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世昌堅持退親,但嚴家大老爺怎麼也不同意。一如以往,揮揮手不許米世昌再提,否則就要翻臉。還特意囑咐其它人加快腳步打理出一處新房,一定要嚴峻娶妻娶得風風光光,非得讓人知道他這個大老爺有多麼滿意米素馨這個丫頭當他的六媳婦不可。
唉,說不通。米世昌當然瞭解主子的拗脾氣,但這次可沒有辦法全由老爺子去了。他兒子不想娶,自家女兒也不打算嫁,良緣轉成惡緣,自然得作罷,哪還由得老人家去一廂情願的胡來,拿別人的一生開玩笑?
明日,有一個商隊就要起程回南方,目的地雖然不是揚州,但聽說會轉去揚州辦貨。商隊主人是米世昌信得過的老友,於是慎而重之的將女兒托付,也得到商隊主人打包票的保證,必會平平安安的將人給送到地頭去。
米素馨要離開隴州這事當然得悄悄辦,不讓家人以外的人知曉。其實,光是幾個家人知道米素馨打算跑到揚州那麼遠的地方躲婚,就鬧了個天翻地覆了。每天下工回家,關起門來,大鳴大放的。知道米素馨的理由後,不是痛罵嚴峻的無情,就是痛罵米素馨都這時候了,還不管自己閨譽,堅持要幫嚴峻脫身的笨呆行為,簡直是蠢到無以復加。
吵吵罵罵哭哭的,日子一天復又一天,米素馨離開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來。大家都知道,米素馨決定了的事,從不更改;大家更知道,大家長一旦親口允了讓女兒離開,即使心裡比誰都不捨,也不會突然改變主意,不讓她走。
明天,就是她要離開的日子了。所以今天米家人都提早下工回家,連一向忙碌的米世昌,也特地把手邊的事交給下面的管事去代理,天未黑就回到小宅院裡來了。
米大娘與媳婦、大女兒一同煮出滿桌的美食,都是米素馨最愛吃的。一家人圍上了炕,下方炭火燒得溫暖,上方美食既熱又香,可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愁雲慘霧,寫滿了苦字,沒人有心情下箸。
「我說,這是幹什麼呢,這又是何苦來哉啊這!」米大娘愈想愈傷心,心中氣得快嘔血,她這一輩子沒離開過大西方,也不打算離開,所有的親人都在這裡,互相照應得到,就沒想到有一天她的孩子會離開她遠去,就算只是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她也難以忍受啊!
「娘,你就別再提這個了。」米素馨的大姊米白玉低聲說著。
「我不甘心哪,怎能不說?!我悶得心口難受,又不能在外頭髮作,怎地?連在家裡說說也不行嗎?誰知道素馨這一去要多久,搞不好她在當地找著了對象,就此遠嫁,不回來了呢!」
「娘,不會的。」米素馨歎了口氣。找到對像?在她情傷正濃時,哪來的心情去找對象?「就算要嫁人,我也會回到這裡再嫁。」
「說得好聽。你這一走,名聲弄壞了,不去外頭找對象,在隴州如何找到好親家?」
「真心喜歡素馨的男人,就不會是輕信謠言的庸人,這你就別操心了。」米世昌不讓妻子再抱怨下去,舉箸夾了塊鹹魚到女兒碗裡,道:「今天,大家就開開心心的為素馨送別,別讓她明天起程了,還在掛心家裡。」
「掛心才好,真掛心了,就會早點回來。」米大娘也夾了好大一塊羊肉到女兒碗內。「我說素馨,你可別在揚州玩野了。最多半年,你就得回來,知道嗎?別給揚州的男人給拐了。還有哇,到了揚州,就給家裡捎封信報平安,別貪懶不寫,知道嗎?」
「我知道啦。」米素馨揉了揉眼,不讓眼淚掉下來。
「好了好了,快吃吧,先讓小妹把碗裡的吃完再夾給她吧,你們沒發現我們都快看不到素馨了嗎?她碗裡的菜已經尖成一座山啦!」米素馨的大哥米廉刻意大聲說著,讓低沉的氣氛得以活絡些許。
「好了好了,大家吃吧!先吃飽了,再談其它。」米世昌說著。
「咦?怎麼不見孩子們?」米素馨吃了好幾口,才想到要問。
「妹夫將連祥留在賬房寫大字,我讓小信去帶他回來吃飯,應該快回來了。」米廉回道。
一家人止住了話,默默進食;所有人都把桌上的好料往米素馨碗裡堆去,堆得米素馨哇哇大叫,只可惜哇叫聲帶著藏不住的哽咽,不具娛樂效果,只讓大家更是心事重重。
啪啦啪啦的腳步聲是這片悲傷沉靜的救贖,廳門被推開,兩個小人兒手牽手走進來,其中較大的那個五歲小男孩朗聲叫道:
「小姑姑,六少爺找你,他說在馬廄那邊等你!」
「什麼呀!他找你做什麼?素馨,聽我的,你別去!」米家大姊氣呼呼的說著。
「對啊,素馨,你別去!這小子最近先是躲你像躲瘟疫似的,後來又拚命找你,莫名其妙!既然事已至此,你也就別再與他瓜葛糾纏,別理他!」米大娘也同意大女兒的說法。就算是主子,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哪!
米素馨看了看家人不贊同的眼光,心裡猶豫了下,還是放下了碗筷,起身道:
「你們先用,我去一下就回來。」
「哎!素馨,素--」米大娘氣惱,但沒人可罵,因為女兒已經走得老遠不見身影啦!
「找我有事?」來到馬廄,米素馨開門見山問著。「我正與家人吃飯,他們還在等我呢,不能久待。」
「素馨……」嚴峻看了她一眼,兩人視線對上,馬上各自移開。「咳!我是來告訴你……明天是月初……全家人都會聚在主屋吃飯,到時我會跟父親提起退婚一事……想要你心底有個譜兒,也在此對你說聲抱歉。」自從那日別後,嚴峻心思完全被攪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素馨,卻又有好多疑惑想找她問個清楚……好想見她,也好怕見她。
心好亂,紛雜莫名,煩躁充塞,連心愛的醫書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每天每天想的都是素馨對他說的那句話--嚴峻,我愛你……
她說愛,他困擾;她說不再愛了,他也揪心。即使認定素馨只是錯把友情當愛情,他的心還是無可避免的被攪成一片亂。
「明天晚上嗎?」她看向遠方的祁連山,語氣平淡,「你想用什麼理由來提起退婚呢?」
「……這些日子,我跟著二哥跑花樓,消息已傳到我爹耳中。」把自己的名聲弄臭,是他計劃的第一步。
他跑去花樓?她訝然的轉頭瞪他,忘了所有不自在,語氣不由自主的高揚起來,問道:
「你跑去那種地方?!」
「嗯……」他點頭,應得有點無力,無法自在的面對她,所以依然低頭。
他、他居然去找女人!
「想必……想必那些花娘都美得緊吧!」她的口氣好酸。
「我沒注意。」他瞅了她一眼,很快又移開。其實不想多談的,但又忍不住解釋:「我去了,只坐在庭院外頭一個人喝酒,不讓人陪。我不喜歡她們身上的香粉味,沒近身看她們,所以不知道她們長得如何。」
「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方法?裝成一個浪蕩子,得來罵名,那接下來呢?跑賭坊?交一些酒肉朋友?然後讓老爺子打斷你的腿?」
素馨不愧是他的知己好友,把他的想法摸了個透。
「這樣一來,父親為了怕我誤你,應會同意退婚,對你的閨譽折損較少。」
「我不希望你這麼做。」她早就想過了,退婚這種事,不能由他來當壞人。要是她來當壞人的話,傷害肯定會比較小。「你該為你娘想一想,她在大宅裡向來說不上話,而你則是她未來的希望與依靠。如果今天你犯了什麼錯,老爺一生氣起來,遭殃的人可不只是你,還有你娘與年幼的弟弟嚴峰,你不該讓他們在生活上如此憂慮,給他們好好的過太平日吧。」
對於這一點,嚴峻當然想過。
「不會有事的。我爹當然會氣上一陣子,但他老人家是明理的人,我做了錯事,頂多把我趕出門,不會波及我娘與弟弟。」
「但這種事還是會讓你娘感到不安,你別做了。」
「素馨,這是我的錯,你讓我來收拾吧。」
「你有什麼錯?公平一些來說的話,你其實最是無辜。」她落寞輕笑。「你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想,但這災難就是平空掉了下來,強加在你身上,要你接受。你這呆子,明明不想要的,卻又考慮每個人的需求而打算委曲求全。幸好你終究沒有這麼做,要是你做了,以後的日子我們不知道會過得多慘呢。」
「素馨,對不起。」心裡好像有滿滿的話想說,卻又不知怎麼開口,可這一句話他非說不可。不管他有沒有錯,對於她,就是覺得愧疚、覺得辜負--在她說了愛他之後o/心口就一直這麼沉甸甸的無法開闊。
「如果真的覺得對我不起的話,那這次就聽我的,不要在明天對老爺提起這件事,好不?」她深吸一口氣後,故作輕快的拍拍他肩膀說著。
「這是兩回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替我著想,我寧願你揍我一拳。」他輕聲責備她。
她的好他都知道。知道她雖是女兒身,卻比男人還明理、還講義氣;她聰明機智,她豪爽大氣,她還……有著他所不知道的女孩兒家纖細心事,也因為他的不知道,所以無意中傷了她。
而,雖然被重重的傷害了,卻還願意認他這個朋友,依然為他著想。這就是他的好友,這就是素馨。
「我是很想揍你一拳沒錯呀。」她點頭。
「那你揍吧。」他閉上眼,真心希望她可以出手。
「我真的下得了手哦,你沒忘記我練過拳吧?我手勁很大的。」她伸出食指戳他肩頭,一副很威脅的口氣。
「別客氣。」他當然知道。從小到大,他們做什麼都在一起,她的拳頭他又不是沒挨過。
連個預告都沒有,她一拳往他肚子揍去!
嚴峻痛得微微躬身,俊臉扭曲,但並沒有退縮。很快的直起身,準備承受更多的拳頭。
你不愛我--「砰!」
你居然說我的愛只是誤以為那是愛--「砰!」
最後一拳,對你的情意從此滅絕,再見--「砰!」
她打得很用力,可能打裂了他幾根助骨,但嚴峻沒叫出聲,仍然閉著眼,打定主意要讓她打到氣消為止,就算被打暈了也不會叫出一聲。
米素馨看著他青白的臉色,趁著他閉眼,才能好好的看他。酸楚的淚意再度湧上,想到明天就要離開,忍不住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他。
嚴峻一驚,不知如何是好。
「阿峻,聽我說,明天……我要出門去訪友……一……一陣子之後才回來,所以我要你先不要有動作,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答應我。」
「素馨,你要出門?我怎麼沒聽說!」嚴峻驚問,忘了兩人相擁的尷尬。
「現在不就聽到了嗎?」她臉埋在他懷中,深深吸進他的氣息,知道這是今生最後一次這麼親近他了。「我人不在這裡,你的戲演不起來,所以你等我回來再提退親的事好嗎?」
「……好。」他心口好亂,應該是聽到她要走,而不是因為她……就在他懷中的關係……吧?!
「阿峻……」她輕聲叫他。
「嗯?」他抬頭看滿天星子,不敢低頭看她,怕她看到他紅通滿面的模樣。
「再見。」
米素馨走了,離開生長的土地,離開她最摯愛的親人朋友。
嚴峻以為她只是到烏峭嶺的外公家住上幾天,不出一個月就回來了。
米家人以為她只是去揚州一年半載,拖過了婚期,讓親事辦不成之後,就回來了。
米素馨自己也以為依自己對家人的想念、對這片故鄉的眷戀,最多一兩年,她就會飛奔回來了。
從隴州到揚州,長途漫漫,每走過一處驛站,商隊停下來易貨,她就忙著寫信,還沒到地頭呢,她已寫了七、八封信回家。
她從來沒有離家那麼遠過,離家愈遠,就愈興起了奔回家的念頭,方知自己其實沒有想像中的堅強獨立。當信差將她的家書往隴州送去時,她多希望信差帶走的不是信,而是她。
忍忍吧,忍耐一下。很快的,她就可以回家了。
等婚事告吹,等峻少順利到京城學醫完成夢想,等方菲的事情得以解決,等個一兩年,她就可以回家了。
隨著商隊緩慢的步伐,三個月之後,她終於到了揚州,見到了她的好朋友方菲,受到熱烈的款待。方菲的夫家,其富有的程度令她咋舌!她以為富有的嚴家日子過得夠講究了,可跟這南方巨富的豪奢生活一比,簡直只能說……樸素。
方菲盛情款待她,安排她每一天的活動,讓她忙得沒空寂寞、沒空愁雲慘霧。雖然忙得每一天回房只想睡覺,但她還是努力給家人寫信,給家人報平安,也抒解著自己的思鄉之情。
爹親母親大人膝下:
女兒已抵達揚州,一切安好。
南方節氣分明,天候偏暖,風光明媚,時值春夏之際,到處都開滿香花,好看得像晝一樣,跟咱隴地的花兒不大一樣。
而女兒呢,每天被好友方菲大魚大肉供著,真怕當女兒回家後,會胖成兩個素馨,到時您們怕是認不出來,把我當陌生人給趕了出來。
我買了好多對象,都是咱那裡沒有的,送給大家賞玩賞玩,隨信一同寄回,每個對象上都已標明了主人,大家自取吧。
最後,女兒有一事想麻煩阿爹。峻少想赴京城學醫一事,想來必會受到老爺反對不讓去。求爹幫上一幫,讓峻少順利成行。爹說的話,老爺向來聽得進去,女兒求您了。
祈祝 安康
女兒 素馨 頓首
爹親母親大人膝下:
熱鬧的七夕方過完,揚州人們家家戶戶就又在忙著要過中秋啦!
我總覺得這些富貴閒人當真是閒到難以想像的地步,可就算他們鎮日春花秋月的過日子,倒也很有攢錢本事,就沒見他們的庫房空過。女兒對南方人的經商手腕興起了好奇心,幸而方菲的夫婿寬容大度,允許我常往他的賬房與商號進進出出,全然不設防,反正爹在上封信提過,老爺對於女兒躲婚不歸的行為正震怒著,想來是暫時不能回家了,那就好好趁這空閒,把南方人的生意經給學起來吧!近來方菲的身體更加虛弱了,幾乎走不出房門,我非常擔心她。
爹爹,老爺不允許峻少離家去學醫是可以想像的,這事當然不可能只說一次就能辦妥,煩請爹爹多說幾次,務必讓峻少能夠順利去學醫。只要峻少離家了,女兒當然就能馬上收拾行囊回家啦!所以請您們別再說女兒一心只為峻少著想了,給峻少方便,也是給我方便嘛,是不?這事就求爹再多出一點力了。
女兒想回家,好想回家,作夢都想著老家遼闊的草原、家人的容顏,每天數著日子,都盼著歸期的到來。
祈祝 安康
女兒 素馨 叩首
魚雁往返中,時光匆匆過了一年,轉眼又是春天時分。
冬雪融盡,道路清出,驛站復又通行。在米家所有人的翹首盼望下,信差終於帶來了米素馨寫的第十二封家書。
不尋常的是,這次的信有兩封,一封給家人,一封給即將出發前往京城學醫的嚴峻。
這兩封信的內容同樣讓人震驚結舌,不敢置信!
因為,信裡傳達出一個令人想像不到的訊息--
米素馨要成親了!她要在揚州嫁人了!
米家人大驚失色,匆匆忙忙向大老爺告假,雇了輛驛馬車,舉家七、八口人漏夜就往揚州趕去。除了參加米素馨的婚禮外,當然為了要狠狠送上一頓罵,好好修理她一番。
這是一封寫給嚴峻的信,為著告別。
峻少:
聽說你將在春天起程前往京城了,恭喜你。
我知道這一年來你一直向我爹打聽我的消息,可以想像你挨了他老人家多少白眼與冷淡,就是問不出我的下落。
不要再掛心於我了,峻少。我很好的,這些日子我在朋友這邊過得非常好。這些南方人除了有數不盡的吃喝玩樂把戲外,做生意的細緻手腕更是值得一學。我學上興頭,小試了身手,居然就給朋友的夫家賺進了可觀的銀兩,想來我是有這天份的。
峻少,以前,我沒有什麼自身的夢想,當你為著你的夢想而發光時,我心醉神迷,支持著你的夢想,並當鹹我的成就。可是,那終究不是我的夢想,以前沒想得那樣深,直到來到南方,才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人生或許就是這樣,非得在某些地方失去,才會在另一個地方獲得。
峻少,知曉老爺對這樁婚事已然死心,我為你的解脫感到高興。從今以後,我們真的就純粹當一輩子的朋友啦!不會再有什麼不識趣的糾纏,或自以為是的愛語來困擾你。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即將在南方成親。未來的夫婿是個善良的好人,他會待我好的,而我也會在日後努力去愛上他。
你在京城學醫,也別忘了多看看身邊有無合意的好姑娘。若是有,可別錯過了,將她娶回隴州吧。也許日後兩家孩子有機會相見,還可以讓我們做做結成親家的春秋大夢呢!嘿,你先別感到困擾,說說而已,開玩笑的,別怕哦!
你安心的去京城吧,不要掛心任何人、任何事。
那些人、那些事,自此後,都不再是你的責任了。
過往種種別再想起,給我祝福,也讓我祝福你。
期待日後仍有機會再見。
順祝 平安
你永遠的朋友 素馨 筆
信箋被揉成一團,捏在掌心,像是信裡的字字句句都教人不忍卒睹。
嚴峻怔忡的坐在山丘上的池子邊,全身無法動彈。天空不知何時開始飄下薄雪,還帶著雨絲,寒意竄進皮裘裡,往骨子深處鑽去,將他冷凍成寒冰的一部份。
她要嫁人了……素馨要嫁人了……
他最好的朋友,去了遠方;在他殷殷期盼著她的歸期時,她卻不回來了,寫信告訴他,她要在那遙遠的地方嫁人了。
她要嫁人了……
他最好的朋友,今生的知己,要嫁人了……
去嫁給他不認識的男人,信裡只說是個好人,好像只說這幾個字,就能徹底應付掉他的關心,其它不必再多說。
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個男人,還是覺得……沒必要對他說太多?
莫非真是覺得沒必要?因為他只是個朋友,更是個辜負她情感的人。
心口好難受……
難以名狀的失落往心底深處沉去,無止無境的墜落。
他終於還是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了嗎?
素馨……
「祝福你,如果這是你目前唯一還願意對我索求的,那我就……祝福你。」
他喃喃低語,嘴裡一直說著祝福,但眼眶卻不知怎地,狠狠地紅了起來。
於是,在他十九歲、她十七歲的早春時分,這對認識了一輩子的知己好友,走向了各自的人生。
也都以為,今生將會這麼過下去;在沒有彼此的歲月裡,獨自領受悲喜,不再分享,甚至連再見一面都困難。
雖然,他們還是認為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們更瞭解對方了,可是心底也是明白,身份上的改變、距離上的闊別,再怎樣深厚的情誼,終究也只能放在記憶中緬懷,任風吹遠,永不再現。
他們都離開了隴州,離開了嚴家內部正要興揚起的家產之爭,風風雨雨再與他們無關,就連從他們身上帶起的閒話,也留下來,隨人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