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台灣的第一道曙光,聽說是從太麻裡升起。於是,台東從此就多了一個觀光景點,周休二日的商機,讓這裡總是擠滿一堆人頭。
「還好吧?」千辛萬苦穿過人牆肉壁,楊敦日將一杯熱咖啡塞入她手中,才落坐在岩石上,跟著所有人相同引頸企盼旭日東昇的那一刻。
她掀開杯蓋,吹著熱氣,溫走兩手的寒意,整個身子都暖和起來。
「很好啊,並不算太冷。」何況她還罩著一件鋪棉大衣呢,他覺得冷嗎?瞄瞄他貼身的大毛衣,夠暖才是。
「我是說,心情如何?」她紅腫的雙眼顯示出昨夜肯定狂哭過的事實,令他看了憂心,想知道是什麼東西觸動到她傷心處,讓平日開朗自信的她哭得這麼慘?
范喜言別開眼,轉移話題:
「哎呀,看到些微金光啦,不知是怎生地好看哩。」
「我們是朋友,對吧?」不讓她顧左右而言它地矇混掉,堅持拉回原話題。
「對呀!酒肉朋友,美食同好嘛!」她遞過去一串烤香腸。「喏,挺好吃的,這種圓圓小小的香腸,串成一串,還真像糖葫蘆。」大方地分他兩顆。
他不客氣地一口咬下四顆。
她呆呆地看著霎時光溜溜的竹籤——
「怎麼全吃掉啦?你該留兩顆給我的。」痛不欲生。
「接下來還有什麼?全奉上來無妨。」心滿意足地嚥下美味,他鼓勵道。
她將所有零嘴全護在懷中,瞪眼道:
「別想。」
楊敦日點頭。
「OK,既然零食已不再是我們之間的話題,那,可以爽快地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嗎?」
她戒備問:「什麼?」
他聳聳肩:「心情。」
她很快點頭:「非常好。」草率而敷衍。
他極有耐心:「那真好。」涼涼薄薄地。
「看!太陽!」她手指過去。
他很配合地看過去,點頭:
「看到了。」將她臉蛋扳回來。「繼續,你這紅腫的雙眼怎麼回事?」
她終於不耐煩:
「你為何硬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又不干你的事。」用力打掉他的手。
楊敦日勾起笑,雙手收入褲袋中。
「是,是,不干我的事,即使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這笑,好客套、好疏離。
這種面孔……她心一抽,硬聲道:
「我們是朋友,但朋友是有界線的!」為什麼他失去了平日的敦厚體貼?吃錯藥似的逼她,她才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因為想家而哭了一整夜!
他,非得用這種虛假的面孔對付她嗎?!
楊敦日仍是在笑。心中的火氣有多旺,眸子就有多冰冷。
「界線?那是說,我超過了?」
「是的,我從不追問別人不願說的隱私,因此我也希望你別逼我。」
「那是說,我也該提醒你,對於我『糟透了』的穿衣品味,其實也是你的事嘍?」
他冷淡的口氣讓她好難受,她咬住下唇:
「你……介意嗎?你覺得這與那是相同嚴重的私己事嗎?」
楊敦日實話實說:
「我能容忍別人笑,但向來不容忍別人企圖改變我,昨天沒反對你要打理我衣著的建議,不代表我是樂意的,但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願意讓你干涉。」
范喜言眼眶一紅,突然對他感到好抱歉,就拿眼前這一樁來說,他只是關心,但她卻狠狠推他到八千里外,才惹得他動怒,是她的錯呀!
「以……以前,別人總罵我話多,愛論人長短,還一副自命公平正義的模樣,我從不以為自己錯了,所以向來有話直說,我……我覺得自己很強,絕對沒有能讓人非議、有違道德的事,可能、可能是因為常與週遭的人對立,所以我很怕被別人窺覺了弱點,不想讓人家知道,我……也是會哭、會軟弱的……」斷斷續續地又道:「因為,別人一定會拿這個來笑弄反擊我。」
她把自己守護得像只刺蝟般緊密,楊敦日對她有更深的瞭解。這是一個常陷於戰鬥中的女子,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
「你對他人相當不信任。」
「我……只是不安。」他不會瞭解的,她站在這兒,在這個不屬於她的時空之中,多麼茫然。
茫然而恐懼,誰也幫不了她。
「我以為周子立她們是你的好朋友,你對朋友都是這樣嗎?」想到了上次雨中的相逢,這是第二次,她顯得這麼脆弱無助。
唉!幹嘛逼她呢?他開始後悔了。
她看向已浮出半個太陽的海平面,艱難地道:
「她們……看過我瀕死絕望的樣子,花了好大力氣才讓我重建自信,所以,從來不問的。我比較喜歡那樣,開開心心過日子,不要觸及任何會神傷的心事。」
楊敦日拍拍她手背,也看向太陽。
「我是逾矩了,抱歉。」
「不,別這麼說,我要感謝你的關心,是我自己反應過度,我會反省的。」她應該把「朋友」這字詞落實才是,畢竟,她很想交這個朋友的,很欣賞他的。
「那——」他笑得好權謀:「你會一併把干涉我穿著的事也一起反省下去嗎?」
她瞪眼,一張紅艷的小嘴蠕動又蠕動,最後雙眸堅定地閃出不容撼動的光芒。
「不會。」
就知道,真是死不悔改的執拗性子。
他笑了,明明該感到厭煩的,但竟笑了。
朋友哪……
直到今日,有了這些對立衝突加變臉,他們才開始像是真正的朋友——
看得到彼此真面目的那一種。
她,固執得氣人,最怕被別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別看她爽剌開朗,其實有著不能探觸的陰暗面。
他,平常敦厚解意,沒脾氣的樣子,一旦被惹毛了,會冷酷得嚇人,冷言冷語便可置對手於死地……但是,只有讓他付出關心的人,才能見識到這一面。對無關緊要的人,他永遠溫文客套。
太陽已完全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長揚人力派遣公司共有四名業務、一名會計,以及最近因為業務繁忙而多請的三名臨時工讀生,此刻,全瞪大了眼看向那個緩緩踱入公司的男人。
不會吧?這男人真的是他們老闆嗎?
這個男人身著月白唐衫,搭配直筒麻紗長褲,足蹬一雙相同是月白色系的休閒鞋;半長不短的頭髮不若平時全梳成斜角一把刀的樣式,而是全往後攏,服貼裡自然地散落三兩撮劉海,看起來像上海灘的貴公子,性感透了!
這是他們的老闆嗎?
眾人的下巴全掉到地上,險險撿不回來。
那個,老爺型西裝呢?總是穿出肥A字型的西裝呢?
還有,燈芯造型長褲呢?每每被皮帶勒出氣球樣的長褲呢?
老闆很胖耶!一七八公分卻有八十七公斤的體重,基本上是下可能穿出什麼好身段的,他們已太習慣有位像糯米腸的老闆了……
可……可是,今天不是糯米腸,是一個看起來很瀟灑體面的男人,包裝在寬鬆合宜的中國風之下,完全讓人感受不到「胖」這個字眼。
也是直到這會兒,所有員工才發現,他們的老闆五官長得極端正,雖然沒有另一個老闆那麼俊美,但夠用了,很夠他去把到一名漂亮美眉當女朋友了。
真是——耶,真是人不可貌相,不,不對,真是煥然一新哪!
「林小姐,如果你上個月的損益表已經做好了,可下可以拿給我看了?」踏進自己的辦公室之前,楊敦日交代了聲。
「喔、喔,來了,馬上來,要不要我順便替你泡杯咖啡或沖壺熱茶?」會計今天特別的慇勤。
楊敦日訝異了下,但很快地點頭:
「那就烏龍茶吧,麻煩你。」
「不會,一點也不麻煩。」會計立即忙兒去。
這時工讀生甲跑過來:
「楊老闆,我等會要去郵局寄掛號,你要不要吃早餐?我可以順便替你買回來哦。」
咦?吃錯藥啦?平常最討厭跑腿的人居然這麼自告奮勇。楊敦日摸摸肚子,同意了。
「嗯,好。一份牛肉卷餅、一份燒餅油條,再一大杯五百CC的豆漿,可以嗎?」
「沒問題!」小女生拍胸脯保證,很快走人。
怪了,看著門外的人仍往他這方向探頭探腦,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覺得他這樣穿更胖,所以才一直看?
不過,無妨,反正他早過了在意自己外表的年紀。
昨天下午從台東回來,她便扯著他到男性精品店狂逛,直說她早在兩個月前就已替他找好衣服款式,只缺他來買回家。
然後,又快又俐落地跑了五家,抱了一大堆衣服,他的工作是——試穿、刷卡,再試穿、再刷卡——當他的金卡額度終於爆掉之後,正是倦鳥扛著一山衣物歸巢時。
心在滴血啊。
他有錢,但從沒做過這種把錢當垃圾亂灑的行為,居然還刷爆了一張卡,幸好沒讓她知道他皮包裡其實還有另外兩張,否則就不是滴血就可以了事的了。他可能會吐血暴斃在服飾店內。
胖的人不是該穿合身一點的衣服來證明自己其實沒有那麼胖嗎?哪有人反挑更寬鬆的衣服來召告天下說:沒錯,我就是胖!就是要穿布袋型的衣服!
但卡都刷下去了,不穿成嗎?買了衣服不穿,才真叫浪費呢,何況這些衣服都那麼貴!
這件上衣刷了他五千元,真可怕,用來買白襯衫,可以買五件呢!
全身上下的行頭上萬,真是昂貴得嚇人。
好吧!如果不以穿起來好不好看為前提,這種寬鬆的衣服確實比西裝舒服,沒有領帶、沒有皮帶,真的輕鬆多了。
「同仁告訴我,你去整型了,原本我還不信,現在一看,不得不懷疑。」拎著公事包走進來,常奇偉新奇地看著這個認識了十二年的老友。「來,站起來讓我看一下,聽說瀟灑好看得不得了。」
「得了,別逗我,只是沒穿西裝上班而已,說得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常奇偉拍了拍他肚子,仍是肉肉的。
「我以為你真的願意減肥了,沒想到還是一樣,不過看在你開始懂得打理自己的分上,不叨念你了。」
楊敦日笑道:
「我還真怕你說我更胖了,會花一早上的時間來追著我要減肥。」
「所以說衣服真是神奇的東西,你這樣穿讓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肥,反而穩重雍容,方頭大耳的,看起來既威儀又有福氣。這套衣服完全掩蓋住你的所有缺點,也許我也該買幾套來穿,挺出色的。」常奇偉向來是注重穿著品味的人,評語相當專業。
「喔,那你可得去找喜言幫忙,她一定找得出合你的衣服。」經好友這麼講,楊敦日有那麼點相信自己這一身衣著其實看起來很合宜,而且奇跡似的不顯胖。
很奇怪不是?寬鬆的衣服讓他不會凸顯出胖。
提到那女人,常奇偉眉頭就皺起來。
「你的衣服是她挑的?」
「是啊,看來她很有眼光。」畢竟沒幾個人能從奇偉挑剔的眼光裡取得讚美的。
不悅的感受當下溢了滿胸。
「你不必那麼自暴自棄吧?」
「什麼?」突地會意,笑出來:「拜託,奇偉,我跟喜言不是那麼一回事的。」
常奇偉雙手撐在他辦公桌前,道:「你從不讓人插手你身邊事務的,更別說是買衣服這種事了。別自欺欺人,那胖女人確實是釣到你這尾大魚了。」
「我跟喜言是好朋友,可以分享的好朋友,不能因為性別上的不同,就湊成一氣,男女之間不一定要發展出愛情的,我們都沒這意思。還有,她並不胖。」
不理會楊敦日誠心誠意的說明,常奇偉依然冷言冷語:「女人的心機你不懂,畢竟你不常遇到桃花煞。你想,一個小小的女服務生,她未來能有什麼指望?既沒社會地位又沒長相來助她升等,好不容易出現了個隨和的老好人,而這個老好人同時又是一間公司的負責人,不趁機耍個手段巴上來怎麼可以?」
楊敦日不解:
「奇偉,你為什麼對喜言這麼厭惡?她並不是那些會巴著你吵你的女性,照理說應該沒有惹到你的地方;要是有,也就是周子立那件事。不過各為其主,她阻止你煩周小姐也並無不妥,何況我們已放棄那件案子了——」
「我沒那麼無聊,公私不分,我只是不以為我們該與厭茶那票女人有任何私下的交情。你放太多心思在范喜言身上了,你甚至讓她干涉你!」
楊敦日沒反駁,並不是認了好友的所有指控,而是終於明白常奇偉火氣的來由。
「奇偉。」
「幹嘛?」冷淡地應。
「晚上到俱樂部打球吧。」
「不敢-誤你吃美食的時間!」一副拒絕的樣子。
楊敦日雙手合十,笑道:
「千萬別這麼說,拜託你陪我運動一下吧,你知道我很需要燃燒脂肪的。」
常奇偉睥睨瞄去一眼,很勉為其難的。
「好吧!總不能眼睜睜看你一直肥下去,要真是肥得像那些相撲選手,你真的怎麼穿怎麼腫了。你最少要維持在八十七公斤之內,不能再胖了。」
「是是是!一切你說了算……」
「他好幼稚。」范喜言只有這四個字奉送。
「別這麼說,想與他交朋友的人很多,但他願意接受的卻很少,所以他只我這麼一個知心好友,其他泛泛之交他一點也不在乎。」
今晚的飯由楊敦日請,做為昨晚爽約的道歉——雖然烹食的人仍是范喜言。原本昨晚他們約好要去士林夜市吃小吃的,但不得不臨時取消,好陪常奇偉去打球。
「他那種孤傲的人,誰受得了他?只有你這種圓融的人才會生冷不忌。」
什麼生冷不忌?楊敦日失笑。
「奇怪,你們到底有什麼宿世仇恨呀?都那麼討厭對方。奇偉不是會記仇的人,他頂多有點驕傲;而你雖然為了正義去強出頭,但也不是刻薄的人,怎麼一提到對方就沒好話?」沒看過八字那麼不合的人。
范喜言挖了匙烤布丁咕嚕吞下,努了努下巴
「吃看看,我今天終於研究成功的布丁,給個分數吧。」實在很不想談那個男人,但他偏是楊的好朋友,唉!
楊敦日一大口就吃掉半杯——
「好吃!平常與奇偉一同吃飯,他可不許我享用甜點,只能吃主菜。」
「他管太多了!」
「他有他的看法,但出發點還是為我好。他怕我四十歲以後高血壓、糖尿病纏身。」
「真是壞心眼。能吃就是福,他不知道嗎?」
「在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是這麼想的,所以老是請我上館子吃東西。」自然而然,他竟可以在她面前侃侃談起自身的事。也許是,不希望她誤會奇偉吧!
范喜言眨了眨眼,認知到他正敞開心要說出一些他從不輕易對人陳述的事,不禁正襟危坐、全神貫注。她很在意他,很在意很在意他這個——朋友。
他看向窗外,笑了下:
「別看我一直胖胖的,其實我常常餓肚子。上大學之後每天只能吃土司配白開水,我食量大,一餐吃一條土司最省錢,二十五塊就解決了。拚命打工賺錢、存錢,老實說那時手邊有幾十萬元可以動用,但我怕死了永無止境的貧窮,所以決定大學畢業前,能省則省。結果就每天對著餐廳裡的食物流口水,發誓以後有錢了,一定要狠狠吃夠本,後來奇偉發現了我連吃兩個月的白土司之後,開始押著我吃遍全台北市各大大小小的餐廳。他的家世相當好,父母都是醫生,每個月零用錢多到足以交我一個學期的學費。他很傲,但他對朋友非常好——我指的是,他心目中真正認定的朋友,後來當他發現我被他餵養到破九十公斤大關之後,追著我減肥成了他努力至今的任務。
「你——一直一個人?」她才不管那男人是傲還是什麼的,只注意他避重就輕地帶過自己身世。
楊敦日故作不在意地道:
「是,一直是一個人。父母不在了,我在育幼院待了十年,直到十八歲出來自立。」
他並不希望看到一張可憐他的面孔,而他也確實沒看到,她說出了令他訝異的話:
「我——也是一個人。」她吞下喉間梗著的硬塊:「不管我要不要、接不接受,突然間,就這麼孑然一身、無依無靠了。」
「你的家人……也不在了?」
「算是不在了。」她笑,很快轉-話題:「是不是小時候物資不足,所以賺錢了之後,特別愛吃呢?」
「曾經我的願望是當廚師,可惜吃不了苦。」他笑笑地說了段國中時期跑到一間餐廳打工的經歷:「那時很慘,主廚相信棒下出高徒,菜洗不乾淨、魚鱗沒刮乾淨,全得排排站挨板子的,所以我很快地更改畢生大志,一點也不留戀。」
「你對吃這麼執著,那常奇偉怎麼沒跟著你愛上美食呢?」她挺好奇這一點。
楊敦日搖頭: .
「他也是懂得享受的,不過由於家學淵源,他比較注重養身健身。每個月撥出一天陪我去暴飲暴食已經很夠了,他非常不贊成我天天大吃大喝。」
「什麼大吃大-?我們就算去吃夜市,也不會吃飽後還硬撐啊!何況你現在這身材正好,千萬別聽他的話去減肥,瘦成竹竿兒像什麼樣兒?」她可不許他有減肥的傻念頭。
「我身材正好?」他幾乎嗆著。
「對啊,這樣有些肉,才撐得起衣服。」她拉了拉他今天中山裝式的衣著。
楊敦日只能笑道:
「你的眼光真是異於常人。」
「人各有所好嘛,我就是偏不愛瘦巴巴的男人,有時候看服裝雜誌,都覺得那些人很傷我的眼。如果我還有選擇的資格,我一定會選你——」哎呀,突地頓住,說這個做啥,別教人以為她居心不良才好。
「選擇的資格?什麼叫做選擇的資格?」他非常疑惑,忍不住要問。
她歎了口氣,想著兩人這般的交情,沒啥好隱瞞,何況她可不想老被看成正企圖獵一張長期飯票的女人——那個常奇偉就是這麼看她的。趁此澄清證明也好:
「也就是說,我嫁人了。」
啵!
一塊上好牛肉突地跌入下方的南瓜濃湯中,濺起湯汁如水花般四處潑灑。
「呀!怎麼這般不小心,快點擦擦!」她跳起來,拿過整盒面紙不停地壓在桌上止水患,也要忙著挽救他身上那套挺貴的衣服。真替他心痛,今天才第一次穿呢!
他抓住她忙碌的小手,直瞪著她。
「你怎麼了?」他的表情好奇怪。
「你剛才說什麼?你結……結過婚了?」
「是啊,所以啊,請你回去後務必轉告你那位生怕你被壞女人逮住的好朋友——呀!」他手勁好大,弄疼她了。「你是怎麼了嘛?!」
「你你……才幾歲,怎麼可能就嫁人了?」太震撼,太不可置信,他眼球幾乎瞪凸出來。
「我二十了呀,在我們那邊十來歲嫁人是很普遍的嘛,事實上我十八歲才嫁人已經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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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你看起來像單身?你下是說你是一個人?丈夫呢?」她說謊!對,她一定是在說謊!
范喜言被他的急切嚇到,訥訥地回道:
「他……不在了,呃…,至少不在二十一世紀。」
「說清楚!他離家出走還是——死了?」他需要明確的答案!不容許這件事情上有模糊曖昧的地帶。
范喜言想了想,給了個比較容易回答的答案——
「他死了。」一千年前的人物,如今也只剩一具枯骨了,雖然有點對不起常義風,但總比楊硬要她把人變出來好吧?她絕對變不出一名丈夫的。
死了?楊敦日看她:
「你似乎並不悲傷。」
啊!還要裝出悲傷的表情嗎?
「我跟他並沒什麼感情,爹娘作的主。在那一年的婚姻生活中,紛爭不斷,我與他其實都很不愉快。」她聳肩,對夫君的觀感永遠是不好也不壞。常義風是個溫吞的讀書人,耳根子軟、做事沒有主見;而她剛硬正直,總愛伸張正義,兩人完全的南轅北轍,到最後根本談不上幾句話,又要為別人的事生口角,很是辛苦。
楊敦日深思地看她,問道:
「十八歲嫁人,父母之命,十九歲丈夫過世,突然之間,你就孑然一身了?有這道理嗎?」她……在欺騙他吧?
他的表情-地變得好冷淡、好客套,極之疏離的……
她心一驚,叫道:
「我不是在騙你!一切都是真的啊,你不會認為我在胡講的吧?!」
他拿下餐巾,站起身:
「感謝你的招待,再見。」
「楊,別這樣!我說的全是真的!」她拉住他衣袖。
楊敦日看了她一眼,問:
「如何證明?」
她要拿什麼證明啊?那種荒誕的事,除非親身經歷,否則誰也不會相信的!
「一定要有證據,你才會相信嗎?」她問。
他看著她,輕輕撥開她的手:
「現在,是的。」
「我真的沒有騙你啊——楊!」她追在他身後,努力想要得回他的信任。
他沒回頭,在櫃檯丟下一張鈔票,走出去了。
雨絲從天際飄下,隔成層層的簾,分他倆於各自不交融的世界中。
她哽咽一聲,才知自己竟哭了起來。
從來沒有感到寂寞,可以這麼沉痛地往心口撞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