了。」
一波和尚不由猶疑地說:「你來的時候沒有先去靜心佛堂看夫人?」
「沒有,小弟……」
智方一腳跨了進來,他向一波憑掌一禮,又轉朝麥小雲同樣的微躬一下,就在膳桌上排上四副餐具,盛上四缽米飯,然後與智圓站在一起,他是先替師祖送飯去了。
「別說了,坐,我們用過晚膳之後再談吧!」
麥小雲對一波可未敢像對智圓那樣隨便了,智圓是晚輩,一波和尚是麥無名的師兄,算起來當然也等於是他的師兄,他怎麼敢呢?
「小弟一到就讓師兄破費,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又怎麼啦?你出去只不過幾個月功夫,回來就好像陌生起來了,換了一個人似的,不覺得見外嗎?」
一波和尚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彼此真的陌生,對方真的是換了一個人,不過,由他們的語氣聽起來,他們師兄弟之間,平時情感真摯而融洽。
智圓、智方原是一臉正經。如今變成了掩口葫蘆。
「謝謝師兄。」麥小雲在一波和尚意示的地方坐了下去,那是上首,他一坐,智圓、智方也熟練的在下一方落了座。這大概是麥小雲,哦!麥無名耽在此地的座位的情形。二十年的生活片斷!
他生硬地笑笑說:「飯後小弟再告訴師兄一件大事。」
「怎麼?江湖上又出了什麼驚人的大事?你可不要為了騙吃而危言聳聽啊?今日的菜餚不錯呢!吃飯吧,師兄我也叨了你的光呀!」
一波和尚風趣的調笑著。
「小弟怎麼敢?但這種大事卻關係著小弟的身世。」
一波和尚瞪起了眼睛:「這話怎講?莫非真的找到了麥大人,你的父親?」
「那倒還沒有。」
麥小雲並非對一波和尚要隱瞞什麼,掩蓋什麼?對智圓,他只是逗著玩玩,幾次想說,都被一波和尚將話接了過去,如今又是吃飯的時候,而這件事說起來話長,豈是三言兩語解釋得清楚?也只打等用過晚膳以後再說了。
「那究竟是什麼大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一波和尚當然也不能例外。
智圓也想起來了,不知怎麼搞的。雲師叔這次回來,說話總是瘋言瘋語的。智方也有這個感覺,對方曾經問他的名字、智圓的名字,還有師父的法號等等……
「吃飯吧!唔——今晚的菜餚果真不錯呢!涼了就不好吃了,師兄,我們開動吧!」
麥小雲被一波和尚的豪氣趕走了他的拘束、他的生疏,因此,他裝起了胡羊,故意轉而言其他。
「好,好,算你歷害,等一會你若是言過其實,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一波和尚可沒有麥小雲的辦法,只有暫時悶起葫蘆。
松雲寺地處普陀山頂,—般的善男信女體力不足、毅力不夠,是以香火不盛,寺中僧眾就只有一波和尚三人而已,孤木大師已經傳下衣缽,萬事不顧,閉室清修,麥無名雖然也是孤木大師嫡傳弟子,但他並未落髮,僅屬外弟,寺內就未登錄他的名位了。
智圓是採買、是廚師也是伙夫,他的手藝不錯,鹹菜烤筍鮮得很,佛手素香得很,十錦大團圓美得很,色香味果真無一或缺!
飯前沒有酒,飯後卻有茶,神仙般的日子。
一波和智圓淨了口、洗了手,他們沒有功夫跟麥小雲蘑菇,必須去大雄寶殿例行的參拜、吟經和做晚課,智方卻在收拾著,清洗著桌上的餐具碗筷。
麥小雲籍機到處走走,熟悉熟悉此地的環境,說不定以後這裡也會是他第二個家。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松雲寺周圍方圓雖然小了一點,但內中所供奉的神佛卻是一個不缺。
晚課既畢,大家魚貫進入靜室中,靜室中—燈如豆,寧靜、和諧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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