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再見,不要思念。既然分手,請勿回頭。
不管他們對這段感情有過怎樣的設想與預期,決計沒想過會是這樣——如此的迅速,又這麼地契合,彷彿他們生來就是為了與對方戀愛,沒有其它選擇似的。
從陌生到習慣,把親吻與摟抱練習成一種嫻熟。兩個喜歡獨寢的人,開始覺得床的另一邊有些空曠冰冷,放上了一顆枕頭,像隨時在等待誰來。沒人來時,把那一邊弄得凌亂,像是來過,想像著某種溫存——真是糟糕的習慣,太糟了,他們決定不讓對方知道。
已經太過喜歡了,超出他們原先的打算。才一個月的時間,怎麼會進展得這麼難以收拾?再這樣下去,該怎麼辦?
愛情居然變成一個難題。
「要一起吃晚餐嗎?」星期天下午三點,他從紐約打來。
「吃晚餐?可你不是還在紐約?」她正在宿舍看書,手上一本建築概論,快看完了,身旁有本《文藝心理學》正在Stand by中。
「如果我們共進晚餐,我會開車趕回去。」
「你要大老遠的開回來?」兩三個小時的車程耶,有必要這麼舟車勞頓嗎?以一個已經二十個小時沒合眼的人來說,還是不要這麼奔波比較好吧?
「如果你要,我馬上開車過去。」
如果我要?羅藍聽了,忍不住皺眉,想也沒想的就衝動的回答他:「不必麻煩,我沒要的。」
說完,那邊沉默,她也沉默,為著這聽起來過分尖銳的拒絕。噢!她在搞什麼呀!懊惱的把書丟開,轉而耙抓著頭髮,用力過度到有幾根被扯下來。痛,卻還是下收手,繼續自虐著。
不,她的意思不是這樣。沒想與他鬥氣,只是想著他從昨天去紐約後,就一直在工作。身為「莫氏」王國的未來繼承人,他有太多嚴苛的訓練要捱,每個假日都被召到紐約去受訓,回來還得全力應付繁重的功課。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幾乎天天在一起看書,所以他的辛苦她都知道的……
「對不起,莫,我的口氣太沖了。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特地趕回來,只為了吃一頓飯。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良久之後,她艱難的道歉,並解釋著。
「我瞭解了。」他平淡的回道,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緒,還是一樣的好聽而沉穩。
你瞭解?你瞭解什麼呀!她在心裡歎氣,知道雖然這個聲音聽起來似乎非常的理解,情緒也非常的溫和,但其實他已經生氣了。不然他不會只敷衍的講完這四個字後,就繼續沉默,讓人七上八下的吊著一顆心。
「莫,本人竭誠歡迎你回到波士頓與我一同共進晚餐,不過我希望你身邊有人可以幫你開車。我們吃義大利菜好不好?」她低頭,可以了吧?
「……抱歉,恐怕我必須拒絕你。因為我突然發現紐約這邊待做的工作還很多,不宜為了私人任性的理由而耽擱。」聲音有禮、客氣、疏遠。
「你……」火山爆發啦?!羅藍當下傻眼。
他接著說:「那些工作會讓我一直忙到凌晨二點,然後我會『一個人』開車回波士頓,趕著上明天早上八點的課。」
「莫,你是故意氣我的嗎?」她不可思議的對話筒叫著。
「你多慮了,藍。」
「這真是太幼稚了!」她忍不住批評。「只不過是基於關心所以拒絕,為什麼你要生氣?」
他更生氣了,所以他平淡地道:「再見,藍。」掛電話。
可以想像羅藍在電話那頭的表情——先是錯愕,然後氣得丟電話,然後不斷的埋怨他、罵他,卻又「罵到用時方恨少」地缺乏可用詞彙,只好在屋子裡繞圈圈地發洩怒火,無計可施。讓她生氣,是他掛電話的目的。她是生氣了,可他的心情卻沒有因此而好轉一點。
這是在幹什麼呀!這樣的心亂,不該出現;如同心底那把無名火,曉得極之可笑。情緒失控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但現在他確實是處在這樣的情境裡自厭。為著一個小女人無心的話而生氣,簡直是荒謬。太荒謬了,她的拒絕不該會影響他的,她騙小孩似的哄語也不該會教他火冒三丈的。
雙手負在身後,微仰著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天是藍的,難得的萬里無雲,與他陰霾的心情全然不搭。藍天,只會讓他的心情更惱。
「表哥,你工作已經告一個段落了嗎?要不要一起去吃下午茶?」一個俏麗的女子敲了敲敞開的門板走了進來。
「下午茶?」莫靖遠沒轉過身,還是在看著天空。沒有人家覺此刻他的心情有多差,除了那個名字與這片天空相同的人之外,不會有人看得出來他情緒的真正模樣。
一隻滑膩的玉臂探進他臂彎中,撒嬌地道:「表哥,你為什麼要是我的表哥呢?如果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話多好。你這種人存在這世上,對其他男人是件多麼殘酷的打擊呀。」
他只是笑,像是閒情正好,由著表妹去表演胡扯,看她還能變出什麼把戲。
「既然不能嫁給你,就只好請你陪我去吃下午茶來安慰一下這個遺憾了。」演到一半,女子突地一笑。「表哥,你不會不知道這幢大樓裡有多少女人想要得到你吧?就算不能當你的女朋友,有一夜情也甘願,她們都是這麼說的。你年輕、英俊、有錢、有禮貌、有能力,簡直是女人眼中再理想不過的白馬王子。連洋妞都覺得你很帥,你知道的吧?所以爺爺他們一直都在偷偷擔心你會在哈佛交洋人女友。」
原來是當探子來著。莫靖遠微微一笑,問表妹道:
「既然接下來還有許多工作得做,我想我還是接受你的提議,跟你去吃一頓下午茶吧。你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樓下的咖啡廳?J表妹沒想到真的邀得到莫靖遠,所以有點愣住。
「不,那太不慎重了。難得在公司遇見你,我們就到城中區那邊喝一點……義大利咖啡吧。」
表妹聞言,雙眼不敢置信的一亮!有人要當散財大爺,那她還客氣些什麼!
「既然要去曼哈頓,那當然要順便逛逛第五大道。表哥,你逛過沒有?有沒有想順便買些什麼首飾小玩意兒送給女友?」竹槓要敲,探子的工作也不可忘,不然她下個月的零用錢就堪憂啦。身為莫家的子女,除了必須上好學校之外,也得學著體會何謂刻苦耐勞,所以她一直都過得很苦哈哈。這輩子活到現在二十一歲,還沒有能力買上一件像樣的首飾。
莫靖遠笑著看表妹亮晶晶的大眼,紳士的挽著她走出辦公室。隨口說道:
「想逛第五大道,沒問題。你的生日好像還有三個月才到,但我可以提前送你禮物。」
呀!表妹一愣。真的假的?表哥居然記得她的生日?此等神功未免也太可怕了吧?!不過,不管可怕不可怕,最重要的是——「那上限呢?禮物的金額有沒有上限?」
「你就自個兒斟酌吧。」
好犀利的回答。既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凱子,也不會讓人覺得他是鐵公雞,反而讓受禮的人不敢太貪心,還得自個兒掂掂斤兩,忐忑小心得緊。
「……如果這句話是你女友問的,不知道會不會是同樣的答案哦?」她繼續斗膽的試探。
「我想,我們還是在樓下吃下午茶好了。」莫靖遠很善變的說著。
「不不不!不要啦!表哥,親愛的表哥!人家不敢了啦!」表妹哇哇大叫,非常能屈能伸的告饒,發誓就算下個月的零用錢沒有著落的話也沒關係,幹嘛為了那一點點生活費,而被財神爺討厭呢?
反正不管表哥現在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交到洋妞女友,問題都不大。表哥才二十四歲,以後的人生還很長。再說學生時代的戀曲往往都是無言的結局,不會有結果的啦,那些大人真的沒有必要現在就擔心這麼多。表哥一向注重隱私,就算目前沒有女朋友,他也不會讓人知道,搞不好還會放很多煙幕彈來裝作有的樣子;再惡搞一點,找一個男同學來友情客串同性戀也不無可能。真弄成那樣,到時就難看了。
所以,這個表妹決定了,從此辭掉探子的工作,好好巴住這個大方的財神爺才是正事。第五街,我來了!
等到晚上八點,果真沒有等到莫靖遠的人;當然,也不會有電話。他生氣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羅藍知道自己其實心裡很難受。用了一下午踱步消氣兼罵他,罵到口乾舌燥,也沒創造出什麼別出新裁的罵人名句,真是浪費時間。而這種浪費時間法,讓她好唾棄自己,這些時間拿來看書多好,結果居然給虛度掉了!
「可惡!太可惡了!要冷戰是吧?那就來呀,不,乾脆直接分手算了……」突然住嘴,為著胸口猛然襲來的悶疼。「分手」是他們共同的計畫,要把這兩個字說出口一點也不困難,總要說的,而那日也愈來愈近。只是沒想到當真訴出於口時,心會這麼痛。
甩甩頭,刻意忽略沒來由冒湧而上的酸楚,不願多想,大聲對自己道:「不要想了!管他接下來是大吵大鬧還是冷戰,眼前最實際的是出去找東西填飽肚子!我決定了,訂一個大披薩來吃。對了,也可以叫義大利面,我一個人也可以吃完!」快步跑到電話邊,抓來電話本子亂翻,還沒找到披薩店的電話,一旁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嚇了她好大一跳,但那一點也妨礙不了她接電話的速度——
「喂!」
「小藍,是我,我是媽媽……」
是個女聲,是她的母親。是從台灣打來的,不是從紐約。是她親愛的家人,但卻不是她此刻最思念的人。
「哦,媽媽呀,有什麼事嗎?」她軟軟的滑坐在地毯上。
「小藍,你最近在忙什麼?還在幫教授的忙嗎?我在想已經快五月了,你幾時才要去紐約哥大看環境?如果你還沒空去的話,可以先把資料寄過去,可別因為忙著研究而忘了這件事。」
「媽,我會去紐約的,但我不認為我會進入哥大攻讀博士學位……」
「呀!你在說什麼?你不會是打算讀完碩士就算了吧?小藍,你告訴媽,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羅母好震驚,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一個好好的女孩兒,怎會突然有脫軌的想法?莫非是受了什麼刺激?
「媽,放心,我沒發生什麼事。只是覺得……這世界好大,可以學的事物好多……」她試圖表達自己的看法,不奢望得到家人的認同,但至少願意諒解。「媽,我想去旅行、想去看一些建築物的結構;還有,我想到法國的酒莊學釀酒;再有,我想去南非瞭解保育動物的生態環境,我……」
「小藍,你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想法!你該知道如果這些事你都去做了,除了滿足你的好奇心之外,什麼也不可能得到,根本是浪費生命。你不是全能的天才,你有資優的腦袋,但一生還是只能專注一件事。把那件事做到最好,是你的責任,也是上帝賦予你比別人更優秀腦袋的原因。我知道你現在因為生活一下子清閒下來,難免會胡思亂想,所以你還是趕快去紐約吧,不要耽擱了。」
「媽,請您聽我說,我不是胡思亂想,雖然我曾經以為它是。但……」
「別再說了!」羅母輕斥,「我無意表現得像個權威的母親,但為了不讓你的人生虛度,並在三十歲之後不斷為自己荒唐虛擲的一生後悔,現在我必須阻止你再這麼想下去!你聽好,小藍,最慢五月中,如果你還沒有去哥倫比亞報到、還沒有搬到紐約,那麼,你就得回到台灣來。聽清楚了嗎?」
「……媽……」她一顆心蕩到最底處,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小藍,媽是為你好,別讓家裡擔心好嗎?」羅母也在那頭歎氣。
「我知道了。」知道了家人永遠不會瞭解、不會支持,她無力地閉上眼。
「你乖。我知道你從不讓家人擔心的,你一向聰明又懂事。」
母親又叨叨說了一些家常,噓寒問暖的要她早晚多加衣服,也問她一些研究上的成果,她機械式的回答,想也不必想的;那些研究都牢牢記在腦海裡,是她的專長,讓她輕易回答,如數家珍。
就算是個真正的天才,一生也只能專注一件事,得到一種成功。莎士比亞再天才也不可能成為愛因斯坦,事實就是如此。但,她從沒想過要得到各方面的成功,對專一的成功也沒多大興趣。她只是想去學習各種她感興趣的知識,完全沒想過成就那方面的事。
只是,不能專業、沒有成就,卻是家人眼中不可饒恕的罪過。因為她有比別人更好的頭腦,應該珍惜,應該善用,不該把日子過得散漫無目標。
掛上電話,忘了自己肚子還空著,她蜷著身子,雙手抱住膝蓋,歎了口氣,不想睡,也不想打電話訂晚餐了。眼下,還是只能做著浪費時間的事——發呆。
凌晨三點,一輛轎車緩緩停在羅藍住處前的馬路上。
萬籟俱寂,連天上的星子都不見半顆。莫靖遠有些疲倦的將雙手交放在方向盤上,下巴靠了上去。沒打算去敲她的門,不願驚擾她的睡眠,卻又忍不住先開車過來她這裡。他已經很累了,一大早還有課,實在不該還在這裡發呆,回去睡個好覺才是真正該做的事。
車子的引擎聲還在暗夜裡低咆,沒有熄火。他該走的,也是這麼準備著的,但身體卻懶洋洋的不肯動。或許,就在車上耗到天亮,心中掛念著那個白天在電話裡惹得他很火的傢伙,卻不願下車去敲她的門。
他不是來求和,也不是來示好,更不是來見她吃她排頭。這輩子他沒做過這些事,當然不會從現在開始。
他一直沒動,但她家的那扇門動了。隨著一條昏黃光影拖曳而出,半開的門後方,探出一張美麗臉蛋,是她!
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睡?為他失眠?不可能。雖然心裡想的是「不可能」的答案,但整晚顯得冷峻的唇角卻被春風給融化了。他還是在車上沒有動,但她已認出他的車來,接著快步向他跑過來,他緩緩按下車窗,當她跑到他跟前時,車窗正好搖下。
兩人靠著他車內的那盞小燈對望。
「要……要進來嗎?」無言了好一會後,她先打破沉默。講出口後,開始害怕,害怕聽到他的拒絕。
「要吃……消夜嗎?」他從身旁的座位上拿過一袋東西,裡頭有滿滿的食物。
「我還沒吃晚餐。」突生的一股委屈,讓她聲音帶著些哭意。
「很公平,因為我也是。」他終於願意下車。
天氣很冷,溫度很低,他碰觸到她冰冷的臉蛋後,才發現她身上穿的實在太單薄,拉超大衣包住她,對她道:「我們快進去。」
「我以為你會跟我冷戰。」她悶在他懷中說著。
「我何必。冰冷的天氣已經讓你有足夠的冷顫,不必多我一個。」
「莫……」她歎氣。
「嗯?」
「我很高興今晚你還願意來,我現在非常需要你。」
他沒應聲,進門後,被暖氣包圍,而他牢牢的將她圈圍在自己雙臂裡,仔細看著她泛紅且疲倦的雙眼,那裡頭有著淡淡的憂傷,非常無助。這模樣不可能是與他吵架造成的,他……對她還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怎麼了?」他關懷的問。
「靖遠,可不可以請你跟我說——你支持我的夢想,支持我所有的決定,就算未來印證了我現在的想法是錯的,人生走得一塌糊塗,你還是願意當那個唯一支持我的人,盲目的支持。」
看來,她是與家人談過了,而且談得非常不愉快,毫無共識,彼此都不退讓。
「我說了支持,對你有任何作用嗎?」他問得溫和平淡,讓人聞不出一絲絲索討意味,只聽得出關懷。
「在全世界都反對我時,我不怕對抗,可是我需要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她對他的瞭解一定比自己以為的多更多,因為她居然看出他的索討,於是回答得含蓄,也小心,不想讓他太高興。
「只為了不孤單?」
這樣還不夠嗎?她埋怨的瞅他。
你認為夠?他沒低頭,從上往下看人的眸光好睥睨。
肚子好餓。她決定不跟他做無謂的意氣之爭,所以歎氣,於是屈眼
「我需要你的支持,因為你的支持會讓我產生義無反顧的力量。靖遠,請幫幫我,不要讓我屈服在家人的『曉以大義』下,讓我去飛……」
這女孩,此刻在他懷中,但在下一刻,就要飛走了。她的背後沒有翅膀,但正在期待他給她裝上去。如果,他願意當那個全世界唯一支持她的那個人,那她就有了翅膀。
他……很不想,非常不想。但即使是幾乎什麼都有的他,也無法常常的為所欲為,所以他只能在她渴望的眸光下,不大情願的說著:
「我支持你。去完成你對世界各種知識的好奇吧,反正生物科學界少你一個也不會因此停止發展,你參不參與一點也不重要,千萬別往臉上貼金。」
「你支持別人時,都會順便踹人家一腳嗎?」楚楚可憐的眸子當下「生氣」勃勃起來,非常不善的瞇起雙眼。
他輕笑,不讓她掙脫,低頭吻住她的唇,並道:「可不,每一個ending都不該以淚水作結,那太煽情了。」
羅藍聽了,咭咭笑出聲,笑得好不誇張,為了忍住淚意,只好一古腦兒往他胸懷裡鑽去。
怎麼辦?這個男人已經讓她太過戀戀下捨,到時要怎麼說再見?
這天,他們約在哈佛餐廳會面。一大早,他有課,而她被教授找去談話,兩人都會待在大學裡,於是相約見面。
莫靖遠十一點半就來到餐廳門外,確定她還沒到後,隨意坐在一旁的公園椅上,把握時間看書,也等她來。
他的時間永遠不夠用,現在面臨的每一件事他都必須全力以赴。繁重的功課,以及莫家對他繼承人的訓練,在在都考驗著他的智力與體力。如果他現在就負荷不了這些壓力,那日後他就沒資格當莫氏的掌舵者。
與羅藍相處時,各自看書的時候多;她喜歡這樣,而他沒有時間可以挪出來計畫吃喝玩樂的事,只能陪在她身邊,看書。偶爾她會問他商學方面的事物,聽他對全球經濟情勢的分析;偶爾他會問她現在在看哪一類的書,有什麼心得?分享彼此的學習見聞,一天往往就這麼過去了。
這就是他們交往的方式,很不生動,也談不上趣味,更與吃喝玩樂都無關。在別人眼中看來,根本是兩個很理智的書獃子,不浪漫到爆。可他們覺得很寧馨自在,這樣就好。
「哈囉,Eric,難得看到你,要一起用餐嗎?」一隻玉臂懶懶搭上他肩頭,彷彿兩人非常相熟。
莫靖遠抬眸,看到一個金髮藍眼的尤物,正在對他攝著金紅色的長睫毛。
「不了,我有約。」眸光移至她那只擱在他肩上的手。
金髮女郎噘著豐厚的紅唇,雖接到了他的暗示,但一點也不想把手收回來。
「哎呀,別這樣嘛!這裡可是美國,你老是這麼拘謹可不行。你該知道我喜歡你,給自己一個機會嘛!別以為每一個老美都歧視東方人,我就不會,我喜歡東方人,尤其非常樂意……」美眸勾逗他,聲音當下沙啞起來:「跟你有『深入』的交流……」
「抱歉,我無此意願。」他身體仍然沒動,即使美女一直偎過來,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了。
無此意願?!美女被他的拒絕弄得臉上無光,惱怒道:「你一再的拒絕,讓我不得不猜測著如果你不是太自卑,就是性無能!」
「不管真相如何,你永遠不會知道。」他輕且堅定的把肩上那隻手臂移開,確定她站得夠穩後,才放開她。
美女氣白了臉,又不知道能怎麼辦。她知道Eric向來斯文有禮,但那並不表示他好欺負,如果真惹火他,下場肯定悲慘。她聽說過一些他在大學時期的傳聞,他「處理」起人來,狠得教人心懼;可是不被他當成一回事,感覺也一樣難受。從沒有男人讓她這麼吃癟過,真是氣死人了!可生氣又能怎麼樣呢?最後,唯一的方法只有「哼!」地一聲,扭身快步走人。
彷彿沒有發生過金髮美女這段插曲似的,莫靖遠依然是相同的姿態——靜靜看書,等著羅藍前來。
但他的安靜撐不了一分鐘……
很雷同的場景,一隻白嫩的玉臂橫來、一個嬌嗲的聲音穿腦,跟方才一模一樣的搭訕動作——
「哈囉,Eric,難得看到你,要一起用餐嗎?」
莫靖遠這次不僅動也沒動,他甚至連根睫毛都沒拾起,對這位搭訕的小姐道:
「我只跟地球人用餐。再不,最低限度是,就算不是地球人,外表至少要裝得像。所以請閣下把火星腔收拾好,然後,我會給你這個榮幸請我吃飯。」
說完,抬頭,羅藍正抱著肚子笑得毫無形象,顯然被她自己的爛演技逗得很樂。
「你是在暗示我,這輩子別想當演員嗎?」她擦擦眼淚。
「你當然可以當演員。」他合上書本,站起身,牽起她小手走進餐廳。
「真的?」她才不信,等著他說出未竟的毒話。
「當然是真的。而且你還會因為把植物人演得太過傳神而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肯定,揚名全球。」
「莫靖遠!」她又氣又笑的低吼,伸手就要捏他,卻被他抓住了手,還在上頭印下一個吻。
唉……她突然好想歎息。分開的時候快到了,他知道嗎?
她屋子裡的雜物一天天減少,紙箱一一裝滿之後,便先拿去寄了。
她在搬家,即將搬到紐約。他不知道她即將搬去哪裡,可是知道兩人說再見的日子就要到來。雖然一直都不動聲色,他沒有開口問,她也沒有主動談,任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
五月中旬,她把屋子還原到當初租來時的模樣,還非常勤快的花了一天時間打掃得亮晶晶。當房東來點收時,對她讚不絕口,堅持要請她去吃一頓飯——
「不用了,桑頓太太,我等會就要去搭地鐵到紐約去了……」
但熱情的老太太不由分說,已經將她拖到車上去。「地鐵班次那麼多,何必趕!走走,我請你吃中國菜去!」
以為還有時間可以跟莫靖遠聚聚聊聊,但被這件事情一耽擱,恐怕是沒機會了。若還能清楚明白的說一聲再見,便已算是好聚好散了吧?這樣也好,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話別,那麼,他就不會看出來她有多難過了。跟桑頓太太吃完中飯後,她會打電話給莫靖遠,以最輕快的口氣跟他說珍重拜拜,很成熟的感謝他給了她所有美好回億……
桑頓太太說的中國菜,指的是一家港式飲茶,而且還是一家看起來很昂貴的港式飲茶。向來節儉的老太太怎麼突然大方起來?羅藍好訝異。然而更教她訝異的還在後頭,因為她看到了心裡正在惦念著的那個人——莫靖遠。
她與桑頓太太正站在餐廳玄關前等侍者帶位,而他,莫靖遠,以及一些人正用完餐要走。兩雙眼睛對上,各自都因為這個意外相逢而怔仲,忘了週遭種種。
「嗨。」他走到她面前,有些遲疑,但還是停住步子。
一時想不出能跟他說什麼,於是也只能說聲:「嗨。」回應。她已經開始在想他,而在他面前,居然只有怨言,怎麼回事呢?
「來吃飯?」
「……欸。」唉。
跟他一同來用餐的人已走到門外,雖沒開口催促,但不斷的向這邊張望,似乎在趕時間,就等莫靖遠一人了。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莫靖遠無視外頭那些人的動作,雙手緩緩插入褲袋中,悄悄將微顫的手指隱藏,也藏住他的緊張。
她抬頭瞅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去。輕聲道:
「我等一下就要……離開這裡了。」
「然後?」他盯著她的頭頂心。
「……再、再見。」
他沒應聲。
她不敢抬頭看,不是怕看他的表情,而是怕他看到她眼中滿滿的淚,把瀟灑的分手演成煽情的芭樂戲。這樣……是不可以的。
依然低著頭,她努力了好久,終於能更清楚的說出——
「莫,Eric,靖遠,再見,我要走了。所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