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的女人 14
    瑪麗安的腦袋從樓梯口像潛望鏡似地慢慢升上來,首先映人她眼簾的是兩條光腿。站在那個小廳裡低頭望著她的是恩斯麗;她還沒有打扮停當,她臉上還像平時那樣漠然,只有仔細觀察,你才可以發覺她神色之中微微夾雜了幾分驚奇和不快。

    「嗨,」她說,「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吃飯的呢。」她緊緊盯著瑪麗安手上那一袋食品,眼神中頗為不滿。

    瑪麗安先沒做聲,等她一步步走上樓之後才回答說:「我原先是不打算回來的,現在計劃改變了。彼得辦公室裡突然有急事要處理。」她走進廚房,把紙袋放在桌上。恩斯麗也跟在她身後進來了,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瑪麗安,」她突然冒出一句,「今晚非得把它給辦了?」

    「什麼事?」瑪麗安一邊把盒裝牛奶放到冰箱裡,一邊含含糊糊地問,她並沒有認真注意她的話。

    「嗨,就那件事,倫納德啊。」

    瑪麗安一門心思只在想自己的事兒,一時沒有領會恩斯麗的意思,過了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哦,是那件事,」她說。她若有所思地脫掉了大衣。

    最近兩個月,她沒有怎麼留意恩斯麗的(或者是倫納德的?)行動計劃究竟有何進展,她決定不去插手此事。但是不管她願不願意,恩斯麗卻不會放過她,她總要把自己的分析啦、苦惱啦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從這裡面她也可以推斷出大致的情況。說到底,你可以不插手,但你總不能把耳朵堵起來呀。事情似乎並未按照恩斯麗的計劃發展,看來她是做得有點過頭了。第一回見面時她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天真無瑕的清純女孩的形象,並且老謀深算地拒不和倫接近,這都使倫不敢輕舉妄動。他擔心任何過分突兀,過分咄咄逼人的舉動都會把她嚇跑,對這樣的女孩只能以一種體貼入微,小心溫存的方式去接近。結果呢,他開頭只是請她出去吃了幾回午餐,後來進展到每隔一段適當的時間就請她出去吃晚飯,最後發展到一起去影院看外國片,有一回看電影時他壯起膽子握住了她的手。有一天下午,他甚至還請她到家裡去喝茶。後來恩斯麗不止一次賭神發咒地說他那回舉止真是規矩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由於她打出牌子不喝酒,因此她都找不到借口讓他把她灌醉。在交談時他真把她當成一個小姑娘,耐心地跟她講這講那,把拍電視的事告訴她聽,使她大開眼界,還反覆表示,他只是把她當作個小妹妹看待,一點壞念頭也沒有,聽得她幾乎要嚷出聲來。她呢,連同他頂嘴都不成,她既然臉上裝得這麼天真無瑕,自然也不能讓人覺得她胸中城府很深。這真是有點作繭自縛的味道;她把自己塑造成那個形象,如今只好硬撐下去。要是有一點兒主動的表示,要是一不小心漏出一兩句略為顯得聰明機智的談吐,把戲就會戳穿,她這出啞劇就演不下去了。因此她私底下又是擔心又是生氣,倫這種過分小心的策略攪得她心癢難熬,她只好眼巴巴地看著至關重要的日曆一張張翻過去,一點兒成績都沒有。

    「要是今晚再辦不成的話,」恩斯麗說,「我就沒轍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得去另找一個,糟糕的是浪費了這麼許多時間。」她皺起了眉頭,不過她眉毛太淡,幾乎看不出來。

    「那麼在哪裡……?」瑪麗安問,她有點明白恩斯麗幹嗎會對她今天突然回家不高興了。

    「嗯,他顯然是不會請我去他那裡看照相機鏡頭的,」恩斯麗任性地說,「無論如何,要是我對什麼都表示同意的話,他立刻會疑心起來。不過我們要出去吃飯,我想在飯後也許可以請他來喝杯咖啡……」

    「你的意思是我最好出去避一避?」瑪麗安很不痛快地問。

    「哦,那真再好也沒有了。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在乎的,即使有一大幫子人在隔壁房裡,或者鑽在床底下都無所謂,我想他也不會大驚小怪,只不過,呶,他會認為我應該在乎這類事。我得讓他一步一步地把我弄到床上去。」

    「嗯,我明白了。」瑪麗安歎了口氣。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沒有辦法去說三道四,指摘對方的不是了。「不過到哪裡去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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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斯麗立刻喜形於色,她的主要目的已經達到,其餘細節只是次要的了。「嗅,你能不能給彼得打個電話,就說你要過去?他應該不會在意的,你們已經訂婚了。」

    瑪麗安思忖了一下。以前,具體是哪一段日子她目下記不清楚了,這倒是可以的,就是他不樂意也無關緊要。但這些天來,尤其在今天下午他來過那次電話以後,那就不大妥當了。即使她只是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躲在客廳裡看書,他心裡也會暗暗怪她老是來粘住他,對他不放心,干擾了他的工作。就是她把事情真相告訴他也沒用。她也不想在彼得面前多提這件事:自那次以後彼得同倫幾乎沒再見過面,而且他這會兒已經不再是個快樂的單身漢,他以一個訂了婚的成熟男性形象出現在人們面前,這樣對往來的朋友和事物的看法也會作出相應的改變,但他仍可能採取保護朋友的立場,這樣,即使不是對恩斯麗,至少也會給她本人帶來麻煩。這會為他提供了攻擊的材料。「我想還是不去的好,」她說,「他正忙得要命呢。」她真的無處可去。克拉拉在醫院裡。天又太冷,沒法坐在公園裡或者到馬路上閒逛來消磨時光。也許可以到哪個辦公室處女家裡去……「我看電影去,」她最後說。

    恩斯麗鬆了口氣,笑了。「太好了,」她說,一邊走進自己房間去打扮。幾分鐘後她又探頭出來問:「我能不能用用那瓶威士忌?說不定他要喝,我就說酒是你的,你是不會在意的。」」沒問題,用吧,」瑪麗安說。威士忌其實屬於兩人共有,她知道恩斯麗是會在下回買酒時跟她結清的。再說即使她把這忘了,半瓶威士忌能辦成這樣一件大事,這點犧牲也無所謂。事情雖然不是她的,但像這樣拖下去,議來議去老沒有個結果,真是夠難受的。她站在廚房裡,倚著長長的檯面,望著洗碗槽出神,洗碗槽裡有一片蛋殼,四個玻璃杯,杯中有一些渾濁的液體,還有一隻鍋子,那是剛剛煮過通心粉和奶酪的。她決心不去洗那些碟子,不過還是把蛋殼撈了起來扔到垃圾桶裡,這也算是象徵性地清理一下吧。她一向不喜歡把殘渣碎片隨手亂丟。

    恩斯麗穿著襯衫和無袖連衣裙套裝走了出來,她耳朵上戴的耳環形狀是小雛菊,眉線眼影畫得格外精心。瑪麗安同她說:「呶,電影不是通宵的,我十二點半左右得回來。」她想,你總不能叫我睡到馬路邊上去吧。

    「我看到那時候局面完全可以得到控制了,」恩斯麗斬釘截鐵地說,「要是還不成,我們兩個也不會在房裡了。我會先把他從窗戶裡扔出去,然後自己再跳樓。不過為以防萬一。你回來時,要是見到哪扇門關著的話請先敲一下,別闖進來。」

    瑪麗安心想這句話有點不大對頭,要是見到哪扇門關著?「哎,」她說,「我得說說清楚,別到我的房間裡去。」

    「哎,你的房間更乾淨,」恩斯麗振振有辭地回答,「再說要是我在情緒衝動之下,被他弄得神魂顛倒了,我總不能打斷他。告訴他說你走錯房間了』,是吧?」

    「你說得不錯,」瑪麗安說,一時間,她彷彿覺得自己給趕出家門,無家可歸了。「我只怕爬到自己床上去,卻發現已經有人睡在那裡了。」

    「這樣吧,」恩斯麗說,「要是真的用了你的房間,我就在門把手上掛條領帶,好嗎?」

    「誰的領帶啊?」瑪麗安問。她知道恩斯麗喜歡收集東西,在她房間裡地板上就可以見到相片啦,信件啦,干花啦什麼的;不過沒聽說她也收集領帶。

    「嘿,當然是他的啦,」恩斯麗說。

    瑪麗安心裡一陣煩亂,眼前似乎看到了一間戰利品陳列室,依稀可見牆上釘著一些帶犄角的鹿頭。「幹嗎不乾脆用他的頭皮呢?」她問。倫納德畢竟還算是她的朋友啊。

    她簡單地弄了點飯吃,然後獨自泡茶喝。恩斯麗已經出去了,她在家磨蹭著,等鐘點差不多了再出門看夜場電影去,在這段時間裡她又把這事左思右想了一番。就在她趕往附近的影劇院區的路上她還在考慮這件事。有時候,她在心底裡會隱約掠過一絲想法,那就是她好歹應該給倫提個醒,可她又不知道這事該如何去做,更重要的是,她也看不出自己幹嗎要這樣做。她知道在倫的眼裡,恩斯麗既年輕,又天真,就像個啥事也不懂的小雛兒,他決不會輕易相信恩斯麗是個工於心計的女強人,正在算計他,實際上就是把他用作免費人工授精的替身,根本不把他當人看待,絲毫也不顧及這對他會有什麼樣的結果。而且,恩斯麗一直極其小心,眼下根本拿不出什麼證據讓倫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有好幾次瑪麗安想到在夜深人靜時給他掛個電話,用尼龍襪把話筒口掩起來再輕聲說「當心!」但那也不會有什麼用處。他根本猜不出要他當心什麼。寄匿名信呢……他會以為那是某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幹的好事,或者是他從前的某個女朋友吃醋,想要跟他搗蛋,存心壞他的好事,結果這只會使他越發起勁地追求他的目標。除此之外,自從她訂婚以來,她與恩斯麗之間就達成了某種默契,那就是互不干擾對方的大事。儘管非常明顯的是,兩人根據自己的道德原則都不贊成對方所採取的行動。要是她同倫說了些什麼的話,她確信恩斯麗完全能夠成功地進行反擊,至少搞得你不得安生。算了,只能讓倫聽天由命了,毫無疑問,他是會興高采烈地一頭扎進去的。況且,使瑪麗安更覺糊塗的是,她記不清當年究竟是把基督徒扔給了獅子呢,還是把獅子扔給了基督徒。正如有個星期天恩斯麗問她的,她究竟是站在創造生命的力量的一邊呢,還是站在它的對立面?

    此外還不能把樓下房東太太給忘掉。倫納德來的時候,即使她沒有站在窗前張望或者躲在絲絨窗簾後面偷看,她根據腳步聲也肯定會知道有個男人上了樓。她的心靈就像個專制的王國,行為準則就同萬有引力一樣是毫無通融的餘地的,按照她的觀點,上樓的人必須下來,晚上最好不要超過十一點半。這一點儘管她從來沒有挑明,但卻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瑪麗安希望恩斯麗別把這一點忘了,在完事之後趕快把他弄走,至遲不要超過半夜十二點;萬一沒辦法,不得不留他過夜,那也不能讓他弄出什麼聲音來,等第二天一早再想辦法。至於是什麼辦法,她也不清楚,或許得把他塞進洗衣袋裡偷偷扛出去吧,反正不能讓他大模大樣地走下樓梯。自然,實在沒法的話,她們可以另找房子住,但她不願意鬧得沸沸揚揚的。

    瑪麗安在離洗衣房不遠的那個地鐵站下了車。附近街道兩邊門對門有兩家電影院,兩家她都先去轉了轉。一家上映的是部配有字幕的外國片,外面的廣告上用了一些從報紙上複印下來的評論,這些不帶彩色的文字印得並不怎麼清晰,其中聳人聽聞地用了不少諸如「成人」與「成熟」之類的字眼,這部電影曾經得過好幾項獎。另一家上映的是一部沒花多少錢製作的美國西部片,彩色廣告上畫著一些騎著高頭大馬的漢子,還有幾個快要斷氣的印第安人。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沒有心情去追隨劇情的起伏,欣賞大段大段的特寫鏡頭;在那些藝術性很高的鏡頭中演員臉部肌肉抽搐,連毛孔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只是要找個暖和的地方坐一段時間,暫時把有些煩惱的事兒忘掉就成,這樣她便選擇了西部片。她買了票走進去,電影已經開映了,觀眾不多,有一半座位空著,她摸黑找了個座位。

    她沒精打采地坐了下來,頭倚在椅背上,膝蓋頂住了前面的座位,微微閉上了眼睛。這個姿勢有點不大雅觀,反正在暗處沒人瞧見,她左右兩側都沒有人。她注意挑選這樣的座位,為的是不想讓哪個鬼鬼祟祟的老頭子來找麻煩。她記得在念小學時就碰到過一次,那時她根本不知道電影院裡會有這類事。手摸摸你膝蓋呀,或者抖抖索索地碰碰你呀,倒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你只要默不出聲地避開就行了),只是讓她覺得十分難堪,因為這些動作並無惡意。對這些在黑暗中亂摸的人來說,跟別人身體上有點接觸是極其要緊的,即使是稍微碰一下也行。

    在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個五顏六色的畫面,頭戴寬邊帽的大漢騎在高頭大馬上佔據了整個銀幕,隨著鏡頭的切換,大樹啊,仙人掌啊一會兒凸現在前景之中,一會兒隱沒在背景裡面,除此之外只見煙霧騰騰,灰沙翻滾,駿馬奔馳。她並不打算弄懂那些神秘兮兮的對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也不想把故事的情節搞清楚。她知道一定是有壞人要幹壞事,好人就出來跟它們鬥,很可能是先下手為強,把錢搞到手(還有印第安人,反正他們跟野牛一樣多,人人都可以自由取用),但銀幕上究竟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蛋她就不去操心了。至少這還不是那種描寫精神錯亂的新式西部片。她倒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些配角,心想這些人一定沒多少事幹,不知他們是如何打發時間的,會不會有人幻想有朝一日成為大明星。

    這是在夜裡,銀幕上一片朦朧的紫藍色,這種夜色只有在彩色電影中才可以見到。有個人躡手躡腳穿過草地向另一個人逼近,四週一片靜寂,只聽見草的颯颯聲和人工摹仿的蟋蟀叫聲。這時,在她身後,就在她左邊,傳來輕輕的喀嗒一響,接著又是什麼硬的東西掉在地板上的聲音。有人開了槍,隨後又打了起來,天亮了。她又聽見了喀嗒的聲音。

    她朝左面轉過頭去,銀幕上陽光明媚,在模模糊糊的反射光中,她費了好大勁才勉強看出和她隔著兩個座位的那個人的模樣,原來就是洗衣房裡的那個人。他懶懶地蜷縮在座位上,眼光呆呆地朝前望著。他一手拿著個袋子,每隔半分鐘左右,他的另一隻手就要從那只袋子裡拿點東西塞到嘴裡,接著就是喀嗒一聲,隨後又有東西扔到地上。他一定是在吃什麼帶殼的東西,但肯定不是花生。花生沒這麼大響聲。她觀察著他的側影,看到他的鼻子,一隻眼睛和弓起的肩膀的暗影。

    她又掉頭朝前看,想把注意力集中在銀幕上。在這裡和他不期而遇,她心底裡暗暗有點高興。但這種高興又有點不近情理,因為她並不想跟他講話,事實上,她巴不得他還沒有發現她,過一會兒也不會看見她沒有夥伴是獨自坐在電影院裡。他似乎給電影迷住了,他一心注意著電影,還有就是他吃的東西——那東西發出這種煩得要死的喀嗒聲,究竟是什麼呢?如果她不做聲,他很可能不會注意到她。但是她心中又隱隱不安地感到他一定認出了她,而且早在她認出他之前就知道她坐在他旁邊。她望著銀幕上那茫茫大片的草原發呆,在她身邊,還是每隔一會兒就喀嗒一響,聽得她煩透了。

    銀幕上人和馬在渡河,還有一個衣衫檻樓的金髮女郎,這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左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左手似乎不聽她大腦的指揮,自動想要伸出去碰碰他的肩膀,她心裡肯定不想這麼做。她死勁命令手指抓住椅子把手。「那絕對不成,」她默默地警告自己,「他很可能會嚷起來的。」但是,由於她沒有再去看他,她也害怕萬一她真的伸出手去,她摸到的只是個空空的椅子,除了座位上那考究的軟皮套之外,什麼也沒有。

    電影的音量突然大起來,一群印第安人從埋伏處衝了出來,響起一陣喊殺聲。等進攻被擊退之後,又可以聽見別的聲響了,可是她再也聽不見他那邊發出的輕輕的喀嗒聲了,原本它是像時鐘那樣有規律的。她猛地朝左邊轉過頭去,只見座位上空空如也。那麼,他是走了,或者他根本就沒有來;也許坐在那個座位上的是另外一個人。

    銀幕上,一個身材無比魁偉的牧人虔誠地吻著那個金髮女郎的嘴唇。「漢克,你這是……?」她低聲說。過不多久,太陽就會下山了。

    這時,就在她耳朵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她可以感到那呼出的氣吹動了她的頭髮。那聲音說:「是南瓜子。」

    她心底裡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南瓜子,」她心中暗暗回答說,「自然是這東西,幹嗎不呢?」但她的身軀卻是猛地一驚,剎那間僵住了。等這一陣肉體上的緊張過去,她能夠回過頭去時,她才發現身後並沒有半個人影。

    電影已經到了結尾階段,她坐在那裡,幾乎認為剛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看來我也同大家一樣,終於快要發瘋了,」她想,「真是討厭。不過那也算是一種新的體驗吧。」但就在這時,銀幕上出現了一個族旗飛舞的鏡頭,又響起一陣尖銳得刺耳的音樂,隨後燈光亮了。她花了些時間到他方才(可能)坐過的那個座位底下去看了看,是有一堆白色的瓜子殼。這就像那些原始人用的路標,一堆石頭啊,用幾根樹枝做成的記號啊,或者在樹皮上刻下的凹痕啊,它指明了路途,或者表示前面的情況。她盯著這堆瓜子殼瞧了幾分鐘,幾個看電影的人從她身邊稀稀拉拉地經過走到過道裡去,她還是弄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她走出影院時一邊想,無論如何,這個人這口總算留下了一些看得見的痕跡了。

    她又盡可能慢慢地踱回住所去,她不想在別人還沒完事的時候去打岔。從外面看,房子裡沒有燈光,但是在她走進大門,打開廳裡的電燈時,從餐廳裡無聲無息地出來了一個人截住了她。是房東太太,儘管她頭上夾滿了卷髮夾,身上穿著紫色維耶勒法蘭絨的睡衣,她還是努力顯得無比的莊重。

    「麥卡賓小姐,」她說,眉頭緊鎖著,「我真是放心不下。今晚早些時候我親耳聽見,一個男人跟著杜俾小姐上了樓,那人肯定到現在還沒下來,我是不會聽錯的。自然,我不是說——我知道你們二位都是正派人,不過,我女兒……」

    瑪麗安看了一眼手錶。「哦,我不知道啊,」她半信半疑地回答,「我看不至於有這種事吧。恐怕你搞錯了,現在已經一點多鐘了,要是恩斯麗沒出門的話,通常她早就睡了。-

    「對啦,我也是這麼想的,我是說,聽不到樓上有人說話……我並不是說……一

    這老太婆,一直在偷聽,她倒真有幹勁,瑪麗安想。「那麼她一定是睡了,」她笑瞇瞇地說,「來的人可能是怕吵了您,輕手輕腳地下樓了。不過我明天早上替您把這件事跟她說一說。」她極力裝出笑臉,好讓房東太太放心,接著她飛快地上了樓。

    她一邊上樓一邊尋思,恩斯麗這個粉刷得雪白的誘人葬身的墓穴,如今我又替她刷了一層白漆。不過別忘記鄰居眼中一根小刺和你自己眼中有根大梁,等等。現在的問題是,明天一大早不管那傢伙身上還剩下幾塊骨頭,我們怎麼在那精明的老太婆眼皮底下把他弄下樓去呢?

    她看到那瓶威士忌擺在廚房桌子上,已經喝掉了四分之三。她自己的房間門關著,門把手上一條綠藍條紋的領帶神氣地懸掛著。

    這意味她得到恩斯麗的床上,在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床單、衣物、毛毯和平裝小說中間清理出一塊地方來睡覺。

    「真是見鬼!」她甩掉大衣,自言自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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