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婦人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束之高閣
    在法國,年輕姑娘們婚前生活很乏味;結了婚,」Vivelaliberte便成了她們的座右銘。而在美國,眾所周知,姑娘們早就簽署了獨立宣言,她們帶著共和黨人的熱情享受著自由。

    然而,通常在家庭的第一個繼承人登上寶座之時,年輕的主婦們便遜位了。她們過著歸隱的生活,幾乎像是在法國的女修道院,卻沒有那裡安靜。不管她們是否願意,一旦婚姻激動人心的時期過去,事實上她們便被束之高閣。大多數婦女會驚歎,就像前些日子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所說的:「我和以前一樣漂亮,可是僅僅因為我結了婚,就不再有人注意我了!」梅格不是美女,甚至也不是個時髦女士,所以在她的孩子們長到一歲之前,她都沒經受這種痛苦。在她的小世界裡,古風習俗盛行,她感到自己得到的讚賞與愛心比前更多。

    她是個溫柔的小婦人,母性的本能非常強烈,所以她把全副精力用於孩子們,排斥任何別的東西,別的人。她帶著不知疲倦的獻身精神與焦慮心情,日日夜夜想孩子們之所想。

    現在廚房諸事一應交給一個愛爾蘭太太主管,梅格將約翰丟給她,任由她擺佈。約翰是個熱愛家庭生活的男人,肯定懷念他慣常受到的妻子的照顧。但是他喜愛他的孩子們,也就愉快地暫時放棄了他的舒適,帶著男子的懵然無知推測不久就會恢復安寧。然而,三個月時間過去了,平靜沒有重返。梅格看上去疲倦緊張,而那個廚子過日子很有"節制",總不讓他吃飽。早上出門時,他看到家務纏身的媽媽忙著樁樁瑣碎小事,感到迷惑不解。晚上興沖沖地回到家裡,急切地想擁抱妻子,卻被妻子止住了:「噓,他們吵了一天,剛剛睡著。」假如他提議在家裡來點娛樂,」不!那樣會打擾孩子們。」要是他暗示去聽講座或音樂會,梅格會責備地看著他,然後斷然回答:「丟下孩子們去享樂?決不!」在難以成眠的夜裡,他聽到孩子們的哭叫聲,看到一個幽靈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來回走動。吃飯時,只要樓上小窩裡傳來輕微響動,主管一切的天才便會奔離餐桌,其他於不顧,這頻繁的上上下下打攪了他的進餐。晚上他讀報時,德米的疝痛混進了航運表,黛西的跌跤則影響了股評價格,而布魯克太太只對家庭的新聞感興趣。

    那可憐的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因為孩子們使他失去了妻子。家只不過是一個托兒所,每當他進入神聖的孩子領地,那不斷的"噓"聲使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個野蠻的入侵者。他非常耐心地忍受了六個月,情況仍然沒有改善的跡象。這時,他像其他被放逐的父親們一樣——試圖從別的地方找些小慰藉。斯科特已經結了婚,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居家過日子。約翰便成了習慣,晚上過去玩一兩小時,而他自家的客廳空蕩蕩的,妻子哼著似乎永無終了的催眠曲。斯科特夫人活潑、美麗,她無事可做,卻能讓人愉快。她非常成功地完成她的使命。她家的客廳總是明亮、吸引人。棋盤擺好了,鋼琴調準了。在這裡可以閒聊許多令人開心的事,還有一頓誘人的小晚餐等著他。

    要不是自家的爐邊那麼寂寞,約翰會寧願呆在自己家的。

    但他還是心懷感激地退而求其次,享受著與鄰居為伴的樂趣。

    開始時,梅格十分贊同他這種新的安排。約翰玩得很盡興,他不再在自家的客廳打盹兒,或者在房子裡到處亂走,讓沉重的腳步聲驚醒孩子們。她因此而感到欣慰。然而不久以後,孩子們出牙期的焦躁結束。寵兒們睡覺守時,媽媽便有了休息的時間。這時她開始想念約翰。約翰沒有像過去那樣,穿著舊睡衣坐在她的對面,舒坦地在火爐圍欄上烤他的拖鞋,於是她發現針線籃是個乏味的伴兒。她不願求他呆在家裡,但她感到受了傷害,因為她不告訴他,他也就不知道她需要他。

    梅格完全記不得那許多夜晚,約翰徒勞地等著她。她照看孩子,為孩子操心,又緊張又疲倦。她那種無奈的心緒大多數母親在家事拖累下都時而有過。缺乏鍛煉使她們不再快樂,美國婦女們過分專注於她們的寵物——茶壺,這使她們感到好像她們太神經質,精力不濟。

    「是的,」梅格朝鏡子裡看著,總會這麼說,」我越來越老了,丑了。約翰不再認為我有趣了,所以他丟下他憔悴的妻子,去見那沒有兒女拖累的漂亮鄰居了。好吧,孩子們愛我,即便我消瘦,面色蒼白,沒時間卷頭髮,他們也不在乎。他們是我的安慰。總有一天約翰會看到我心甘情願為他們作出的犧牲,是不是,我的寶貝們?」聽著這種哀切的傾訴,黛西會發出"呀呀"的聲音作反應,德米卻歡叫著來回答她。這時,梅格便會帶著母親的得意丟開她的悲哀,這暫時撫慰了她的孤寂。然而,約翰迷上了政治,這一來加深了梅格的痛苦。約翰總是跑過去和斯科特討論他感興趣的觀點,他根本沒意識到梅格想他。可是她一個字也沒說,直到有一天母親發現梅格在哭。媽媽堅持要她說出是怎麼回事,梅格低落的情緒沒有逃過媽媽的目光。

    「媽媽,除了你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可是我真的需要忠告,因為,約翰要是再這樣下去,我最好是去當寡婦。」布魯克太太帶著受傷的神情用黛西的圍嘴擦著眼淚。

    「怎樣下去,親愛的?」媽媽焦急地問。

    「他白天整天在外面,到了晚上我想見他時,他卻總是去斯科特家。這樣不公平,我就該干最重的活,從來沒有樂趣?

    男人太自私了,他們中最好的也不例外。」「女人們也是這樣。看看你自己哪兒錯了,再責備約翰。」「可是他忽視我,這不可能是對的!」「你可忽視了他?「哎呀,媽媽,我以為你會站在我這一邊呢!」「就同情而言,是這樣的。可是梅格,我認為責任在你!」「我看不出怎麼在我。」「我來告訴你。當你在晚上他僅有的空餘時間裡總是陪伴他時,約翰可像你說的那樣忽視你?」「沒有。可是我現在做不到,我有兩個孩子要照管。」「我想你能夠做到的,親愛的。我想你也應該這麼做。我可以很不客氣地說話嗎?你願意記住媽媽是既責備你又同情你的人?「我真的願意。就像我又成了小梅格那樣對我說吧。自從這兩個孩子一切都仰仗我,我常感到好像比以前更需要教導了。」梅格將她的矮椅拖到媽媽的椅子旁邊,一邊膝上放一個小搗蛋。兩個婦人搖著椅子,親切地談著話,她們感到母性的紐帶將她們聯得越發緊密了。

    「你只是犯了大多數年輕妻子們所犯的那種錯——因為愛孩子而忘記了對丈夫應盡的責任。這種錯非常自然,也是可以原諒的。梅格,你最好是加以補救,而不要採取別的方式,因為孩子們越來越依戀你,不想和你分開,好像他們都是你的,約翰沒份,只能撫養他們。我已經看出來幾個星期了,只是沒說出來。我想事情最終會擺正的。」「恐怕不會的。要是我求他呆在家裡,他會以為我忌妒了。

    我不想讓他產生這種念頭。他看不出我需要他,我不知道怎樣不用言語讓他明白我的心。」「把家裡弄得賞心悅目,他就不想出去了,親愛的。他渴慕自己的小家,但不是沒有你的家。可你總是在育兒室。」「我不應該在那裡?」「不應所有的時間都在那兒,過多的封閉會使你神經緊張,結果幹什麼都不合適了。而且,和對孩子們一樣,你也欠了約翰的。別為了孩子忽視了丈夫,別把他關在育兒室外面,而要教他怎樣幫忙。和你一樣,那裡也有他的位置,孩子們需要他。讓他感到也有他的一份事兒,他會高興地克盡職守,這樣對你們大家都會更好。」「你真的這麼認為,媽媽?」「梅格,我知道的,我試過。我證實過這個建議的可行性,不然,我不會給別人建議的。當你和喬還小的時候,我的情況就像你這樣,感到要不是整個人交給你們,就沒盡到責任。

    你可憐的爸爸提出幫助,我一概拒絕,他便沉醉到書本裡去,讓我獨自去做我的試驗。我盡力地掙扎著,但是喬太難對付了,我差點寵壞了她。你身體不好,我為你操心,後來自己也病了。這時,你爸爸過來救援了。他默默地處理著每一件事,他的幫助太大了。我看到了自己的過錯,從那以後,沒有他我根本不能過活。這就是我們家庭幸福的秘密所在。他不允許工作將他從影響我們大家的家務小事和責任中脫離開來,我也努力不讓家務煩惱破壞我對他工作的興趣。有許多事情,我們獨自各幹各的,可是在家裡我們總是一起幹活。」「是這樣的,媽媽。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在丈夫和孩子的眼裡成為你那樣的妻子和母親。告訴我怎麼做,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你總是我聽話的孩子。好吧,親愛的。我要是你的活,就讓約翰多管管德米,因為男孩子需要訓練,訓練開始得越早越好。你還要做我常向你提議的事,讓罕娜嬤嬤過來幫忙;她是個絕好的保姆,你可以把寶貝孩子托給她照料,自己多做些家務。你需要這份鍛煉,罕娜會高高興興地干其餘的活,而約翰又會找回他的妻子。多出去些,既要忙碌著,也要保持暢快,因為你是家庭中製造歡樂的人。要是你情緒憂鬱,家庭生活也就沒有了好天氣。你還要試著做到:約翰喜歡什麼,我就對什麼感興趣——去和他談談,讓他為你讀讀書,交流思想,以那種方式互相幫助。別因為你是個婦人,就把自己裝在紙板盒裡,要瞭解時事,要訓練自己參與世事,因為這些都和你的工作有聯繫。」「約翰那麼聰明。我擔心要是我問他政治和其他問題,他會認為我笨的。」「我想他不會的,愛情能寬容許多過失。除了他,你還能更直率地問誰呢?試試吧,看他可會發現你的相伴和斯科特的晚餐哪個更好。」「我會這麼做的。可憐的約翰!我恐怕我已經不幸地忽視了他。我還以為我是對的呢,他從來不說什麼。」「他試圖不表現出自私,但是我想他已經感到了相當的淒涼。梅格,現在恰是時候。這個時候年輕的夫妻們易於疏遠,也最應貼近,因為結婚最初的柔情蜜意,如不用心維持,很快就會消逝。在小生命們交給他們培育的最初幾年裡,對父母來說,沒有比這更美好、更寶貴的日子了。別讓約翰成為孩子們的陌生人。在這個具有考驗與誘惑的世界,孩子們比任何別的東西都更能使他安全、幸福。通過孩子們,你們能夠,也應該學著相知相愛。好了,親愛的,再見。想想媽媽的訓導,要是覺得好就這麼做。上帝保佑你們全家。」梅格確實仔細想了一回,覺得媽媽說得不錯,也這麼做了,雖然第一次嘗試並不完全像她籌劃的那樣。孩子們當然對她橫行霸道。一旦發現蹬腿嚎哭能帶來他們所要的東西,他們便統治了屋子。在他們的任性驅駛下,媽媽是個卑賤的奴隸,可是爸爸卻不那麼容易征服。有時,爸爸想用父親的紀律管制任性的兒子時,卻使他那軟心腸的妻子痛苦。德米繼承了他父親一些堅強的個性——我們不把它叫頑固——當他的小腦袋打定主意要什麼或做什麼時,國王的所有人馬都改變不了那個不屈不撓的小腦袋產生的念頭。媽媽認為小寶貝太小了,還不能叫他克服偏見。可是爸爸相信,學習服從怎麼也不會為時過早。因此德米少爺很早就發現,只要他和"爸貝(爸)」「叫(較)量",他總是大敗。然而像美國人那樣,孩子尊敬征服了他的人。他愛爸爸。爸爸嚴肅的"不、不"比媽媽所有慈愛的鼓勵都更使他牢記在心。

    和媽媽談話後又過了幾天,梅格決心陪伴約翰一晚上。因此,她準備了一桌像樣的晚餐,客廳收拾得井井有條,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很早就讓孩子們上床睡覺。沒什麼能夠打擾她進行試驗了。可不幸的是,德米難以克服的惡習便是反對上床睡覺。那天晚上,他決定要胡攪蠻纏。所以梅格唱啊,搖啊,講故事,想盡了哄他入睡的點子,可是一切均告無效。黛西已經睡著很長時間了,他那雙大眼睛還是不合上。黛西長得胖胖嘟嘟的,脾氣也好。可淘氣的德米躺在那裡盯著燈看,臉上的表情十分清醒。令人洩氣!

    「德米,乖孩子,靜靜躺著好不好?媽媽下樓去給你可憐的爸爸倒杯茶,」梅格問。她聽到過道裡的門輕輕關上了,熟悉的踮著腳走路的聲音進入了飯廳。

    「德米要喝茶!」德米說。他準備參加宴會。

    「不,要是你像黛西那樣靜靜地去睡,我就給你留些小餅餅明天當早飯。好不好,寶貝?」「考(好)!」德米緊緊閉上了眼睛,好像要追上睡眠,趕快到盼望的明天。

    梅格利用這有利的時機溜出門,跑下樓笑著迎接丈夫。她頭上戴著那個他特別欣賞的藍色蝴蝶結。他立即就瞧見了,驚喜地問:「哎呀,小母親,今晚我們多麼高興。有客人?」「只有你,親愛的!」「那是生日、週年紀念日,還是別的什麼?」「都不是!我厭倦了當邋遢女人,所以我打扮起來換個樣。

    你不管有多累,坐在餐桌前時總是穿戴整齊。我有時間,為什麼不能也這樣呢?」「我那樣是出於對你的尊重,親愛的!」老式的約翰說。

    「我也一樣,我也一樣,布魯克先生。」梅格笑了。她又是那麼年輕漂亮了。她隔著茶壺向他點著頭。

    「嗯,真是非常好,又像以前那樣了。這個味道不錯。親愛的,為你的健康乾杯!」約翰一陣狂喜。他恬然地啜著茶,然而這種情形非常短暫,因為,當他放下杯子時,門把手神秘地嗒嗒響了起來,只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焦躁地說著——「太(開)門,我要見(進)來!」「是那個淘氣包!我叫他自己去睡,他倒跑到樓下來了。

    穿著那帆布鞋嗒嗒跑著,凍死他去,」梅格說著去開門。

    「已經到早上了,」德米進門開心地宣告,長睡衣優雅地垂落在胳膊下。他在桌子旁亂蹦亂跳,頭上每一絡小鬈發都隨之一上一下地歡跳。他鍾情地打量著"小餅餅"。

    「不,還沒到早上。你得去睡覺,別煩你可憐的媽媽。這樣你就能吃到帶糖的小餅餅。」「德米愛爸貝。」機靈的小傢伙打算爬到爸爸的膝上,參加歡宴,享受被禁止的樂趣。可是約翰搖著頭,對梅格說——「要是你叫他呆在樓上,自己睡覺,那就讓他這麼做,否則他就再不會在乎你的話了。」「當然是這樣。過來,德米。「梅格領走了兒子,她真想揍這小搗蛋的屁股。他在她身旁蹦著,幻想著一進到育兒室就會得到賄賂。

    他並沒有失望。缺乏遠見的婦人真的給了他一塊糖。她把他塞進被子裡,不到早晨,不許他再溜下來。

    「考(好)!」德米發了假誓,他極快樂地吮著糖塊,為他又一次得手而自鳴得意。

    梅格回到位子上,晚餐進行得十分愜意。忽然,那小鬼又走進屋來,他揭發了媽媽的失職,大膽地要求"還要吃糖糖,姆媽"。

    「哎喲,這可不行。」約翰硬起心腸回絕那可愛的小罪犯。

    「那孩子不去安穩地睡覺,我們就不得安寧。你做奴隸的時間已經夠長了。教訓他一下,一切都會結束。把他放到床上,丟開他,梅格。」「他不會呆在那兒的,除非我坐在他身邊。」「我來對付他。德米,上樓去,像媽媽說的那樣上你的床去。「我不!」小叛逆回答。他伸手去拿他垂涎的"餅餅",然後沉著大膽地吃了起來。

    「不可對爸爸這樣說話。你要是不自己走,我就把你帶走。」「走開,德米不愛爸貝了。」德米退到媽媽的裙子邊尋求保護。

    可是那個避難所沒用,因為媽媽說著"對他溫和些,約翰",就把他交給了敵人,令小罪犯沮喪。一旦媽媽不管他,審判日就要到了。他被奪去了餅子,失掉了歡樂,又被一隻頑強的手帶到了那張討厭的床上。可憐的德米控制不住憤怒。

    他公然反抗爸爸,拚命地一路踢著腿,尖叫著上了樓。剛把他放到床上,他就尖叫著滾到另一邊,然後朝門口衝去。結果又很失面子地讓爸爸抓住小睡袍下襟提回了床上。這種熱鬧的場面一直進行著,直到小傢伙的力氣耗完了。這時他放聲大嚎起來。這種發聲練習通常總征服了梅格,可是約翰卻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像個柱子。柱子是公認的聾子,什麼也聽不見的。沒有哄勸,沒有糖塊,沒有催眠曲,也沒有故事,甚至燈也給滅了,只有爐火發出的紅光為"大大的黑暗」添了點生氣。德米好奇地看著黑暗,反倒不怕了。這種新局面使他憎惡。當憤怒的狂暴平息下去時,被監禁的小霸主想起了他溫柔的女奴,便絕望地吼著要起姆媽來。這隨著怒嚎之後發出的痛哭聲直扎梅格的心窩,她跑上樓去懇求——"讓我和他呆在一起吧。他現在會乖的了,約翰!」「不,親愛的。我已經跟他說過,他必須像你說的那樣去睡覺。只要我晚上在這兒,他非睡不可!」「可是,他會哭出病來的,」梅格求道,她責怪自己不該丟棄她的孩子。

    「不,他不會的。他很累了,很快就會睡著。事情就完了。

    他要懂得應該聽話。別插手,我來對付他。」「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讓生硬的態度摧毀他的精神。」「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許用溺愛寵壞他的脾氣。下樓去,親愛的,把孩子丟給我吧。」當約翰以那種主人的腔調說話時,梅格總是服從著,她也從不為她的溫順後悔。

    「約翰,請讓我親他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德米,對媽媽說晚安,讓她去休息。她整天照顧你們很累了。「梅格總是堅持說親吻能起作用。親過以後,德米的嗚咽聲小下去了。他靜靜地躺在床裡邊,先前他曾在那裡痛苦地扭動過。

    「可憐的小人,他那樣哭著,又想睡覺,已經累壞了。我來給他蓋上被,然後下樓讓梅格放心,」約翰想道。他躡手躡腳來到床邊,以為他那叛逆的繼承人已經睡著。

    可是他並沒有睡著。爸爸一過來窺探,德米的眼睛便睜開了,小下巴也開始顫抖。他伸出胳膊,後悔地抽著氣說:「現在德米聽發(話)了。」梅格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弄不清大嚎以後長時間的寂靜是怎麼回事。她想像著各種各樣不可能發生的事故,最後溜進了屋,她要消除疑竇。德米已經睡熟,不是通常那種仰八叉,而是乖順地蜷曲著,睡在爸爸的胳膊彎裡,緊緊地摟著爸爸,握著爸爸的手指,好像體味到了爸爸的恩威兼施,睡著了看上去像是更悲傷也更懂事了。約翰就這樣摟著他,帶著女人般的耐心等那小手鬆開。可是等待中自己也睡著了,與其說他是和兒子扭打累了,還不如說是一天工作勞累所致。

    梅格站在那裡,注視著枕頭上的兩張臉,暗自笑了起來。

    然後,她又溜了出去,滿意地說:「我根本不需要擔心約翰會對我的孩子們過分粗暴,他真的知道怎樣對付他們。他會是個好幫手,德米太傷我的神了。」約翰終於下樓來了,他本料想會看到一個鬱鬱不樂或者要責備他的妻子,結果卻又驚又喜地看到梅格心平氣和地在修飾一頂帽子,還請求他如果要是不太累的話,就為她讀點有關選舉的東西。約翰很快便看出,正在進行某種革命。但是他明智地不加提問,因為他知道,梅格是個非常直率的小婦人,守不住任何秘密,所以不久事情就會露出端倪。他欣然應允,非常溫和地讀了一個冗長的辯論,然後十分清楚地解釋給她聽。梅格裝出深感興趣的樣子,想找些聰明的問題來問,盡力阻止腦子從國家狀況漫遊到她帽子的狀況上。然而,她暗自思忖,認定政治和數學一樣讓人頭疼。政治家們的使命似乎就是互相咒罵。她把這些婦人之見留在心底,當約翰停下來時,她便搖著頭,說出她認為具有外交含糊性的話:「嗯,我真看不出我們解決了什麼問題。」約翰笑了起來。他看了她一分鐘,她在手裡撫弄著一個用絲帶和花兒裝飾的小帽兒,興趣十足地瞅著。他的高談闊論卻沒有激起這種興趣。

    「她竟想著好我所好,所以我也要愛她所愛,這才公平!」公道的約翰想著,然後大聲補充道:「非常漂亮,這就是你說的那種早餐帽?」「我親愛的丈夫,這是戶外軟帽,也是我去音樂會和戲院戴的最好的帽子。」「請原諒,它這麼小,我自然把它錯當成你有時隨意穿戴的那種。你怎樣讓它保持不掉呢?」「用這幾條絲帶繫在下巴下,配上玫瑰花蕾,這樣。」梅格戴上帽子,系給他看。她帶著一種抵擋不住的、寧靜而又滿足的神態看著他。

    「這頂帽子多可愛!可是我更喜歡它下面的那張臉,因為它看上去年輕快樂了!「約翰親了親那張笑臉。這大大有損於下巴下的那朵玫瑰花蕾。

    「很高興你喜歡它,因為我想讓你哪天晚上帶我去聽場新的音樂會。我真的需要音樂使我保持正常狀態。好不好?求你了!」「當然可以,你已經被困了這麼長時間了。我真想帶你出去,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樣會給你帶來無窮樂趣。所有的事中,我也最喜歡這件。什麼讓你想到這點的,小媽媽?」「嗯。前些天我和媽咪談過。我告訴她,我感到多麼緊張、焦躁、情緒不好。她說我需要些變化,少操些心,所以打算讓罕娜嬤嬤過來幫忙照看孩子,我就多照管些家務,適時出去調節一下,免得變成一個性情煩躁、未老先衰的老婦女。約翰,這只不過是個試驗,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想做這個實驗,因為最近我令人羞愧地忽視了你。假如我能夠,我要把家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你不反對,是吧?」別去管約翰說了什麼,也別管那頂小帽子是怎樣十分僥倖地免於徹底損壞,我們有權利知道的事情便是下面這些。從這座屋子及起居民們逐漸發生的變化判斷,約翰好像並未反對什麼。房子當然沒有成為伊甸園,然而勞動系統的分工使每個人感到情況更好了。在父親的管束下,孩子們茁裝成長。

    約翰處事精細,意志堅定,他將秩序和服從帶進了孩子王國。

    同時,梅格通過大量有益健康的鍛煉、一些小小的生活樂趣,以及和聰明的丈夫許多次推心置腹的談話,恢復了精神,穩定了情緒。家又變得像家了。如果不帶上梅格,約翰也不願意離開家了。現在斯科特夫婦來布魯克家作客了。每個人都感到小屋子是個生活勝地,充滿歡聲笑語、天倫之樂。甚至快活的莎莉-莫法特也喜歡來這兒了。」你這裡總是那麼安靜,令人愉悅。我老想來,梅格!」她總是這麼說,渴慕地四下打量著屋子,彷彿要發現魅力之所在,好在她的大院裡也如法炮製。那所華宅金玉滿堂,但卻孤寂冷靜,因為那裡沒有吵吵鬧鬧、活潑快樂的孩子們,內德生活的世界裡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這種家庭的幸福不是突然降臨的,但是,約翰和梅格找到了開啟它的鑰匙。婚後的歲月教會他們如何使用這把鑰匙,打開真正的家庭之愛與互相幫助的寶庫之門,這些財富最貧窮的人們可以擁有,最富有的人們卻買不到。這就是年輕的妻子們和母親們同意被束在那種高閣的原因。在那上面,她們於世間的不安與焦慮中安然無恙,在那些依戀她們的幼兒稚女身上找到了忠誠的愛;她們無畏痛苦、貧窮與年歲的增長;她們和一個忠實的朋友攜手並進,同甘共苦。這個朋友,那古老優秀的薩克遜語言的真正意思就是"家庭的保證"。

    她們就像梅格那樣,認識到婦人最幸福的王國是家庭,而作為她們統治藝術最高榮耀的不是做一個女王,而是做一個聰明的妻子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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