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摩勒「托」地跳出圈子,納劍入鞘,撫拳一拱,朗聲說道:「牟兄弟武藝高強,鐵某認輸了。恭賀新盟主即位,鐵某甘願執鞭隨鐙!」
此言一出,群雄驚愕無比,霎時間鴉雀無聲。誰都料想不到,鐵摩勒會突然敗在牟世傑千里,而且他也不過被削了半截衣袖,竟然就肯罷手認輸?
牟世傑也感到意外之極,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僥倖」。但一來由於牟世傑那一劍確是十分精妙,二來由於鐵摩勒的詐敗也是「詐」得恰到好處,竟沒有人看得出他是讓招。連牟世傑也以為是僥倖成功,心裡想道:「我這招『鵬搏九霄』,實是冒險之極。他倘若用『舉火撩天』還擊,我身子懸空,決難躲閃,他錯在不該以劍平擋,以他的劍術之高。怎的會突然走出錯招?莫非天意要我做這盟主,在最緊要的關頭,教鐵摩勒糊里糊塗的出錯了招?」
群雄驚愕稍過,不禁又都想道:「是了,以鐵摩勒的身份,他偶不小心,輸了一招,當然不好意思再打下去,只好認輸了。」許多人都在為鐵摩勒可惜,甚至埋怨他不該偶失一招,便即罷手。但鐵摩勒自己已經認輸,牟世傑之任盟主,亦已成了定局,再也不能變易了。
寂靜片刻,霎然間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蓋天豪這一夥人和李天敖這一夥人都跑來恭賀牟世傑奪得盟主,金雞嶺這一夥人在鐵摩勒率領之下,雖有惋惜之情,也都紛紛上來致賀。鐵摩勒看了,暗暗歡喜,「我這一讓,果然是讓得對了。倘若是我自為盟主,大夥兒一定沒有這樣齊心。」
段克邪隨眾上前道賀,牟世傑將寶劍交還給他,道了一聲「多謝」。又道:「段賢弟,你有兩位朋友,已經來了,你還未見到吧?」段克邪道:「還未見到,是哪兩位?」說話之間,那紅衣女俠呂鴻秋隨著辛天雄也來道賀,牟世傑望了呂鴻秋一眼,心中一動,說道:「我實在想不到會當上盟主,大夥兒又這樣起哄。
亂哄哄的,你這兩位朋友不知在哪兒?你別急,待會兒想來他們自然會來找你。」
史若梅悄聲說道:「隱娘姐姐,恭喜,恭喜!」聶隱娘面上一紅,啐道:「恭喜什麼?」史若梅道:「你的『他』當了盟主,又未曾和鐵叔叔傷了和氣,這還不值得恭喜麼?」聶隱娘也道:
「恭喜,恭喜!」史若梅道:「你又恭喜什麼?」聶隱娘道:「恭喜你們兩小口子今天團圓呀。你瞧,你的『他』已經在那裡向牟世傑道賀了,你還不趕快過去和他見面?」
史若梅把眼望去,只見那紅衣女子又正在與段克邪肩並著肩,史若梅氣得小嘴兒一噘,頓足說道:「我不去了。」聶隱娘笑道:「你是他明正言順的未婚妻子,何必害怕那位姑娘?」史若梅道:「誰說我怕了她?」聶隱娘道:「那你為何不敢上去會他?」史若梅給她一激,默不作聲的便讓她拖著手走。聶隱娘又笑道:「這位呂姑娘性情豪爽,對人親熱,未必就是和他有甚私情,你別這麼小心眼兒。」
這時場中正是鬧哄哄的,牟世傑的周圍都是黑壓壓的人頭,聶、史二女還未擠進人堆,忽聽得有人叫道:「咦,好好的天氣,一片烏雲都沒有,怎的突地打起雷來了?」
聶、史二女一聽,果然隱隱似有雷聲。老英雄雄巨源身經百戰,閱歷甚豐,忽地叫道:「不對,這似乎是官軍的金鼓聲!」
話猶未了,只聽得「嗤」的一聲,一道藍色的火焰從山腳飛起,直上遙空。這是把風嘍囉所發的用來報警的「蛇焰箭」!
眾人正在驚疑不定,只見兩個小頭目搖著紅旗已在疾奔而來,大聲叫道:「不好了,有大隊官兵殺來了!」
場中登時一片混亂,群雄氣怒交加,有人罵道:「一定是有了奸細,把咱們在此聚會的消息洩漏出去!」「好狠毒的官兵,乘著咱們在此聚會,居然想來個一網打盡!」又有人豪氣萬丈地叫道:「來得正好,咱們殺它個片甲不留,給新盟主立威!」
牟世傑搖手道:「眾位請別慌亂,且看清楚了官軍的來勢,再定對策。」
金鼓如雷,旌旗招展,官軍已是漫山遍野而來,牟世傑、鐵摩勒留心觀看,只見這次來的官兵非比尋常,個個衣甲鮮明,人強馬壯,雖說是漫山遍野而來,但卻看得出是列為四隊,暗合「四象台圍」之陣,隊形整齊,聲勢浩大面又絲毫不亂,指揮官軍的顯然是個大將之材!
群雄雖然個個武藝高強,與官軍也不止廝殺過一次,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陣仗。不少人雖然仍在大聲喝罵,心裡實在已暗暗驚慌。
牟世傑暗自想道:「兄弟們不錯個個驍勇,畢竟只是氣血之勇,未經兵法訓練,似這般的烏合之眾,只怕難以抵擋這隊官軍。」
心念未已,官軍已衝到半山,看得更清楚了。鐵摩勒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南北兩隊官軍,一邊的旗號打著一個「秦」字,一邊的旗號打著「尉遲」二字,竟是秦襄和尉遲北所率領的羽林軍!鐵摩勒吃驚之下,心頭隱隱作痛,他從前做御前侍衛的時候,與秦襄、尉遲北二人情如手足,想不到今日他們奉旨前來捕盜,竟然與自己成了敵人!
牟世傑眉頭一皺,對鐵摩勒道:「想不到他們竟從長安調來了羽林軍,如此大張旗鼓,大動干戈,看來確實是出了奸細,將咱們在此聚會的消息密報朝廷了。」他稍微一頓,隨即按下去說道:「官軍既是有備而來,我看還是撤退為高,雖然毀了辛大哥的金雞嶺,但卻可以保全實力,免吃眼前之虧,待他日咱們羽毛豐富,捲土重來,再轟轟烈烈的大幹一場,你看如何?」鐵摩勒也有同感,點頭道:「盟主說的是。」
但他話猶未了,只見東西兩隊官軍,亦己殺來,東面那支官軍卻不是羽林軍,率隊的是個紅面老人,正是鐵摩勒的殺父仇人羊牧勞。西面那支官軍,率隊的是個軍官,段克邪認得他是田承嗣「外宅男」的統領寇名揚。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鐵摩勒雖然同意撤退,一見了羊牧勞,什麼都顧不得了,一馬當先,就衝出去,大聲喝道:「好呀,你這老賊原來來死,我鐵摩勒正要向你報仇!」牟世傑驚道:
「鐵大哥回來!」哪裡攔阻得住?
秦襄的騎兵先到,他的黃膘馬是匹寶馬,登山如履平地,馬頭一撥,截住了鐵摩勒的去路。
秦襄此次前來,殊非內心所願,只因田承嗣密報朝廷,說是各路的強盜頭子,在金雞嶺聚會,欲圖大舉,劫御馬的那個強盜也在其內。因此田承嗣奏請朝廷,速派羽林軍來,會同他一同捕盜。一來因為田承嗣乃是強藩,皇帝對他也要賣幾分面子,他所奏請的,皇帝不敢不從:二來群盜聚會,密圖舉事,這也確實是震撼朝廷之事,皇帝為了本身利害,也不得不派出最精銳的羽林軍。上命難違,秦襄和尉遲北就是這樣被調來的。
秦襄與鐵摩勒已有將近十年,未曾見面,想不到在這樣的境遇下重逢,兩人都感為難。秦襄壓低聲音說:「鐵兄弟,你何苦在強盜堆中廝混,如書朝中奸賊已除,你不如隨我回長安去吧。我願以身家性命保你。」鐵摩勒道:「人各有志,大哥之命,請恕小弟難以依從。大哥若念昔日之情,請放小弟過去,小弟若能報得大仇,甘願束手就擒,成全大哥一功。」
羊牧勞正在奔來,遠遠叫道:「這廝就是金雞嶺的盜首鐵摩勒,秦都用不可放過了他!我就來了!」
秦襄無奈,只得假裝發怒,喝道:「好,反賊你既不聽良言,看鑭!」雙鑭打下,鐵摩勒橫劍一擋,立即知道秦襄無意與自己作戰,至多只用了五成本領。但正因如此,鐵摩勒也不好以全力傷他,心裡大感為難。秦襄處此境地,既不能放過鐵摩勒,又不想傷害他,更是進退維谷。
尉遲北縱馬過來,揚鞭叫道:「劫御馬的強盜頭子在那邊,哈,金雞嶺的寨主也在那邊,秦大哥,咱們擒賊擒王!」別看尉遲北是個莽夫,他也會急中生智,替秦襄找到了一個藉口,好放過鐵摩勒。
秦襄道:「不錯,咱們捉欽犯要緊。羊老先生,這一功就讓給你吧。」虛晃一鑭,放過了鐵摩勒,與尉遲北縱馬向前,衝入了群盜堆中。
鐵摩勒大吼一聲,迎上了羊牧勞,長劍搶圓,一招「力劈華山」,竟在劍法中使出刀斧的招數,剛猛無倫,羊牧勞把手一用,腳下一個盤旋,使出七步追魂掌法,左掌穿出,斜撥刀背,右掌徑劈鐵摩勒前胸,鐵摩勒刀背拍下,羊牧勞自恃掌力雄渾,就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奪鐵摩勒的長劍,哪知雙方的力道一撞,辛牧勞的手背登時開花見血,鐵摩勒的劍鋒一轉,又在他的腳踝上劃開了一道傷口,還幸虧鐵摩勒的長劍已給他撥得微歪,劍勢也差不多成了強弩之未,要不然這一劍就是斷足穿襠之災!
羊牧勞以前曾和鐵摩勒交手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他稍佔上風,想不到這次才是出手第一招,就受了劍傷,不禁心頭大駭,「幾年不見,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鐵摩勒也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這老怪年近七旬,居然還敢以肉掌硬接我的劍招,若非我佔了年富力強的便宜,怕還當真不是他的對手。」
兩人再度支鋒,彼此都不敢輕敵,羊牧勞受傷在先,總是吃虧。寇名揚率領一隊武士,上前助陣,鐵摩勒好漢不敵人多,給他們團團圍住。
牟世傑雖然有令撤退,但竇家舊部和金雞嶺這一夥人都是死心塌地跟隨鐵摩勒的,鐵摩勒被圍,他們焉能坐視?個個奮勇爭先,與官軍廝殺。羽林軍人馬披甲,且又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擅於群戰,綠林群豪各自為戰,縱然以一當十,陷入了官軍的「四象陣」中,也是大大吃虧。
牟世傑急忙叫道:「段賢弟,你去助你的鐵叔叔突圍,叫他顧全大局。趕快隨眾撤退。」隨即朗聲說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董老英雄、杜大叔,請你們二人率領外路兄弟速速向後山撤退,辛寨主你率領金雞嶺兄弟居中接應,蓋天豪,你與我斷後!」他以盟主的身份再度發下嚴令,安排也很得體,當下群盜大部依從,不過也還有一部份各自為戰,尤其是飛虎山、燕山寨、金雞嶺這三伙人,其中不少是與鐵奘勒同生共死的兄弟,一心一意只想衝上去救出鐵摩勒,對牟世傑的號令置若罔聞。
牟世傑見此情形,心中一憂一喜,憂的是日己盟主地位未固,威望尚不如鐵摩勒;喜的是鐵摩勒容易衝動,缺乏一個「忍」字,究非領袖之才。當下有意樹成立恩,跨上一匹劣馬,便殺將出去。
金雞嶺群盜正陷在羽林軍包圍之中,東一群西一堆的,被切成了十幾段,已是不能互相照應。牟世傑見哪處危險,便殺進去將被包圍的救出來,羽林軍身披重甲,刀箭難入,但牟世傑劍術精絕,每一劍都是穿喉而過,不過片刻,連殺了數十名羽林軍,求出了七股被圍的兄弟。
忽聽得一聲喝道:「你就是劫御馬的牟世傑麼?」一騎白馬疾馳而來,馬上的軍官卻是一張玄壇黑臉,黑漢白馬,相映成趣。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尉遲南的哥哥——龍騎都尉尉遲北。
兩匹馬擦身而過,尉遲北呼的一鞭打去,牟世傑一個「鐙裡藏身」,叫道:「好鞭法!」唰的也還了一劍,尉遲北揮鞭盪開,說時遲,那時快,牟世傑已是倏的轉過劍鋒,棄人刺馬,一招「李廣射石」,劍尖刺入了馬腦;尉遲北也極矯捷了得,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他反手一鞭,也勒住了牟世傑的馬頸,那匹劣馬登時氣絕,四蹄屈地,將牟世傑拋了下來。
兩人同時墜馬,尉遲北叫道:「可惜,可惜!你功夫如此了得,為何也做強盜?」牟世傑道:「我無意功名,這早已與令弟說過的了。」尉遲北道:「你與舍弟在北芒山較量之事,我已知道了,多謝你對他手下留情,論理我也該放你過去,只是你當時曾空手奪了舍弟的鞭,我若不與你再鬥幾十回合,你只道我尉遲家的鞭法不過如此!」牟世傑道:「豈敢,豈敢!」尉遲北鋼鞭一舉,鞭風呼呼,捲起了漫天鞭影,早已把牟世傑身形罩住。
牟世傑只得抖擻精神,與他惡戰。尉遲北的鞭法比弟弟勝過多多,當日牟世傑以空手打敗了尉遲南,如今手待利劍,卻也不過與尉遲北打成平手。尉遲北殺得性起,高呼酣鬥,鋼劍飛舞,夭矯如龍;牟世傑沉著應付,劍光如練,使到緊處,儼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雙方功力悉敵,誰都佔不了便宜。牟世傑脫不了身,不由得暗暗叫苦。
另一邊段克邪展開絕頂輕功,官軍雖是漫山遍野,密密層層,卻哪裡截得他住?只見他或從人叢之中穿過,或從官軍的頭頂上飛過,轉眼間已殺入了鐵摩勒被圍的圈中。
這一個包圍圈中,如羊牧勞、寇名揚兩大高手,還有十幾個田承嗣手下的一流武土,實力之強,猶在羽林軍之上。
段克邪出手如電,身子懸空,便是一招「銀河瀉影」,向羊牧勞刺去。羊牧勞霍的閃身,只聽得兩聲尖叫,裂人心魄,羊牧勞左右那兩個武士已被利劍穿喉而過,原來這一招「銀河瀉影」,一招三武,力道使得充分,劍光便像大網一樣撒下來,在一丈方圓之內,當者立斃,端的是厲害無比。
羊牧勞大怒,雙掌齊出,拍向段克邪的兩邊太陽穴,段克邪腳跟剛剛著地,鐵摩勒大喝一聲,長劍當中劈下,阻截了羊牧勞的攻擊,說時遲,那時快,段克邪已是唰唰唰連環三劍,劍風直迫面門!羊牧勞下盤功夫極穩,雙掌一攻一守,在間不容髮之間,化解了段克邪的連環三劍。
寇名揚忙掠過來,抖開了虯龍鞭,一招「老樹盤根」,向段克邪雙腳捲去。段克邪焉能給他捲著,一縱一躍,恰如小孩子玩跳繩的把戲一般,寇名揚連掃三鞭,三次都是恰好從段克邪的鞋底擦過。段克邪身形一轉,喝道:「好呀,你肋紂為虐,先殺了你!」一招「直指天南」,劍光透過鞭影,指到了寇名揚的面門。
寇名揚急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彎腰滑步,好不容易避開了段克邪這招殺手。段克邪如影隨形,跟蹤急上,一輪猛攻,殺得寇名揚手忙腳亂。
寇名揚身為「外宅男」統領,武功自非泛泛之輩,只因他曾吃過段克邪一次虧,心裡先有了怯意,因此便給段克邪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羊牧勞喝道:「用地鏜刀,流星錘對付他!」原來在這群武士之中,有四個是他的弟子,經過他的訓練,兩人善於用地鏜刀,兩人善於用流星錘,對付懷有輕功絕技的人,最是合適。
地鏜刀是在地上翻滾,專削敵人的腳跟,流星錘則從空中打來,專打敵人的天靈蓋,上下夾攻,極為毒辣。段克邪的輕功已將到化境,移形換位,神妙非常,地鏜刀削他不著,流星錘也打他不中,可是雖然如此,他究竟還是要分神躲閃,寇名揚所受的威脅便大大減輕。他怯意一除,長鞭縱橫揮擊,得心應手,在眾武士協同作戰之下,反而佔了上風。
忽見官軍陣腳搖動,有兩個少年殺奔上來,隨即又聽得鈴聲叮噹,一個紅衣女於也疾馳而至。
這紅衣女子正是「攝魂鈴」呂鴻秋,人未到,暗器先發,她的暗器與眾不同,乃是指頭般大小的小金鈴,不用之時,綴在衣角,當作飾物的,這時她摘下了小金鈴用獨門手法打出,只聽得鈴聲叮叮,不絕於耳。
呂鴻秋的小金鈴專打敵人穴道,鈴聲中幾個武士早已倒了下去。有識得來歷的喊道:「是呂家的攝魂鈴來啦!」慌慌張張,東躲西閃,登時大亂。
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少年也殺了進來。這兩個「少年」正是喬裝打扮的史若梅和轟隱娘。史若梅先到,俯身一劍,將一個使「地鏜刀」的漢子刺死,段克邪減少了一邊威脅,猛的一個「移形換位」,一腳踏下,將另一個使「地鏜刀」的漢子脊骨踏碎,一命嗚呼。
段克邪回頭說道:「多謝。」他回頭一瞥,恰恰與史若梅打了一個照面,在這眼光一瞥之中,只覺得這少年相貌好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但在激成之中,哪容他細心思索。
呼呼聲響,一柄流星錘正向段克邪打來,段克邪已無須顧慮下盤受攻,猛的躍起,一手抓著了流星錘的鐵鏈,那人禁不住段克邪的內家真力,流星錘脫手飛出,段克邪接下了流星錘,反手一擲,正好第二柄流星錘打來,雙錘在半空中相碰,第二個使流星錘的漢子又給他這股猛力震翻,爬起身來,慌忙隨著師兄逃走。
聶隱娘,史若梅雙劍齊出,替段克邪擋了寇名揚的一鞭,段克邪打跑了那個使流星錘的漢子,回過身來,向寇名揚疾攻,寇名揚本來就不是段克邪的對手,更何況殷克邪這邊又上了聶隱娘與史若梅?只聽得唰的一聲,寇名揚胯上中了一劍,慌不迭的一蹺一拐的跑了。呂鴻秋讚道:「段小哥,好劍法,這一招金針度劫真是使得漂亮極了!」這時她也已殺到了段克邪身邊。
史若梅第一次聽到段克邪向她「多謝」,心中正在甜絲絲的,「這回你可知道我是真心實意對你了吧?」忽見呂鴻秋也到了段克邪身邊,段克邪和她並肩殺敵,竟沒有回頭再看自己。史若梅不禁又是心中有氣,「好呀,你竟假裝不認得我了。」啞聲不響在段克邪身後,衝殺出去。
呂鴻秋摘下了三顆金鈴,把手一揚,三顆金鈴排成了「品」字,分別打向羊牧勞上盤額角的太陽穴,中盤胸口的璇璣穴,下盤膝蓋的環跳穴,羊牧勞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雙指一彈,飛腿一蹴,打向太陽穴與環跳穴的兩顆金鈴都飛了回去。打向胸口璇璣穴那顆金鈴,他根本不理,只聽得「叮」的一聲,金鈴一打中他的胸口,立即反震回來,原來他練有「金鐘罩」的功夫,休說一顆小金鈴,就是尋常的刀劍,也未必傷得了他。
三顆金鈴,依舊排成「品」字,向呂鴻秋反打回來,但聽那鈴聲急劇,比她剛才打出去的勁道卻不知加強了多少!呂鴻秋正在躊躇,不敢就接,說時遲,那時快,段克邪把手一抄,已把這三顆金鈴接到手中,隨即交還給呂鴻秋,呂鴻秋滿面通紅,低低說了一聲「多謝」。史若梅緊緊跟在後頭,心裡有點得意,又有點酸味。得意的是呂鴻秋當場出醜,但見段克邪為她代接暗器,形跡甚是親熱,卻又不由得酸氣攻心。
其實呂鴻秋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第一流了,不幸碰到的是羊牧勞,羊牧勞練有金鐘罩的功夫,這才反而為他所制。不過,羊牧勞雖然不懼呂鴻秋的暗器,卻不能不俱鐵摩勒的長劍,就在他彈開金鈴的那一剎那,不免稍稍分心,鐵摩勒一劍劈去,羊牧勞險險給他劈中,接連翻了三個觔斗,這才避開了殺身之禍。
鐵摩勒正要追上前去,段克邪叫道:「鐵大哥,牟世傑叫你回去。你不回去,弟兄們不肯撤退!」鐵摩勒霍然一驚,叫道:
「不錯,不能因我累了兄弟!」轉過身來,運劍如風,一路殺將出去。
羊牧勞、寇名揚兩人都已走了,還有誰擋得住瘋虎般的鐵摩勒?那隊武士,人人都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轉瞬之間,重圍已解。
這時牟世傑與尉遲北已鬥了二十多招,牟世傑見鐵摩勒已衝了出來,他尚未能脫身,正自心急,尉遲北驀地喝道:「留心接我這鞭!」一鞭打來,正是他六十四路「水磨鞭法」中最厲害的那一招殺手神鞭——「八方風雨會中州」!
但見鞭影千重,當真是有如狂風捲浪,洶湧而來,牟世傑喝道:「好!」劍鋒朝天,倏然間騰身飛起,使出了「朝天一住香」的招式,劍光如練,穿過了千重鞭影,只聽得「唰啦」一聲,接著「嗤」的一響,牟世傑的袖子給尉遲北的鞭梢扯去了一塊,尉遲北的衣襟也給牟世傑的劍尖刺穿。兩人依然是打成平手。
尉遲北哈哈大笑,說道:「你本事果然了得,下次相逢,再和你打三百回合。」
秦襄和尉遲北都有意讓開,牟、鐵二人不久就會合一起,將另外幾股被包圍的唆兵也救了出來。不過秦襄與尉遲北雖然暗地裡給鐵摩勒賣了交情,卻不能禁止羽林軍攻擊群盜。群盜缺乏訓練,且戰且退,給羽林軍衝殺得潰不成軍,各自奔逃。還幸有鐵,牟等人掩護,傷亡不至於太重。
這時金雞嶺大寨內的嘍兵已走得一空,辛天雄率眾撤退,在寨裡寨外點起了十幾處火頭,火勢燒得正旺。辛天雄放這一把火有兩層作用,一是不讓官軍有絲毫所獲,一是藉火勢以阻追兵。
鐵、牟等人擔當斷後,要待眾人都己脫險,他們最後才走。
鐵摩勒目對融融的火光,心中很是難過,說道:「都是我的不好,累辛大哥斷送了金雞嶺的基業。」牟世傑勸慰他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咱們同心協力,焉知將來的基業不遠勝於今,大哥何必灰心?」
鐵摩勒道:「牟兄弟說得是。」這時火勢四方延展,眼看前面的一大片樹林就要變成了火海,無路可通。鐵摩勒眼光一瞥,忽見老英雄萬柳堂和他的門人弟子,約有七八個人,尚被官軍圍困一隅,那個地點是在山谷之內,所以剛才沒有看見。
萬柳堂使的虎頭金槍重這四十八斤,年近七旬,尚有廉煩之勇,羽林軍喪在他手下的已有十數人之多,秦襄看見大怒,立即策馬向他奔去。
鐵摩勒叫道:「不好!」搶過一個頭目的鐵胎弓。急忙奔去。
秦襄的馬快,霎眼間已到了那個山,人未離鞍,雙鑭已經打下。
萬柳堂挺虎頭金槍一挑,秦襄也是天生神力,不在鐵摩勒之下,萬柳堂哪裡桃得動他的雙鑭,只聽得「喀嚓」一聲,槍頭先已折了。秦襄左鑭一推,右鑭又再打出。鐵摩勒大叫道:
「休得傷害萬老英雄性命!」呼的一箭射去,弓如霹靂,箭若流星,這一箭恰好從槍銅之中穿過,等於將他們分開一般。這一箭箭法如神,勁力更是驚人,連官軍們也不禁大聲喝彩。
秦襄見萬柳堂鬚眉皆白,居然還能夠硬接自己的一鑭,心裡也有了不忍殺他之意,又見鐵摩勒出頭,索性給鐵摩勃再賣一個人情,假作戰馬受驚,雙腿緊緊一夾,他那匹黃驃馬久經訓練,被主人一夾,立即轉了一個方向奔馳;將萬柳堂這夥人拋在後面。
萬柳堂的幾個弟於奮力殺退了羽林軍,背後又有一股田承嗣的「外宅男」追了上來,領隊的是寇名揚的副手柏烈。萬柳堂振起精神,將折斷了一撅的金槍當作桿棒使用,奮力拍下,柏烈的雙刀給他拍得脫手飛出。萬柳堂也「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原來他剛才接了秦襄的一鑭,實已受了內傷。他的幾個弟子慌忙將他扶住。鐵摩勒見此情形,怎能不去救他,當下揮動長劍,再次殺入官軍陣中。
這時戰場上只有萬柳黨這一小股被圍,其他的或已撤至後山,或已脫離險境,正在奔逃,情勢與官軍初上山之時,已是大大不同。
牟世傑道:「段賢弟,你們先走一步,我去接應萬老英雄,隨後就來。」段克邪道:「我也去。」牟世傑道:「尚未突圍的只有幾個人,不必興師動眾。呂女俠和這幾位兄弟都是第一次米金雞嶺的,不熟識道路,你帶他們先衝出去。你放心,官軍雖然人多勢眾,未必就困得住我和鐵大哥。」
段克邪聽他說得有理,便道:「如此,我在前面等候你們。」金雞嶺上已成一片火海,段克邪行前引路,繞過火場,翻過後山,羽林軍馬隊追來,被呂鴻秋的暗器打翻幾個,山上燒斷的樹木陸續滾下,去路阻塞,火勢又向前山蔓延,羽林軍的馬隊也只好撥轉馬頭。
段克邪這一行人脫離了險境,進入了後山的峽谷,回頭一望,但見火光沖天,人馬的嘈雜聲卻已聽不到了。呂鴻秋望了眾人一眼,笑道:「咱們都成了黑面玄壇啦!」原來他們從火場旁邊通過,被煙灰沾得滿頭滿面。
前面恰巧就有一道清溪,段克邪道:「咱們洗一個臉,就在這裡等候鐵、牟兩位大哥。」溪澗旁邊有兩塊石頭正好坐下來洗臉,呂鴻秋生性愛潔,便先上去洗了個臉。
段克邪坐在一塊石頭上招手笑道:「這裡還有個位置,你們哪一位來呀,不必客氣,也不用避嫌。」原來那兩塊石頭靠得很近,坐下來就要擠在一起,所以段克邪剛才沒有和呂鴻秋一同洗臉。呂鴻秋「啐」了一口,笑道:「你有多大年紀,就講起男女之嫌了?我還只是當你小弟弟看待呢。你卻不敢同我一道洗臉。」段克邪道:「不是不敢,是讓你舒服一些,你還不感激我?」又笑道:「你老是說我小,我站起來比你還高半個頭呢。」史若梅把他們當作打情罵俏,禁不住嘿嘿冷笑。
段克邪道:「這位兄弟,人家都是一樣黑口黑臉,誰也不用笑誰了,快來洗臉吧。」他只是十七歲過幾個月,孩了氣尚未消除,只道史若梅是因為大家都沾滿了煙灰而好笑。呂鴻秋卻聽出了她的笑聲古怪,心裡很不高興,向史若梅白了一眼。
史若梅心裡更不高興,聶隱娘低聲說道:「克邪叫你,你就去吧。」史若梅道:「去就去,我怕他不成?」段克邪覺得奇怪,心道:「這人說話真不可解,同我一起洗臉,談得上什麼怕不怕呢?」只因史若梅剛才曾在戰陣中拔刀桐助,而且史若侮在他的心目中義只是個「新朋友」,故此段克邪心裡納悶,卻不方便問她。
兩人一同坐在石上,擠得很近。段克邪一邊洗臉,一邊問道:「這位大哥,剛才多承相助,我還未曾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
這時他們臉上的煙灰都已洗淨,恢復了本來面目,清流照影,極是分明,段克邪驀地一驚,跳起來道:「你,你告——」這剎那間,他不知怎麼稱呼才好,在「是」字之後,便張大了嘴巴,心中亂到了極點。呂鴻秋忙問道:「他究竟是誰?」段克邪猛地一咬牙根,大聲叫道:「她是潞州節度使薛嵩的大小姐,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好媳婦!」
呂鴻秋性烈如火,聞言大怒,喝道:「哼,原來你這賤人就是奸細!」史若梅幾乎氣炸了心肺,大罵道:「你才是不要臉的賤人!」呼的一掌就拍過去,要摑呂鴻秋一巴掌。
呂鴻秋氣力較大,雙掌一推,史若梅蹌蹌踉踉的倒退三步,幾乎跌落水中,說時遲,那時快,呂鴻秋己拔出了柳葉刀,厲聲罵道:「好個大膽妄為的奸細,不殺了你,就對不住死難的弟兄!」
史若梅冷笑道:「你們巴不得我死,好遂了你們的心願是不是?哼,可沒那麼容易!」「嗖」的佩劍出鞘,迎上了呂鴻秋的柳葉刀。
史若梅的劍法已盡得妙慧神尼的真傳,唰,唰,唰,連環三劍,在怒火上頭,更加使得凌厲無比!呂鴻秋最擅長的是暗器,刀法雖然也很不弱,卻擋不住史若梅的猛攻,登時主容易勢,反轉過來,幾乎給史若梅迫得落水。呂鴻秋叫道:「段克邪,你怎麼啦?對奸細還講什麼江湖規矩?」原來她以為段克邪之所以不肯上前助戰,乃是因為不願以二敵一。
段克邪心亂如麻,聽了呂鴻秋的話,不覺翟然一驚,心裡想道:「這次是田承嗣派羊牧勞率領『外宅男』,再會合了羽林軍來打我們的。我曾親眼見她和田承嗣那寶貝兒子親親熱熱,哼,她今日卻混進金雞嶺來,縱非奸細,也是敵人了!我和她早已恩斷義絕,還講什麼情份?」
想到此處,心意已決。就在這時,只聽得「嗤」的一聲,呂鴻秋的衣襟被史若梅一劍穿過,一腳跳空,單足立在溪澗旁邊,搖搖欲墜,史若梅正要再進一招,迫她落水,忽覺勁風撲面,段克邪已撲了過來,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搶她的利劍!
史若梅氣怒交加,叫道:「好呀,段克邪,你殺了我吧!」一發了狠,咬緊牙根,揮劍便刺!段克邪武功遠勝於她,但她這一劍來得十分兇猛,段克邪除非把她擊傷,否則實難毫無損傷便能奪到。段克邪橫起心腸,使出金剛掌力,一掌便向她拍下。這一掌若然擊實,史若梅非重傷不可,正是:
本是神仙侶,成仇事可嗟!
欲知段克邪是否忍心傷了史若梅,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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