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鳳婷自視甚高,一般的男人怎麼也進不了她的眼底,她的心田。
所以,光陰虛度了,青春蹉跎了,如今的芳齡已經有兩個十二三。
現在見到了沈逸川,眼波就不止一次地飄向對方,心坎裡竟然泛起一股微妙的感覺。
沈逸川,他浪跡江湖,他行俠仗義,鋤強濟弱成了他的事業,維護正義成了他的職責,因此至今中饋猶虛。
今日裡,這位魯男子似乎已感受到那綠衣姑娘脈脈的情意。
因此,他拘束,他侷促。
他身上有些燥熱,他胸中感到紛亂,但也有一份難言的喜悅。
沈如婉見在眼裡,樂在心裡。
她悄悄地挨到姚鳳婷身邊,湊在姚鳳婷耳邊,輕聲地調笑著說:「鳳姊,你看我三叔他怎麼樣?」
姚鳳婷敏感得很,瞭解得很,可是她假裝胡羊,心不對口地說:「什麼怎麼樣?」
「人才呀!」
「喔!當然不錯。」
「那你喜歡嘍?」
姚鳳婷又迅速地抬眼瞟了沈逸川一下,然後螓首轉回,嗔啐交加,伸出玉筍探向沈如婉說:「吒!丫頭,你使壞,看我不撕你的嘴!」
沈如婉早有所備,她立即疾掠而出,口中又笑又辯地說:「哎喲!你冤枉了,怎麼將我的好心當作了驢肝肺?」
「嗯!你是好心,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心有多好?」
姚鳳婷為解羞澀,為避難堪,她隨後就追了上去。
「嘻……」
就這樣,一隻乳燕,一隻翠鸝,她們舌轉啁啾,她們掠波穿簾,在原野裡追逐,在樹林間迂迴……麥小雲不由微微一笑,他心中大致已經感覺到了,對方嚷的,對方鬧的該是怎麼一回事了。
「三叔……」
「唔,走!我們跟上去。」
沈逸川笨麼?沈逸川呆麼?他不像梁山伯,但是,他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讓麥小雲說什麼,因為這總是屬於尷尬事,就何妨來一個大智若愚!「好吧!」
麥小雲也就不說了,不過,他還是朝著沈逸川含蓄地笑了一笑。
他們到了黃石山莊,摯友相見,夫妻相對,兄弟相逢,叔侄相晤,又是一番熱烈的接待和歡敘。
彼此之間,只有甄宗威、甄玉珍父女和沈逸川二人不認識,沈逸裕卻搶先地給雙方介紹了。
因為,因為他和甄家威父女的交情,如今已經不是泛泛了。
沈如嫻的目光由麥小雲的俊臉上轉向了沈如婉,她愉悅,她歡欣,說:「二妹,你們是怎麼和三放他們相遇的呢?」
沈如婉興高采烈,滿面笑顏地說:「因為我和鳳姊同病相憐,二人都曾吃過毒指毒掌的虧,所以心有不甘,一早就出去探尋幽冥教的下落,你猜結果怎麼樣?」
她從小嬌生慣養,事事任性,處處好勝,連這種不值一提的關子竟然也在沈如嫻面前賣起來了。
「結果被你們二人給找到了。」
「不錯,正是如此!」沈如婉笑意不滅地說:「當我們走過蓮玉峰山麓的時候,鳳姊突然發現樹林裡有一個熟悉的影子……」
沈如嫻的興致來了。
他不由接口說:「那影子是誰?莫非就是我們幾次都搜查不著的那個幽冥教主?」
「也不錯,正是他!」沈如婉暢舒地說:「就這樣,鳳姊一躍而前,和那個幽冥教主打了起來……」
「那你呢?你也出手了?」
「是的,我正擬出手助陣的時候,臉上長毛的畜生竟然也出現了,因此,目標移轉,對像更換,我就討回上次那一指這根,奉還了他一劍。」
沈如婉口述手比,得意之狀,溢於言表,欣喜這情,廣佈秀靨。
沈如嫻略一沉吟,說:「這麼說幽冥教的人仍然是在黃山之內了……」
「沒有錯,他們絕對隱藏在黃山之中。」
沈如婉說得肯定,說得堅毅。
麥小雲並不瞭解幽冥教的內情,因此,他也發問了。
「如嫻,這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呢?」
「我也是遲來後到,對此事知之不詳。」沈如嫻轉朝姚鳳婷笑笑說:「鳳姊,還是勞煩你給細說一番吧。」
「好的。」
姚鳳婷略加思維,遂將幽冥教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正在這個時候,周東豪忽然從外面起了進來。
他朝著老莊主黃九公躬下了身子,然後以雙手呈上了一份大紅拜帖,說:「師父,莊外有一夥人前來求見。」
「哦!」
黃九公立即接了過來。
他一看之下,欣然地說:「會是余總舵主,萬里船幫永閩總舵的總舵主余永欽!」
姜致遠聽了不由喜形於色,他說:「堂主他們可有同來?」
黃九公側目睨視了他愛徒一眼,神態既威嚴,語聲卻慈祥地說:「你不聽你師弟說有一夥人麼?他們當然也都來了。」
姜致遠的臉上雖感赧澀,他垂下了頭,但心中卻是喜不自勝呢。
黃九公展著笑意朝眾人說:「各位,同老朽一起出去迎接如何?」
「好啊!」
甄宗威率先地回答著。
萬里船幫永閩總舵來的人有餘永欽父女,有郭克民父女,還有內堂堂主程計生,和外堂堂主謝貫基。
此外尚有兩個人,而這兩個人並不屬於萬里船幫的,他們是永嘉城隍杜衡,海口城隍紀國勳。
乃是地獄門轄下的人物。
萬里船幫的人怎麼全都出來了呢?這一著正是麥無銘未雨綢繆,苦心安排的、敦請的。
因為他嶺南約會的日期即將屆到,雖然幽冥教的人蹤跡不見,避之不出,但是,事情不怕一萬,就用萬一。
萬一對方乘自己不在,出人意表地傾巢而出,唯恐黃石山莊的實力不夠,應付不了,是以早先一步遣海口城隍紀國勳去了永嘉。
萬里船幫這麼大舉出動,那總舵中不已空虛了麼?話雖不錯,但是,永閩總航在余永欽恩威兼施,刻意經營之下,幫務蒸蒸日上,步臻規道。
水閩總舵在眾堂主同心協力,分層管理之下,弟兄皆能自愛,很少出錯,是以短期之內該無問題。
再說,余永欽這次出來也存有私心,他想趁此機順便說定姜致遠和郭筱文二人的親事。
所以帶了余芬谷同來,又連袂了郭筱文同來。
英雄會聚一堂,黃石山莊今日裡真是風雲際會了。
筵開三桌,桌上擺的不拘形式,都是大杯的酒,大塊的肉和大碗的湯……人人談笑風生,個個痛飲不輟,他們忘卻了時間,竟然連中午、晚間並在一起,二餐相聯。
畢竟一個人的肚子是有限量的。
畢竟一個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
在華燈高點下,在日上三竿時;喔!不對,在月照西樓時,興終於盡了,人終於散了……姑娘家可不像男人們,礙於禮貌,格在儀範,沒有中途退席,只是不時進內間整飾容顏。
沒有大呼小叫,只是卿卿噥噥的輕聲妙語。
她們矜持,她們節制,再說他們原本就秀秀氣氣呀!酒沾唇即停,餚淺嘗即止,既不使自己飢渴著,也不教自己燃燒著,因此仍然是精神奕奕不覺困乏。
沈如嫻姊妹一進入房中,沈如婉就已經急不及待的在開口了。
「姊,這幾天真把我給憋死了,但我咬緊了牙就是未敢透露出來。」
「當事的人未到,雙方意態不明,又怎可隨便亂說。」沈如嫻緩緩地說:「假如有一方不願呢?那我們豈不……」
「不會的啦!」沈如婉接過了口,依舊急切切地說:「起先我只是冷眼旁觀,見雙方都有侷促感,都有窘迫感,這才忍耐不住挑逗鳳姊起來了……」
沈如煙也接話接了過去說:「怎麼?你還不是說了?」
「沒有啊!我只是不著邊際的問她三叔的人才怎麼樣?」
「那鳳姊怎麼回答呢?」
「她呀!她也溜得很,假癡假呆回答我說『不錯』。」
「你又怎麼表示?」
「我說『你可喜歡』?她就追著要撕我的嘴巴。」
「然後呢?」
「然後我逃了,一直來到了黃石山莊。」
「小雲他可知道內中情由?」
沈如嫻隨手拿起一杯茶啜了一口,即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姊夫睿智,他焉會看不出來?」
沈如嫻略一沉吟,說:「那你先去把小雲給叫進來,我倒要探探他的口氣,聽聽他的意見。」
「好。」
沈如婉返身朝外走去,而那關閉著的房門正在這個時候,它卻自動地打了開來。
啊!說什麼自動?原來是人為的,不見有一個身穿藍衫的人,展著可掬擁的笑容站在門外麼?「要探口氣,要聽意見,全憑你們,你們看我不是已經來了嗎?」
他,他正是沈如嫻姊妹想請的人,麥小雲。
麥小雲的臉上也找不了一絲困乏之色。
他瀟灑依舊,安詳恢舊。
沈如婉美目回轉,白了對方一股,芬蘭輕吐,定舒錯愕的心神,然後櫻口綻開,貝齒微露,說:「真是一說曹模,曹操就到,我沒給嚇著,倒還免去多跑一趟路啦!」
麥小雲刻意的彎一彎腰,說:「喔!如婉,我的弟媳婦,為伯的失禮了,賠不是了。」
沈如婉啐了一口說:「去!沒誠意,不稀罕!」
沈如嫻見之柳眉舒了,心花開了,她說:「你別再逗了,快進來吧!」
麥小雲雙手一拱,口中還是輕俏地說:「小生謹領大人之命。」
這就是他和乃弟不同之處,麥無銘儲蓄,循規蹈矩,而麥小雲風趣,不矜細行,不過,這也是閨房之樂呀!「不知羞!」沈如嫻橫眸瞥了她丈夫一眼說:「你不見有二妹在此麼?」
麥小雲舉步走進了房中,他聳聳肩說:「這沒啥關係,二妹她也是過來人呀!」
「油腔滑舌,嬉皮笑臉,你給我坐下。」
沈如嫻的聲調雖感低沉,語氣雖含誶意,但怎麼也掩蓋不了那溫馨、親切之情誼。
「是。」
麥小雲乖得很,他就近在桌子另一邊坐了下來。
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他這一坐,沈如嫻卻站了起來,順柔地替她夫婿倒上一杯茶水。
而這時,沈如婉也帶上了房門,又回到了她原先的座位。
沈如嫻說:「小雲,以你的看法,三叔和那位姑娘二人如何?」
「不錯啊!」麥小雲似真不假地說:「他們兩個人都很好。」
「你給我放正經一點好不好?」沈如嫻神容一整說:「我是說他們彼此之間的形態與反應。」
這次,麥小雲果然認真了。
他清一清喉嚨說:「嗯!斯時我聽如婉言外之音,又看姚姑娘羞澀之情,難道不是其中另有什麼暗盤若者隱情,因此,回首正擬向三叔調笑的時候,而他……」
「他怎麼樣?」
「他拘束得很,顯然是也有默契在心。」
「好呀!」沈如嫻喜盈於色地說:「這麼說來大事當告成了。」
麥小雲聽了心頭一動,說:「莫非是要撮合他們?」
「是的。」沈如嫻看了沈如婉一眼說:「我們姊妹只扮紅娘,那月下老人則是你二弟麥無銘哩!」
「哦!怎麼說?」
「無銘和姚鳳婷,還有甄玉珍相識在先,雙方並且又認了乾姊弟,兩位姑娘當時都給了你二弟一份見面禮。
無銘本擬不收,後來不知怎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絲靈光,那就是想作伐三叔和四叔他們兩對,以故暫且地留下了。
他在留書出走的那一天下午,才把這件事交待了我們姊妹。」沈如嫻歡愉地說:「這真是千里姻緣。」
她迅即地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塊玉珮和一枚古錢繼續地說:「喏!你看,見面禮在此,如今該移作文定的信物了。」
麥小雲說:「那四叔和甄姑娘呢?」
沈如嫻又睨目白了她心上的人一眼說:「你難道沒看見四叔在宴席之間和甄老英雄談得起勁,以及兩相投機的模樣嗎?」
麥小雲不由嗒然地說:「唉!二弟生性敦厚純樸,我這個做大哥的真是自歎弗如。」
「別自歎弗如了,你就替我去請三叔、四叔他們來一趟吧!」
「是。」麥小雲站了起來,他又躬身一禮說:「為丈夫的謹遵閫令。」
沈如婉未敢說的就是這件事,她原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飯讓她少吃一頓還沒有什麼關係,話教他嵌在心中可真會要了她的命。
奈何沈如嫻一再的交待,一再的告誡,事先決決不能洩露出一字半語,不然,萬一弄巧成拙,那就難以自處,難以善後了。
須臾,沈逸川和沈逸裕二人雙雙地來到了沈如嫻姊妹的房中。
落了座,奉上茶,沈逸川也就開口說話了。
「如嫻,你找我們有事?」
沈如嫻啥事不提,她劈口地說:「三叔、四敘,我們沈家莊的信物,那『松陽』小劍你們可全帶在身上?」
「當然,你問這個幹什麼?」
沈如嫻依舊不予解釋,管自地說:「那就請把它給拿出來。」
「你們姊妹不也各有一支麼?」
沈逸川實在感到困惑,沈逸裕也是。
「我們是我們的,而你們卻是你們的。」
「二者不都一樣麼?」
沈如嫻螓首輕搖說:「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沈如嫻顯得有些不耐,她語氣堅定地說:「咳!你們拿出來就是了嘛!」
沈逸川兄弟無可奈何地各個摸了出來。
這支寶劍三寸見長,劍柄劍匣皆以純銀打造,精緻、古樸。
沈如嫻伸手接了過來。
她略略抽出內中的一支,其劍體竟然寒氣逼人,豪光四射。
它非但是一個惹人喜愛的珍玩,也是一柄能傷人致命的暗器。
「三叔、四叔,你們現在可以走了,我和如婉還有要事待辦呢!」
哈!下逐客令了,得便宜賣乖,真是有些過分。
沈逸川剛剛放下的屁股又抬了起來,他感到莫名其妙,滿頭霧水,不由轉頭看看他四弟沈逸裕。
而沈逸裕又何嘗不是一樣?也正瞪著眼睛在望著他哩。
不過,事情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啟步走了,放心地走了。
因為,沈如嫻為人小心謹慎,又是沈家莊中的女諸葛,她既然這麼說,這麼做,必然有其道理在、用意在,絕不會錯。
是以,二話不說地走了出去。
他們一走,沈如嫻也站了起來,她把桌子上的東西全給收拾妥當,然後說:「二妹,我們也走吧!」
第二天,黃石山莊非但依舊是大排筵席,而且還張燈結綵起來了。
有的人喜氣洋洋,有的人則是滿腹狐疑,不知所以。
喜氣洋洋的人當然是了於胸中,滿腹狐疑的人必也能猜測得出莊內該有喜事來臨,只是不知對象是誰罷了。
果然,在筵席尚未開始之前,黃九公笑容時掬地發表說:「各位女俠,各位英雄。
老朽現在宣佈一樁消息,那就是小徒姜致遠和郭克民郭大俠的令嬡筱文姑娘選今天為文定之日……」
「哦!這麼大的喜事,怎沒聽莊主事先提起呢?」
「事情是臨時所決定的。」黃九公笑笑說:「昨晚『黑白雙嬌』姊妹夤夜找上老朽,請托老朽,老朽焉能推辭,遂應承了下來,因為這乃是一件好事。」
他停歇一下,又繼續地說:「由於這件事也點上了老朽的心頭,於是,就同樣地走馬去造訪余總舵主,郭外堂主。
承他們看得起,不嫌黃山派名微門寒,慨然答允,因此擇日不如撞日,大家都同意今天為喜日。「「可是我們的賀禮……」
說話的人是甄宗威,他環首看了眾人一眼,見大家也都有這個意思。
「咳!」黃九公說:「彼此皆屬江湖同道,世交摯友,還談什麼賀禮不賀禮?有諸位在敝在一起歡聚,老朽已經是衷心感激和高興萬分了。」
「二姓珠聯、桃李迪吉。」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恭喜莊主……」
「也賀喜余總舵主和的郭外堂主……」
一片的慶賀聲,一片的祝頌聲。
「謝謝,謝謝……」
這是余永欽的答辭。
「謝謝,謝謝……」
這是郭克民的回禮。
「謝謝各位。」黃九公清了一下喉嚨又說:「列位可還記得『黑白雙嬌』姊妹曾經找上老朽,請托老朽麼?」
「不錯。」
答話的人依舊是甄宗威,因為他的年歲在眾人之間比較大,而且這段時日和黃兒公相處已經是交稱莫逆。
「那列位可欲知道她們姊妹找老朽、托老朽是什麼事麼?」
「當然。」
如今卻是大家異口同聲的說著。
黃九公笑意不減,他探手入懷,一陣掏摸,首先拿出一塊玉珮,繼之是一枚古制錢,最後才是兩枝小銀劍來。
在場的人有的依舊是不明所以,有的則驚異連連了。
那是沈逸川兄弟,那是甄宗威父女,還有一個姚鳳婷。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東西怎會輾轉到了黃九公的手裡。
黃九公略一思維,略一細瞧,然後把那塊晶瑩的玉珮交給沈逸川說:「沈三俠,請你將這塊玉珮收下。」
沈逸川迷惑了,遲疑了,他說:「這……」
「你收下了再說。」
沈逸川聽了不得不將那塊玉珮接了過來。
姚鳳婷本來只是驚疑,如今震動了,不由也探手入懷,摸摸玉珮的另一塊。
這玉珮原是一對,她一時興起,把一塊鑲龍的給了麥無銘,如今麥無銘人影不見,而物品卻再三地轉換對象。
口裡未敢說,心內卻不安,這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這時,黃九公又拿起古制錢遞給了沈逸裕,沈逸裕有乃兄前例先生,他就不再發問,隨手也將那枚制錢收了下來。
如今輪到了甄宗威父女在深慮了。
他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一枚古制錢,與自己所保存的一模一樣,可真是無獨有偶了。
不過,古制錢雖稀,但卻難保別人沒有,是以也只有疑在心中,悶在心中了。
接著,黃九公撿起其中一柄鑲有「川」字的小銀劍,然後轉朝姚鳳婷說:「鳳姑娘,這把小銀劍乃是沈逸川沈三俠的東西,如今請你保管,信你收藏……」
姚鳳婷系是一位心智靈巧的姑娘,她一聽就知道答案所屬了,既喜又羞還恐慌。
不過,她畢竟是有修養、有見地的,沉穩、莊重,因此美目圓睜地說:「前輩,你這是……」
黃九公虛心地說:「鳳姑娘,你要謝,別謝我,你要怪,可也別怪我,這乃是沈姑娘姊妹二人的意思,老朽只是代為轉達罷了。」
「那麥無銘他……」
沈如嫻立即接口說:「他還沒有回來。」
姚鳳婷回首轉眸,說:「那塊玉珮……」
「那塊玉珮以及這樁事情乃是他在臨走以前交待我們的。」
「你們……」姚鳳婷故作生氣地說:「你們彼此串通著來戲弄我、消遣我,我……」
當然,她不得不發威,遮羞嘛!「鳳姊……」如嫻隨即靠了過去,並且伸手接過了那支銀劍塞入姚鳳婷的腰帶內,低下聲音說:「喔!如今我改口稱你為鳳姨吧!鳳姨,請你原諒,這乃是無銘的意思。「姚鳳婷螓首低垂了,粉頸通紅了,她原本也只是裝裝樣子,因此不再說話,表示已經同意了。
最後,黃九公朝甄宗威父婦二人說:「這一把乃是沈四俠的東西,也請甄姑娘收受了吧!」
任你是巾幗英雄,任你是女中豪傑,姑娘家終究是姑娘家。
甄玉珍平時大方,平時話多,如今明白了事情的意思,她哪裡還敢去接?一樣的低頭,一樣的臉紅了。
甄宗威卻激動地說:「姚姑娘和沈三俠正是門當戶對,老朽恭喜他們,而我父女,和沈家莊豈不差之天壤?」
「甄老英雄說得言重了。」沈如嫻又把話頭摟了過去說:「我沈家莊一未營金屋,二沒量斛珠,武林兒女憑的是江湖正義,講的是兩情相悅。」
「好一個江湖正義,好一個兩情相悅。」余永欽欣然地說:「甄老英雄,你只要問問你閨女可願意?若是,那就把小銀劍給收起來吧!」
「不用問,知女莫若父,再說,以沈家莊的聲譽,以沈四俠的人品,就算是打起百把盞燈籠也無處覓呀!」甄宗威竟然涕泗交流,他說:「那老朽高攀了。」
「哈哈……」余永欽朗聲地笑了起來,然後說,「三喜臨門,一堂吉慶,哈哈……」
杜衡好酒,他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教金樽空對月。」
「哈哈哈哈……」黃九公也笑了幾聲說:「對!喝酒去,今日裡我們更是不醉不休,不醉不休呵!」
「人逢喜事精神爽。」
但是,精神太好了也是一件麻煩事。
因為男人都是酒囊,都是飯袋,他們高談闊論,他們行拳猜令,不會約束,不知節制,是以這一喝又忘記了時間。
又是兩餐相連在一起,直待玉兔高昇,真待星光滿天,才各自地扶醉入房安寢,連女客也被拖累了,也波感染了,喜事嘛!果真是不醉不休呵!微風在徐徐吹拂,樹梢在輕輕搖動。
山獸在徜徉覓食,夏蟲在振翅高鳴。
還有那經年亙月的瀑布、溪水,忽喇忽喇地在下瀉,咽咽嗚嗚地在奔流……谷坳之景,怡人胸襟,谷坳之幽,也糜人雄心。
月亮在徘徊,星宿在跳躍,大地在沉睡,黃石山莊內的人們,全都在打著呼嚕,夢著周公。
值夜者當然除外。
而這時,山谷外卻有兩條黑影趁虛逸了進來。
由於值夜者渾沌迷惘,由於侵入者藝業高絕,是以,霎眼之間,他們秋毫無驚地馳到了堂屋之外面。
那兩條黑影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猶如舞台上的王哥柳哥,猶如廟宇內的七爺八爺,兩相對照,蔚然成趣。
未見他們作勢,來見他們使力,高的一個像竹竿上拔,矮的一個似皮球急彈,就這樣,兩個人巳經輕飄飄地越上了屋脊。
一陣觀望,一陣巡行,而這兩個人的足下還有意無意地發出聲響。
可是,屋舍內的人們依舊高臥隆中,了無警覺。
高的一個說:「姓麥的娃兒莫非是沽名釣譽,言過其實?」
「不會吧?」矮的一個遲疑片刻說:「我們都曾經會過他們,卻是功力悉敵。」
「那他們怎皆作縮頭烏龜,不見出來?」
「恐怕是不在山莊之內吧?」
「既然如此,我們又該怎麼辦?」
「給個時間,給個地點,期約他們出來也就是了。」
「好吧!」
兩個人又雙雙地縱下了地面,又雙雙地掠出了谷口。
谷口旁豎有一方黃石山莊的石碑,石碑上頭凸出一片平滑的峭壁,高的一個朝上望了一望,看了一看。
這次,他運氣了,他作勢了,身形上衝,雙臂箕張猶如大鵬鳥,手腳並用,巨體附壁猶如黑猩猩。
然後,勻出右手,然後,凝直食指,就在峭壁上面書寫了起來,刻畫了起來。
兩個姓麥的娃兒日正當中天都峰頂候見字樣雖然只有二分深淺,但卻是難能可貴的了。
因為,由於軀體懸空,因為,由於著力不易。
接著,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繼之,再輕輕地吸入一口真氣,又開始在字的右旁劃上一個大圓圈,大圓圈中間兩個小圓圈,小圓圈下面再加一個中圓圈。
那是什麼?哈!那是一個和尚頭!最後,散拳松指,與和尚頭並排地印上一個手拿印。
啊!好大的手掌,這簡直是蒲扇嘛!過量的酒會麻痺人的神經,過量的酒會蒙蔽人的心智。
因為這是喜酒,所以開懷暢飲,就這樣,大家失聰了,大家遲鈍了……麥小雲也不例外,平時他很少喝酒,但今日卻不能不喝,不得不喝,不為如嫻和如婉,也得為三叔和四叔。
恍恍惚惚,他聞悉屋瓦上有異聲。
迷迷離離,他聽見廣場中有人聲。
那是意識,那是直覺,那是修為,那也是功能所使然。
麥小雲開始振作,開始奮起,但是當他掠出室外的時候,對方已經鴻飛冥冥,鶴去杳杳了。
懊惱、自遣、躑躅、徘徊……只見月亮在天空中笑,只聞風兒在樹梢間嘯……他漫無主見地踱出了谷口,忽然,看見地面上散佈著一層白光光的粉末,和不少亮晶晶的石屑。
麥小雲心頭不由動了一下,再次的凝視,再次的搜尋,當他的眼波瞟到了峭壁上字句和記號的時候,頓時大大地震撼了起來。
字句簡單明瞭,任何人看了都會悉於心胸。
至於記號呢?別人或許不知道,麥小雲兄弟當瞧得出來,當看得懂它,不然的話,對方也就不會以記號來代替姓名了。
宿酒醒了,汗毛豎了,眸子中的神光不由也本能地閃爍起來了。
那記號究竟代表著什麼人?它怎會使麥小雲見了震驚不已?它,和尚頭乃是「矮和尚」潘松秋。
它,手掌印乃是「催魂手」廖不一。
潘松秋和廖不一乃是當今武林數一數二和絕無僅有的大怪傑,大魔頭。
他們行事不論是非,只憑好惡。
因此正邪不分。
他們曾經進入過地獄門。
他門曾經為石鏡濤所羅致。
因此,他們也曾經替石鏡濤出力與麥小雲兄弟鏖戰過一場,事為一支翡翠玉如意,地在太湖桑頭渚的大路上。
最後,麥小雲兄弟請出了地獄門中的閻羅才阻嚇了他們,驅離了他們。
如今,這兩個魔頭怎麼又出來了?怎麼又找上自己兄弟?是友麼?似乎不像,是敵麼?大致不差。
麥小雲怔住了,對方約了自己兄弟,可是麥無銘不在。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乃是孫子兵法中的精闢之論,中肯之詞。
他衡量著情勢可以不找人家,如上次撇開石家莊而先去萬里船幫就是一個例子,但是,對方約他,他又焉能不前去赴約。
聲譽何在?顏面何在?自尊又何在呢?「咚、咚、咚、咚……」
山莊內的護鼓已經敲出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麥小雲略一攝神,心中也就作了決定。
那就是去,去、去,他非去不可。
如今,首先須要做的,必須刮去峭壁上的留字。
於是,他也運氣,他也作勢,不像大鵬鳥,而像一條龍:「雲天青龍」沖天而起。
不像黑猩猩,而像一隻虎:碩大的壁虎附吸在山巖上面。
照樣地勻出右手,先削去上面的字句和記號。
照樣地凝指成力,刻上了「黃石山莊」四個大字。
麥小雲文才鬱鬱,是以字體蒼古。
麥小雲武藝赫赫,是以鑿石三分。
他又回到了莊內,他又進入了房中,然後,覓紙找筆,寫下了一張書箋。
天都峰就在左近,但他不願讓別人知道而擔驚受怕,尤其是他的嬌妻如嫻,以故盡早地走了。
就這樣,麥小雲一同乃弟麥無銘,留書出走了。
天都峰,又是天都峰。
天都峰該是黃山群峰之最最嵯峨的峰巒了。
午時,午時初起。
午時初起的時分,麥小雲就已經來到了天都峰。
在他由山腳下經過半山寺的中間一段路,似乎發現時有眼睛在偷覷著他,注意著他。
麥小雲立即得高了警覺,作成了防範。
這次行程,說不定就是一生行程的盡頭。
這次的會,也可以稱之為死亡的約會。
可是,麥小雲還是毅然地來了。
有時候,在某種場面之下,人皆抱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豪氣和想法,要不然,「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或者是「風蕭蕭兮水易寒」的詩句也就不會相繼地出現了。
「催魂手」和「矮和尚」,其中任何的一個,自已都無必勝的把握,何況二第麥無銘尚未返回,他即單刀赴會。
更何況此處是幽冥教的地盤和窠穴,可能兩面受敵。
是以他心頭慼慼,而且還有一個思慮未經澄清,那就是潘松秋和廖不一二人是否也加人了幽冥教?但如是的話,這次的拚鬥,這次的鏖戰將會更加棘手,更加艱辛。
照理說,像這種武林魔頭應該不致被人支使,受人指揮,但是,事情也有萬一,萬一他們聽了人家閒言,萬一幽冥教倣傚著石家莊故技把對方奉為太上,那可又另當別論了。
天都峰陡峭,它處處有懸崖,天都峰危岌,它在在是峭壁。
攀登峰巔,只有一條細狹如羊腸,嶙峋如角錐而又欲斷卻還續的石級或岩塊聊可通行。
這何如蜀道?一般膽小的人,一般氣餒的人,他門都會望而生畏。
既達峰巔,使人有出世之感。
頭頂碧空朗朗,足踏白雲綿綿,心清、神怡、意舒、氣爽,霎時之間天人合一。
還談什麼聲名?還管什麼利祿?所以,列朝的聖者賢者,仁者智者,他們不都掛冠的掛冠,謝客的謝客,捨棄紅塵,退隱山林了麼?是誰?是誰?有張良,有范蠡。有「煙波釣徒」張志和,有「山谷道人」黃庭堅……咳!多得不勝枚舉!太陽還沒有爬到正中,廖不一和潘松秋也已經匆匆的掠上了天都峰的頂頭。
這兩個人年在古稀,但精神矍鑠,體態健旺一如五十來歲的人。
麥小雲見了就抱著雙拳說:「前輩,久違了。」
這話雖說寒暄問候,但出自他的口中,卻帶有一些高傲的感覺。
「唔——我們果真有幾年不見了。」
潘松秋回答的也有點冷然。
廖不一環目聊作觀望,然後疑慮地說:「咦!怎麼只你一人,還有一個娃兒呢?」
「還有一個尚未趕回來……」
「怪不得呢!」廖不一舒出了一口氣說:「怪不得我們昨夜前去黃石山莊探候,卻不見你們出來朝相,你們果真度都不在莊內呀!」
他吐這口氣無非是釋然的表示,但實際上乃上山腳奔急了,在調息,在勻氣。
麥小雲不禁暗叫「慚愧」,他不願說明,也不予否認,口中含含糊糊地錯過話鋒說:「前輩找我們兄弟有事?」
潘松秋沉聲地說:「不錯!」
「請道其詳?」
「欲取爾等兄弟的性命!」
「哦!是我們兄弟冒犯了你們?」
麥小雲的心中早有所覺,所以聽了並不感到意外和驚奇,只是不明其中原由,因此加以深究。
「不曾。」
「那我們兄弟得罪了你們?」
「也不曾。」
「這就奇了……」
「這並不奇怪。」潘松秋接過話頭說:「如今輪到我老人家來問問你……」
麥小雲正擬得知就裡,是以飛快地說:「請問。」
「地獄門是否已經毀了?」
「不錯。」
「老菩薩也已經遭到了毒手?」
麥小雲略一遲疑說:「可以這麼說。」
潘松秋臉色一凝,聲音一沉說:「我們兄弟……」
「哎!慢來……」廖不一立即打岔地說:「和尚,這小娃兒雖然生就一副傲骨,但看起來卻不像陰險之人呢!」
「你知道什麼?」潘松秋肉眼一翻說:「諺語中可有『書龍書虎難書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說詞?」
「喔!有,有。」
廖不一澀然的回答著。
潘松秋又轉朝麥小雲說:「你們兄弟心也忒狠,地獄門為善,曾經幫過你們,老菩薩慈悲,也曾經助過你們,而你們,竟然夥同人焚燬地獄門,慫恿人毒害老菩薩,真是禽獸不如啊!」
麥小雲一聽不由苦笑了起來,果然是不出所料,這兩位魔頭聽信了閒言諂語,乾坤倒轉,反咬一口。
「你們說這話可有憑據?」
「當把有。」潘松秋說:「就因為有人這麼告訴我們,我們遂前來制裁你們!」
「哦!那個人的話實在麼?能聽麼?」
「當然實在,應該能聽,因為說這話的人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權威。」
「那就請前輩說出來聽聽?」麥小雲耐心地詢問下去,他說:「這個人是誰?」
潘松秋圓睜著眼睛說:「你真想知道麼?」
「當然。」
麥小雲一臉堅毅。
「好,我老人家這就告訴你……」
武夷山。
武夷山位在福建省的境內。
其實,細算起來應該是三省的交界之處。
它的起頭在浙江,它的西邊是江西,只因為在福建的境內比率較大較廣而已。
武、夷,原是結廬在這座山內一對兄弟的名字。
這對兄弟除了在此躬耕隴畝之外,還潛心修煉丹道服氣之術,以此之故,他們年逾百齡,才雙雙羽化升天。
附近居民,爭相走告,遂將該山名之為武夷。
春山縹緲白雲低,萬壑爭流下九溪;欲溯落花尋曲徑,桃源無路草萋萋。
武夷山風光秀麗,有「三三曲水六六奇峰」的景觀。
三三曲水乃是溪流九曲繞山而轉,因此水波蕩漾,因此蜿蜒迷離,處處有處處的景象,地地有地地的風情。
六六奇峰則有大小峰巒三十六座,是以怪石鳴泉。是以松柏搖曳;峰峰有峰峰的巍峨,巒巒有巒巒的壯麗。
廖不一和潘鬆軟自石家莊引身而退,他們就來到了此地,學武,學夷,照樣的結廬修煉了。
可是,躬耕隴畝似乎不適合他們二人的個性,那這一對武林怪異又何以為生呢?這一點也正是一般寫小說的漏洞,實屬一件難以交待的事情,因此,此地必須要刻意的表白一番。
第一,雖然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並未辟離五穀,隔絕煙火,但是卻吃的不多,而且又簡陋隨便,什麼松子野果,什麼兔鼠鳥禽,在在俱是珍餚,作佯皆屬佳味,取之不盡,哪懼匱乏?第二,他們養尊在石家莊福壽堂中的時候,石鏡濤急劇的巴結、攏絡,就一同曹操之款待關雲長。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金,下馬銀,而他們在臨走之時卻並未曾學著關雲長桂印封金。
是以兩個人都腰纏萬貫,吃穿不愁。
再說,武夷山原來就是他們兩人的老巢、舊地。
就在麥無銘到達嶺南洪家寨的同時,武夷山也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身材修長,膚色白皙,年紀約在五十出頭。
你猜他會是誰?他乃是昔日地獄門中的第九殿殿主「平等王」,如今該恢復江湖人的身份了,那就是「子母金環」姚天送。
姚天送不是在地獄門尚未瓦解之前,在麥小雲兄弟新婚之時去了沈家莊嗎?可是在沈家莊未見他的人影,怎麼卻突然的會在此地現了身?這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的肚子裡明白了。
看姚天送的步伐。瞧姚天送的神情,十分快捷,十分輕鬆,一點也不見猶豫或遲疑,原來他是老馬識途。
憶當年,度化瘳不一和潘松秋二人進入地獄門,正是他和第十殿殿主「轉輪王」所作成的功德。
既曾來過,那自然是輕車熟路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既是介於正邪之間,憑著好惡,或有犯行,但亦當罪衍不彰,又怎會引起地獄門的注意和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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