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人死後最不想去的地方。
傳說、傳說,那個地方,在九泉之下;沒有陽光,沒有綠葉紅花,沒有清風白雲,但凡一切美善,皆不存在於那片闃暗之地。
地獄,成了罪惡的淵藪、邪惡的代表,極惡之人才去的地方。
傳說、傳說,地獄的領導者,名喚撒旦。於是,數千年來,「撒旦」成了所有邪教信奉者的神。
是最高明的生意人,以小小利益與人類換取靈魂,讓人類因小小的貪而永生沉淪於地獄之火中,燃燒殆盡。
撒旦的可怖,從此廣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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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與人間一樣,眾魔──有官階的魔,每天都得上朝,去晉見他們萬能的撒旦王,報告各自轄區的大小事件。
撒旦的宮殿名為「無回城」,數以百萬計的青魅鬼眼為照明,磷火飛竄著,在天空中散發黃橘火焰。地獄之火鋪成地氈,供朝臣踏行;沒有太陽恩典的地獄,有它光明的方式。
今日,朝上的氣氛詭異,不僅下方眾魔愁眉不展,連在上位的撒旦王,向來俊美無儔、冷然從容的面龐上,又更添幾許陰沉。
很靜,靜得連屋簷上負責奏樂的魔蝙蝠們也噤聲不語,不敢讓樂音鬼號來取代寧靜,否則它們恐怕會成為首批無辜的犧牲者。
「死神。」
隨著撒旦王低沉的傳喚,一陣黑煙立即產生在他面前,幻化為一具黑色人影。寬大的黑斗蓬下,死神那張白森森的骷髏臉,正努力地想擠出笑容,彎彎的長鐮刀藍光閃閃,擦得非常晶亮。
「王。」
「你與你那睡神兄弟是做什麼用的?身為地獄業務員,業績卻逐年遞減──嚴重地以等比級數遞減,你有什麼話說嗎?」
身為地獄三判官之首兼撒旦王麾下第一重臣的雷達曼塞斯,替王吼出了他的憤怒,當然他自己的憤怒也夾在其中;天知道他閒多久了,閒到他辦公的地方開始結蜘蛛網,牆壁開始斑剝……
死神、睡神、夢神,這三位難兄難弟打一出世便被賦予了自由通往人界的命符,他們的存在便是到人間去收集罪惡的靈魂。夢神不收集靈魂,只負責製造惡夢;睡神則是收取那些在睡夢中逝世的靈魂;死神的工作廣泛多了,什麼都得收,但必須趕在天界來搶人之前。
也當真是十分辛苦了。
他們也有他們的怨言的。死神悄悄地看向撒旦王,吞了口口水,很委屈地回道:
「王,您有所不知,他們現在有多卑鄙,藏匿在各種宗教中,為了爭取業績不擇手段,尤其自人類醫學更為發達後,每年死亡人數更加銳減,我們的生意更加難做呀,王。經濟不景氣之下,天界淨使些卑鄙的手段,讓咱們防不勝防。例如,東方的佛教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如,西方各教大力宣傳的:信我者,得永生。更別說其他回教之類的教派了!那些全是天界的陰謀,害得原本十足可以下地獄的人,全被接上了天堂,才會在年年的競賽中輸人,不是下官的錯呀,請王明察。」
撒旦王俊目一凜,眾魔全將頭垂低了三尺。
「那傢伙有多卑鄙我還不知道嗎?當年三分天下,宙斯叫我與涅普頓手裡各握著一粒葉子,然後與他猜拳,結果他出布,我們只能出石頭,天下便成為他的了!往後,爭陽光、爭星辰、爭領土、爭靈魂,他哪一次沒使詐過?」數萬年來,一直為撒旦胸口的痛。他是容易上當的男人……
「他還散播謠言。」下面的馬諾斯小聲地補充著。
「碰」地一聲,撒旦王敲斷扶手一角,左側方的魑魅立即湧上來充當撒旦王的扶手。新仇舊恨全湧上了心,撒旦王怒道:
「堂堂一個宇宙主宰,淨使些小詭計,太可惡了!」
「王,咱們得想想法子呀!否則天堂的人口愈來愈多,那樣每年的天魔聚會,咱們又得割讓領土了。再這樣下去,不出一萬年,地獄的領土將不復存在……」引渡亡魂的老船夫柴倫憂心忡忡地計算著。
歷年以來,領土大小的分配,是根據人口的多寡來算比例,已經有三百多年由地獄一再割讓土地了,地獄眾魔們難免義憤填膺。您瞧,那廂外頭已有人領頭唱著:沒有國那裡會有家,是千古不變的話……
多悲憤呀!
「好,他對我不仁,我又何須對他有義!你們給我想個好法子,今年的天魔會,不許再割讓土地!」撒旦王立下聖旨。
眾魔在短暫的狂呼後,立即陷入另一種沉默中。有什麼法子可以增添地獄人口呢?好難的題目呀……
「瘟神,你的袋子中還有什麼特效速死藥?」復仇女神伊林易絲大聲問著站在身側的瘟神。
霎時,所有期待的眼光全掃射到瘟神身上的麻袋。
瘟神連退了三大步,哀怨的眼神指控伊林易絲陷害他,他原本想悄悄消失的。
「瘟神?」撒旦王大掌一伸,將他抓來跟前。
「王呀,您有所不知,我研究的速度比不上人類破解的速度,自從癌症都能控制之後,微臣即下重手地撒下壓箱寶貝「AIDS」去人間,一方面想多收幾個惡魂,一方面也想警告人類不要太放縱,但,披說現今連「AIDS」都有得醫了,微臣正想快些回去研發新病菌呢!」瘟神聲如蚊吟地陪笑著。那苦兮兮的笑容直陪著他被丟出無回殿之後。
撒旦王怒目一掃,如同風行草偃的,底下數千魔物全將面孔埋入披風下,生怕自己會是下一個被點名的人。
「哼!」撒旦王怒意更熾地打鼻腔哼出不悅。
這時,若有什麼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介入其中,包準當第一個炮灰,識實務的眾魔們全噤若寒蟬,將背後的黑羽翼盡可能地收得緊緊的,不讓它發出聲響。
萬籟俱寂中,突地,一團小小的黑影經由自由落體定律由上往下掉了下來!好巧不巧,好死不死,居然落在撒旦王的身前,並且努力在跌個稀巴爛之前抓住一塊東西,於是,不知死活地猛然抱住撒旦王大腿。
那團黑黑的東西,引來了所有人的抽氣聲──
「這東西怎麼進來的?」
撒旦王瞇著眼,將腿上那只蝙蝠不像蝙蝠、魑魅不像魑魅的黑東西提了起來,放在手掌心。
那是一隻尚未成形的小魔,除了人形與蝙蝠,它不能變身成為地獄上等公民,沒有角、沒有黑光圈,連羽翼都只是蝙蝠翼,代表他是修行分數逼近零的呆魔,只比魑魅、蝙蝠高級了一丁點。這麼低等的小魔,是沒資格進入無回城的,更別說出現在這裡了。
如果說他的潛入,連眾多特級優魔都察覺不出來,可見其法力卑微到什麼程度,才會令人無從察覺出他的存在。直到他自個兒不小心跌了下來。
宮殿末端靠大門處,司花謝魔急忙忙奔了出來,雙膝點地惶恐呼道:
「王,請原諒,居下督促不周,讓手下的小魔在此放肆了!」
「嗯,管花謝的?」
「是的,王,我叫荼靡,古詩「開到荼靡花事了」中的荼靡。」被拎住的小魔荼靡正陪笑地介紹自己,雙手合十地看著他最崇拜的魔王,雙眼閃著夢幻的泡泡,好幸福呀……
「荼靡!」司花謝魔快要昏倒地哀號出聲,為自己手下中有此一呆感到自憐。
但,原本處於怒氣中的撒旦王並沒有趁機抓手中的小魔當無辜的炮灰,反而陷入深思中,一個挺妙的主意正在慢慢成形。弧形優美的紅唇揚了起來,露出連其兄宙斯都為之吃醋、嫉妒的俊顏……
「雷達曼塞斯,在人間,七情六慾中,他們最重視什麼?」他問著手下第一大臣,一邊將小魔荼靡當鈴鐺搖晃著。
「親情、友情、忠貞之情……不過,人類在成年階段,不論何種人,皆會期待愛情。」雷達曼塞斯深思地說著,不大明白撒旦王問這些的用意。
「愛情?為了傳衍後代所創造的陰謀,不失為一個好法子。」撒旦王輕輕一彈,手中的小魔被拋上去,在快要kiss到宮殿屋頂前,又迅速跌落地,一朵烏雲幻化成一把椅子,托住了荼靡的身形,沒讓他跌在火氈中──法力不夠的魔一旦觸及便會被燒成魑魅,不但沒有法力,連當魔的資格都沒有,再次修煉成魔恐怕得要五百年後。
「荼靡。」
「小魔在!」荼靡跪在椅子上,萬分景仰地癡望著他至高無上的王。
「你知道無回城不是尋常人輕易可來的地方嗎?」撒旦王收起笑容,冷峻的表情再度威嚴地展現。
「我……那個……」再呆再笨的人也知道不該據實告知自己會來的原因是第N次實驗法術失敗,差點被錯誤的咒語彈出結界之外,幸好無回宮強烈的磁力將他給吸納了下來,否則他大概會一路被彈到宇宙黑洞中。真的是,太太太……丟臉了。
小荼靡說不出個所以然,而撒旦王壓根兒也不在意他前來的理由,只道:
「你背過地獄律法吧?」
「還記得一些些……」荼靡小聲地應著。
「那,擅闖無回宮者,何罪?」
「收回所有法力,並且去第三結界當獄卒,看守那些人界收來的惡靈。」這一條是他常背的,所以清楚得很。「可是,王,我的法力連入門都不及格,我的上司說我連當獄卒的資格都沒有。」荼靡再次補充:「大概再修個五百年,我就可以擔任好花謝的職責了。」
這麼沒用的魔實在少見。撒旦王瞄了眼不遠處臉色青白交錯的司花謝魔,有這種手下,也難怪他會有那種表情了。
「司花謝魔,你還要這名手下嗎?」
「願任王處置。」司花謝魔終於有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幸好王沒實行連坐法,否則他也會陪葬。
這會兒,連荼靡也開始有了憂患意識,撒旦王不像在生氣,看來沒有生命之虞,但為什麼他開始全身發冷?
「荼靡,看來你對地獄好像沒什麼貢獻。那麼,你的存在與否根本不重要嘍?」撒旦王又笑了。
「但是,王,目前地獄的公民不是日漸減少嗎?少我一個,明年的天魔大會又會少一
領土了,嘿……」
看來法力再普通的魔總也有一時聰明的時候。
「那不重要。」撒旦王手一勾,荼靡的身子便飛向他,再度成了他的掌中物:「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能建立功勞,非但不必再修行五百年,本王還要賜你五百年的修為,並且提早司職。」
「王!」不待荼靡發表意見,下方的司花謝魔急急阻止:「萬萬不可,他只有敗事的分啊!」
「所以才要找他實驗啊。失敗正常,但倘若成功──這麼笨的小魔都能成功,誰還會失敗呢?若是,荼靡失敗了,就別回來了,明白嗎?」最後一句自然是警告手中那個看來依然很呆的小魔。
「明……白……」即使是違心之詞,但總要給王知道他其實是挺聰明的。可是……關於成功與失敗的事,到底是什麼呢?「王,有什麼需要荼靡效勞的事嗎?」
撒旦王很滿意終於到了點正題的時候。
「你,帶著地獄公民契約書,去人間與人類談生意。」
「我?我只是管花謝的魔呀……」不會是要他以花謝為條件來讓地面上的人類交換靈魂吧?呆瓜如他都知道這是行不通的。招財進寶才是人類的最愛,而那種好事早在數千年前便給天界搶了去──沒法子,王又猜拳猜輸了,只得到病神、瘟神這些無三小路用的東西。
撒旦王改為拎住他的蝙蝠翅:
「目前,你連司花謝的法力都沒有,還敢與我頂嘴?」
「不敢啦,但……但……」荼靡欲哭的委屈面孔乞憐地看著他崇拜到十八層地獄去的撒旦王。
「以愛情!你去找人間的曠男怨女,嫁不出去的、娶不到老婆的,替他們安排另一半,但,事先得讓他們簽下合約,死後來地獄當公民。如果三年內,你可以成功地簽回十份合同,本王就納你為貼身小侍,親授法力。」這條件可真是無比優渥了!瞧一旁苦修中的魑魅們正含妒地瞪著那名幸運的呆魔。
愛情?牽紅線?射紅心?
「那……那不是天界的權利嗎?這樣做會被檢舉的,到時天界的人追殺我怎麼辦?」荼靡疑問地看他的王。
就因為是犯規行為才會派不重要、不起眼的魔去呀!即使陣亡了,地獄也可以一推四五六,一問三不知,否則他以為撒旦王為何如此器重他?
呆子!
撒旦王邪邪地笑著:
「被追殺?到時再說吧!來,本王先給你一些法力,效用是三年,範圍有限,你好自為之。」
說完,沒讓荼靡有喘氣思考、卷包袱上路的時間,在幾聲咒語下,他頭昏腦脹地被一陣狂風沖飛上天,直往人界而去,轉眼間已消失在眾官魔眼前。
沒有人祝福他,只以看烈士的表情迎送他走。大家也都知道所謂的「烈士」,就是陣亡的人啦!永別了,荼靡。
不過,至少撒旦王對這件事的看法是挺樂觀的。這小呆魔,也許會立奇功回來也說不定。
等著看吧!
小惡魔的人界實習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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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一:蕭諾。
年齡:二十七歲。
職業:言情小說作家。
目前情況:單身。
嗯……荼靡坐在松樹的枝椏間,看著手上的資料沉吟不已;這是他打算開張的第一票生意──不過,那是昨天以前的事了。也就是說,他,一個管花謝的小魔出師,第一樁生意已告失敗。
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呀……
人類實在是奇怪的東西,二十七、八歲不是急著嫁人的年紀嗎?為什麼他的第一票生意會不靈?還是魔界的調查資料有誤?
昨夜他以最不嚇人的姿態去拜訪他手頭上的第一個客戶──借來夢神的鑰匙去蕭諾的夢中與她會面。結果,使盡種種威嚇利誘,下場卻是被踢出夢之門。渺小的人類在自己專屬的夢中是有絕對自主權的,尤其這一位又相當地意志力堅定,居然反過來嘲笑他這個地獄的代表。唉……淪落至此,夫復何言?
時機不同了,連魔鬼這行業也蕭條。最可憐的是他啦,戴罪立功的身份,如果能達到大王的標準最好,若是達不到……大概得一輩子在人間流浪了!
所以,他絕對不能因出師未捷就灰心喪志,他應該更加努力才行,否則,他就回不了家了。
自憐完畢。荼靡將資料上「蕭諾」那一欄劃掉,翻了第二頁,上頭的名字是:顏茴。
「看來不怎麼好打發的名字!好吧,就是奶了。」
歎了口氣,比起上一回的雄心萬丈,這氣勢可真是一回不如一回。
他真是不明白呀,明明在《地獄文獻》中看過,人類怕惡魔比怕神明更多,為什麼他會遇到「例外」呢?還是那本文獻已經過時了,地面上的人類遇到了比鬼神更值得怕的事?
不會吧?生老病死中,人類最怕的就是死呀,千年輪迴也不會有丕變的。還是,他的扮相不夠嚇人?
想到這兒,他往懷中掏出一面鏡子,努力地打量自己。這身「行頭」,是盡他能力所及,最上等的造型了;在他看來,很好的嘛,氣勢夠,恐怖性也夠,一點兒也沒有給地獄丟臉。瞧,尖尖的虎牙,陰森森地閃著詭異的白光,綠色的魅眼與鬼火相同的顏色;更別說他白中泛青的肌膚色澤了,多可怕呀,是不是?
再加上,雖然他沒有足夠的道行去擁有黑光圈,他仍找了根黑籐蔓編成黑色圓圈綁在角上,證明自己是地獄那邊的人;黑色的小角、黑色的頭髮,黑色的指甲──雖然形成的原因是因為沒有常洗手的關係,還有黑色的蝙蝠翼……整體看來,都極盡威嚴之能事,人類沒有理由不怕他的呀!
除非他腳下這塊名為「台灣」的地方專出怪人。嗯,一定是的,東方人對地獄的認知是比較偏向牛頭馬面那些四不像的造型。真是的,也不統一一下,教他們這些身為地獄公民的人無所適從。若要叫他去借顆牛頭馬頭來套在頭上,他是死也不會幹的,多拙呀!拙還不打緊,要是那種形象傳真回地獄,給撒旦王看了,那他要將臉往哪裡擺?
在造型上,他堅持要保有可愛、英俊的本色,絕對不願犧牲形象!就不信這些低等的人類會不害怕!
在蕭諾身上喪失的信心與面子,一定要在下一回中追討回來。那個叫做顏茴的女人,就是他扳回面子的case,勢在必得,一定得成功!他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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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聖先師,孔子大哥的得意門生之一叫顏回,一簞食、一瓢飲,最後因營養不良,一命歸西,為後人立為勤儉好學的典範。那位顏老兄回先生屬於數千年前的古人,不過,後世的人類沿著攀親帶故的習性,以他老人家為首,立了族譜,一再牽拖下來,他老人家倒也成了顏氏家族最抬得出來的老祖宗了!然而,天知道數千年前的顏回到底有沒有子孫?
彷彿為了證明他老人家精神長存似的,在顏家第七十四代,又出了一名顏茴;以追思祖宗的賢德,也怕世人忘了顏家可也是有來頭的!唉,顏茴,這個聽起來挺別緻的名字,怕的是總有一天會追隨老祖宗的腳步,在中年期因營養不良而一命歸陰。
取個名字來沾古人的光實在是麻煩,既撈不到好處,又被要求師法古人。
看吧!一個女人活到二十七歲還時運不濟當真是十分可恥了,莫非是老祖宗怕她太發達,有損勤儉形象,才暗中使她三天兩頭換工作?
工作沒有著落還不打緊,反正身為女人,萬不得已到混不下去時,大不了釣一個長期飯票等人養了。
唉!說到這一點倒真的是顏茴心中永遠的痛。其實她眼光不高,心也不傲,她甚至要求卑微到只求有人肯娶她就成了。可是,一個女人一旦到了二十七歲這當口,依然沒有追求者的話,大概都注定了晚婚,甚至不婚的命運。
她沒有大女人主義,她沒有男女平權的觀念,她更沒有事業企圖心;理論上而言,隨便一個男人都會願意娶她這種女人當妻子的。
二十七歲,年紀尚可,不會太老;身高一五八公分,不會太矮;長相中等,至少不是麻子滿面,也算能看……但,但是,她最致命的缺陷是有一「點」胖!不過,其實也還好啦,六十公斤配上一五八公分,屬於「腫」,但並不能叫「胖」;她對這個分界是很堅持的!
而且她身上的肉大約平分在上圍與下圍,腰身只有二十七
,還看像完美的葫蘆;要是她生在唐朝,搞不好可以名列唐代十大美女之一哦!可惜,她生在現代,而且該死的生在以「瘦」為美麗標準的近幾年,害她沒有人追,並且死死地認定「有點腫」的女人一定又笨又懶又貪吃。真是冤枉呀!如果這時代還有包大人,她一定會去擊鼓鳴冤,討回一個公道!
她是一個倒楣的女人,不僅生錯朝代,更被人以有色眼光看待,在她不得意的二十七年生涯中,生活的等級只有「倒楣中的不倒楣」、「倒楣中的一級至九級不幸」、「倒楣中的超級倒楣」。也就是說,她從沒有稱心如意過日子過。所以,今天的被裁員事件,並不值得她過分哀悼。
是的,也許男人中意事業心弱的女性,但在男人還沒來到女人生命中時,女人們最好還是保有一點鬥志,以求三餐溫飽,才不會像她被公司請了一瓶「約翰走路」,回家吃自己。
明明據人口統計表上,顯示出台灣的男人比女人多,那麼男人理當有娶妻的恐慌才對,怎麼就沒有人看到她這名最佳賢妻良母?真是的,搞不懂男人的眼睛都被什麼東西給塞住了!
一定是老天與她過不去!顏茴自認這輩子即使受迫害也依然只會認命,不敢怨老天爺不公平,不過,此時勾上所有新仇舊恨,她忍不住了!
站在自己公寓門口,她抬頭低叫:
「一定是您不公平,也有身材歧視!還我一個公道來!至少要讓我有丈夫可以嫁!」
當然,她還不至於精神錯亂到以為老天會理她,不過,喊完了,心頭總是比較不會那麼郁卒。歎了口氣,安分地打開門,打算進屋去準備一份豐富的大餐來安慰自己今年度第七次失業。
突然,一陣黑煙浮現在她與門板之間的空間中。
「失火了!?」她尖叫著:「救──」
才尖叫出一個字,立即被嚇得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她一定亂視了!她一定眼花了!她一定精神失常了!她一定是想嫁人想瘋了才會出現這種幻像!
她居然「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名怪物平空出現在她眼前,太可笑了!都已經二十世紀末了,哪來這種怪力亂神的事?而且她勉強算是「佛教」的信徒,即使大限將至,沒理由下來迎接她的會是一個西洋魔鬼──並且是個小鬼,太扯了吧?
「萬聖節還沒到吧?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萬聖節是哪一天,所以我一定是亂視了,否則哪會幻想出這麼一個小鬼?是不是要死的人,至少會看到死神呢?我得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才行……我……」顏茴喃喃自語地「閃」過荼靡,進屋去,並且沒膽回頭地甩上門,頭昏腦脹地想找張床來躺。
怎知,一張開眼,就見到一雙圓大的綠眼近在咫尺,嚇得她尖叫出來──
「啊──」
「奶要嫁人嗎?奶要結婚嗎?奶要……喂!吵死人了,安靜聽我念完廣告詞好嗎?」荼靡將手中的權杖一揮,成功地讓眼前那「只」尖叫不休的人類安靜,讓他得以順利地念完小抄上的所有字句:「奶要嫁人嗎?奶要結婚嗎?奶要找人來養奶嗎?那就得寄望我們地獄了!所有福利制度完全比照天堂,將來成了我們的公民之後,每年只要表現良好,還會舉辦大摸彩,以茲獎勵!本人──荼靡,僅代表地獄,來請奶簽下這一份合同,同意死後成為地獄公民。好,完畢。奶可以動手了。」他開心得意地施展自大王那邊借來的法力,輕鬆愉快地讓指令依他的咒語去進行。這會兒,那只呆若木雞的人類手上已出現一枝筆,而他帶來的第一份合同即將有了完美的成果。多美好呀……
「我不!我不要出賣靈魂!我不!」
那只握筆的手死命亂揮,硬是不肯將大名簽在合約書上。顏茴經過多年意外事件的訓練,已能成功地在最短的時間內去適應各種天災人禍的情況。
「奶鬼叫個什麼勁啊!簽個名字會死呀?」荼靡很不滿地飛到顏面面前。大王也真是的,給他法力也不乾脆一點,害他不能有更大的力量去讓人類在鬼神不知的情況下出賣靈魂。真是叫他們這些「業務員」難為呀!
顏茴一旦在身體能動之後,立即跑到距荼靡惡魔最遠的一角戒備著,心中從如來佛祖開始講起,一路排下來的是觀音大士、太上老君……中國神不靈的話,呼喚耶和華那一家子也在可以考慮的範圍內,只要有效就好了!
荼靡思考了一下,決定很有禮貌地與這個叫顏茴的女人好好談一談,不能老讓世人以為惡魔都是窮兇惡極的人,他得保持形象。勾起了笑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他「輕飄飄」地飛向她。
「我說……」
「南無阿弭陀佛!別過來!」
「冒昧前來有點不好意思……」他又近了一步。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消失!」
「天啊,奶安靜聽我說完好不好?我……」這女人真的可以把死人吵活,不知道在雞貓子鬼叫什麼。
「上帝!阿門!瑪莉亞!阿拉!耶和華──你們怎麼都不理我,我好歹每年七月都有普度啊……」顏茴止住了哀號,一方面是灰心失望害怕,一方面是櫻桃「大」口被一團不明物體塞住了,而那「只」惡魔又近到可以讓她看到他眼中的眼屎……天啊……沒救了……神呀!你們太沒義氣了……
「好了!」
荼靡拍了拍手,很滿意自己可以暢所欲言了。不過他一邊也很哀悼為什麼撒旦王給他的名單裡,就沒一個正常的?唉,任重而道遠,撒旦王對他懷著多麼崇高的期望呀,太感動了。
「我先自我介紹,我叫荼靡,是代表偉大的撒旦王、偉大的地獄,而前來人界的特派使者。這份合約呢,不是為了要偷取奶的生命,只不過要請奶答應死後到地獄當公民罷了!好處是,在人間,我可以幫助奶嫁出去;死後,我們會派豪華大船來引渡奶,沿途還有群眾歡迎的呼聲,並且每年都會送奶修行寶典,助奶早日列位「魔」班,接受世人景仰。如何?條件不錯吧?」他拉下破布,打算讓顏茴投以感激涕零的應允聲。
「我不要、我不要!我又沒做壞事,為什麼要下地獄?我不要!」
「誰說做壞事才必須下地獄的?那些是惡靈,下了地獄還得派人費心的管訓,我們才不要那種人。奶這種不好也不壞的人才適合來當我們的公民,修成「魔」果後就可以司職了,減輕目前地獄一魔兼數職的窘況。」荼靡很不平地糾正人類不正確的觀念。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拐我?我不要!我不要!漫畫書中有交代,惡魔都是邪惡的,以拐騙人類的生命為樂事,我不要……唔……」
理所當然,她的嘴又被塞住了。那還不打緊,接下來,她眼冒金星地昏倒了過去,並且後腦勺腫了一座富士山。
「奶需要冷靜冷靜。」荼靡將敲人的權杖縮小收回囊袋中,飄到吊燈上苦思著明天洗腦她的方法。唉!他已能體會電視中說的「歇斯底里」的意思;顯然,拚命打耳光反而沒有一棍打昏來得有用。電視中那些人真是笨得可以了。
掏出《人類總論》來看,他得好好研究才行,在地獄打混了數百年都沒有今天這麼認真。
人類呀,既複雜又可笑;這個顏茴,應該十分簡單擺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