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不必太癡心 第一章
    我的母親有許多身份。

    「冰晶夫人」四個字代表著畫壇上的一個身份,也恰巧是一間具規模的畫廊名稱。它的背後有著強而有力的靠山,扶持著「冰晶夫人」畫廊在藝術界有了穩若盤石的地位與權威;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她是個知名畫家與畫商。

    她也是某藝術學院的副教授。

    她更是個知名廣播主持人。

    但,最聳動的身份並不是以上所陳列的任何一個。她是一個男人的情婦,是那個男人給了她今日的種種成就與身份;你們會說我的母親就是人家所說的小老婆是嗎?

    不不不!

    她只自稱情婦。不是小老婆,也不是什麼二奶、三奶的,她不接受「矯正」過後的稱號;情婦就是情婦,她很有自知之明。

    母親的姦夫——原諒我直言無諱的粗魯——同時也是我的父親,他叫鍾紹正;一個南部建築界的大老,非常地有權有勢。那當然,否則他哪來的本事養許多老婆情婦,以及眾多兒子。

    許多老婆情婦?哦喔!嘴巴別張得那麼大。你以為我的母親任冰晶是他「唯一」的外遇嗎?一個男人——注意,一個有錢的男人一旦有外遇,就不會純情到只有唯一,他何須「守身如玉」?出軌就出軌,已不必節制。

    我的母親當然也不是「唯二」,事實上我母親是鍾紹正的「唯四」,目前為止「登記有案」的妻子們共有五個。鍾紹正有一個正妻、四個妾室和七個孩子,而最小的兒子目前僅有五歲。他的小妾整整小他一半歲數,才三十歲;而他的長子都三十五歲了。

    這個鐘紹正真是花心不是嗎?

    很難去形容這個男人,反正一般集威權於一身的闊老們,總會有理所當然的霸氣,天經地意地用錢去砸那些願意受砸的人;願打願挨之下,旁人冷眼看就好,多舌就不必了。

    我要形容的女子,是我的母親任冰晶。她才真正是個奇特的女人,在我二十五年的生命中,她給了我骨血身軀。也影響我的成長與思想甚大。

    可以說,我,任穎,是由任冰晶女士一手捏造成型,不能說是拷貝複製,只是她特異獨行的價值觀與愛情觀,讓我心性長成與眾不同,完全與世間道德無涉。也許。身為一個情婦的孩子,原本就理所當然要有偏差的思想,那麼——我是該活得坦然安適。

    我要說的,當然也不會是上一代的故事,而是經由上一代影響而成型的我——任穎,本身的故事。

    ***

    星期六的早晨,注定了得以倒楣事件開場。

    就差五十步遠的距離,太陽惡作劇似的隱於烏雲背後,豆大的雨甚至不等我踩入騎樓內,便已滂然如瀉洪而下;可憐我一身甫上市的春裝。我最喜愛的三宅一生薄外套。也好,暫當雨衣也不枉我砸了一筆銀子在上頭。

    三步並兩步的,我終於狼狽卻不算淒慘地踩入辦公大樓的騎樓內,

    「任穎!任穎!」

    我正掏出面紙小心地吸著臉上、發上的雨水。背後傳來急切而欣喜的叫嚷。會這麼肆無忌憚在大庭廣眾之下雞貓子鬼叫的人,通常代表沒心機,並且也代表愛現而不尊重他人有享受安靜的自由。

    是的,她正是這種人,當之無愧,

    高跟鞋清脆聲響已近,我擦完臉上的水分,適時露出明媚十足的笑臉迎向她——田聚芳小姐。

    田聚芳大紅的唇噘成性感的O型,鮮紅蔻丹的手指習慣性地點了點我,一副令眾生傾倒的媚態:

    「恭喜呀!你飛上枝頭了。」

    飛上枝頭?這是哪個世紀的用語?我眨了眨眼,甜蜜而天真地反問她:

    「你在說些什麼呀?」

    田聚芳勾住我的手臂,往大樓內走去,旁若無人地散發她美麗的姿色,並且接受種種迷戀或妒羨的眼光。

    「今天一大早,人事部飛快地公佈一項人事異動。大夥湊上去看,你猜怎麼著?咱們性感、英俊、風流倜儻的樓副總竟然直接下令,指派你去當他的秘書哩!這不是飛上枝頭要叫做什麼?」

    我掂掂她語氣中的尖酸。有些好笑,不過她會有這種反應叫做正常。

    「我記得他不缺秘書的。」

    「笨!」田聚芳愛嬌含嗔地推了我一把,這個動作使得她低胸套裝包裡住的巨波震動,震傻了同電梯那一票男士,眼睛差點凸出來。我還真替她擔心,如果哪天那對豪乳跳出衣服外該怎麼收拾。

    田聚芳滿意收效的程度,捂嘴嬌笑,細聲細氣她偎近我,很技巧地利用我遮去每一雙色眼;欲遮還露是肉彈美人最高深的修為。

    電梯到了五樓,她立即代我打了卡,然後拖我進化妝室。她有話是藏不久的。而當男人很多時,賣弄風情是她唯一的要事;這是「花瓶」的生存法則。

    站在鏡子前,她小心審視自己完美的妝,生怕有一點疏漏。一邊開口道:

    「上星期他才把林小姐調走你忘了?」

    是的,那時是一樁流行的小道消息,不過沒有人會覺得奇怪;林小姐早晚要走路的。人人都清楚身為企業家第三代的傑出青年們幾乎秉持「人不風流枉多金」的慣例。她們的頂頭上司更是那票二世祖中的佼佼者。那個樓副總先生風流花心的程度與放浪形骸不相上下,而他用過的女秘書全是美貌豐滿又稍有頭腦的女子;他也不忌諱讓人知道他把女秘書當點心來用。不過貨銀兩訖的原則下,他要求演什麼就要像什麼,上班時間除了能拋媚眼外,也要能做事,絕不容許有所驕恃;而下班之後立即躺在地上當蕩婦,他也會含笑接受。

    這是一條公開的遊戲規則。有錢的大爺們玩得天經地義,想清高的女子們就不要靠過來,拜金的女子自掂斤兩來參與,大家玩得愉快,交易得甘心也就成了。

    不過拜金女子的致命傷往往是笨到以為當了上司的枕邊人之後身份立即不同,連烏鴉也會漂成了孔雀,得意忘形了起來。公私不分是忘形的第一步。

    樓公子回國接管副總一職才一年,目前已換了四個女秘書,全是那麼一回事;大家心照不宣,天天看重複戲碼上演,猶如看八點檔的劇情,雖然無聊,但又捨不得放過。難得樓公子有興致提供話題給人咬舌根。

    冷眼看待是一回事,可是如果此刻事情與我有關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樓大少「欽點」了我?老天,我進入公司一年半,還不曾與他老兄有五十公尺以內的對視機會哩!偶爾由公司月刊上「瞻仰」到他玉照,才描繪得出他的相貌,那麼,他老兄是吃錯什麼藥了?記憶中,樓逢棠公子獵艷時會親自「面試」三回以上才會點召與「寵幸」,那我咧?走了什麼瞎運?不明白。

    「我記得他手頭的名單比電話簿還厚,而且他們十樓美女窩的高級秘書,他想怕還沒一一看完吧?」我看向鏡中被雨水打去所有造型的長髮,掏出梳子刷著。

    田聚芳從鏡中瞄我,不掩眼中一閃而過的妒意:

    「連吃了四道乳豬,也該改個口味找只媚媚的貓兒來嘗嘗吧?」比喻得不倫不類。

    「貓?」我輕笑。活了二十五年。唯一說過我像貓的只有我父親。不過樓大少的女人們清一色是三十八寸豐胸、二十三寸蜂腰的國際標準,相形之下我確實不是一道大餐。

    「記得今年春酒的員工聚會吧?公司請人來拍成帶子,想在以後做宣傳片呀。今年由你當司儀主持抽獎對不對?結果星期四晚上,閒著沒事的樓公子居然放了那卷帶子看,當下就決定找你當秘書了。昨天看完你的資料,今天下人事命令。唉!早知道我就是拚死也要搶當司儀了。」她用臀部撞了我一下:「快點想想要撈什麼好處,別學那些笨女人一心想當樓夫人。早知道十樓以下的女人也有機會受眷顧,我早甩掉王新洋那個肥豬了。」

    王新洋是我們這一個企畫部的執行經理,能力不錯,就是好色。身為花瓶之一的田聚芳就是靠這麼點關係存活在這棟辦公大樓中。

    世間什麼女人都有,各有一套生存本領。

    「等我看到他本人再說吧!至於身價問題,我會先掂掂自己斤兩再去議價,別急別急。」

    田聚芳勾住我的手:

    「你一向聰明,是我們賣色相一族的希望。」

    我與她大笑了出來,好一個希望!

    在這種社會中,人人總要有一招半式去站穩自己的腳步!不不!我一點也不清高,生存才是我唯一的目標;讓自己過得好,更是最高行事原則。

    最重要的,是看清自己本質,理直氣壯地去做自己。田聚芳是花瓶,靠色相保飯碗,那又怎的?她坦率,她連妒意都不隱藏;人際關係中,我偏愛與這種人來往,所以也將我自己丟出道德線之外,讓他人指指點點,不諱言,在公司之中,我的評價向來不高。

    因為評價不高,往往我更能看到真正人心的本質。皮相之下,精采得讓人讚歎不已;看人,也是我快樂的方式之一。而我呢,則用花癡的表相裝飾出「任穎」這個人。

    我是個美麗而無腦的女人。不錯吧!

    ***

    「喲,飛上枝頭了,用什麼手段呀?」

    「難怪看不上方主任的心意,原來想釣的是只大金龜呀!」

    「我就說這騷蹄子總要露出狐狸本色的,她那種氣質恰恰好是情婦的命。」

    三姑六婆們在嚼舌根,並且清楚地知道那些聲音一定可以全然不漏地傳入我耳中。

    是妒嗎?羨嗎?

    我常愛聆聽這種閒言閒話。其實由一個人的談吐,很容易可以看入那人的內心。而這些人口誅筆伐的背後,往往以一種清高自許的姿態,動用道德的規範,去踐踏別人的行為;但實則心中含妒。

    妒什麼呢?妒那些不倫出軌的女子居然敢無視規範、不在乎言論指責地去破壞道德,而她們卻不敢,也不能;因為她們是良家婦女,四個字令她們動彈不得,根本不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因為她們承擔不起後果。於是她們只得以這種方式去發洩。

    語言是可怕的東西,傷害他人並不算什麼,可怕的是你出口的字句,容易讓人將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我向來沉默,是因我討厭無所遁形的感覺。

    那廂有道德人士批評不休,這廂有花瓶一族不算太真心地來恭喜;我正等著十點上十六樓報到。

    世間哪有真正的朋友?肯笑臉迎人做功夫,已是功利社會上值得感激的事。人人都爭著爬高處,真心反是一種負荷。

    「任穎,上了十六樓別忘了提拔我們呀!」

    「一定一定。」我笑著,一副忘形得意樣。

    「可要好好抓牢樓大少呀!至少要有銀子、車子和房子。」又一個高聲揚來。

    「那是當然!」我捂嘴大笑。

    「可別太早成下堂呀!」這一個音調不太客氣。

    「我相信自己本錢夠啦!」標準的花瓶自信。我擺出性感的表情回應。

    哈啦沒有多久,主管召了我進去,我才終於可以收拾回假笑的面皮,讓它正常運作。

    我的主管也就是田聚芳的「中」魚——王斯洋;大魚之名只有富家公子才配用。

    在這個公司只問能力,不問操守,要養花瓶就得付出代價;業績不好的部門,隨時有飯碗不保的可能。所以王斯洋算是不錯的了。

    「坐。」他擺手。

    我含笑坐下。風情萬種地看他。不是我說,而是王先生部內中的女子大多美貌比大腦強,我們為人部屬的就要懂得生存之道。

    「你終於熬出頭了。我早看出來你會成功。」他抽起煙,透過煙霧凝視我。

    我含笑回應,說著言不及義的話。

    「那裡那裡,只不過是當秘書而已,算什麼大成就呢?」

    他的表情有些惋惜:

    「你看似隨和好上手,但一年半下來,我才驚覺你將自己保護得多麼緊密。」

    「哎唷!經理,說這什麼話!是您看不上我的,要不是您已是阿芳的人,我哪會孤家寡人到現在呀!」

    王斯洋只是一逕的笑。

    「如果你不願意上去,我會代你婉拒。其實我覺得方主任適合你。」

    每個人已篤定我會成為樓公子的枕邊人,活似他們已親眼看見了似。是他名聲太狼籍,還是我看來一副隨時準備上床的樣子?嗯,值得研究;我對樓公子的好奇心更重了,不上去未免可惜。

    嬌俏含嗔地揮手,瞪大我的雙眼:

    「經——理!方主任一個月才三、四萬,連我的外套也買不起,等他爬上高位,我都老得進棺材了!您怎麼可以說他適合我?他才養不起我呢!」

    王斯洋皺眉地審視我,久久不語,我知道他對我的看法又產生了無比的不確定,自以為是的人總要吃點苦頭。我含嗔的面孔一直維持著,勢利的眸光也閃閃灼亮。剖析呀!我看你怎麼把我看個透明!

    但,最先出聲的不是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而是倏然推門而入,並且撲向我的一名女子:

    「你這個賤女人!為什麼方大哥會瞎了眼愛上你!」

    我躲開,慶幸自己警戒性向來不低,否則老天爺,被那一雙爪子割傷,我還能見人嗎?我拒絕身上產生任何不名譽的傷口,尤其出自這種冤枉。

    定睛一看,幾乎吹出一聲口哨!好精采啊!伸張正義的是部門內甫加入的菜鳥,清新的大學新鮮人高伶蘭小妹妹,而門口站著像尊石膏像的不正是才被我批評完的方主任嗎?這畫面常常上演,不管電視中還是小說中,不過主角不是我,我扮著大反派。

    好吧!反派人物也該有反派人物的扮相,不可失職。我冷笑且刻薄地出聲:

    「小丫頭,你活得不耐煩了?敢攻擊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

    「你這個娼妓!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社會,公開榮升妓女寶座竟然洋洋自得?你真是女性之恥!」

    如果不是門口那位方先生抓住高伶蘭,只怕我是不能安好站在一邊說著壞女人專用的台詞。我只是奸笑、媚笑又嬌笑地展示著我的風情,現在尚不用我多話,另一邊的人馬會自動代為結尾;門口的觀眾正多,我可不能讓她們失望才好。

    王斯洋漲紅臉:

    「放肆!伶蘭,你這是什麼樣子!你別以為你是我甥女我就會任你胡來!方主任。她是你的下屬,你自己看著辦!」

    方主任眼中含悲夾痛地盯住我。可見我那一番話徹底傷了他自尊心與癡心。我冷冷一哼,別開了眼。

    「方大哥!你睜開眼睛看呀!為什麼你會看上這種虛榮的女人?我是沒有她美。但我是真心的呀!為什麼你還想在這種時候求她留下?看看你得到什麼回報?她看不起你!」高伶蘭鄙棄且憤怒地吼著,企圖喚醒一顆盲目的癡心。

    那真是精采無比的一幕高潮戲。並且是臨場感十足外加聲歷音效,站在距離以外,津津有味地看著;也許他們分外賣力的表演是為了送別我吧!給我一個紀念。

    門口一雙雙鄙夷的眼神,憤怒的上司、癡心已碎的男主角、芳心暗許的女主角,加上一個壞女人我。

    稀奇呀!二十世紀末尚有這種風光可看。

    最後,男主角羞忿地跑了出去;女主角似乎對我罵了什麼,也追了出去,然後上司掌控大局。大聲斥責那批下屬看笑話,一一點名炮轟了出去。

    十點了,我也該由此下台一鞠躬,去趕場登上第二個舞台。

    登入電梯,按下十六樓的鍵,我看向鏡中的自己,看到一張花瓶該有的面孔

    美貌與膚淺。微微一笑,滿意我雙眼的長睫毛遮去我的冷然,沒有人看得進我的靈魂深處。呀!我是這般邪惡與深沉。

    這樣的玩世不恭,其實也是一種生命的對待方式。無愧於自己,亦無妨於他人,誰能批判我的是非?

    這是什麼世界?高伶蘭小姑娘總有一天會知道。這是個自由的世界,道德規範的枷鎖是隨人要不要取用的,不是說他們力主清高,就可以強迫他人亦隨著那條規則去就範,所以有人可以正義凜然,自然就有人可以小奸狼狽;有人視財如糞土,也由得有人金錢至上。

    但凡不犯罪、不偷搶拐騙,就可以抬頭挺胸活下去。

    那麼,我呢?

    一大早這麼一攪和之下,我大致已被貼上了好幾個標籤,例如會成為某人的性伴侶、會去釣金龜、會無所不用地賣弄風情、會拚命挖來金山銀山……

    是誰在興風作浪呢?身為事主的我都沒有如此強大的幻想力呢!真謝謝那票替我想好劇本的衛道人士們。我會盡量不負眾望的。

    十六樓很快就到了。

    一踏出去,迎面而來便是寬敞明亮的大空間。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舒適卻因快速的節奏步調壓來一片悶窒感。不愧是高級辦事區,沒有四、五樓的閒散;看來這兒的層次又高了許多。往往殺人於無形,根本不必三五成群去嚼舌根,這是手段高超者玩的方式。

    光是氣氛迫人對我而言就是一個下馬威,不過我發現我的一顆心揚起了無比的亢奮,真不知這環境會是怎生的刺激!在五樓待了那麼久,簡直無聊得快要離職另覓亂世之地伸展身心了,樓公子的點召令來得及時,主動將層次提升。我這樣的空降,又在大家有色眼光的期許下,日子應該過得不錯,希望無聊的感覺不會太快來找我;因為好戰場不容易找呀!唉,我正是千夫所指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該當何罪呀!

    「你好,我是任穎,上來報到。」我走到接待處,對忙碌的小姐說著。

    櫃檯內有三名小姐,同時抬頭,難掩曖昧眼中的瞭然,也像在評估什麼。不一會,兩名女子互看一眼傳達訊息,才由一人拿起電話按了內線。不久,便回應我:

    「往右走。長廊的盡頭是副總經理辦公室。以後請多關照了,任小姐。」

    「那是當然。」我笑,轉身住指示的方向走去,清楚地感應到眾多打量我的眼光。

    在這一層樓有兩大部門的菁英份子,以及會議室、會客室,其他全是主管辦公室的佔用地;人少,所以寬敞,采光絕佳又無區隔,是個不錯的工作地點。據我所知,大樓以下每層樓都不下六、七十人。這棟樓是樓氏企業的總指揮中心,任何一項企業的控制總部皆在此;中央集權自然是有其冒險性,我的看法是如果敵公司投來一顆炸彈,只須一刻,樓氏企業立即成為明日的歷史。這是風險,但我想沒有人會想這種聳動的事件——我之所以會想,是因為我無聊。

    站在氣派的辦公室大門前,我深吸了口氣,然後敲門。會是什麼樣的人呢?如果單單是一個風流自許的急色鬼就頗令人失望了。

    「進來。」門內傳來低沉悅耳的聲音。

    門內的男子有一副好嗓子,基本上已擁有百分之三十的本事去當一個吃香的男人。

    我打開門,進去,無聲地關上門,方才開始搜尋聞名已久的樓公子,順便打量高級主管室的陳設。由語言可以去猜一個人;同理,陳設空間的物品也是一種性格表態,但這回時間不夠充裕到我去推測。我沒有在大辦公桌上看到人,一楞,才看到樓公子正悠閒地坐在一組深棕色真皮沙發組中的單人沙發上盯著我,以一種以逸待勞卻又佔盡優勢的狩獵姿態佈陣。

    他果真是要狩獵我當他芳名冊上的最新一碼編號。

    是個俊男人,十分地俊美。如果剛才他的聲音有三十分的資格去當花心男人,現在他該是滿分了;才由得他吃遍各色胭脂,要燕瘦環肥都只須勾勾手指就可得。

    我揚著眉,對他拋了一記媚眼,含著一半試探、一半含蓄,合宜地表現出烏鴉期待變鳳凰的虛榮樣;我知道這是他要的。一照面,我便知道自己要扮演什麼角色,只是尺寸的拿捏之間,我還在斟酌。

    「樓副總,我是任穎。承蒙您的抬愛,我會盡心盡力為副總效力的。」我的聲音從來也不屬於高亢清亮,於是低沉的聲音便得以沙啞點綴性感風情。

    「過來。」他高高在上命令著。眼神並沒有急色鬼似的貪婪,可能,他的性遊戲也是講格調的;反過來說,也可能是我不夠性感,讓他必須再看看。

    我款款走近他,挑了他左手邊的長沙發坐下,坦然地與他對視;在他把我當臘物看時,我也把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性與愛情都是我不曾涉足過的領域。那是因為這種遊戲涉及的是兩具糾纏的身體,我會更加慎重。

    如果我起了那種興趣。必然要找稱頭點的男人才不會虧待自己。他會是個高明的性伴侶、浪漫的情侶,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會真心。我想我是有點心動了,何妨與這名花心大少玩上一手呢?在他也有意的情形下,我相信短時間內我們會過得相當愉悅且沒負擔。

    不否認我貪戀表相,帥帥的面孔、衣架的體格;感官上的歡愉而言,這兩項缺一不可,否則豈不是太虧待自己了。

    終於,他看夠了,也開口了:

    「我希望你會覺得當我的秘書不會太為難。」他勾出一個壞壞的笑。用眼睛調戲我,而他的身體放鬆閒適,並且沒碰我一根手指,可是我卻能明白地感覺到他的調情。這個男人果然高竿!

    我的興趣充分被勾引了出來。當今世上會調情的男人不多見了。

    「怎麼會為難呢?您都不知道,今天早上人事命令一傳下去,多少人嫉妒我呀!能陪伴在你身邊真是太榮幸了。」我貶著眼,一點也沒矯飾自己的得意。

    他笑道:

    「看來你是名聰明女孩,不會故作清高正經,那省了我不少時間。你知道,我沒空去與你捉迷藏,你值多少我也不會虧待。」

    「那是當然。我不會有非分之想;您未來的夫人豈是我們這種見不得場面的庸脂俗粉。」當他的妻子一定很不幸。我不會往虎穴去跳,又不是呆子。

    他抬手撮撫著下巴。眼光不瞬地盯著我。看得出來他有剎那的迷惑與警戒,一如十分鐘前五樓王斯洋的眼色。我趕緊保持面孔的正常。

    這種拉鋸研視持續了一會,他才又道:

    「還有,上班時間,別仗恃私情而公私不分。我希望第五任秘書可以看久一點。」

    「是的。我明白。」我笑得諂媚迎合,學他放肆的眼光去挑逗他。

    他伸手掬起我下巴,但也只是輕輕帶過,沒有久留,一會,口氣轉為疏冷:

    「下去吧。明天開始上來,在沒有私人關係之前,我希望你的能力符合我的要求。」

    也就是說。他還要觀察我?

    我起身:「那我下去了,樓先生,分內工作相信我不會弄得太糟糕。」反正這男人應也不奢求全能的女秘書吧!在他把肉體也列入選擇的情況下,他該有那種自覺。

    「我明白。」他應著,又道:「那樣就行了。」瀟灑無比地聳了下肩。可見他對我這種拜金女子的期許向來不高。

    我點頭,走往門的方向;而他一直在看我。

    當我手碰到門把時,他叫住我:

    「你是否……有特別之處?」

    我側著身子看他。看到他眼中又是一抹深思。我眨眼:「我當然是特別的!」愛嬌的口吻回應他。

    他眉宇又回復冷漠,似乎再度肯定我與所有拜金女無不同之處,那種冷然居然彷彿含著某種失望的成分。是嗎?我一時之間沒有定論。

    「你走吧。」他命令的口氣有些無情。

    「是!」我輕快地打開門,欣喜於他的無情。說真的,敢花心就要是全然無情,否則太多情的花心只會弄得一身腥味,跳太平洋也洗不去。

    他為什麼會看上我呢?我並不想知道。我只怕他會知道我把他當成愛情遊戲中的男伴看待;我願意與他攪和,是因為看中他的肉體。

    身為一個狩臘者久了,必定痛恨被當成獵物。以前每一位女子要的的是他的人、他的金和他的地位。他可以明白,並且防得滴水不漏,可是如果他發現我相中的、是他的身體,呼,那我真的要小心了!這個男人能夠無情,就必然不好惹。

    不被他看穿將是我必須下注的風險。我相信,堂堂樓逢棠公子一旦知道自己被當成牛郎。一定會對我的生命造成威脅。所以,我要小心,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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