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總是把自身的遺憾化成抱負,施展在子女身上,
期望下一代能給您看見美好的未來。
不過您總是忘了,
遺傳真的是件很無可奈何的事。
實在說,老二想篡位當老大已經很久了。
父親有許多兄弟姐妹,但他的遺憾是從沒來得及與自家手足建立出一種更加兄友弟恭的關係。那是他憧憬的境界,即使這對習慣於用粗率方式表現出親情的家人來說,是多麼尷尬的一件事。
老實說,父親自己根本也是那種「打是關心,罵是愛」的人種,要他出口說一句關懷話,只怕他會成為全世界第一個死於雞皮疙瘩症狀的人。所以嘍,就跟每一個舊世代的人一樣,他們都樂於幫親人的忙,共同承擔各種難題,但是卻一輩子也沒法說出「姐,謝謝你」或「弟,我關心你」這種連續劇裡才有的對白。
既然兄友弟恭是他的夢想,而機會是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嘛,他很快振作起來,決定要他的小孩補全他的缺憾。
從第二個小孩出生之後,夫妻兩人就教牙牙學語的孩子叫「哥哥」,務求不要讓年幼的忘了對年長者的尊稱。兄友弟恭的美景從稱謂開始,往後再慢慢推廣到其他範圍。
剛開始真的頗余順利呢!年幼的總是會叫老大「哥哥」、叫老二「姐姐」,這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反正大的總是照顧小的,有功勞嘛,下面的人也沒啥異議。可是久而久之,老三開始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有天突發大哉問:「那我呢?我不是『姐姐』嗎?」
對喔,老三下面好歹也排了人,怎麼從來沒人叫她一聲「姐姐」來聽?
老四也很快舉一反三,提出附議:「我也要被叫『姐姐』!」
老么在旁邊嘰嘰咕咕地努力發表吐魯番人的看法。不過由於沒人聽得懂,所以我們直接褫奪他的公權,把他的意見當廢票論。
「我也要啦!」旁聽的別家小孩突地撤潑起來。
我們家的小孩都感到很奇怪,這個人又怎麼了?不過這位堂妹一向怪怪的,我們也沒空理她,她想當姐姐我們可無能為力,當然我們也可以可憐她啦,就讓她參與我們家的機密大事也沒有關係,可是這次要是順了她,下次若是吵著要當小狗小貓的,誰應付她啊?千思百想之後,我們決定狠下心不理她。
OK,繼續忙我們的。
我們開始在思索為什麼老大老二有特權,而其他人卻被忽略了?不能這樣的啦,怎麼可以因為其他人比較小就被漠視權利!也不可以因為爸爸總是三分鐘熱度,人又常常不在,就不給其他人「姐姐」的正名?
老二首先發炮:「那個啊,老大上小學後就只跟別人玩,不讓我們跟、又不理我們,我們為什麼要叫他哥哥?!」
實在說,老二想篡位當老大已經很久了。
「對啊,還會罵我們。」老三立即加人批鬥的行列。心想有機會當老二也不錯,就可以被叫姐姐了。
「爺爺奶奶又很疼他,給他東西吃時也不分我們。」
就這樣,在老大又跑去跟別人玩的那個午後,一樁陰謀正在形成,並且很快發展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從大人的偏心,轉到老大的不忠不義不仁不愛種種種,注定了老大「哥哥」的冠冕是被摘走了。
在事已成定局之後,老二非常慎重地又踢落一石下阱,以確保日後就算有人提出覆議案也不會成功:
「他喔,就是對我們壞,還把我們亂叫名字,什麼大頭X、猴子X貓仔X的。很壞對不對?」
「對啊對啊!」
「所以從今以後我們也要叫他大頭仔!」老二順勢提出絕地大反攻的招式。
大家都沒有異議,連旁聽的別家小孩也點頭如搗蒜。
這件事情悄悄地進行著,直到父親發現時,已是不可挽回的局面,這種渲染力已然擴及到整個三合院,人人都朗朗上口。他努力想要補救回來,萬不容許「兄友弟恭」的美夢就這麼被幾根小蘿蔔輕易摧毀掉。
擒賊先擒王,他先喚來那個造反的老二,威嚴問著:
「你怎麼可以亂叫老大的名字?」不叫哥哥也就算了,怎麼可以在名字前面胡亂冠上猴啊貓的綽號?他的小孩又沒長得像隔壁三合院的人那樣都是一張猴子臉。
老二心裡很害怕,可是也覺得委屈,說著:
「他也亂叫我們啊,人家的名字也不是那樣叫的。」
「你們都有錯,不可以再那樣亂叫,知不知道?!」通常開始下命令之後就沒有再申訴的機會,代表親子溝通到此為止已算功德圓滿。
接著將其他小孩也叫過來,不過老大去上學了並不在,這個後知後覺的傢伙一直沒發現自己的身價已從「哥哥」跌到「大頭X」,所以依然幸福快樂地過著他的每一天。父親再次強調:
「以後誰也不許幫誰亂取綽號,要是亂取被我知道了,我會罰你們。知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有聽到啦。」眾人不甘不願地回應。
「要叫大頭X哥哥知道嗎?別亂叫名字,沒大沒小!」繼續訓話。
「好歹大頭X也年紀比較大,你們不可以這樣。」訓訓訓……
「就算大頭X有時候會欺負你們,也不該亂改名字叫,要是你們還是愛亂叫,那我就去把你們的名字改成『吳猴子』、『吳阿貓』算了,看你們以後上小學後丟不丟臉!怕不怕?」再接再厲地給他訓。
小孩們異口同聲地回:「怕啦。」
雖然一直被罵,不過我們覺得爸爸好好喔,一點也不偏心,而且對我們還充滿了肯定呢!
「爸爸也叫他大頭X喔!」老二忍不住感動,好訝異自己隨便取的綽號這麼受到爸爸的支持擁戴,真是感動啊!
在父親英明的領導下,「兄友弟恭」正式成為一場夢。