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魔女聽到這裡,心裡也是極為奇怪,暗自尋思:「這老和尚在荒山破廟裡躲了二十年,柳元甲所說的金宮盜寶也正是二十年前之事;笑傲乾坤是這老和尚的忘年好友,武林天驕和他的交情也很不淺;笑傲乾坤叫我不可相信柳元甲的話,武林天驕則是替一個人向柳元甲索書:這老和尚身懷絕技,又有家國之仇……」這種種各不關聯的事實湊合起未,串在一起,似乎可以得到一個結論,「嗯,莫非這個老和尚,他,他就是我的,我的……」但蓬萊魔女卻不敢馬上就作出這個結論,又自想道:「柳元甲知道我的生辰八字,還有那破布殘箋,這兩件事又如何解釋?我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知道哪一個真正是我爹爹。」
蓬萊魔女收束了紛亂的思緒,聽赫連清霞繼續說話,「那老和尚很是奇怪,怔怔地望著我。我便將事情經過告訴了他,那老和尚苦笑道:『不管是你的仇家還是我的仇家,這件事情發生之後,老衲的行藏已經暴露,這破廟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也得趕快下山,不可再在這裡耽擱了。』說罷,他叫那小沙彌草草收拾經卷衣物,便即飄然而行。」蓬萊魔女連忙問道:「那老和尚走向何方,你可自問他?」赫連清霞道:「我想與他同走,那老和尚卻說:『你不宜與老抽作伴,認得老衲的仇家很多,你與我同走,對你反而不利。好在這班強盜都已盡數除了,他們一時間未必就會繼續派人前來捕你。你從未離開此山,江湖上沒人識你,你的武功也很有根底了,敵人倘非一流高手,你也足可以應付了,你趁著敵人未有再來之前,快快走吧。」他不肯攜我同走,我心裡正在慌亂,一時間也就忘記問他的行止了。不過,他既然為的是遠走避仇,我就是間他,他大約也不會告訴我的。」
赫連清霞說了半天,已是有點口渴,耶律元宜給她倒了一懷熱茶,她喝了之後,繼續說道:「那老和尚吩咐我幾句話,便即攜了禪杖,與那小沙彌匆匆走了。我這才看出,他雙足不良於行,這二十年來,他以深厚的內功,自療了半身不遂之症,但究竟還是未曾痊癒。但是他以禪杖代步,卻是快得出奇,只見他禪杖在地上一點,便掠出數丈之外,雙足根本無需看地。只聽得禪杖觸地之聲,叮叮不絕於耳,轉眼間已走得無影無蹤。那小沙彌飛跑追隨,輕功也大是不弱。
「那老和尚走後,我回到家中,含著眼淚,把我從來未離開過的老家一把火燒了。我想來想去,只有下山去找宜哥。他是金國的將軍。我躲到他的軍營之中,那自是安全不過的了,我剛剛走到山腰,忽地見有一人迎面而來,令我又驚又喜。柳姐姐,你猜猜是誰?原來就是那笑傲乾坤華谷涵。」
赫連清霞接續說道:「華谷涵的神色也是又驚又喜,一見面便大大誇讚我道:『你這頑皮的小姑娘這一年來倒是很用功啊!』我說:『你怎麼知道?』華谷涵笑道:『你的功夫深淺,我還能看不出來嗎?在這短短的一年之內,你武功竟爾精進如斯,當真是可喜可賀!』「我聽了暗暗好笑,他以為我是用功習武得來的本領,卻不知實是出於那老和尚之賜。我暫不揭穿,先問他道:『這一年來你到哪裡去了?今天才回來?』華谷涵道:『我去的地方多著呢,咱們到那廟裡再說吧。』我說:『我不回去了。那廟裡也沒有人了。』華谷涵連忙道:『怎麼廟裡沒有人了,那老和尚呢?對啦,你又為什麼單獨下山?』「我這才把昨晚種種的離奇遭遇告訴了他。華谷涵很失望,黯然說道:『我正有個好消息,帶給老和尚,誰知他已經走了。』我忍不住好奇,問他:『那老和尚端的是什麼人?你有什麼好消息要帶給他?』華谷涵笑道:『小姑娘總是好管閒事,你自己的事情已經夠麻煩了,還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如今你已是無家可歸了,你怎麼辦?』我正為此事煩擾,便道:『我要到開封去找一個金國的將軍,你可肯陪我同往?那人雖是金國將軍,但卻是好人。」
「華谷涵哈哈大笑,說道:『你要我的可是耶律元宜,不錯,他是個好人,要不然你這個小姑娘也不會喜歡他了。但我卻要勸你不要白走這一趟了,因為他早已經不在開封了。」
「原來華谷涵早已知道我和宜哥的事情,還知道宜哥奉了主帥之命,已潛入江南探軍情。這消息是武林天驕透露給他的,據他說,他曾在泰山玉皇頂見過武林天驕。」
蓬萊魔女曾聽得東海龍說過此事,不過當時說得不詳,如今經過赫連清霞的補述,才證實了華谷涵那晚所遇的確是武林天驕。蓬萊魔女心裡想道:「他們兩人雖然曾有比劍之約,但武林天驕肯把這樣機密的事情告訴他,可見他們二人也是惺惺相惜呢。」華谷涵與武林天驕曾經見面,對她並不是新鮮消息,但赫連清霞所說的另一件事情,可就大大地引起她的注意了,「華谷涵說有個好消息要帶給那老和尚,莫非就是指他曾經送禮給我之事?或者是指他在桑家堡曾見過我之事?」
真相雖尚未明,但蓬萊匿女已是隱隱覺得,那老和尚一定和她有點關係。
赫連清霞道:「就這樣,華谷涵帶我偷渡長江,直到那天晚上,他和我夜探千柳莊才見著了宜哥。」
赫連清霞說了半天,才把過去的事情說了個清楚,耶律元直接著說道:「後面這一段我替你說了吧。
「那一晚在千柳莊中,我和霞妹都各自接了柳元甲的一掌,我稍微受了一點內傷,得華大俠贈我一顆小還丹,也就沒事了。
霞妹功力比我深厚得多,照迎更無妨礙,誰知她因內功正在精進之中,老和尚輸進她體內的真氣和本身的真氣尚未能水乳交融,受了柳元甲的掌力之後,真氣忽地逆行,雖然沒受內傷,但倘若不找個靜室,靜坐運功,調勻氣息,功力必將大受虧損。附近沒有可以借宿的廟宇,咎通的人家,又不適宜,最後找到了這個僻靜的山洞。
「經過了數日的調治,霞妹已將真氣納入丹田,大功即將告成。但我們所攜帶的乾糧已經吃光,因此由我出去採購糧食和一些日常用品,哪知就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竟結公孫奇找上門米,發現了這個山洞。」
赫連清霞道:「幸虧他到來的時候,我恰巧功行完滿,倘若他早未片刻,那就不堪設想了。」
蓬萊魔女心感不安,歉然說道:「慚愧得很,這公孫奇正是我的師兄,卻使你們受了傷害。霞妹,你和他激戰半天,可有影響?」赫連清霞笑道:「我的大姐更是對不住你。要說到『抱愧』二字,我更無顏見你了。柳女俠還是你剛才說的那句話說得好,龍生九子,各個不同。是好是壞,只看本人。我不能為姐姐負罪,你師兄做的壞事,更是與你無關。公孫奇的本領確是歷害,我打是打不過他,但他的功力,比之柳元甲似乎尚有不如,我並沒受傷,真氣也能運用自如,可說完全沒有影響。」
但蓬萊魔女不僅僅是為師兄抱愧,還為的公孫奇的父親是她的恩師,眼看著師兄在歧途上越陷越深,這份難過的心情也就不用再提了。心裡想道:「師兄現在的功力,雖是比不上我的爹爹,(唉,柳莊主究竟是否我的爹爹呢?)但倘若給他練成了那兩大毒功,只怕非但是我不能制伏他,即使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出手,也未必準能贏他了。現在他毒功尚未大成,可是,唉,我又能把他怎樣?要是他不聽我的勸告,難道我還能把他殺了?」
耶律元宜道:「山口那座關卡,死了那許多官兵,這是怎麼回事?柳女俠,我在那裡遇見你,你是否正在查究此事?」蓬萊魔女道:「我有一位朋友在那裡遇險,看情形是有人殺了官兵,將他劫走。我正在為此事傷神。」耶律元宜道:「何以你知道是『劫走』而不是『救走』?」蓬萊魔女便將心中懷疑之點說了出來,耶律元宜與赫連清霞異口同聲說道:「這麼說,這一定是公孫奇幹的好事了。」
蓬萊魔女聽了,心中更是鬱悶難宣,當下問道:「你們行止如何?已否定奪?」耶律元宜道:「霞妹已經痊癒,我們明天就準備回江北去了。目下軍情緊急,金國大軍即將南下,我須得早日回到軍中,預作安排,以期有助於宋。柳女俠,你呢?」蓬萊魔女道:「我想到臨安去走一趟。」赫連清霞微微一笑,似含深意,說道:「華大俠此際正在臨安,但願你們能夠見面。」耶律元宜卻忽地歎了口氣,說道:「檀公子也到了江南,可惜咱們卻不知道他的行蹤。柳女俠,請你代為留意,若是碰上了他,請你代我問候。」原來武林天驕也曾在耶律元宜面前,透露過一點他對蓬萊魔女的傾慕,這情形正如笑傲乾坤曾對赫連清霞透露心事相同。赫連清霞和華谷涵的交情好一些,所以她比較偏袒於華谷涵,心裡希望蓬萊魔女能與華谷涵結合,而耶律元宜則與武林天驕的交情好一些,故比較偏袒於武林天驕,私心盼望蓬菜魔女能接受武林天驕的愛意。不過他是個男於,與蓬萊魔女又是初初相識,所以說話要比赫連清霞含蓄得多。
蓬萊魔女何等聰明,當然是聞弦歇而知雅意,但這正是她最感煩惱的問題之一,不便有所表示,實在也難作表示,當下臉上一紅,說道:「他們兩位都是我的朋友,我會留意他們的行蹤的。我還想探聽耿照的下落,追查我那不肖的師兄,要先走一步,後會有期,告辭了!」
蓬萊魔女別過他們二人,趁著天色未晚,就向著公孫奇所逃的方向,追趕下去。耶律元宜、赫連清霞在洞口向她揮手道別,蓬萊魔女無意中結識了他們,聽到了許多她想知道的事情,心中端的是百感交集。
赫連清霞的一席長談,破解了她心中的許多疑團,玉面妖狐的家世來歷,真假妖狐之謎,武林天驕、笑傲乾坤與她們的關係,他們夜探千柳莊的原因等等,她都知道了。但赫連清霞卻也給她添上了一個新的疑團,一個新的煩惱,那老和尚是什麼人?武林天驕代人向柳元甲索書,原書的主人是否就是那老和尚?要是那老和尚仍然國在原來的破廟,他還可以請赫連清霞帶她去找,但如今那老和尚又已是不知去向了,倘若老和尚當真是她的爹爹,豈非父女重逢之望,又成泡影。
另一個煩惱就是公孫奇給她的了,那老和尚之事還可以在見到武林天驕或笑傲乾坤之後慢慢打聽,但倘若耿照是落在公孫奇手中,救他出來,這卻是急不容緩的事了。但公孫奇的武功如今已是與她約略相當,她要在公孫奇手中奪人,也殊無把握,何況還涉及她恩師的關係?耿照是否真的落在公孫奇的手中呢?蓬萊魔女卻不知道,耿照此時已經獲救,但也是像她一樣,陷入了感情的苦惱之中。
暫且按下蓬萊魔女不表,且說耿照那日在天目山的那座關卡之前,遭受暗算,身中毒針,在官軍圍攻之下,正自搖搖欲墜之際,忽地有個白衣人前來,將官軍殺得一個不留,那時他已是迷迷糊糊,待到那白衣人將他抱起,他隱約認出是個女子,而且是個他所不願意相見的女子,登時心頭一震,就暈了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耿照才似是從惡夢中醒了過來,只見陽光炫目,花香透窗,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床前的小几上燒著一爐安息香,對面是一張梳妝台,兩側是綠玉屏風,四壁掛有字畫,看情形竟似是豪富之家千金小姐的閨房!
耿照咬了咬手指,很痛,絕不是身在夢中。「咦,我怎麼到了這兒?這又是什麼所在?」他定下心神,追思往事,漸漸恢復了記憶,想到了天目山口的那場惡戰,想起了是個白衣女子將他救了出來,「唉,這不是夢了,難道當真是她,是她,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就在這時,那白衣女子輕輕走進房來,義出現在他的面前了。這女子眉彎新月,嘴綻櫻桃,在朝陽渲染之下,杏臉飛霞,更顯得明艷動人,但她嘴角掛著的微笑,如怨如慕,似喜似嗔,卻令得耿照驀地一驚,下由得坐了起來,「啊呀」一聲叫道:「桑姑娘,果然是你!」這白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所最不願意見的——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
桑青虹笑道:「耿公子,你醒過來了,怎麼樣,覺得好了些麼?」耿照吸了口氣,只覺得渾身疼痛,胸中氣悶,但他卻不願向桑青虹訴苦,只是怔怔地望著她。桑青虹笑道:「不認識我麼?你以為救你的是誰?」到了此時,耿照不能不向她道謝了,只得說道:「桑姑娘,真想不到又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桑青虹笑道:「蓬萊魔女那個丫頭呢?那個丫頭名字是叫做珊瑚吧?怪好聽的。她怎麼不和你一道了?你想不到是我,那麼你想到的是她吧?耿照被她撩起了心中的傷痛,果然就想起了珊瑚來了,珊瑚的影子與秦弄玉的影子同時在他心頭泛起,這兩個他最是心中懸掛,急於想見的女子沒有見著,卻見著了他所要躲避的桑青虹。造化弄人,當真是人所難測。
桑青虹笑道:「那丫頭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對她念念不忘?你可知道,你這條小命是怎麼保全的?」耿照道:「桑姑娘,我多謝你救我的性命。但請你不要調侃我的朋友。」桑青虹「噗嗤」一笑,伸手一拉,三指就扣著了他的手腕。
耿照吃了一驚,要想掙脫,卻沒氣力。桑青虹道:「別慌,我給你把脈。」過了半響,說道:「你中的毒,歷害無比,幸虧你練過我桑家的大衍八式,人雖昏迷過去,真氣仍是運行不息,護著心頭。要不然,你焉能還有命在?你還記得當初我要你練這大衍八式的時候,你堅不肯練,後來我略施手段,教你練了,你不領我的精,反而罵我不該騙你練功嗎?現在你可知道我這大衍八式的好處了吧?你還埋怨我嗎?」
武林規矩,學了某一派的功夫,即算未曾正式拜師,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記名弟子,從此要受那一派長輩的管束。耿照當初不肯要桑青虹所授的武功,就是為此。後來他被桑青虹用「封穴逆息」的邪派手法,令得他真氣逆行,渾身發熱,神智迷糊,不知不覺之間,自自然然地就要練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以求自解,這「大衍八式」不是武術招式,而是上乘內功中「導氣歸元」的八個圖式,內功練成之後,舉手投足,便會自然而然地運用出來,要甩也甩不掉了。
耿照這才知道是「大衍八式」保全了自己的性命,這「大衍八式」雖不是他自願練的,但總是練了,這桑青虹是傳授他圖式之人,即使她不以師父自居,也可以根據武林規矩,算得是耿照的「本門」長輩,可以命令耿照聽她的活了。何況她現在於耿照又有救命之恩,耿照心裡即使有一百個不願意,也不能和她反臉。耿照聽了她的話,只有暗暗叫苦,心想:「造化弄人,我又落在她的手裡,受了她的恩惠,只怕更難擺脫她的糾纏,要任由她的擺佈了,這卻如何是好?」
桑青虹替耿照把了脈,接著說道:「你已昏迷了兩日兩夜,雖得真氣護著心頭,我又給你服了解藥,但你中的毒太過歷害,只是眼藥尚難拔除乾淨,必須再運玄功,方能奏效。你現在要聽我的指教,讓我助你一臂之力。」當下與耿照雙掌相握,說道:「你把那股真氣自明夷穴開始,循中府、璇璣、長強、開元、玉堂、地藏而下,歸回丹田,如此往復循環,運氣七遍。你身中的毒素,便會蒸發出來。」耿照已無力自行運功,桑青虹緊握他的雙手,以她本身的真氣,從耿照掌心輸入,助他運功。
耿照想起了家國之仇,想起了本身的責任,還有,他受朝廷軍官暗算之謎,到底因何,也還要查個水落石出,只好讓桑青虹助他,兩人肌膚相貼,幽香微聞,耿照連忙按捺心神,如老僧入定,全神運功。真氣循環往復七遍之後,耿照大汗淋漓,精神頓爽。桑育虹放開了手,笑道:「儘管你對我不住,我對你總是好的。如今你已拾回了性命了,你如何對我,但憑你的良心吧。」
耿照好生為難,躊躇半晌,說道:「桑姑娘大恩大義,耿某自是感激不盡……」桑青虹笑道:「就只是空口道謝麼?」耿照道:「大恩難報,我也不知該當如何?但桑姑娘他日若有危難,我這條性命是桑姑娘給的,我也就能捨了性命報答姑娘!」這番話對耿照來說,已經是說得非常誠摯,但桑青虹聽了,卻是大不滿意,冷冷說道:「原未你是要等到我有危難的時候,才肯報答我。」耿照當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報答」,那是他不能給予的,他只好默不作聲。
桑青虹道:「你想想看,這大衍八式是我桑家不傳之秘,我姐夫想學,我姐姐還不肯教他,我卻為什麼拿來傳與你?」這即是說,她對耿照,比姐姐對她丈夫還親,她心目中早已把耿照當作她的什麼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耿照滿膽通紅,訥訥說道:「桑姑娘這,這……」想要婉拒這顆少女的芳心,卻不知如何措辭方好。
桑青虹忽地面色一端,盯著耿照問道:「你叫我什麼?」耿照一怔,道:「桑,桑姑娘,這,這又有什麼不對了?」桑青紅冷笑道:「你已學了我桑家的武功,還能稱我做桑姑娘麼?」耿照瞠目不知所對。桑青虹道:「不錯,你本來不想學的,但這大衍八式,如今已是與你凝成一體,即使你不甘心,你也是我本門的弟子了。除非你自斷四肢,否則你一舉手,一投足,就要用到我桑家的武功!」耿照欲哭無淚,恨不得立即死了,但想到他父親當年如此忍辱負重,尚且要留有用之身,以圖報國,他豈可為了這一點感情上的煩惱,便自輕生?只聽得桑青虹接著說道:「我與你年紀相若,不能做你師父,但依武林規矩,我入門在先,你最少也得稱我一聲師姐。」耿照心道:「只是叫聲師姐,那也算不了什麼?」便道:「師姐在上,請恕小弟病中不便行禮,病好之後,再給師姐磕頭。」桑青虹這才展同一笑,說道:「磕不磕頭,那也罷了。我來問你,你可知道,師弟應如何對待師姐?」耿照道:「做小輩的應尊敬長輩。」桑青虹道:「還有呢?」
耿照道:「應該聽長輩吩咐。」桑青虹笑道:「這就對了。那麼以後你就該聽我的話了!」耿照正色說道:「師姐的吩咐,只要是不違正義,合乎道理的,小弟無不依從!」桑青虹面色微變,說道:「哼,你還要和我講價錢呢!」耿阻道:「倘若是要我作良心有愧之事,小弟寧願給師姐處死,也決不能違心行事。」桑青虹忽地又格格笑道:「也好,就是如此吧。師姐難道還能叫你作對不起良心的壞事麼?」
剛剛說到這裡,忽地有個小丫鬟進來報道:「二姑娘,大姑爹來了。」桑青虹吃了一驚,道:「姐夫他怎會尋到這兒?」
耿照曾在公孫奇手裡吃盡苦頭,聽說是他到來,也是吃驚不小,桑青虹悄聲說道:「師弟,你別著慌,有我在這裡護著你呢,我決不能讓姐夫與你為難。你躺著不要出聲,待我出去會他,瞞得過那是最好,要是給他發現,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姐夫怕我姐姐,我姐姐要讓我幾分,所以他是不敢親何我的。」
桑青虹那次負氣離家之後,不久,就為了追蹤耿照,渡過長江,來到江南,家中發生之事,她毫不知聞;耿照雖曾和蓬萊魔女見過面,但因彼此匆忙,要說的事情很多,況且她和耿照也還不是深交,因此也沒有談及她師兄之事。可憐桑肯虹只知道姐夫一向對她姐姐言聽計從,奉命唯謹,卻不知這個貌似畏妻如虎,此處缺半頁……夫,你要給我姐姐報仇!」
公孫奇道:「我當然要替你的姐姐報仇的,但敵人實在太強,卻不知你肯不肯依從你姐姐的吩咐?」桑青虹道:「我武功遠遠不及姐夫,只怕做不了你報仇的幫手。但為了給姐姐報仇,我捨了性命也是願意的,姐姐臨終對我有何遺囑?」桑青虹只道姐姐的遺囑無非是要她協助姐夫報仇,不料公孫奇說出一番話來,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公孫奇道:「青妹,你暫且抑下傷心,聽我細說。唉,這。
這,這卻不知從何說起?青妹,你可不要怪我唐突才好!」桑青虹拭了眼淚,一雙眼睜得又大又圓,望著她的姐夫說道:「到底我姐姐是要我如何?」她對姐夫的話,實是莫名其妙。
公孫奇道:「你別怪我唐突,我先問你,你一心一意要追那姓耿的小子,可找到了他沒有?」桑青虹面上一紅,道:「沒,沒有。怎麼樣?」公孫奇道:「這姓耿的有何好處,你對他如此癡心?據我們所知,這姓耿的實在是天下一個最薄倖的男子,本事低微,只是個偷香竊玉的高手,他和蓬萊魔女的丫頭勾搭,而且還不止一個,另外還有一個他的表妹,也是他的情人。他對你只是假請假義,即使他對你敷衍,用意也無非要偷學你桑家的武功。你姐姐臨終之時,一直以你為念,就是怕你上了這姓耿的當!」
桑青虹心裡一片辛酸,她雖然不能同意對耿照的這番指責,但耿照另有心上之人,對她並無情意,這卻也是事實。她呆了半晌,強抑辛酸,淡談說道:「咱們報仇之事,和這姓耿的又有什麼相干?我喜不喜歡他,那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夠給姐姐報仇,我性命都可捨棄,難道我就非嫁人不成麼?姐夫,你別再提他了。」
公孫奇抹去眼淚,笑道:「只要你肯下這個決心,那我就不再提這姓耿的小子,和你好好商談給你姐姐報仇之事。」
公孫奇頓了一頓,若有所思地望了小姨一眼,繼續說道。
「敵人本領太強,你我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贏得了那華谷涵,何況他還有蓬萊魔女相助?這蓬萊魔女不錯,她是我師妹,但她如今已熱戀上華谷涵,不錯和我作對。她本門武功在我之上,我若用本門武功替你姐姐報仇,那更是必敗無疑的了。」桑青虹急道:「這麼說,難道這仇就不能報了?」
公孫奇道:「你姐姐深知我的武功,當然也會想到了這一層。
所以她臨終之時,把你們桑家的兩大毒功傳了給我。」
桑青虹驚詫非常,說道:「這兩大毒功我姐姐也不敢練的,她傳了給你?」公孫奇舉起雙掌,在桑青虹面前晃了幾晃,說道:「不信,你看!這是不是腐骨掌和化血刀的功夫。」
只見公孫奇右掌掌心如攤開了一團墨漬,「墨漬」由淡而濃,又由濃而淡,但淡至極處,掌心流轉的黑氣也還是隱約可見。桑青虹駭道:「果然是腐骨掌的功夫,你已有了四成火候。」再看他的左掌,掌心紅若硃砂,轉眼之間,由紅轉紫,濃到極處,再由紫轉青,青中泛紅,色素瞬息間變了三次。桑青虹更是駭道:「姐夫,你練得真快,這化血刀的功夫已有了五成火候!」要知桑青虹自小見她父親練過這兩大毒功,她父親雖然不許她練,但火候深淺,她卻是一望便知。
公孫奇道:「你相信了吧,你姐姐就是為了要我給她報仇,才在臨終之際,將這兩大毒功傳給我的。」桑青虹哪裡還有懷疑,但卻歎口氣道:「姐夫,你可知道,我爹爹當年就是因為練這兩大毒功,以至敗血而死的?」公孫奇道:「我知道。但我與你姐姐夫妻情重,她因我而死,我豈可愛惜自身?我非練這兩大毒功,不能結她報仇,只好冒一冒性命之險了!」桑青虹眼眶濕潤,含淚說道:「姐夫,想不到你對我姐姐這樣的好!」公孫奇道:「我對你姐姐如何,你是應該知道的。我一向把她看得比我性命還更寶貴,要不是為了留這身子給她報仇,我早已追隨她於地下了1」
桑青虹更受感動,若有所思,嘴唇開闔,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出來,公孫奇本要等她說話的,等得不耐煩了,忍不住便問道:「岳父當年練這兩大毒功,已練到八成火候,聽說他臨終之際,已參悟了克制練功時毒性反襲自身的法子?」桑青虹道:「這是姐姐告訴你的吧?不錯,我爹爹是參悟了克制毒性的妙法,但必須我本門的內功練到最上乘的境界,才能運用自如。
否則凶險更甚,而且這只是我爹爹臨終之時所『參悟』的,未經過實驗,是否一定靈效,我爹爹也殊無把握。他因這兩大毒功,太過狠毒,又因練時凶險太大,故而臨終之時,曾鄭重吩咐我們姐妹,不許我們練它。至於傳給外人,那更是不許可的了。我姐姐沒把其中的利害詳細對你說麼?」桑青虹受了姐夫的感動,不由得暗暗埋怨姐姐。覺得姐姐要丈夫以性命作為賭注來給她報仇,未免有點自私,雖然她自己也是願意捨棄性命,給姐姐報仇的。
公孫奇道:「你姐姐那時已命在垂危,當然不能細道其詳了。但我早已說過,即便是送了性命,我也非練這兩大毒功,給她報仇不可的。」
桑青虹道:「姐夫,你當真要練?」公孫奇道:「不錯,你姐姐也知我心意己決,因此才要我來與你商量。不知你可肯聽你姐姐臨終的吩咐?桑青虹道:「姐夫,你快點說吧,但能給我姐姐報仇,我無不依從。」公孫奇道:「你姐姐要你幫我練成這兩大毒功。他,她有一個心願,盼,盼你……」桑青虹道:「什麼心願?姐夫?你為何吞吞吐吐?」
公孫奇臉上一紅,好似怪不好意思他說道:「我與你姐姐並無一男半女,你姐姐的心願,她,她盼你,你我二人再續鸞膠。
你做了我的妻子,一來可以助我練成這兩大毒功,給你姐姐報仇:二來將來生下兒女,也可承接咱們兩家的香煙。」
原來公孫奇練那兩大毒功,練到了四五成火候,發現凶險,不敢再練下去。他武學深湛,推究其中原故,乃是因為自己運氣的法門不對,欲竟全功,非得詳參桑家的內功心法不可。他雖然也已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這「大衍八式」是桑家內功的基礎,用處當然很大、但這並不等於就是桑家的內功心法,它不過是桑家內功的扎根功夫,要練了這大衍八式,才能進一步參悟更微妙的內功心法。
桑家的內功乃是正邪兩派之外,首屈一指的功夫,它揉合正邪兩派,非正非邪,另闢蹊徑,前無古人,其中精微奧妙之處,決非外人所能參透,即算有人講解,也必須時刻在旁提示,否則練功運氣之時,稍有不對、不但前功盡廢,還會走火入魔。
公孫奇是最會為自己打算的,固然他可以騙得桑青虹傳他內功心法,但卻怕地不肯盡心傳授,或者因她本身武學造詣尚不夠深,對其中精微關鍵之處,一時有想不到的,事先未能提示,到了練功之時,才發現不對,那時她不在旁,要想補教,可就難了。因此公孫奇想來想去,最好的法子莫如娶桑青虹為妻,桑青虹年輕識淺,比她的姐姐更易於受騙,何況自己的藉口又是為她姐姐報仇,哪還怕她下肯盡心傳授?哪知公孫奇的算盤打得太如意了,反而功虧一贅。桑青虹本已相信了他,倘若他只要桑青虹傳他內功心法,桑青虹當不言惜,但如今他卻是要她嫁他,桑青虹可不能不躊躇了。
這一瞬間,桑青虹又是羞慚,又是驚詫,這太出乎她的意外了,她絕對想不到她的姐姐要她嫁與姐夫。剎那間,她轉了好幾個念頭,「聽不聽姐姐的話呢?」」我嫁了姐夫,還怎好與耿照相見呢?」她想起了耿照的無情,想起了姐姐的恩義,姐夫風流瀟灑,也可以算得是個「不錯」的丈夫。但儘管她想貶低耿照,給自己嫁與姐夫找個藉口,可是心底下終是捨不了耿照。她滿面通紅,好半天這才說道:「姐夫,這,這,這,請恕我不能從命。」公孫奇眉頭一皺,忽道:「你不能答應,這可是為了那姓耿的小子麼?嗯,是誰在你的房中?!」正是:如此鸞膠焉可續,小姑自有意中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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