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光閃動,閃花了陸小鳳的眼睛。奇詭的招式,幾乎全封死了他的出手。
這屋子本不寬闊,他幾乎已沒有退路。
這世上本就有永遠不敗的人。
陸小鳳也是人。今天他是不是就要敗在這裡?
孤松背負著雙手,遠遠站在角落裡,冷冷的看著,忽然問道:「你看他是不是已必敗無疑?」
枯竹沉吟著,道:「你看呢?」
孤松道:「我看他必敗!」
枯竹歎了口氣,道:「想不到陸小鳳也有被人擊敗的一日。」
孤松道:「我說的不是陸小鳳。」
枯竹很驚訝,道:「不是?」
孤松道:「必敗的是方玉飛。」
枯竹道:「可是他現在似已佔盡上風。」
孤松道:「先佔上風,只不過徒耗氣力,高手柑爭,勝負的關鍵只在於最後之一擊。」
枯竹道:「但現在陸小鳳似已不能出手。」
孤松道:「他不是不能,是不願。」
枯竹道:「為什麼?」
孤松道:「他在等。」
枯竹道:「等最後的機會,作最後之一擊?」
孤松道:「言多必失,佔盡上風,搶盡攻勢的人,也遲早必有失招的時候。」
枯竹道:「那時就是陸小鳳出手的機會了?」
孤松道:「不錯。」
枯竹道:「就算有那樣的機會,也必定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ao
孤松道:「當然。」
枯竹道:「你認為他不會錯過?」
孤松道:「我算準他只要出手,一擊必中。」
寒梅一直靜靜的聽著,眼睛裡彷彿帶著種譏消的笑意,忽然冷笑道:「只可惜每個人都有算錯的時候。」
就在他開始說這句話的時候方玉飛已將陸小鳳逼入了他們這邊的角落。
沒有人能形容他拔劍的速度,沒有人能看清他拔劍的動作,只看見劍光一閃』
閃電般的劍光,直刺陸小鳳的背。
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擊I
陸小鳳前面的出手本已被逼死,只怕連做夢都想不到真正致命的一擊,竟是從他背後來的』
他怎麼能閃避?
他能』
因為他是陸小鳳。
一彈指間已是六十剎那,決定他生死的關鍵,只不過是一剎。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突然擰身,整個人都好像已突然收縮。
劍光如飛矢,一發不可收。
劍光穿透了他的衣衫,卻沒有穿透他的背,飛矢般的劍光反而向迎面而來的方玉飛刺了過去。
方玉飛雙手一拍,夾佳了劍鋒。
他也已無處閃避,只有使出這一著最後救命防身的絕技。
只可惜他忘了他的對手並不是寒梅,而是陸小鳳。
陸小鳳就在他身邊。
幾乎就在這同一剎那間,陸小鳳已出手。
更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擊的速度,更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出
可是每個人都能看見方玉飛雙戶之間,已多了個血洞。
每個人都可能看得很清楚,因為鮮皿已開始從他雙戶之間流出來。
他整個人都已冰冷僵硬,卻沒有倒下去,因為他前胸還有一柄劍。
寒梅的劍。
真正致命的,也不是陸小鳳那妙絕天下的一指,而是這柄劍。
陸小鳳的手指在他眉心時,他剛夾住劍鋒的雙手就松
劍的去勢卻未歇,一劍已穿胸。
寒梅的人似乎也已冰冷僵硬每個人都有算錯的時候,這一次算錯的是他。
這件事的結果,實在遠外。
陸小鳳看著方玉飛眉心之間的洞,緩緩道:「我說過的我要送給你的,我一定要送出去。」
方玉飛茫然看著他,銳利如鷹的眼睛,已漸漸變得空洞灰白,嘴角卻忽然露出一絲譏消的笑容,掙扎著道:「我本來一直很羨慕你。」
陸小鳳道:「哦?」
方玉飛道:「因為你有四條眉毛。」
他喘息著,掙扎著接下去。」可是現在你已比不上我了,因為我有兩個屁眼,這一點我保證你永遠也比不上的。」
陸小鳳沒有開口,也無法開口。
方玉飛看著他,忽然大笑,大笑著往後退,劍出胸,血飛濺。
他的笑聲立刻停頓。
他呼吸停頓的時候,寒梅手裡。
寒悔的臉色蒼白。
從他劍尖上滴落的血,彷彿不僅是方玉飛的,還有他自己的。
他不敢抬頭,不敢面對枯竹孤松,他們卻一直在盯著地。
孤松忽然歎息,道:「你說的不錯,每個人都有看錯的時候,我看錯了你。」
枯竹也歎息,道:「你怎麼會和這個人狼狽為奸,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寒梅忽然大叫喊:「因為我不願一輩子受你們的氣!」
枯竹道:「難道你願意受方玉飛氣?」
寒梅冷笑,道:「這件事若成了,我就是羅剎教的教主,方玉飛主關內,我主關外,羅剎教與黑虎堂聯手,必將無敵於天下。
枯竹道:「難道你已忘了自己的年紀?我們在崑崙隱居二十年,難道還沒有消磨掉你的利慾之心?」
寒梅道:「就因為我已老了,就因為我過了幾十年乏味的日子,所以我才要乘我活著的時候,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你的事沒有成。」
寒梅冷笑道:「無論是我成也好,是敗也好,我反正都不再受你們的氣了oo
死人是永遠不會受氣的。
夜。
黑暗的長巷,淒述的冷霧。
陸小鳳慢慢的走出去,孤松枯竹慢慢的跟在他的身邊,稀星在沉落。
他們的心情更低落—成功有時並不能換來真正的歡樂。
可是成功至少總比失敗好些。
走出長巷,外面還是—片黑暗。
孤松忽然問道:「你早已算準背後會有那一劍?」
陸小鳳點點頭。
孤松道:「你早已看出他已跟方玉飛串通?」
陸小鳳又點點頭,道:「因為他們都做錯了一件事。」
孤松道:「你說。」
陸小鳳道:「那天寒梅本不該逼著我去斗趙君武的,他簡直好像是故意在替方玉飛製造機會。」
孤松道:「哼。」
陸小鳳道:「一個人的秘密已被揭穿,已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本不該還有方玉飛剛才那樣自信,除非他另有後著。」
孤松道:「所以你就故意先將自己置之於死地,也不是好事。」
陸小鳳道:「每個人都應該有自信,可是太自信了,也不是好事。」
孤松道:「就因為他什I認為你已必死無疑,所以你才沒有死。」
陸小鳳笑了笑,道:「一個人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往往就是他最大意的時候。」
孤松道:「因為他認為成功已垂手可得,警戒之心就鬆了,就會變得自大起來。」
陸小鳳道:「所以這世上真正能成功的人並不太多。」
孤松沉默著,過了很久,忽又問道:「我還有一件事想不通。」
陸小鳳道:「你說。」
孤松道:「你並沒看見過真的羅剎牌?」
陸小鳳道:「我沒有。」
孤松道:「可是你一眼就能分辨出它的真假qo
陸小鳳道:「因為那是朱大老闆的手藝,朱大老闆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毛病。」
孤松道:「什麼毛病。」
陸小鳳道:「他仿造贗品時,總喜歡故意留下一痕跡。故意讓別人去找。」
孤松道:「什麼樣的痕跡?」
陸小鳳道:「譬如說,他若仿造韓干的馬,就往往會故意在馬鬃間畫條小毛蟲。」
孤松道:「他仿造羅剎牌時,留下了什麼樣的痕跡?」
陸小鳳道:「羅剎脾的反面,雕著諸神諸魔的像,其中有一個是散花的天女。」
孤松道:不錯。
陸小鳳道:「贗品上那散花天女的臉,我一眼就可以認出來。」
孤松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那是老闆娘的臉。」
孤松道:「老闆娘?」
陸小鳳微笑,道:「老闆娘當然就是朱大老闆的老婆。」
孤松的臉色鐵青,冷冷道:「所以你當然也已看出來,方玉香從藍鬍子身上拿出的那羅剎牌,也是假的。」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並不想看的,卻又偏偏忍不住看了一眼,所以……」
孤松道:「所以怎麼樣?」
陸小鳳道:「所以我現在很快就在倒霉了。」
孤松道:「倒霉?倒什麼霉?」
陸小鳳道:「倒寒梅那種霉。」
孤松的臉沉下。
陸小鳳道:「寒梅那麼做,是因為不肯服老,不甘寂寞,你們呢?」
孤松閉著嘴,拒絕回答。
陸小鳳道:「你們若真是那種淡泊自甘的隱士,怎會加入羅剎教?你們若真的不想做羅剎的教主,怎會殺了玉天寶?」
枯竹的臉色也變了,厲聲道:「你在說什麼「?
陸小鳳淡淡道:「我只不過在說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枯竹道:「什麼道理?」
陸小鳳道:「你若真的對羅剎教忠心耿耿,為什麼不殺了我替你們教主的兒子復仇?」
他笑了笑,自己回答了這問題。」因為你們也知道玉天寶並不是死在我手裡的,我甚至連他的人都沒有看見過,究竟是誰殺了他,你們心裡當然有數。」
枯竹冷冷道:「你若真的是個聰明人,就不該說這些話。」
陸小鳳道:「我說這些話,只因為我還知道一個更簡單的道理。
枯竹再問。」什麼道理?」
陸小鳳道:「不管我說不說這些話,反正都一樣要倒霉
枯竹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我看過了那塊羅剎牌,因為世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塊羅剎牌是假的,你若想用這塊羅剎牌去換羅剎教教主的寶座,就只有殺了我滅口。」
他歎了口氣,接著道:「現在四下無人,又恰巧正是你們下手的好機會,松竹神劍,雙劍合壁,我當然不是你們的對
手。
孤松冷冷的看著他,忽然道:「你給了方玉飛一個機會,我也可以給你一個。」
陸小鳳道:「什麼機會?」
孤松道:「現在你可以逃,只要這次你能逃得了,我們以後絕不再找你。」
陸小鳳道:「我逃不了。」
孤松枯竹雖然好像是在隨隨便便的站著,占的方位卻很巧妙,就好像一雙鉗子,已將陸小鳳鉗在中間。
現在鉗子雖然還沒有鉗起來,卻已蓄勢待發,天上地下,已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從鉗子間逃走。
陸小鳳看得很清楚,卻還是笑得很愉快。」我知道我逃不了,有件事你們卻不知道。」
孤松道:「哦?」
陸小鳳道:「就算我能逃得了,也絕不會逃,就算你們趕我走,我都不想走。」
孤松道:「你想死?」
陸小鳳道:「更不想。」
孤松不懂,枯竹更不懂。陸小鳳做的事,世上本就沒有幾個人能懂。
陸小鳳道:「近六年來,我最少已經應該死過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好好的活著,你們知道為什麼?」
弧松道:「你說。」
陸小鳳道:「因為我有朋友,有很多朋友,其中湊巧還有一兩個會用劍。」
他的「劍」字說出口,孤松背脊上立刻感覺到一股森寒的劍氣。
他霍然回頭,並沒有看到劍,只看到一個人』
森寒的劍氣,就是從這個人身上發出來的,這個人的本
身,就似已比劍更鋒銳。」
有霧,霧漸濃。
這個人就站在迷迷濛濛,冰冰冷冷的濃霧裡,彷彿自遠
古以來就在那裡站著,又彷彿是剛剛從濃霧中凝結出來的。
這個人雖然比劍更鋒銳,卻又像霧一般空濛虛幻飄渺.
孤松枯竹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一身白衣如雪。
絕世無雙的劍手,縱然掌中無劍,縱然劍未出鞘,只要
他的人在,就會有劍氣逼人眉睫。
孤松枯竹的瞳孔收縮。」西門吹雪。」
他們並沒有看見這個人的臉,事實上,他們根本從來也
沒有見過西門吹雪,可是就在這一瞬間,他們已感覺到這個
人一定就是西門吹雪!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劍。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沒有動,沒有開口,沒有拔劍,他身上根本沒
有劍!
陸小鳳在微笑。
孤松忍不住問道:「你幾時去找他來的?」
陸小鳳道:「我沒有去找,只不過我的朋友中,湊巧還有
一兩個人會替我去找人。
孤松道:「你總算找對了人。」
枯竹冷冷道:「我們早已想看看『月明夜,紫禁顛,一劍
破飛仙』的西門吹雪。」
陸小鳳道:「所以我就算不找他來,你們也會去找他
的。」
枯竹冷笑。
西門吹雪忽然道:你錯了。」
枯竹道:「錯在哪裡?」
西門吹雪道:「白雲城主的劍法,已如青天白雲,無瑕無垢,沒有人能破得了他那著天外飛仙。」
枯竹道:「你也不能?」
西門吹雪道:「不能。」
枯竹道:「可是你破了。小
西門吹雪道:「破了那一著天外飛仙的人,並不是我。」
枯竹道:「不是你是誰?」
西門吹雪道:「是他自己。
枯竹不懂,孤松也不懂,西門吹雪說的話,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懂。
西門吹雪道:「他的劍法雖已無垢,他的心中卻有垢。」
他的眼睛發光,慢慢接著道:「劍氣精義,就在於『誠心正意\一個人的心中若有垢,又豈能不敗?」
桔竹忽然又覺得有股劍氣逼來,這些話彷彿比劍更鋒銳。
這是不是因為他的心中也的垢。
西門吹雪道:「心中有垢,其劍必弱……」
枯竹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你的劍呢?」
西門吹雪道:「劍在。」
枯竹道:「在哪裡?」
西門吹雪道:「到處都在!」
這也是很難聽懂的話,枯竹卻懂了,孤松也懂了。
—他的人已與劍溶為一體,他的人就是劍,只要他的人在,天地萬物,都是他的劍。
——這正是劍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陸小鳳微笑道:「看來你與時孤城一戰之後,劍法又精進了一層。」
西門吹雪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還有一點你也不明白。」
陸小鳳道:「哦?」
西門吹雪發亮的眼睛,忽然又變得霧一般空濛憂鬱,道:「我用那柄劍擊敗了白雲城主,普天之下,還有誰配讓我再用那柄劍。」
枯竹冷道:「我……」
西門吹雪不讓他開口,冷冷道:「你更不配,若要靠雙劍聯手才能破敵制勝,這種劍只配去剪花裁布」
忽然間。」嗆」一聲,劍已出鞘。
枯竹的劍!
劍光破空,—飛十丈。
這一劍的氣勢,雖不如「天外飛仙\可是孤峭奇拔,正如寒山絕頂上的一根萬年枯竹。
西門吹雪還是沒有動,沒有拔劍。
他手中根本無劍,他的劍在哪裡?
忽然間,又是「嗆」的清吟,劍光亂閃,人影乍合又分。
霧更濃,更冷。
兩個人面對面的站著,枯竹的劍尖上正地滴著血……
他自己的劍,他自已的血。
劍已不在他手上,這柄劍已由他自己的前心穿入,後背穿出。
他吃驚的看著西門吹雪,彷彿還不相信這是真的。
西門吹雪冷冷道:「現在你想必已該知道我的劍在哪
田」
枯竹想開口,卻只能咳嗽。
西門吹雪冷冷道:「我的劍就在你手裡,你的劍就是我的。」
枯竹狂吼,再拔劍。
劍鋒從他胸膛上拔出來,鮮血也像是箭一般飛激而出。
西門吹雪還是沒有動。
鮮血飛濺到他面前,就雨點般落下,劍鋒到了他面前,也已垂落。
枯竹倒下去時,他甚至連看都沒有去看一眼。
他在看著陸小鳳。
陸小鳳不禁歎息,孤松卻已連呼吸都停頓。
西門吹雪道:「你找人叫我來的。我來了!」
陸小鳳道:「我知道你會來。」
西門吹雪道:「因為我欠下你的情。」
陸小鳳道:「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西門吹雪道:「縱然我們是朋友,這也是我最後一次。」
陸小鳳道:「最後一次?」
西門吹雪冷冷道:「我已還清了你的債,既不想再欠你,也不想你欠我,所以……」
陸小鳳苦笑道:「所以下次你就算眼見著我要死在別人手裡,也絕不會再出手。」
西門吹雪冷冷的看著他,並沒有否認。
然後他的人就忽然消失,消失在風裡,消失在霧裡,就像是他來的時候那麼神秘而突然。
孤松沒有動,很久很久都沒有動,就像是真的變成了一株古松。
冷霧瀰漫,漸漸連十丈外枯竹的屍體都看不見了,西門吹雪更早已不見蹤影。
孤松忽然長長的歎息,道:「這個人不是人,絕不是。」
陸小鳳雖然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一個人的劍法若已通神,他的人是不是也已接近神?
他的人就是他的劍,他的劍就是他的神!
陸小鳳眼睛裡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同情和憂鬱。
孤松居然看出來,冷冷問道:「你同情他?」
陸小鳳道:「我同情的不是他。」
孤松道:「不是?」
陸小鳳道:「他已娶妻生子,我本來認為他已能變成真正的一個人。」
孤松道:「可是他沒有變。」
陸小鳳道:「他沒有。」
孤松道:「劍本就是永恆不變的,他的入就是劍,怎麼會建舅甲』,
陸小鳳黯然歎息。
劍永恆不變,劍水能傷人。
孤松道:「一個女人若是做了劍的妻子,當然很不好受
陸小鳳道:「當然。」
孤松道:「所以你同情他的妻子。」
陸小鳳又不禁歎息。
孤松凝視著他,緩緩道:「你們之間,一定有很多悲傷的往事,他的妻子很可能也是你的,往事不堪回首,你……」
「你」字剛說出口,他的劍已出手。」
劍光如電,直刺陸小鳳的咽喉。」
咽喉是最致命的要害,現在正是陸小鳳心靈最脆弱的時候。
不堪回首的往事,豈非總是能令人變得悲傷軟弱?
孤松選擇了最好機會出手I
他的劍比枯竹更快,他與陸小鳳的距離,只不過近在咫尺」
這一劍無疑是致命的一擊,他出手時已有了十分把握。
只可惜他忽略了一點
他的對手不是別人,是陸小鳳!
劍刺出,寒光動。
就在這同一剎那間,陸小鳳也已出手只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夾!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夾的神奇和速度,這一夾表現出的力量,幾乎已突破了人類潛力的極限。
寒光凝結,劍也凝結,劍鋒忽然間就已被陸小鳳兩根手指夾住。
孤松拔劍,再拔劍I
劍不動』
孤松的整個人卻已因恐懼而顫動,突然撒手,凌空倒源,掠出五丈。
這『掠的力量和速度,也是令人不可想像的,因為他知逼這已是他的生死關頭。
人類為了求生而發出的潛力,本就是別人很難想像的。
陸小鳳沒有追。
就在這時,他忽然發覺濃霧中又出現了—條人影。
一條淡淡的人影,彷彿比霧更淡,比霧更虛幻,更不可捉摸。
就算你親眼看見這個人出現,也很難相信他真的是從大地上出現的,就算你明知他不是幽靈鬼魂,也很難相信他真的是個人。孤松天嬌如龍的身形突然停頓,墜下,他的力量就好像花這一瞬間突然崩潰,完全崩潰。
因為他也看見了這個人,這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
「砰」的一聲,這輕功妙絕武林高手,竟像是石塊般跌落地上,就動也不再動。
看來非但他的力量已完全崩潰,就連他的生命也完全崩這突然的崩潰難道只不過因為他看見了這個人?
這個人身上難道帶著種可以令人死亡崩潰的力量?難道他本身就是死?
霧未散,人也沒有走。
霧中人彷彿正在遠遠的看著陸小鳳,陸小鳳也在看著他,看見了他的眼睛。
沒有人能形容那是什麼樣的眼睛。
他的眼睛當然是長在臉上的,可是他的臉已溶在霧裡,他的眼睛裡當然有光,可是連這種光也彷彿與霧溶為一體。
陸小鳳雖然看見了他的眼睛,看見的卻好像只不過還是一片霧。
霧中人忽然道:「陸小鳳?」
陸小鳳道:「你認得我?」
霧中人道:「非但認得,而且感激。」
陸小鳳道:「感激?」
霧中人道:「感激兩件事。」
陸小鳳道:「哦?」
霧中人道:「感激你為我除去了門下敗類和門外仇敵,也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敵。」
陸小鳳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就是……」
霧中人道:「我姓玉。
陸小鳳輕輕的將一口氣吐出來,道:「玉?寶玉的玉?」
霧中人道:「寶玉無理,寶玉不敗。」
陸小鳳道:「不敗也不死?」
霧中人道:「西方之玉,永存天地qD
陸小鳳再吐出一口氣,道:「你就是西方玉羅剎?」
霧中人道:「我就是。」
霧是灰白色的,他的人也是灰白色的,煙霧瀰漫,他的人看來也同樣迷迷濛濛,若有若無。
他究竟是人?還是鬼魂?
陸小鳳忽然笑了,微笑著搖頭,道:「其實我早就該想得到的。」
西方玉羅剎道:「想到什麼?」
陸小鳳道:「我早就該想到,你的死只不過是一種手段。」
玉羅剎道:「我為什麼要用這種手段?」
陸小鳳道:「因為西方羅剎教是你一手創立的,你當然希望它能永存天地。」
玉羅剎承認。
陸小鳳道:「可是西方羅剎教的組織實在太龐大,分子實在太複雜,你活著的時候,雖然沒有人敢背判你,等你死了之後,這些人是不是會繼續效忠於你的子孫呢?」
玉羅剎淡淡道:「連最純的黃金裡,也難免有雜質,何況人?」
陸小鳳道:「你早就知道你教下一定會有對你不忠的人,你想要替你的子孫保留這份基業,就得先把這些人找出來。」
玉羅剎道:「你想煮飯的時候,是不是也得先把米裡的稗子剔出來?」
陸小鳳道:「可是你也知道這並不是容易的事,有些稗子天生就是白的,混在白米裡,任何人都很難分辨出來,除非等到他們對你已全無顧忌的時候,否則他們絕不會自己現出原形。
玉羅剎道:「除非我死,否則他們就不敢!」
陸小鳳道:「只可惜要你死也很不容易,所以你只有用詐死這種手段。」
玉羅剎道:「這是種很古老的計謀,留存到現在,就因為它永遠有效。」
陸小鳳微笑道:「現在看起來,你這計謀無疑是成功了,你是不是真的覺得很愉快?」
他雖然在笑,聲音裡卻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譏消之意。
玉羅剎當然聽得出來,立刻反問道:「我為什麼會不愉快?」
陸小鳳道:「就算你已替你的子孫保留了水存天地,萬世不敗的基業,可是你的兒子呢?」
玉羅剎忽然笑了。
他的笑聲也像他的人一樣,陰森飄渺,不可捉摸,笑聲中彷彿也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譏消。
陸小鳳實在不懂他怎麼還能笑得出。
玉羅剎還在笑,帶著笑道:「你若以為死在他們手裡的真是我兒子,你也末太低估了我。」
陸小鳳道:「死在他們手裡的那個人,難道不是真的玉天玉。
玉羅剎道:「是真的玉天寶,玉天寶卻不是我兒子。」
陸小鳳道:「他們都已跟隨你多年,難道連你的兒子是誰都不知道:「
玉羅剎悠然道:「我的兒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兒子了。」
陸小鳳更不懂。
玉羅剎道:「這種事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懂的,因為你不是西方羅剎教的教主aH
陸小鳳道:「如果我是呢?」
五羅剎道:「如果你是,你就會知道,一個人到了這種地位,是絕對沒法子管教自己的兒子,因為你要管的事太多。」
他的聲音忽又變得有些傷感。」為我生兒子的那個女人,在她生產的那一天就已死了,假如一個孩子一生下來就是西方羅剎教未來的教主,又沒有父母的管教,他將來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陸小鳳道:「當然是像玉天寶那樣的人。」
玉羅剎道:「像願不願意那樣的人來繼承你的事業。」
陸小鳳在搖頭,也在歎息。
他忽然發現要做西方羅剎教的教主固然不容易,要將自己的兒子養成人也很不容易。
玉羅剎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後的第七天,就將他交給一個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我收養了別人的兒子作為我的兒子,這秘密到今還沒有別人知道ao
陸小鳳道:「現在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玉羅剎道:「因為我信任你。」
陸小鳳道:「我們並不是朋友。」
玉羅剎道:「就因為我們既不是仇敵,也不是朋友,所以我才信任你。」
他眼睛裡又露出那種譏消的筆意。」如果你是西方羅剎教的教主,你就會明白我這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已明白。
有些朋友往往還比仇敵更可怕。
只不過他雖然也有過這種痛苦的經驗,卻從來也沒有對朋友失去過信心。
因為他並不是西方羅剎教的教主。
他也不想做,不管什麼教的教主,他都不想做,就算有人大轎來抬他,他也絕不會去的。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
玉羅剎的目光彷彿已穿過了迷霧,看透了他的心,忽又笑道:「你雖然不是羅剎教的教主,可是我知道你已很瞭解我,就等於我雖然不是陸小鳳,也已經很瞭解你。」
陸小鳳不能不承認。
他雖然還是看不清這個人的臉,可是在他們之間,卻無疑已有種別人永遠無法明白的瞭解和尊敬。
一種互相的尊敬。
他知道玉羅剎思慮之周密,眼光之深遠,都是他自己永遠做不到的。
玉羅剎彷彿又觸及了他的思想,慢慢的接著道:「我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敵,只因為我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玉羅剎道:「你是我這一生中所遇見的最可怕的人,你能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這次來,本想殺了你ao
陸小鳳道:「現在呢?」
玉羅剎道:「現在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陸小鳳道:「你問。」
玉羅剎道:「現在我們既非朋友,也非仇敵,以後呢?」
陸小鳳道:「但願以後也一樣。」
玉羅剎道:「你真的希望如此?」
陸小鳳道:「真的。」
玉羅剎道:「可是要保持這種關係並不容易。」
陸小鳳道:「我知道:「
玉羅剎道:「你不後悔?」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玉羅剎道:「你說。」
陸小鳳道:「我這一生中,也曾遇見過很多可怕的人,也沒有一個比你更可怕的!」
玉羅剎笑了。他開始笑的時候,人還在霧裡,等到陸小風聽到他笑聲時,卻已看不見他的人了。
在這迷夢般的迷霧裡,遇見了這麼樣一個迷霧般的人,又看著他迷夢般消失。
陸小鳳忽然覺得連自己都已迷失在霧裡。
這件事他做得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