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魔女只道他們是有什麼公事,故此趕路匆忙,本來也不怎樣在意,那兩個軍官並轡馳驅,一路交談,到了蓬萊魔女背後,話聲還未中斷,蓬萊魔女正巧聽得其中一個軍官說道:「姓耿這小子真是害人不淺,累得咱們千里奔波。他遲不走,早不走,們偏咱們來了,他就走了!」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連忙豎起耳朵,留心聽他們說話。
那兩個軍官的坐騎比蓬萊魔女的快得多,話聲未了,已是從她身旁越過,只聽得前頭那軍官哈哈笑道:「這是大好的發財陞官的機會,你還埋怨什麼?快點跑吧,別讓人家把功勞都搶去了!」轉眼間那兩騎馬已跑出了半里之遙,那兩個軍官的話聲已是聽不清楚了。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暗自尋思:「他們說的『這姓耿的小子』莫非就是耿照?聽他們的口氣似是去捉拿耿照的,耿照可犯了什麼罪了,惹得官府捉拿?」
蓬萊魔女那匹坐騎跑不過那兩個軍官的駿馬,她又不便在路上施展輕功,人急智生,拔劍出鞘,反手在馬臀一刺,那匹馬負痛狂奔,距離拉近,相距只有六七丈了,但那匹馬疼痛一過,又慢下來,蓬萊魔女早已取下拂塵,趁著距離還不太遠,拂塵揚空一抖,兩根塵絲無聲無息地就射了出去。
用塵絲當作暗器,這是蓬萊魔女的獨門絕技,塵絲比梅花針還要細小,莫說是這兩個軍官,即使是第一流的高手,受到這突如其來的暗算也是難以察覺。蓬萊魔女射得巧妙之極,兩根塵絲恰好射中了前面那兩匹馬的後腿關節,經過她的內功運用,兩根細微如發的塵絲插進馬腿之時,便似利針一般,那兩匹駿馬關節酸疼,後腿登時跛了,一蹺一拐,走得比蓬萊魔女那匹坐騎更慢。
那兩個軍官大為著急,用力鞭打坐騎,大盧斥責:「該死的畜牲,還沒跑上幾里路,怎的就不肯跑了?那兩匹馬哀聲嘶鳴,越走越慢。那兩個軍官莫名其妙,正要下馬察看,蓬萊魔女已趕了上來,朗聲說道:「兩位大人請慢。」
那兩個軍官見她是個佩劍的「美少年」,氣度高華,不似常人,心中驚疑不定,齊聲問道:「閣下是誰?有何貴幹?」
蓬萊魔女笑道:「大水沖倒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了?我與兩位人人一樣,是奉命去追緝耿照的。他不是在虞允文軍中嗎,兩位怎麼向這回頭路跑?」
其中一個軍官聽他說得確實,信以為真,衝口便道:「耿照早已不在虞允文那兒了,你來得正好,咱們一同追吧。」另一個軍官卻較細心,忙道:「且慢!」
蓬萊魔女跳下馬未,與那軍官以禮相見,那軍官道:「你說你是奉命去追緝耿照的,是奉誰之命,可有海捕文書?」蓬萊魔女道:「你又是奉誰之命?你先讓我看了你的海捕文書,我再把我的給你看。此事關係重大,非是小弟多疑,你們不放心我,我也得知道你們的底細,才敢放心。」那軍官道:「這麼說,你是真的有海捕文書的了?」蓬萊魔女道:「這等大事,豈有虛言?」
另一個軍官道:「文書上當真是寫明捉拿耿照的?」蓬萊魔女已聽出他的口氣有點兒不對,但卻不明白自己有什麼破綻給他識破,順口答道:「當然是寫得明明白白,要不然我怎敢到虞允文軍中胡亂拿人?」
此言一出,那兩個軍官嘿嘿冷笑,罵道:「你這小賊撒得好一個彌天大謊!快快給我招供,你是不是耿照的黨羽?」兩人同時拔出兵刃,倏地就撲過來。
蓬萊魔女本來是想套取他們的說話,多探聽一些事實的,「軟功」不成,只好硬來,她早已有所準備,敵一動,已先動,出手如電,左手拂塵,右手長劍,一招之間,同時向那兩個軍官使出殺手。
左邊那個軍官武藝平常,怎擋得住蓬萊魔女精妙絕倫的天罡塵式?腰刀給拂塵一拂,登時脫手飛出,蓬萊魔女隨手就點了他的穴道。
另一個軍官可是高強得多,使的競是「萬勝門」正宗「亂披風」快刀刀法,但比起蓬萊魔女也還差得很遠,那軍官在瞬息之間,一口氣斫了七七四十九刀,連蓬萊魔女的衣角都未沾著。蓬萊魔女喝聲:「著!」一劍削出,把他的衣服當中削下,分為兩邊,卻沒傷著他的皮肉,喝道:「你服不服?」
忽聽得「卜」的一聲,那軍官衣裳裂開之後,有一封朱漆文書掉了下來,那軍官大驚失色,喝道:「你敢毀壞聖旨!」蓬萊魔女一劍刺中他的穴道,冷笑說:「什麼聖旨,我倒要拿來看看。」
蓬萊魔女撕開信封,取出「聖旨」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義民耿照,獻書報國,朕心嘉許,著即進京覲見,欽此。」
蓬萊魔女這才知道並非海捕文書,原來是自己剛才說錯了話,怪不得那兩個軍官起了疑心。
蓬萊魔女更是如墜五里霧中,尋思:「照這聖旨看來,皇帝老兒是因耿照獻書有功,要招他去領賞的,何以這兩個軍官的口氣,分明是當他強盜捉拿?」情知內裡情由定然十分複雜,大路上不好盤問,便把這兩個軍官一手一個提了起來,立即施展輕功,跑到山上的叢林裡去。幸虧路上恰巧沒有行人,蓬萊魔女閃電般地擊倒那兩個軍官,俘虜入林,沒人瞧見。
蓬萊魔女選了一處地形險峻,常人難以攀登的危崖跳了上去,將那兩個軍官放了下來,喝道:「你們是什麼人?這聖旨是怎麼回事?快說!」其中一個緊閉雙唇,怒睿滿面,不肯言語,另一個則似乎怕死得多,顫聲說道:「他是內廷侍衛,我是禁軍統領,這聖旨是他帶來的,我不知情。」蓬萊魔女抖起拂塵,向那內廷侍衛一指,喝道:「這聖旨是真是假?」那侍衛一臉倔強的神色,亢聲說道:「憑你也配問這聖旨的真假?要殺便殺,老子絕不皺眉!」蓬萊魔女冷笑道:「憑你這塊廢料,也敢妄充好漢!」拂塵在他身上輕輕一拂,一拂之下,那侍衛彷彿給無數利針刺進他的穴道,再過一會,又覺彷彿有千百條小蛇在他體中亂嚙亂咬,酸、癢、疼痛,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勝過任何酷刑。那侍衛縱是鐵鑄的身子也禁受不起,登時哀號道:「我說,我說!請好漢松刑。」
蓬萊魔女將拂塵移開,冷笑說道:「實話招來,若給我聽出有半字虛言,我叫你受七日七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磨忻!」那侍衛鬆了口氣,訥訥說道:「這聖旨是真是假,我也不知。是洪公公交給我的。洪公公是司禮太監,外面呈來的奏章,內廷傳出的聖諭,都是由他掌管收發的。」蓬萊魔女道,「那洪公公怎樣吩咐你?聖旨是召見耿照,為何你們的口氣卻是去將他緝拿?」
那侍衛道:「聖旨我不敢私拆來看,不知說的什麼。但洪公公卻是這樣吩咐的,叫我將這姓耿的小子帶到京師,立即送到太師府去。路上卻不可讓犯人知情,只說是皇上召他有賞。」蓬萊魔女道:「為何要送到太師府去,這太師又是何人?」那侍衛道:「我只知奉命行事,別的都不知道。太師就是當朝宰相魏良臣。」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道:「原來是這老賊,他還沒死?還居然做了宰相?」原來這魏良臣是秦檜的黨羽之一,曾幾次出使金國,代表秦檜「談和」,然在愛國志士看來,實是乞降,是以蓬萊魔女知道他的名字。她之所以吃驚,並非為了魏良臣的宰相權勢,而是吃驚於南宋皇帝,竟然在秦檜之奸大白於天下之後,依然重用秦檜的一黨秉國當朝。
蓬萊魔女再向那禁軍統領問道:「你呢,你又是奉了何人之命?」那統領道:「我是奉了頂頭上司,禁軍都指揮王大人之命。
要我協同張侍衛辦事,將那耿照騙到京師,交給魏大師。王指揮說,這姓耿的武功不弱,恐有意外,張侍衛一人對付不了。他還說這是絕頂機密之事,絕不可有半點洩漏。事情辦得成功,重重有賞,辦不成功,就要取我項上人頭。……」蓬萊魔女不耐煩聽他囉嗦,問道:「這王指揮是什麼人?為何他要與魏良臣、洪太監等人陷害耿照?」
那禁軍統領道:「這位王指揮就是從前岳元帥手下的副統制王俊。」蓬萊魔女這一驚更甚,大怒說道:「這奸賊坐享高官厚祿,唇然又來陷害忠良!」拂塵一擊,把一塊石頭打得火花四濺,石屑紛飛。
原來這王俊乃是當年幫同秦檜謀害岳飛的幫兇之一,本是岳家軍中的副統制,屢犯軍法,岳飛幾次要治他的罪,為了寬大處理,希望他能改悔,一直沒有從嚴懲處,王俊不但不知覺悟,反而懷假在心。後來秦檜要謀害岳飛,想出了一條毒計,買通王俊,叫他誣告岳飛的副帥張憲和兒子岳雲謀叛,藉此牽連岳飛。王俊遂出頭自首,說張憲欲據襄陽府叛變,他是參與謀叛的一人,現在幡然悔悟,向朝廷請罪。「風波亭」的冤獄就是由這一個「莫須有」的案子引起的。
蓬萊魔女強抑怒火,冷靜下來,暗自想道:「那洪太監是掌管宮廷的文書收發的,奏章都要經過他的手才送給皇帝,這麼說來,耿照所呈遞的他父親那份遺書,只怕根本就未經皇帝老兒過目,而是被那洪太監私下扣留了。洪太監與魏良臣、王俊等人合謀陷害耿照,自必是因為這份遺書的關係,只不知書中有什麼涉及他們,以致他們如此恐懼懷恨?莫非他們現今還是私通敵國不成?這事關係重大,內情複雜,我非得親自到臨安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那禁軍統領見蓬萊魔女大發雷霆,嚇得連忙說道:「王俊因何要害耿照,我實是毫不知情。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只能聽他美遣。」
蓬萊魔女道:「你們到了虞允文軍中,不見耿照,可知他是去了哪兒?」邵統制道:「聽虞將軍說,耿照已赴臨安,正是在我們到達之前的一天動身的。但我們從臨安出發,卻沒有在路上碰上池,也許他走的是另一條路。故而這份聖旨,我們就沒有交給虞允文,要留下來準備將來當面交給瞅照。」
蓬萊魔女道:「你們走回頭路來追拿耿照,你們怎認得他?」心想耿照初到江南,這兩個軍官決計未曾見過耿照。那統領道:「我們雖未見過耿照,但魏太師交下他的圖形,要是碰上了一定會認得出的。」
說罷拿出了一張畫像,蓬萊魔女一看,畫的果然乃是耿照。
蓬萊魔女又驚又怒,這畫像不啻是個證據,證明魏良臣確是暗通金國,因為金國曾掛圖懸賞緝拿耿照,這張畫像和金國所掛出的耿照圖像一模一樣,即非原圖,顯然也是出於一人手筆。
蓬萊魔女再問:「你們剛才說怕別人搶你們的功勞,那麼除了你們之外,魏良臣與王俊還有什麼佈置,還派了什麼人去與耿阻為難?」
那侍衛道:「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十二名禁軍統領與七名內廷侍衛,都已奉派出來,留在沿途的各處關卡,協同當地的官兵,每日裡搜查過往行人,嚴防耿照漏網。」蓬萊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佈置!假傳聖旨還恐有失,又來調派朝廷的軍官給他們公報私仇!朝廷的官兵不用來抵禦強敵,卻用來對付忠君愛國的義士,哼,哼,這是什麼道理?當真是令人義氣又恨!」說得火起,左右開弓,辟辟啪啪地就打了那兩個軍官幾記耳光。
那兩個軍官慌不迭地磕頭求饒,叫道:「我們只知奉上司遣派,實是不明內情,求俠女饒命。」蓬菜魔女道:「你們若非奉命而為,我早已取了你們的性命了。但你們貪功圖賞,行為卑鄙,這幾記耳光也沒有錯打了你們。呀吧,如今死罪免了,活罪難饒,我罰你們在這危崖上挨饑抵冷一日一夜!」
說罷便點了那兩個軍官的軟麻穴和啞穴,叫他們不能叫喊,也不能動彈。蓬萊魔女用的是重手法點穴,要過了一日一夜之後,穴道方能自解。這危崖有十餘丈高,諒這兩人穴道解了之後,也無法自己下未,到時他們能否僥倖遇救,那就只好讓他們聽天由命了。
那兩個軍宮的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兀自在山下徘徊不去,它們並沒受傷,只是被塵絲刺了關節,如今酸麻己過,已可以行動如常,蓬萊魔女心道:「耿照比他們早一日動身,他的馬一定不及這兩個軍官的馬快,也許在今日還可以追得上他。」
蓬萊魔女不便在路上施展輕功,又擔心耿照在前途遇臉,便換乘了一匹坐騎,立即趕路。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耿照前赴臨安之事,原來耿照也正是為了打聽他獻書之後的消息而去的。他把父親那份遺書交給辛棄疾,由辛棄疾又交給大將軍劉椅代呈皇上。耿照自己則到虞允文軍中學習水戰,等候消息。水戰的技術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消息仍是遲遲未來,耿照惴惴不安,故而趕赴京都,想請辛棄疾幫忙打聽。他哪知道,劉-倒是替他把那份遺書呈上去了,可惜卻要經過洪太監的手轉呈,洪太監私自拆開那份遺書,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便把那份遺書扣留不發,皇帝根本就看不到。原來耿照父親這份遺書分兩部份,一部份是敵情報告,例如金國的兵力佈置,國中虛實等等。另一部分則是報告南宋有哪些私通金國的奸臣,這些奸臣有些已經死了,有些卻還活著,魏良臣、王俊等人都在其內。洪太監是他們一黨,當然要和他們設法謀害耿照了。
耿照毫不知情,日夜兼程,匆匆趕路,這一日進了天口山口,山口有一道關卡。
耿照以前在虞允文軍中,雖然未受實職,但也是個軍官身份,穿的是軍官服飾,身上還有虞允文給他的「路引」,所以碰上關卡檢查,絲毫也不放在心上,根本就想不到會有意外,只是當作例行手續而已。
路口的哨兵見他是個軍官,甚為客氣,問道:「哪裡來的?」耿照道:「從採石礬來的。」採石礬即是虞允文水師駐紮之地,虞允丈屢挫金兵,威名遠揚,採石礬是個小漁村,也因此沾光,人人都知道這個地方了。
那哨兵吃了一驚、連忙叫道:「張大人請來!」卡中一個軍官急步奔出,那哨兵道:「這位大人是從採石礬來的。」那軍官間道:「你是在虞將軍帳下當差的嗎?為何一人到此?」耿照道「我有點公事,要上京都。這是我的路引。」那軍官接過一看,又驚又喜,說道:「你就是耿照?你在虞將軍麾下,官屬何職?」耿照道:「不錯,我就是耿照,我是隨辛將軍的義軍從江北來的,在虞將軍那兒只是個客卿身份,算不得正式軍官。」
那軍官盤查清楚,放下了心,想道:「原來並不是虞允文手下的軍官、這倒可少了一層麻煩。」原來這姓張的軍官正是王俊派出的禁軍統領之一,奉命留駐這座關卡,等候捉拿耿照的。他只知捉到耿照此人,就可以領功過賞,卻不知耿照是什麼身份。
那軍官哈哈笑道:「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咱們親近親近。」耿照怔了一怔,心道:「我才到江南,你怎的就會久仰我的大名?」
但也只當他是句普通的客套說話,雖然覺得他說得不很恰當,卻也不怎樣在意,便伸出手來與他一握。
一握之下,耿照掌心如受針刺,又痛又癢,那軍官笑聲未絕,忽地「哼」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隨即又是一掌打出,把耿照打出了一丈開外,但耿照只是腳步踉蹌,未曾跌倒,那軍官卻「咕咚」一聲,倒於地下。
原來那軍官中指上套有一個毒指環,握手之時,指環上伸出一口毒針,耿照哪有防備,當場就受了暗算。但耿照練過桑家的大衍八式,護體神功已有了幾分火候,一受暗算,立生反應,那軍官一掌打在他的身上,雖然把他打出一丈開外,自己也給耿照的內功反震,變成了個倒地葫蘆。
這一來兩人都是大大吃驚,那軍官爬了起來,大叫道:「來人呀!」耿照喝道:「我犯了什麼罪了?你、你是朝廷命官,怎的向我下得這等毒手,這、這簡直是江湖上下三流的勾當!」罵聲未了,那軍官已抄起一根鋼鞭,向他打來。
這一鞭勢捷力沉,逕向耿照下三路掃來,耿照立足未穩,腳步一個蹌踉,閃過一邊,膝蓋沒給打著,腳跟卻己給鞭梢掃了一下,他的護體神功只有幾分火候,腳跟是他真氣還未能運到的地方,這一下打得他痛得跳了起來,落下來時已是一蹺一拐,那軍官得理不饒人,一個箭步趕了上來,唰的又是一鞭打出,這一鞭來勢更猛,用的是「尉遲鞭」中的殺手鞭法,風聲呼響,捲起了一團鞭影,將耿照的身形罩著,這根鋼鞭長達一丈有餘,使出了這路鞭法,不論耿照避向哪方,都是難以避免給他打中。
耿照不由得怒從心起,在這性命交關之際,也顧不得什麼朝廷的命官不命官了,掣出寶劍,一聲喝道:「你住不住手?」一招「八方風雨」使將出來,只見紫電騰空,銀虹匝地,劍光四面展開,斷金碎玉之聲,不絕於耳,一剎那間,耿照的寶劍與那軍官的鋼鞭已接連碰擊了十幾下,軍官的鞭梢給削去了一段,鞭身上也是傷痕纍纍,幸而那根水磨鋼鞭重達七十二斤,耿照只能削去一段鞭梢,還未能將長鞭從中間削斷。
耿照喝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膽敢白日青天攔路打劫?我身上沒帶多餘銀子,要命倒有一條!」耿照做夢也想不到當朝的宰相和禁軍指揮要謀害他,還只道這些人乃是冒充官兵的強盜。
那軍官冷笑道:「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命,乖乖地拋下寶劍,跟我走吧,我親自送你上京。」耿照怔了一怔,道:「我何必你送?你若是好意,為何見面就下毒手?」
那軍官哈哈大笑,說道:「你到了京都,自會知道。我不給你刺上一針,你怎會聽我的話?老實告訴你,這是見血封喉的毒針,任你內功深厚,不得解藥,也至多一時三刻,便要毒發身亡,你還要頑抗嗎?」
耿照大怒道:「豈有此理,一派胡言!你分明是個無惡不作的強盜,哼,要我屈膝求饒,那是萬萬不能!呸,狗強盜,你不拿出解藥,我就與你拼了。」衝上去掄劍便斫,那軍官欺他腿已受傷,行動不便,只是一味閃躲,不和他真個交鋒,想等待他毒發之時,便自可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手到拿來。
就在此時,關卡中的官兵已是傾巢而出,為首的是個手執丈二長槍的軍官,這人是大內十二名頭等待衛之一,武藝在那禁軍軍官之上,見耿照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少年,那軍官竟然戰他不下,不禁心存輕視,意欲當眾逞能,一馬當前,掄起長槍,一招「毒蛇出洞」,向耿照當胸便刺!
耿照暗運真氣,力透劍尖,搭上長槍,輕輕一帶、卸去了對方那股剛猛的力道,喝道:「撒手!」一招「順手推舟」,青鋼劍貼著槍桿,迅速地便向上削,這是短劍破長槍的一巧妙招數,敵人若是不肯撒手拋槍,這一削便可以將他握槍的手指削斷。
這軍官身為頭等侍衛,武功亦非泛泛,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忽地將長槍變出了虎尾棍法,將槍尾一抖,抖起了斗大槍花,使出了虎尾棍法中的「圈」字訣,耿照削到一半,給他盪開,劍鋒斜掠而出,「唰」的一下,雖沒有削斷那軍官的手指,但劍鋒過處,已裂開了一幅衣裳,在那軍官的左肩上畫了一道五寸來長的傷口。
使鞭的那個軍官急忙一鞭打來,耿照舉劍架開,兩側又有兩個軍士趕到,一個揮刀,一個挺矛,同時向著耿照聽刺,耿照一招「斗轉星移」,反手一劍削出,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那兩個軍官刀斷矛折,給震得四腳朝天。但耿照的虎口也隱隱作癰,這並非這兩個軍士的功力比那頭等恃衛還高,而是耿照所中的毒已經發作。
耿照毒雖發作,神智尚清、他看見這麼多官兵從那關卡跑出來,已知絕不是盜徒冒充,禁不住一陣涼氣透過心頭,又是氣憤,又是傷心。他歷盡艱難,好幾次險死還生,這才衝破重重封鎖,來到江南,將父親的遺書獻給朝廷,自問有功於國,卻想不到軍官竟要將他殺害!
耿照一口悲憤之氣咽不過來,眼睛發黑,右臂亦已麻木不靈。耿照心裡想道:「這樣死去,也是個糊里糊塗的屈死鬼!不,我一定要衝出去,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是誰要把我置於死地?這是不是真的出於朝廷的旨意?」當下劍交左手,暗運真氣抵禦右臂毒氣的上侵,稍稍好了一些,就以左手使劍,潑風的殺開一條血路。
可是他既要運氣御毒,又是左手使劍,當然遠遠不及右手的靈活,他又不忍殺傷官兵,所用的戰術只有兩種,一是削斷對方兵器,一是刺中對方穴道,點到即止,叫他失掉抵抗能力。
但這麼一來,他本身也要更耗精神,更費氣力,不多一會,毒氣又在漸漸擴散,左臂亦已有點麻木不靈了。
那兩個軍官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未,齊聲喝道:「好小子,你真的不要生命了嗎?快快拋劍投降!」耿照此時神智亦已漸漸模糊,心中只是有一個念頭,要衝出去!那兩個軍官大為著急,生怕他毒發身亡,難以交代,那使鞭的軍官叫道:「你把他的寶劍打落,我上去將他擊倒!」那兩個軍官見耿照劍招使出,已是不成章法,料想可以將他制服,便拼著冒點危險,衝上去擒他。
耿照眼睛發黑,只聽得呼籲風響,那內廷侍衛一聲大喝,掄起長槍向他挑來,耿照視力模糊,一丈之外的敵人,只能隱約看到一點影子,憑著聽風辨器之術,以上乘武功的「卸」字訣擋了兩招,忽覺膝蓋一陣劇痛,不山得「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原來是那禁軍教頭繞到側邊,悄無聲地一鞭打來,耿照所受的毒早已發作,目力耳力都受影響,聽風辯器的本領,當然也大大減弱,他全神應付那桿長槍,已是有點力不從心,那使鞭的教頭十分狡詐,在他們高呼酣鬥之中悄無聲地一鞭打去,耿照還焉能抵擋?冷不及地就給他一鞭打碎了膝蓋了。
那兩個軍官哈哈大笑,爭先恐後地使跑來要拿耿照,耿照心裡歎了口氣,正自想道:「終於還是落在奸人手上,死不足懼,但卻是可惜死得不明不白!」突然間,那兩個軍官的笑聲忽地變為厲叫,接著聽得「卜通」「卜通」的兩聲重物墜地之聲,顯然是那兩個軍官已是在他的面前同時跌倒。
耿照大為驚詫,掙扎著爬起來,模糊中只見一圈白影在官兵叢中穿來插去,追南遂北,所到之處,如湯潑雪,裂人心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耿照心道:「這人是誰,卻來救我?」想要叫他不要濫殺無辜,聲音竟已發下出來,他中的毒。
毒氣已將攻到心房,體力全已消失,只仗著一口真氣,勉強護著心房,才不至於立時暈倒。
就在耿照搖搖欲墜之時,那白衣人來到了他的身前,一手將他拖住,朦朧中耿照認得是個女子,心頭一震,「啊,原來是你!」這句話勉強叫了出來,細如蚊叫,那女子格格一笑,說道:「你還認得我麼?算你還有一點心肝。」背起耿照,如飛而去。耿照鬆了口氣,也就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了。
且說蓬萊魔女快馬趕來,到了天目山的關卡之前,正是那一場激戰之後,只見遍地血腥,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體。蓬萊魔女在路上已曾打聽得耿照是向這條路來,見了這個情形,不禁驚疑不定。心裡想道:「看這情形,耿照在這裡曾與官兵激戰,那是無疑的了。但殺傷這許多人,卻不似耿照作為。」她進關卡搜查一遍,一個活人都沒見著,再到戰場審視那些屍體,更是人大吃驚。那些人死狀都差不多一樣,不是咽喉被劍尖芽過,就是左右心房被刺個正著。可以看得出未,每個人都是被一劍斃命的。蓬萊魔女深知耿照的性格決不會這樣殘忍,而且這種狠辣的劍法,也決非耿照家傳的躡雲劍法。蓬萊魔女心道:「這是誰於的事情?他來相助耿照,應是俠義中人,卻又為何會用這種邪派的狠毒劍法,將官兵殺得一個不留?」
蓬萊魔女驀地想起一個人來,「莫非是玉面妖狐連清波?」但蓬萊魔女與玉面妖狐曾經幾度交手,仔細回想,玉面妖狐使的又不似這路劍法。蓬萊魔女正自思疑不定,忽聽得蹄聲得得,有如驟雨,只見一騎駿馬,正自從山坡上疾馳而過。
這匹馬不走大路,似於是有意繞過這座關卡,蓬萊魔女心頭一動,仔細一瞧,認得馬背上的騎士正是以前在路上碰見過的,向她查問武林天驕的那個金人,也即是那晚和那個「阿霞」一道偷進千柳汪,後來又一道離開的那個漢子。
這漢子驟然見著了蓬萊魔女,又見著了關卡前面的滿地屍體,也是大出意外,吃驚非小,「呵呀」一聲,叫了起來,連忙揚鞭催馬,跑得更加快了。
蓬萊魔女叫道:「且慢,我有話要和你說!」那漢子曾吃過蓬萊魔女的虧,哪肯聽她的話?馬不停蹄,絕塵而去,轉眼之間,已自山路上繞過那座關卡,進入了森林。
蓬萊魔女只好上馬去追,蓬萊魔女這次追他,倒並非存著敵意,而是想向他打聽武林天驕或笑傲乾坤的下落。蓬萊魔女已知他是武林天驕的朋友,那晚他又曾與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同進千柳莊,那麼想必和笑傲乾坤最少也是相識無疑。
蓬茉魔女的坐騎是從那個內廷侍衛手中奪來的御廄良駒,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但那漢子的坐騎也是神駿異常,比起蓬萊魔女這匹坐騎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又是跑了一程,蓬萊魔女才隨後追的,越追距離越遠,幸而山路濕潤,蹄痕分明,不致追錯了方向。
翻過了一座山頭,忽聽得金鐵交鳴之聲,隱隱隨著山風吹來,蓬萊魔女定睛看去,只見下面山谷之中,有兩團自光裹著兩條人影,正在廝殺,距離大遠,是什麼人,還瞧不清楚。
那漢子已到了山腰,揚聲叫道:「霞妹,別慌,我來啦!」蓬萊魔女心頭一跳,「莫非就是那個阿霞?」縱馬疾馳而下,到了半山,定睛看去,捉對兒廝殺的是一男一女,那女的果然就是「阿霞!」
蓬萊魔女心頭大震,只一個「阿霞」,還未令她吃驚,那男的更出她意料之外,這時瞧清楚了,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師兄公孫奇。
那個名叫「阿霞」的女子,用月牙彎刀劈斫夾著刺穴,招數十分精奇,但卻仍然不是公孫奇的對手,只見公孫奇的劍光已把她裹住,那女子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刀之力。這時,那金國漢子,已到了谷底,拔出佩刀,便友助戰。公孫奇哈哈笑道,「清霞,我是你的姐夫,對你實是一番好意,你怎麼不肯聽我的話?」
蓬萊魔女聽得那女子的名字叫做「清霞」,心裡想道:「果然是玉面妖狐連清波的妹妹。我師兄自稱是她的姐夫,敢情是他謀害了妻子之後,已與那妖狐苟合了?」
連清霞氣得大罵道:「下流賊子,無恥奸徒,我不殺你,難洩心頭之氣!」公孫奇哈哈笑道:「我倒是無意傷害你,你怎的發這麼大的脾氣,反而要殺起我來了,我配不起你的姐姐麼?哈哈,小姨子,你還是對我好一點吧,你怎麼能殺得了我呢廣連清霞給他氣得七竅生煙,刀法急亂,公孫奇看出了破綻,一抓向她抓下。
那漢子正巧趕到,人怒喝道:「閉上你的嘴,看刀!」一刀斬下,公孫奇猛地縮手,們目斜睨,嘻嘻笑道:「你敢情是我霞妹的夫婿了?你我份同連襟,怎的你一見面便是這麼不客氣?」
連清霞與那漢子都是滿面通紅,雙刀飛舞,聯手而攻,著著都是進攻的招數,恨不得把公孫奇宰了。
公孫奇笑道:「霞妹,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想傷你。這人雖是你的夫婿,究竟隔了一層,對不住,我可要拿他試一試我新練的功夫了!」話猶未了,倏地一掌拍出,那漢於的腰刀給公孫奇的軟劍裹住,急切之間,抽不出來,「蓬」的一聲,兩人對了一掌,那漢子晃了一晃,連退三步,急汗如雨,面色都已變了。連清霞大驚道,「宜哥,怎麼了?」那漢子道:「沒什麼!」
咬著牙根,渾刀再上。公孫奇笑道:「沒什麼?你這條小命保不住啦!霞妹,你另外找個男人吧。這人是個蠢材,配不上你,比他強過十倍百倍的人多著呢,我可以幫你挑選。」
連清霞又驚又怒,運刀如風,豁出了性命向公孫奇猛攻,公孫奇使出一路防身劍法,輕描淡寫地將她的招數一一化開,另一隻手在刀光劍影之中忽伸忽縮,仍在尋暇抵隙,意欲向那漢子再擊一掌。
正在這緊張的關頭,蓬萊魔女已在山卜疾馳而下,趕了到來。公孫奇認出了是她師妹,大吃一驚,連忙叫道:「師妹,你來得好!這人是金國的將軍,你把他拿來吧。」
公孫奇固然吃驚,連清霞與那漢子吃驚更甚,心中想道:「糟糕,這惡賊一人已難應付,又來了他的師妹,這可如何是好?」
公孫奇知他師妹痛恨金人,想激起她的同仇敵愾,哪知蓬萊魔女已是深知他的為人,怎還肯上他的當?話猶來了,蓬萊魔女已自馬上躍下,身形如箭撲來,冷笑說道:「誰是你的師妹,你花言巧語,還想騙我嗎?不錯,我是要拿人,我是要把你拿下!」
蓬萊魔女塵劍兼施,左手是天罡塵式,右手是柔雲劍法,拂塵籠罩,封閉了公孫奇的退路,青鋼劍一招「星海浮搓」,抖起了三朵劍花,瞬息之間,連點公孫奇胸前的「璇璣穴」,脅下的「愈氣穴」,膝蓋的「環跳穴」。這三處方位聯成一條斜線,蓬萊魔女一招連攻三處,劍如飛鳳,斜掠而下,當真是奇妙無比。蓬萊魔女曾和師兄兩度交手,對他的本領深淺己是瞭然於胸,他武功雖高,卻還比不上自己,只道這一路劍法使出,至不濟也可點中他一處穴道。
哪知公孫奇的武功也已是今非昔比,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只見他也是劍掌兼施,「呼」地一掌拍出,把拂塵盪開,塵尾鬆散,接著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公孫奇一招「大漠孤煙」使將出來,劍勢斜飛,畫了一道弧形,瞬息之間,和蓬萊鷹女的青鋼劍接連碰擊七下,又把她那招「星海浮檬」解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心道:「相隔不過兩月,怎的他的武功已是精進如斯!」公孫奇也是暗暗吃驚,心道:「我練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又練了兩大奇功,看來卻還是勝不過師妹。」連清霞又驚又喜,想不到蓬萊魔女竟會幫她,她正要上前助戰,忽見她那同伴蹌蹌踉踉地連退幾步,面色灰白,搖搖欲墜。連清霞只好先過去看護他。
公孫奇對付師妹已討不了好,更怕連清霞也來夾攻,哪裡還敢戀戰?叫道:「師妹,你就不念同門之誼了麼?」忽地唰唰兩劍,猛攻過來,劍光飄飄,似左側右,劍尖指向了蓬萊魔女的兩面心房,這劍勢凌厲之極,蓬萊魔女不得不撤回拂塵防守,公孫奇也明知這一招決傷不了蓬萊魔女,正是要迫她防守。蓬萊魔女化解了他這一招,正要還擊,公孫奇從她的拂塵籠罩之下脫了出來,已是如飛走了。
蓬萊魔女忽地心念一動:「我怎麼沒想起他?」原來公孫奇這路劍法,專刺心房、咽喉,那些官兵就正是如此被人殺死的。
蓬萊魔女心道:「難道就是他殺盡官兵,他能有什麼好心,一定是將耿照劫走,另有圖謀了?」要想去追,但又不想拋下連清霞與那漢子,何況她也有緊要的事情要問他們,一時間躊躇未決,公孫奇已走礙遠了。
蓬萊魔女回過頭來,只見連清霞正在將那漢子抱住,滿面惶急的神情問道:「宜哥,你怎麼啦?咦,你的手掌,你的手掌怎的變成這個樣子?」惶急之中顯出無限情意,蓬萊魔女怔了一怔,恍然大悟:「我只道她是華谷涵的密友,卻原來她和這漢子才是一對情人!」正是:如今始是明真相,卻悔當初錯怪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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